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常(二十八)

  薛凌笑笑揚了頭,那人躬身抱拳,道是「還要回去復命」,言罷轉身上馬又回了昌縣方向。

  薛凌坐回地上,問薛暝討了那黃彩水粉罐,只倒了點滴清水往裡,就著恩怨攪和的如一罐濃粥,又將二十隻弩矢一一放進去蘸的飽滿,放到一邊晾著,剩下的拿布條將捕獸夾都抹了一遭。

  天明之後帶著人奔到了周遂所說的水源處,先定了藏身地點,又往稍遠高地下了獸夾,鋪了半個房間大小,二三十隻。

  這種獸夾,能將馬腿夾斷,歷來就是軍中所有,尋常獵戶根本不能用,踩中非死即殘。

  薛凌特與周遂交代:「看到了,帶人過來的時候,千萬別往這裡跑,踩中了就完了。」

  周遂點頭,不解道:「怎麼,反往遠處,」

  「就算沈元州跟過來,他肯定不會立時奔到屍體處,多半要遣個人來看,別的,該是要往高些處查看周圍。而且一旦我們放箭,他怕埋伏人多,也是要去高闊處明智些。」

  周遂應聲,各自忙碌後,日上中天。剩下的,就只能等著了。

  閒著也是閒著,三四天打發時間,又挖出兩個大坑來,裡頭插了些許箭矢,草皮淺淺蓋著。霍知遣人回來數次,皆言沒看到寧城有人過來。

  不過,人綁好了。

  是胡是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一笑帶過。初七八的月色已是極好,腰間傷口只剩淺粉一線,邊上有水,袋裡有糧,居然是.過的極自在。

  她也勸陳澤趕緊走,沒奈何人不肯,道是「沈元州沒死,到哪都是提心弔膽,不如再這吊著,起碼那豹子有根骨頭嚼,就有他一口氣喘」。

  幾天下來,他也識得薛凌姑娘家身份,打探著問:「你是不是.那齊將軍親.」話沒問完,薛暝將人拎到了一邊去。

  薛凌撕著肉乾往寧城向看,將軍將軍,活著是個調侃,死了到成真了。

  時間一晃到了月十二晚間,薛凌捧著個兔子腿吃的滿嘴生香,因這幾日無事,薛暝往遠處走,引了火,還弄來些鹽巴,烤熟之後再拿回來給她,剛好只剩微微熱氣,惹得那豹子和狗雙雙坐著等。

  月上中天,一聲骨笛在遠方響起,薛凌立時丟與那蠢狗,站起身,周遂快馬已到了面前,道:「人馬上就過昌縣了。」

  她笑笑滑了恩怨出來,早料到沈元州必是晚間過來。薛暝一手拎了陳澤,將人甩到馬上,道:「帶著馬和那倆走,走遠點。」

  陳澤聽薛凌提點過,有豹子在,就怕沈元州等人的馬會警覺,到時候必須走。他顧不上會不會騎馬,趕緊喊了倆畜生往遠處落腳的地方走。

  不足半刻,周遂霍知歸來,馬背上各有一具屍體橫放著,滴了一路血,薛凌接近,還能感覺到身上熱氣,其穿著的,居然是百夫長甲衣,霍知辦事果然周到。

  她指了指水邊:嘟囔道「要這麼多幹什麼,丟過去。」又奇怪問了句:「其他人怎麼沒回來。」

  霍知努頭,底下人將屍體往水邊抗,他要張口,薛凌道:「算了,你行事,我沒什麼不放心的,趕緊藏著吧,誰知道他們快不快。」

  霍知點頭,仍道:「旁人繞道,先不回來,若是一齊走,沈元州查看馬蹄會知道人多,我們只有兩匹馬,他定是以為傷者自己逃命。」

  說罷方往蘆葦從中,與薛凌各握了弓弩在手。又等得一盞茶時間,有七八人影走走停停出現在眼帘,其中一個時不時在下地查看,顯是在分辨血跡。

  沈元州手捏著薛凌寫的那張紙,坐於馬上臉色陰冷如鐵。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和父親信中所言一模一樣。

  不是同道,就是兇手。

  他到昌縣外,撲鼻而來的血腥味濃,月光底下看不出一眼顏色,只能看到草濕了一片,離昌縣城門數步之遙,免不得怕是城中出事,下了馬想看看情況,便撿了這封無名書信來。

  旁人瞧見沈元州手抖身震,皆不明所以,再看地上血跡還未凝結,傷者肯定還沒走遠,四處看看,血跡往東向去,走了幾步,血跡一直沒斷。又如霍知說的,看地上草印,只有兩匹馬跑了。

