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余甘(四十六)
江玉楓輕哼出聲,似是在笑,餘音轉眼被車輪吱吖碾碎。以至於薛凌恍惚,甚至懷疑是自己幻聽,等了一會不見有下文,便也再未作回應。
什么小桃兒,什麼憐音,她用足了力氣,仍不能在腦海里回憶起這兩人長什麼模樣。即使那個憐音,和自己頗為相像。可自己的臉又不常看,所以仍是無法拼出來。
越不得其法,她越欲罷不能,千頭萬緒間,都沒對江玉楓吼一句「當年你們幹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當年的事我不知道,現今的事我仍然不知道。
車廂內便就此歸於沉默,直到馬車停住,車夫撩了帘子探頭低聲說到了。薛凌將身子回正,正趕上江玉楓眼神示意她先請。
縱她向來不顧禮儀尊卑一說,仍是覺得江玉楓此舉惹人嫌。瑞王府本是江府在聯絡,於情於理,都該是江玉楓下去確認了虛實再讓她離開車廂。
如今江玉楓直言要她先下去,若是有個萬一然薛凌不欲在霍家的事未結束之前與江玉楓有所爭執,再是揣度,她仍回神的快,立馬起了身彎著腰往外走。腳一落地,平意就冒了尖。
倒並沒什麼意外,瞧著地段也不是瑞王府的大門,天知道是哪個破洞口。有家奴拎著個燈籠,火光剛夠照亮腳前三步,迎上來遞給薛凌一襲袍子,讓她披著。
她剛接了手,江玉楓也鑽了出來,同是接過袍子隨手披在肩上,對著薛凌道:「走吧,也無大防,無需太過矯飾」。說完對著後頭一招手,跟上來的那車夫捧著老大個盒子樣事物。
天黑本是連事物外貌都瞧不清,要得知裡面是什麼就更加無從說起,只是走了幾步,薛凌聽得裡頭「唧唧」聲,猛地想起來,多半是蟈蟈。
這個在原子草皮里也能翻出來些,只是遠不如京中收羅來的大且好鬥罷了。她不精於此道,卻聽過魏玹好此物。好到逼良為娼,殺人越貨,好到魏塱三令五申給瑞王府呈蟈蟈者罪。
這麼嚴重的事,是得偷摸著做。
薛凌懸著的心放了些下來,也不知是為何,她對旁人有了一種下意識的不信任感。如果換她一人來瑞王府,沒準還無所畏懼,正因為是江府一手安排。這種不知後續會發什麼的未知感,像極了那年逃命。
現既得知江府是裝作自己來送蟈蟈的,就安穩許多,哪怕真被人抓個正著,江府的人總不至於要給幾隻蟲子送命。
如此說來,江玉楓讓她先行,確然是成竹在胸,君子風度,畢竟薛凌不是尋常大家閨秀,需要先下去個人扶著她才能落步。
可惜薛凌只想了開頭,並沒想到這個後來。又或許是夜色太沉,她不自覺的想起和魯文安同行的那些過往。不管什麼時候,尤其是最後一次,她的魯伯伯都是先下車確認四周無礙,才喊她出車簾。再小一些時候,都是抱著的。
兩相對比,就越顯得江玉楓其心可誅。
他拿自己探路?
這誤會倒沒時間想太久,瑞王府雖大,她們走的快,片刻也就到了屋內。既是說好了要將頭嗑的響些,薛凌一改在江府密室的樣子,對著魏玹啼笑皆是恰到好處。一說要洗父親冤屈,二說願為天下擇明主。
「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說著說著,好像自己都信了,慷慨激昂處,江玉楓拉了一把,她才堪堪住口,看向江玉楓,居然眼中帶淚,問了一句:「我說錯了什麼?」
「魏塱不是個賊嗎!」
這表現與慕厭從江府回來那晚所述截然不同,然現在慕厭就站在一側,魏玹卻連個狐疑的眼神都沒往他身上瞟,只焦急的喊了一聲:「薛姑娘將軍他.」。
他怎麼樣?
他怎麼樣,魏玹哪能說的出來。魏熠在,他就是個捧哏的。魏熠沒了,魏塱的哏都輪不到他捧。好在此時說不出話,猶顯的情深。眼見魏玹掩面,薛凌就趕緊停了哭腔。
「王爺不必掛懷,我自會手刃魏塱,還我父親一個公道,還大梁乾坤朗朗。」
她說的如此堅定,擲地有聲。衣袖之下的魏玹五官反在這時有輕微觸動,慕厭跟了他五六年,就算會有不信任的時候,那也絕不是現在。若不是慕厭在撒謊,就是這薛家姑娘戲演的太好了點,唱的他都接不住腔。
幸而旁邊還站著個江玉楓,站出來說了兩句薛姑娘在外流落,生計艱辛,先前也是受人蒙蔽,還以為瑞王與當今皇帝,故而多有憤懣之處。雖對著魏玹,話卻明顯是說給慕厭聽的。
後者自是上趕著站出來替自家主子說了好話,不外乎魏玹也是故作荒唐,實則一心赤誠,瑞王恰到好處的打斷,復而感慨薛家禍事,連連寬慰薛凌。
舊情敘的差不多了,薛凌本以為要說霍家之事,江玉楓卻是抱拳說夜深告退。魏玹猶連連拍案,捶足頓胸道:「知薛將軍有後人在世,本王也有臉告父皇在天之靈..當初」。看其架勢,若非薛凌是個姑娘家,他能撲上來抱著哭的涕泗橫流。
江玉楓喊了一聲「王爺」,魏玹仍未抬頭,只無力的擺了擺手,慕厭躬身道:「薛姑娘和江少爺隨我走吧,今親眼見薛姑娘安好,王爺也就放心了。來日方長,王爺定不會負了二位。」
薛凌看向江玉楓,江玉楓微點了一下頭,她方跟著一道走。似乎並未沿著原路返回,但出口仍是那一個,馬車還在,江玉楓仍是示意薛凌先請,二人上了車亦是無話,回到江府,還不到三更。
在魏玹處未提起任何關於霍家的事,薛凌在馬車上略作過腦,猜想其中緣由。第一大概是江府與魏玹算計的東西,有些不想讓自己聽到。第二是時間還沒到,魏玹並不急著用自己,所以今晚就全然只敘舊情,防止意圖太過明顯,讓自己心生反感。
她與魏玹無前塵往事瓜葛,還說不上愛恨來,除了嗤笑一下其欲蓋彌彰,並未多作嫌惡。如今人也見完了,便無什麼必要理由需要留在江府。江玉楓自然不願,說是在江府更為方便,然薛凌說要回去等霍雲婉的信。
這理由十分正當,稟明了江閎,他亦不好阻攔。江府人多眼雜,霍雲婉的信要往這送,行與不行的另說,反正他父子二人是萬萬不敢接。
於是薛凌又趁著夜色回了薛宅,躺在床上再去想瑞王府的光景,好像魏玹與江玉楓都沒承認魏塱是個賊吧。她翻身合眼,將荷包捂在懷裡要睡,腹誹著這些蠢狗,承認一下能怎麼著。她哄的魏玹心花怒放,這蠢狗就不能再哄自己兩句。
是賊又能怎樣呢,竊鉤者誅,竊國者.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