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余甘(十四)

  第347章 余甘(十四)

  她有一瞬的愣神,倒不是因為霍家借著蘇凔一事在朝堂上張牙舞爪,霍雲昇仍舊是個活蹦亂跳的御林郎。既然時日無多,且就當人已經死了吧,那薛凌這樣說,也算不得胡言亂語。

  只是蘇姈如對薛凌的語氣十分不解,她聽得薛凌既不是大仇得報的酣暢淋漓,也不是手刃賊寇的殺氣惡聲。像極了十七八女兒家嘟了嘴,帶著些孩子氣使性子。

  論年歲,也不小了。論閱歷,也不少了。再要論個心境,薛家的小少爺這幾年經歷,可能比普通人一輩子還要多。

  以前的薛凌,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以後的薛凌,又是個什麼樣子?

  她沒有太多時間虛耗,一見蘇姈如不答話,薛凌就想趕著回去,恐錯過了霍雲婉的人前來。然蘇姈如還有一肚子話沒問完,自是扯著她又坐了些時候。

  從嫁入江府,到霍雲昇一事,再到鮮卑拓跋銑,蘇姈如問的仔細。因她突而轉了個口吻態度,二人便沒再生什麼波瀾。除了薛璃的身份一事,薛凌倒沒其他事瞞著,順嘴還問了兩句蘇遠蘅境況。

  蘇姈如本是要答,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應是說出來也並無多大用處,徒增煩惱罷了,她自然全無要扯些舊情讓薛凌去照拂一二的想法。真有什麼舊情可念,薛凌不會到了這個時候才開口。就算有的念,也沒法子。

  薛凌便也沒追問,一攤子瑣事說完,蘇姈如去撥了燭花,道:「江夫人要回去了,下一次,蘇府未必請的動。這也原是句廢話,只是,我多少得提前要個準頭。」

  「若依著現在的法子來,事成之後,蘇府就是百無一用。到時候,又要去抱哪顆大樹呢?」

  「且莫說些不得不為的話,若是知道明日必死無疑,那白天且先喘著,晚上放把火,大家都乾淨。路上熱熱鬧鬧,也免得不忿為人作嫁衣。」

  薛凌搓了一下手指,一時間答不出個所以然,想起去安城之前問蘇夫人的話,便又問了一次:「你到底想要什麼?」

  她也記得當初蘇夫人的回答,是想毀了這個天下。然蘇府所作所為,目前為止,無任何作亂之舉,如何稱的上想毀了這個天下?如她想殺了魏塱和霍家,那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樁樁件件,都是為了讓這兩人死。

  可蘇姈如是在做什麼?

  保這個天下不易,亂這個天下,實在太易了。以蘇家現今的身份,連霍家陷害沈元州斷魏塱一臂,殺了宋滄嫁禍霍家看天子與相國鬥法,以通商的身份勾結胡人引戰.怎樣都可以挑起風雲,偏偏蘇姈如什麼也沒做,反而走的步履維艱。

  蘇姈如便又記起那會薛凌說霍雲昇之死時的爛漫玲瓏,她可以裝出各種神態舉止,獨獨學不出那一分渾然天成的心滿意足。她試過各種法子,吃最愛的點心,買最貴的瓷玉,還是無法再次體會到那種心境,連最後一次擁有的時候是個什麼感覺,也完全回憶不起來。

  她覺得是蘇家家大業大,這些身外之物瞧不上眼,便又努力去找尋能刺激自己神經的東西。權力地位?獲得哪位大人物的青睞?也不是的。

  這些東西,得到了,反而更令人難過。

  遠的不說,她攀上了沈家,歡愉只能在腦子裡充斥片刻,無法隨血液到達內心。相反,欣喜過後,是無窮無盡的煩悶。她要去維持沈家的關係,又要想辦法不得罪其他貴人,還要從別的地方挪到烏州以供開初的虧空。

  從什麼時候起,拿到一樣東西,不是醉心於它的美好,而是哀愁於以後日日夜夜要防著這美好撕下麵皮,變成吃人的鬼怪?

  蘇姈如答不上來,只是她瞧見桌上桃花酥一盞原封未動。點心中間染的糖粉都沒缺一絲,仿佛這東西有看不見的結界封印著,天地神魔不侵。

  以前以前總是要少兩塊的。

  她倒是知道黃金無足色,可是不值得,不值得啊。她拿到的東西,不管帶來多少興奮,都無法抵擋隨之而來的窒息感。每每衡量起來,她都覺得不值得。

  偏這不值得,她又捨不得丟手,總以為,再多拿一點,就值得了。只要拿的夠多,便是將手刺個鮮血淋漓,也值得。

  可惜蘇家一直拿不到什麼東西,縱她明面上將一些大臣哄的心花怒放,可誰也不會要去跟皇帝替捧個皇商出來,貽笑大方不說,戶部那群人還沒死,且根繁葉茂,裡頭藏著各大家的手。誰敢靠近一點點,立馬被拖進去,連骨頭一起給碎了埋土裡權當添肥了。

  一無所獲,還被撕咬的森森白骨,蘇姈如說想毀了這個天下,當時並非氣話。不值當的東西,能有個人搶過去吧唧一聲摔的稀碎,這得是潑天的恩情了。

  可變數來的太快,蘇凔能中狀元,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可蘇遠蘅能這麼快站上去,烏州一事能這麼快成,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

  先不說羯人會來梁稱臣,就已經是個變數。雙方通商,自有戶部主理,便是需要些人效力,完全是丟塊骨頭,喊狗快些來撿罷了,如何輪的到她蘇家坐到席面上去?

  蘇家一開始著人擾了其他家的生意,也是沒有想過自己能一家獨大的,原只是僅打算在朝廷面前漏個臉,再徐徐圖之而已。

  蘇姈如雖知一眾大小官員的愛恨喜怒,可真正要命的勾當,她多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有蘇家故意為之,也有別人壓根就不想告訴她,原蘇家只是看臉色吃飯,知道個皮毛已是能裝個盆滿缽滿,知道多了反而不好。蘇姈如對此事深有體會,避忌的也多。

  正如她雖知薛弋寒早死,卻從沒多問霍雲婉個中經過。既如此,她能猜中蘇滄的錦繡前程,卻完全無法想到無法想到:魏塱..正需要個戶部之外的人,來辦烏州通商一事。

  或者說,他本身就想清洗戶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