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余甘(六十二)
第二日晨風已有濕冷之意,想是秋雨要來了。薛凌只道自己已是醒的格外早,一到存善堂外,又趕上門口人群熙攘,想從正門擠進去,估計她得把平意亮出來才行。
要知道是這幅模樣,倒不如隨緣在床上多躺一會。新置的床單被褥皆是今夏的棉花,布料也是上好的錦緞,本就讓人貪眠。又趕上她最近嚴重缺覺,是抱了莫大的期待往這跑,沒人迎一把也就罷了,居然還一群人堵著道兒。
薛凌瞬間竄出些許少爺脾氣,後退幾步翻身就到了牆裡頭。綠梔在院子裡拎著把扇子,正跟個蜜蜂似的在幾隻爐子間來迴轉,突然從天而降一個人,嚇的捂住胸口要喊,「啊」字發了個音節,見是薛凌,又趕緊住了口,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那爐子上頭架著的大鍋早就沸了,一汪黑不溜秋的水夾雜著認不出來的根葉翻騰沉浮,帶著苦味的熱氣朝著薛凌撲面而來。她沒顧上綠梔喜悅,道:「煮的什麼破爛,一院子都熏的慌」。她剛剛在門外心煩,竟沒聞到,一跳進來,只覺得那苦氣跟活了一般,鑽進肺里,又飛快的順著血液遊走在奇經八脈之間,整個人都是苦的。
她來這是想找些甜,誰要來聞這種破爛。
綠梔臉上笑容便褪去一些,卻仍舊迎了上來,道:「小姐在江府可好,怎麼獨自回來了。」
裡頭又衝出個端著大簸箕的年輕男子,見薛凌站著亦是嚇了一跳,大喝道:「你是什麼人,醫館還沒開張吶。」
綠梔便側過身去,笑道:「是小姐回來啦,你去告訴李伯伯一聲」。又迴轉來對薛凌卻是正了臉色低聲道:「可是國公府欺了齊府老爺離京,苛待小姐,小姐只管去找大小姐與他們說道,有什麼委屈不必藏在心裡。」
許是在院子裡站的久了,對著那藥味就習慣了些,薛凌覺得難受稍緩,也露了個淺笑道:「沒有,我好的很」。她示意了一下那幾個破爐子道:「煮的什麼玩意。」
聽她說好,綠梔將信將疑,但並無多少擔憂之態。認真盯著薛凌看了少卿,一跺腳道:「算了,小姐在哪都好,也用不上我多想。」
她終藏不住開懷,又拎著那扇子,跑到一座爐子旁猛扇了兩下風,方道:「這是四逆湯,內有甘草,乾薑,附子。李伯伯說,秋來早晚氣涼,而百姓於此間多忙碌,常有冷熱交替於體表,易生寒症。多煮些備著,有寒驅寒,無寒亦可養身。」
薛凌不以為然,又看向另一個道:「那又是什麼玩意。」
綠梔便飛快的起身,也是先跑過去猛扇了一陣,才道:「都是李伯伯配的方子,這一劑是黃連阿膠」
她話說一半,老李頭拎著老大個盒子顫微微的從屋裡走出來,綠梔丟下扇子大喊一聲「李伯伯」,飛撲過去,接過盒子道:「都說不用李伯伯來幹活兒啦」,又對著旁邊石頭嗔怪道:「你干站著作什麼。」
薛凌看年輕人撓頭賠笑,卻不作辯解,量來是和綠梔關係極好,而老李頭與綠梔相處的也不錯。自己抱著盒子來,多是這老頭閒不住,又或是那盒子裡是什麼好玩意,他捨不得給別人拿著。
果然綠梔也跟個寶貝似的接過來,小跑到鍋面前,打開盒子往其中幾口鍋加了一二,又趕緊蓋上蓋子,不顧薛凌在場,抱著盒子就進了屋,都沒交代一聲說自己去放下就回。綠梔性子活潑,薛凌是知道的,並不覺得反常,只是見她跟誰催著似的,還是多瞧了幾眼。
那盒子裡一堆薄雪樣事物,綠梔灑的也飛飛揚揚。薛凌先一皺眉,又立即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她擱寧城那邊買回來的人參麼。當晚她切下來猶有半個巴掌大一片,定是這老李頭摳搜,自己改了刀,切成個指甲蓋大小。
她喊了聲「李伯伯」,討好道:「心疼什麼,明兒我再給你買個百八十根來。」
老李頭在身上搓著手,仿佛是在平城般一如既往的怕跟薛凌對上,只口齒不清的咕噥:「小少爺怎麼來這麼早,進屋說進屋說。」
剛才薛凌盯著綠梔瞧,並沒看到老李頭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此時見他唯諾,也習慣的很,大踏步走上台階道:「我今兒起的早,自然就來的早。」
走到老李頭跟前,她又回頭道:「不如把這幾鍋子破爛丟出去,今天就不要開張了,難得我過來,讓綠梔她娘親做些好吃的。」
老裡頭瞬間就精神百倍,也不結巴了,義正言辭的說教道:「說的什麼話,醫者父母心,若不是熬藥不便,存善堂日夜也是開著的,小少爺你」
薛凌已經走了老遠,綠梔已經收好了東西蹦跳著跳到了老李頭旁邊,連喊兩聲小姐仍沒叫住「薛凌」。當初是她買的這個院落,自然不需要綠梔來帶路。她只是突然特別想知道後院那一樹石榴花謝盡了沒。
老李頭早就習慣薛凌做派,面不改色喊「石頭」早些去開門,綠梔雖有失落,但她也知道薛凌冷清,沒有太放在心上,倒是石頭搖著頭嘟囔了兩句,不過誰也沒聽見。
那一樹火紅已經成了苟延殘喘,只剩三五朵半死不活的掛在上頭。地下鋪著的蓆子也被撤走了,估摸著是花期已過,不再是每天有很多掉下來的可以做藥材,綠梔也就省了這活計。
但如今已是七月中,即使花落盡了亦不算那對老夫妻撒謊。薛凌走到樹下,伸手撥開枝丫,確實一個果子都沒掛。她捏著片葉子不撒手,恍惚是十七八年來少有的感慨。
真是有意思的緊,一顆果樹,花開的如堆錦積玉,到最後卻只剩過眼煙雲。
她轉身往廚房處走,想著今日一天都在這,叫叫綠梔的娘多弄幾張餅該不是什麼難事,當不至於吃一半又讓江玉楓那狗給擾了興致。人還沒走到前院,便聽得綠梔大喝:「你們想怎樣?」
那聲音,不管怎麼聽都不是對著來瞧病的人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