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儒冠(七)

  第251章 儒冠(七)

  夏日涼風迤邐,卷著午後光陰在屋裡肆意喧騰。國公此話一出,周圍便瞬間歸於寂靜。良久,蘇銀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打破一室沉默。他來之前,已經與蘇姈如商討過,是低三下四的上門求人好,還是有恃無恐的要債好。這會瞧來,兩廂皆不是上策。求,蘇家沒那麼大臉面,威,蘇家也沒那個能耐。

  碗裡茶水已見底,江閎仍端在唇邊漫不經心的吹著。微微水紋之間,那尾瓷魚越發活靈活現,下一刻,似乎就要躍於指尖。蘇銀久未答話,江閎卻也不急,既沒喊送客,也未再咄咄逼人。他倒是想看看,這蘇府能翻出什麼花。

  如此片刻,蘇銀終是按奈不住。路,其實從他跨進江府大門的那一刻,就已經難走了。只是他原想這條路再難走,也走得個表面歡喜才好。然江閎怎肯乖乖順了他的意?一句人死帳消說的輕描淡寫。

  死誰?總不能死江府未過門的兒媳吧。

  蘇遠蘅如今本已是朝不保夕,如果江閎再伸伸手,估摸著朝也保不住了。蘇銀心一橫,再顧不得什麼人前體面,道:「江大人總不是人間國公當厭了,想過過陰間閻王的癮,空口白牙便做起生死的主來」。他微拂了一把臉上碎汗,再不復剛才笑意,直視著江閎道:「若齊三小姐有個不測,蘇府自然不好與一個死人為難。若蘇府有個不測,這本帳,怕是得拿到太陽底下曬一曬。也好叫世人看看,都是些什麼人承了蘇家恩。」

  江閎臉色未變,只把茶碗蓋子扣的「吧嗒」一聲,那尾魚,便瞬間了無生機,又成了個徹頭徹尾的死物。

  「送客。」

  有小廝應聲進來,對著蘇銀做了個請的姿勢。蘇銀躬身行了禮,又道:「國公爺,蘇府先祝江二少爺早生貴子啊」。說罷便跟著小廝出了門。

  蓋著的茶碗又被掀起,那尾魚又有了一絲絲活泛氣。如此死去活來的折騰,像極了人瀕死時張著大嘴力不從心的樣子。江閎想飲一口緩緩,才發現裡頭都是些茶葉沫子。

  本不至於如此,是蘇銀那句「江二少爺」提了個醒。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蘇府只知薛凌一樁事,江府卻還藏著薛璃這麼個催命符。江閎便有些頹然,他實在拿不準蘇府究竟知道多少。且此時他還不知宋滄的存在,還以為蘇銀口裡的兩條命是指薛家的倆兒子。暗自腹誹莫不是當年薛家之事,蘇家也有份參與?

  正狐疑不定,江玉楓匆匆而來,也是面帶急色。父子兩廂一對面,皆從對方臉上看出些不對勁,異口同聲讓對方先講。

  此處只是江府會客處,並非密室。江玉楓下意識留意了一下四周,才壓低了聲音道:「陳王妃來訪。」

  聽他如此說,江閎愈發的焦躁。他剛見江玉楓神色慌張,一顆心瞬間提了老高。自家大兒子,當然是有數的。若非有什麼真正要緊的事,不至於這般言行失措。

  可陳王妃來訪,實在不算什麼大事。明面上,再過數日,江府就要迎娶齊家三小姐。齊家既已歸鄉,又說是長姐如母,陳王妃此時來府里商討一些事宜,聽上去合情合理。可惜面上的功夫一揭開,這事兒是既他媽不合情,更加的不合理。再添著江玉楓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由不得江閎不慌。

  情急之下,沒好氣嘟囔了一句:「她來是為了什麼?」

  江玉楓上前兩步,附在江閎耳邊道:「薛凌」。說罷退開,遲疑道:「爹可要親自去瞧瞧,娘親且陪著呢。」

  正如江閎所想,齊清猗來江府,比起蘇銀光明正大的多。八抬大轎搖晃著,半點沒丟了陳王府的臉面。待得下了轎,儀態萬千的往國公府正門前一站,江夫人自是攜了一群丫鬟婆子迎上去,歡歡喜喜入了內廳。

  二人就著薛凌婚事你來我往,說前道後。偏江夫人知道江玉璃是薛璃,卻不知那位齊三小姐是薛凌。當初江閎父子還未來得及與她商量,薛璃已在朝堂請魏塱賜婚。奔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也就沒人再告訴她。

  而齊清猗則掉了個頭,不知京中盛傳的琉璃郎,竟然是薛弋寒的親兒子。只說薛璃當真是在那次詩會對薛凌一見衷情。她的那位三妹妹,怎麼也算不上什麼絕色佳人。而琉璃郎的名頭,在京中屬實不怎麼好。百花叢中過的人,突而就對株其貌不揚的蒲草情難自拔,她原還不覺得有啥。只是知道薛凌的真實身份後,齊清猗近乎肯定是薛凌設計了什麼,才能把自己嫁進江家。

  兩人各有心思,自然言語之間俱是躲藏遮掩,配著這樁名頭實在不怎好的婚事,場景實在荒誕滑稽。如此胡言亂語就著點心吃了一兩個鍾茶,齊清猗仍未說告辭,江夫人也未曾開口留人用膳。倒叫底下人好一陣猜測,這些主子,一天天的都玩些什麼花樣?

  直至日頭西斜,齊清猗瞧了瞧天,似是下定什麼決心。招了招手,身後丫鬟便遞上個捲軸來。齊清猗接過來,看著江夫人笑道:「此次上門,除卻幼妹婚事,原還有一樁,乃是王爺遺物。竟好好的在書房存著,我收拾著,瞧見上書說要贈與江家公子。出門時,便一併帶了來,不知江大少爺此時可在府上。倒要親自交到手上,免叫王爺泉下不安。」

  原太子與江家糾葛,江夫人再清楚不過。有心要說人不在,卻想著陳王已故,自家的大兒子,又是見不得人的。且齊清猗手上多不過是丹青書畫之物,便調轉了話頭,著人去傳江玉楓。她想著齊三小姐的身份再為人所不恥,終究,魏塱開了口,江齊兩家是做定親家。唇亡齒寒,若真的有什麼要命的東西,齊清猗也不至於這會子拿上門來。

  江玉楓自是知道薛凌的,他拿不準陳王妃知道多少,一聽下人來傳,心中已有幾分忐忑,強撐過來行了禮數,一番寒暄,接過齊清猗手中畫卷便要回房。

  齊清猗笑道:「王爺生前與江少爺情如手足,此物一早備下了,卻蒙塵甚久。今日物歸原主,江少爺不細看看?也好叫我做個見證,了卻王爺一點心愿。」

  話已至此,江玉楓不好推辭,衝著齊清猗一躬身,道:「蒙王妃親自送來」。說罷拆了捲軸上系帶,徐徐展開。一副水墨丹青確是魏熠手筆,大好河山躍然紙上。江夫人伸長了脖子瞧著個大概,見並無什麼異常,徹底放下心來。

  江玉楓急急往江閎處而去,他自看的分明。這幅畫應是魏熠身殘之後的隨筆,上頭並無印鑑,落款處分明是後人補上。簪花小楷,娟秀細膩,小小巧巧的隱藏在角落裡。

  乃是「薛凌」二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