  沈元州仔細看了看地上血跡,道:「散亂的很,又不像打鬥,更像是走到此處,突然被人伏擊,然後逃了去,這個出血量,人估計是快死了,不然過去看看。」

  他拿不準那寫紙之人是敵是友,但看地上血跡,來人似乎是背對昌縣被殺,也就是人在往寧城向走。

  莫不然,是從昌縣出來,有什麼消息往寧城帶,然後被人暗殺在此?橫豎思量,都得跟過去看看,趁著血還是熱的,說不定能追到個活的問出話來。

  他為王上,底下焉有不遵之理,且從血跡來看,確實如此,人定是走不遠。一路追著過來,看見屍體前後伏在河邊。

  沈元州與底下皆不敢貿然上前,趙德毅主動請命往河邊,一步一頓,還隔著些許距離已看清了屍體上的衣服,回頭衝著沈元州道:「是底下人,百夫長,怎麼會來這。」

  他疾跑了兩步,上前先探了口鼻,復大喊道:「這個死了。」又往另一個去,摸了摸,驚喜道:「誒,這個還有氣,這個還有。」

  沈元州登時心急,又聽得是百夫長,更加認定是昌縣出來的人,忙馭馬上前,路走一半,破風聲從左邊來。

  他反應極快,忙伏身要躲,不料霍知手在薛凌下方,一前一後各按了連弩機擴。

  沈元州已然趴下,再起身又來不及,得虧底下人也已察覺,拔刀幫他擋了一支,數人齊喊:「中計,快走。」

  薛凌尚有功夫笑言了句:「我早說這玩意兒不中用,我拿刀都能豎著劈開。幸好咱們這頭人比他們多出倆,一對一還有剩。」

  沈元州調轉馬頭要回,薛暝等人已在背後等他,四五支箭出來,沈元州指了埋獸夾的高地,揚鞭一指:「去那。」

  天地不過四方,後有暗箭,左有賊人,前方是低洼,馬跑進去如入瓮,能選的就是右邊一處土丘。其地勢開闊,淺草一片,肯定沒藏人。

  亂慌慌中霍知又按七八支箭來,沈元州沒傷著,底下人卻有壓抑痛呼,另有馬匹慘嘶,晃著腦袋要掙脫馬韁。

  比薛凌預計的情況更好些,沈元州沒扔信煙,他不知那倆屍體與各處無干,只憑趙德毅說是「百夫長」,便推斷是人從昌縣出來。

  此情此景,多半是昌縣裡頭有問題,放了信煙,不定來的是誰,還是先往開闊處看看情況再說。

  且以他瞧來,埋伏的人肯定不多,不然大可將自個兒團團圍住,根本犯不著藏頭露尾。

  如此想著大力驅馬往高地,幾人並行,踏將上去,立時人仰馬翻,後頭的卻剎不住馬腳,跟著往裡跌,幸而沈元州和劉聿反應快,眼見不對,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跟著滾到一旁。

  二人皆不敢久躺,立時站起,薛凌笑喊了句:「餵。」

  兩人下意識看去,劉聿擋在了沈元州身前,縱他身上有甲,卻不是拓跋銑那種刀劃難破的奇兵。

  何況實離的太近了,矢利更甚劍刃,兩發追著貫入胸口,他喊身後沈元州:「走快走。」說著身子往下滑。

  沈元州急忙將人抱著,遠處趙德毅又高喊:「快走。」而後朝著沈元州方向直直栽倒。

  各處停了手,薛凌笑看霍知:「這也太順利了吧,不信啊,早知道我就不去寧城了。」

  霍知丟了空弩,躬身道:「是姑娘計劃周全,寧城還是要去,不然又怎會走到這來。」

  劉聿嘴角冒血,雙眼死死盯著沈元州催:「快走,快走走。」他再也撐不住身體,沈元州抱著人跪倒在地,看著許久才抬頭,笑與薛凌道:「怎麼是你?」

  「一直都是我啊。」

  他搖頭,笑道:「我不服,我信你是薛凌。是男是女,我都信。」

  「我就是啊。」

  「我不服,我跟薛弋寒,無冤無仇。你要搶椅子,這會殺我有害無益,我想不到你殺我的理由,我不服。」

  他拿出那張帶血的紙:「我父親,家中老幼,是不是你。」

  「是我。」

  沈元州搖頭,笑道:「我不服,我跟薛弋寒,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說不出個緣由來,我不服的。」

  她丟了弓弩,走近些許,懸劍在手,彎腰溫聲問:「申屠易,在哪。

  我的申屠易,你把他,丟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