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跳梁(十八)

  第300章 跳梁(十八)

  薛凌只看見江閎嘴唇開合,卻聽不甚清他在說什麼,身邊場景也恍惚的很。算算時間,她從鮮卑回來已經有幾天了,再加上因石亓那蠢狗耽誤的大半月,離與拓跋銑王都夜談已經過了好久。

  然她此刻迷迷濛蒙,覺得好像就在跟前,拓跋銑與江閎人影重疊,二人合二為一,齊心協力毀了她的阿爹。

  如當晚在鮮卑聽說那場戰事名不副實一樣,薛凌盯著江閎,想從那張義正言辭的臉上找出丁點偽裝或心虛。她想著自己小時候,也有做錯什麼事,卻強梗著脖子死不承認,生拉硬拽,牽強附會的找盡各種理由想要唬住阿爹,但表情眼神總是出賣心裡慌亂。

  江閎也該有些慌亂才對,縱然他說的全是真的,但他有什麼資格來批判阿爹,來批判自己?可惜薛凌沒看到任何東西,江閎不知是真的情到深處,還是已經對謊言習以為常。他面不改色,念先帝深恩,說萬民福澤,訴薛弋寒非良臣,講薛凌該扭轉乾坤。

  連當年江府對魏塱俯首稱臣,都可以侃侃而談,說成是為了力保天下太平。

  其實這說法,薛凌從薛弋寒處也聽得個八九不離十。無非就是梁胡多年未戰,若生內憂,外患必起。為將者,不懼戰,但應力保不戰。只是當時聽著,是一個想法,而今又是另一個想法。

  這場引經據典持續了約莫半個鐘頭,待到江閎總算停了口舌,慕厭與他眼神交匯了一下,才看下薛凌道:「薛小姐,你知道了吧,當今皇帝手裡,並無西北駐軍兵符。」

  薛凌瞧向他,又瞧著江閎,盯了半晌,再沒忍住,冷笑出聲。繼而道:「江伯父。」

  「他日你與我阿爹地下相遇」。話說一半,她卻失了說下去的興致。若無感恩戴德,又何來怨天尤人,薛凌看著江閎,連諷刺都開始吝嗇,從容改了口道:「罷了,想來你並不會和我阿爹去一個地方。

  她直了直身子,回想了一遭,在平城的時候,是沒見過阿爹的兵符。但當初並沒覺得有什麼可惦記的,一是常年無戰,這東西用不上,用也輪不到她用。二來,確實算軍機要物,她不在軍中任職,不讓瞧實屬正常。

  但即使沒見過,她也知道,古來將領手裡只有兵符的一半,另一半在皇帝手裡,二者合一,才能調兵。魏塱當初篡位的時候,若不是為了兵權,也不至於對阿爹下死手。

  既然如此,必然是早早就對先帝那一半上了心。龍椅都坐上去了,不可能沒拿到。但阿爹把另一半還回去了,拿就應該全部拿到了才對。

  她沒能想出個所以然,看著江閎道:「你怎麼知道魏塱手裡的兵符不全?」

  「如今西北兵馬一分為二,分屬霍沈兩家。按理,兵符應由兵部重鑄交由在任將軍,但此事未成。理由是雖分而治之,而權不可拆。若外敵侵犯之時,將生二心,令可歸一處。故而兵部未廢舊符,新鑄麟符兩塊,分付霍沈,行日常要事,見虎符則廢。」

  「算盤打的挺響啊,並無什麼錯處」。薛凌難得夸魏塱。沈家和霍家,現在不就是生了二心。正如現在霍家找上拓跋銑,實則就是為了制衡沈家。真要是羯人攻破安城,直入烏州一線,霍准那個狗東西絕對是要等沈元州碎成泥了才會出兵。

  所以梁數百年來沒將西北一分為二,也並不就是上幾代昏庸無能,無非是各有計較。但如果兵符全部捏在皇帝手裡,就無需擔心。假如霍准拖延,魏塱大可派個親信越過霍雲暘直接調兵支援烏州,終究兵將多是看令行事,造反又是另說。如此即可妨一人獨攬大權,又能平二人因爭權誤事。

  而麟符行日常要事則避免了延誤戰機的弊端。兵貴神速,原將領手裡的一半兵符雖不可調兵,但可令前後三城布防備援,許守不許攻。若兵符全部捏在皇帝手裡,胡人入侵,守將既無法及時籌戰,還得趕回京里拿兵符,畢竟整塊兵符落入他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不管怎麼看,魏塱幹這件事的理由很充分,也並非就能肯定兵符不全。雖君王生疑這種事,說出來是有些不太好聽。底下一群人赤肝腦塗地表赤膽忠心,皇帝卻要說你人人皆有藏私,那戲還怎麼唱?這種活兒,雖然以魏塱的行事作風不太可能幹的出來,但找個唱黑臉的借著當年之事死諫,喊兩聲「千秋社稷,為國為民」,天子只需順水推舟,不就成了。

  薛凌是在這一刻去拼湊那些點滴過往,她從未聽說過梁有將子為質的傳統,只能儘可能的去回想薛家上幾代都是什麼個境況。奈何薛家的家譜並不在平城,她連那短命的阿翁都沒見過,更莫說再往上數點祖先出來。

  只單傳這事,是聽說過的,且她並無伯父姑姨,也就意味著,阿爹是確確實實的獨子。所以,江閎大概說的都是真的。這些悠悠眾口裡的傳言飲譽,不過是掩耳盜鈴,欲蓋彌彰。所謂太子伴讀,君臣手足,大概,只是困住薛家的一個手段罷了。

  她想起魯文安講過的話本子,民間有人生了小孩養不活,便丟到深山老林里,不想被一隻剛下崽的老虎瞧見了,便叼了回去,和幾個畜生崽一道兒餵著。

  「等那個娃長大了,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他會回家嗎?」

  「嗨,回個狗屁的家,他就拿自個兒當老虎的兄弟啦。跟著一道吃一道睡,連人話也不會說啦。」

  「人怎麼會變成老虎呢?那他要是被狗叼了去,被狼叼了去,那他變成什麼。」

  「自然是跟誰長大,就隨了誰去。你瞧你打小養大的馬,是不是乖多了?你要是跟它吃住都一處,沒準它能學會站起來走路。」

  「騙人,我也沒學你用重劍。」

  「你是個沒良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