第432章 余甘(九十九)

  第432章 余甘(九十九)

  薛凌笑容一點點消失在臉上,那車夫當真是拿了把油紙傘下來,走到霍雲昇面前,交與他,似乎是讓他撐了來渡薛凌。

  申屠易湊上來咕噥著問薛凌:「你確定是沒認錯人?」

  她沒認錯人,霍雲昇想來也不會認錯了她。她雖在城門茶樓里梳洗了一番才出門,昨夜的將軍鬢卻還沒改。她想起在陳王府也曾與霍雲昇打過照面,二人相聚不過寸許。

  今日身上衣袍貼身,不難看出她是個姑娘家,可霍雲昇並沒問為何齊府的三小姐來了這荒郊野嶺。她又喊了那些話,他該是是知道的,他知道自己是平城的小少爺,是當年被逼到跳崖的薛家兒子。

  所以,他是在用怎樣的心思跟自己說話?

  他把那些事忘了?

  那些於她而言如此錐心刺骨的事,為什麼這個人死到臨頭,都生不起半點波瀾?

  霍雲昇將傘撐開,傘上素墨塗就的一枝老梅,仿佛沾水極活,妖妖嬈嬈的往薛凌而來。她毫無緣由退了半步,站穩身形,即橫劍往前,直劈傘下。

  霍雲昇退的快,傘卻收不及,被滑出一條長長口子。後頭馬車上的人皆跳了下來,其中一人將兵刃扔給霍雲昇,他趁著後退的功夫,丟了傘柄去接,那傘翻滾著跌出老遠。

  江府的人瞬間湧上來,將霍雲昇一行悉數圍在中間,弩已經裝滿了箭矢,弓匕抬手看向薛凌,只等她點頭。要把霍雲昇射成篩子不易,但決定能讓其負傷再無抵抗之力。

  薛凌瞧了一眼那傘,垂著劍又掛了笑意,道:「等你死了,老天自會開眼」。她側目向弓匕,還沒來得及點頭,已聽見霍雲昇沉悶「嗯」了一聲。

  趕緊看過去,見其手捂住腹部,血已經將整個手掌染紅,開始侵襲路面。霍家兩人喊著「少爺」,一邊緊急去扶,一邊挑刀將幾個鮮卑人架開。

  原也用不著他們多事,一擊得手,那人便拔了刀,滾地躲開襲擊,站到了薛凌面前。先恭敬對著她行了禮,這才緩緩轉身去看著霍雲昇。

  路上攜帶太過顯眼的兵刃不便,胡人的大刀自是不好隨身放著。幾個鮮卑人的佩刀,是在京中精挑細選的梁人玩意兒。說是佩刀,稱之為匕首更合理些。與薛凌的平意一般,皆是鋒利有餘,力道不足,善守不善攻,可真動起手來,讓人防不勝防。

  何況霍雲昇本也沒多防著這幾個胡人,鮮卑如今的局勢,霍准與他沒少參詳,怎麼也想不到會突然在此發難。這一路上,他瞧過那胡人好幾次將佩刀拿在手上似在把玩,到頭來竟是為自己準備的。

  刀刃從後背直直刺穿腹部,他捂手上去,手掌都被冒出來的刀尖戳了道口子。內臟受傷,流出來的血帶了些許黑色。倆下人已知大事不妙,在腰間扯了個竹筒往天上一丟,不知是什麼物事,青煙飄了好遠還是濃濃一團,絲毫未散。

  霍雲昇手撐在一人肩膀上,他有心要叫下人自己逃命去,卻是因為疼痛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刀刃被拔出的時候偏了方位,有意讓體內傷口更嚴重。

  他想,今日應是要命喪於此。

  他聽見馬車外快馬接二連三的過,也曾想過是不是京中出了什麼事。但弓匕所謂的霍雲昇會派人前來打探情況,卻還是想的差了一著。

  霍府隨行的就那麼幾個人,若是分散開來,豈不是更給人可乘之機。最好的辦法,是加快速度前往壽陵。一是儘可能避免被後頭的人追上,二來讓前去報信的人沒多少時間準備。

  所以江府去守谷口的人回來的時候,唯恐勒馬太急,馬匹嘶鳴會讓霍雲昇聽見。無非就是來人太快,幾乎是緊隨著他進了谷里。要不是那三個胡人又特意跑去拉了兩回肚子,沒準到的更快些,薛凌幾人都不一定有閒聊的功夫。

  但霍雲昇決然沒想過,等他的人,在這個峽谷里。而且那三個胡人瞬間生龍活虎,再不是車上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抬頭瞧向薛凌,齊三小姐,陳王府,江國公,駙馬府的「明」字,他終於將那隻鬼工球的碎片拼起,拼出個大大的薛字。

  薛家的兒子,是個女兒?

  他已沒有時間去思考裡頭是個什麼古怪,捂著傷口想退,才抬了腿就撐不住踉蹌,栽倒在下人身上。

  有了胡人這一刀,弓弩也不必再用的。旁人衝上去,轉眼將幾個下人逼開。霍雲昇毫無還手之力,強撐了幾個來回即被薛凌踹倒,橫躺在地上,口裡血沫順著呼吸蜿蜒,遇見雨水,就洇開成好看的淡粉。

  點點滴滴的堆疊,和那年薛凌跌落出去的桃花酥碎屑頗像。

  薛凌等了稍許,見人沒有再次爬起,這才將平意滑出來,緩緩走到霍雲昇旁,蹲下身子,還是掛著淺淺笑意道:「你看,我就說你一死,老天便會開眼,這雨可不就是要停了?」

  霍雲昇也跟著笑,先是無聲的彎了嘴角,後又嗆咳著大笑出聲。薛凌將平意放到霍雲昇脖子上,她得將人頭給魏塱送回去。這句屍體遠不用霍准那般麻煩,猜都猜得到,魏塱是要見死屍,不見活人。

  她比劃著名道:「下去替我向霍准問好,就說別的人也等不了太久。」

  霍雲昇閉了眼,喘著道:「你爹.」。

  他身子猛一顫,喉嚨里只剩嗆血漏氣聲,那雙眼臨死又睜開盯著薛凌,滿是不可置信。薛凌向下挪了一分劍刃,方才好像是沒找准位置,平意卡在頸骨中間,切不下去。

  這次一切到底,霍雲昇早已失血頗多,平意又利,切開處的血只迅速在路面積了一汪,並沒噴的到處都是。薛凌抖了抖手,拿起平意在霍雲昇屍體上來回擦拭血跡,自言自語道:「我爹啊。」

  「我爹想我死嘛,我又不是不知道。」

  「用的著你來說。」

  她站起來,想將平意收回袖子裡,發現上頭還是血跡森然,根本沒擦乾淨。霍雲昇衣服上全是血,還未乾透,又哪裡擦得乾淨她的劍。

  她看了兩眼,隨手往路邊草叢丟了去。

  霍雲昇雙眼未閉,他原是要說「你爹的屍首葬在城郊往東十里的玉嵐山上,是塊風水寶地。」

  霍家當年要斬草除根是真的,他要薛弋寒死,與薛弋寒並無多大關係。雖沒有風光大葬,起碼是換了身乾乾淨淨的殮衣。

  為的是什麼,無從得知。反正薛凌也沒聽完,她忘了有人曾說過,薛弋寒自盡後,是霍雲昇去收的屍。她開始嫌平意不善攻,留著也是礙事。

  連日淒風苦雨,存善堂里最後一朵石榴花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