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章 洗胡沙(一百零五)

  第1047章 洗胡沙(一百零五)

  她紅著眼,吸氣半天轉臉嘟囔:「那兒子好,薛璃也不給人抱,阿爹死了,他不管不顧,江閎那個老不死死了,他給人家穿斬衰。」

  魯文安笑笑,道:「你看,魯伯伯哪裡知道斬衰是什麼東西。」

  他自來不喜歡看書,薛凌解釋道:「就是重孝,只有死了父親或祖父才穿的一種喪服,當兒子女兒的要穿三四年,穿著這衣服,不出遠門,也不吃好的。」她對此事頗有不滿,又賭氣道:「什麼東西。」

  魯文安忙勸:「哎呀,那他江府養他兩三年,穿穿穿,穿他的,別管他。」

  「誰要管他,人死了就是死了,鬼神之說都是騙人的,穿麻戴孝穿紅戴綠都一樣」

  魯文安咂舌道:「哎呀,你怎麼這麼說話,舉頭三尺有天爺。」他仿佛特意逗薛凌:「那這兒子女兒才能穿,我什麼也沒有,豈不是沒人給我穿。」

  薛凌先犟得一句:「我也可以給你穿。」又氣道:「什麼天爺,真有神明天爺,我肯定不得好死。」

  魯文安急道:「怎麼說出這話。」

  她偏頭,不情不願說再說起沈家事,說著沈家女,說那個十三四的小姑娘將自家侄兒手指咬了去,吞如腹中,咒她薛凌不得好死。

  她收了膝蓋,沉沉嘆了聲氣,那些事發當晚藏起的忐忑與悲傷,被眼前流水盡數沖刷出來。

  「她說我違誓,肯定不得好死。」

  「呸呸呸」魯文安連吐三聲,笑道:「伱剛才說的對,你說的對,鬼神之說都是騙人的,你管她呢,她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伸手,拍了下薛凌後腦勺,不似前晚輕巧,頗帶了些力道。

  薛凌被拍的往前一傾,回正來間聽見旁邊若有似無得一句感嘆:「十三四啊,跟你當年差不多大。」

  她看夜色四合,無暇再講前事,從衣服里取出霍知給的輿圖,側身遞與魯文安,正色道:「你明日走好不好,不要去寧城,沈元州不會開門的。」

  魯文安伸手拿了沒開,直接塞進懷裡,笑道:「好,咱們走。不去寧城,那去哪呢?」

  「去幽縣,不遠,我知道這地方,你肯定也知道。」

  魯文安想了想,好像是在寧城與烏州之間的一去烽火台地,他道:「是知道,咱們去那幹什麼。」

  「平城還有這麼多人,寧城又進不去,總要找個地方安身,那裡有霍知打點,你在那裡等我,等我殺了沈元州,就去接你。」

  魯文安沒應,薛凌又道:「不要讓孟行等人去,我殺了霍雲暘,他們不會與我干休。

  好不好,你明天早上就走,今晚連夜走更好,越早越好。」

  魯文安似沒聽見她這哀求,另問道:「你怎麼就知道,沈元州不會開門呢。」

  薛凌整個人轉向,跪坐在魯文安面前雙手撐地,爭道:「拓跋銑昨夜以兩三千精騎先行,欲伏在寧城北門,後胡人兵馬一路跟著你們往寧城去。

  只等你們走到寧城附近,如果沈元州開門,那兩三精騎就去攻寧城城門,然後胡人大軍隨即上前支援。如果不開門,就圍獵平城兵馬,他已經去了。

  沈元州不是善類,他絕不會冒險開門的。等那個時候,你們也不可能再繞道,強行突圍,能存十之一二已是僥倖了。」

  魯文安笑笑道:「你現在說話,魯伯伯都聽不懂了。沈元州,我見過的,他未必不會開門,只是你說胡人設伏,那門確實不能開,非他之過。」

  薛凌氣道:「什麼非他之過,他本來就不會開,就算沒有設伏,他一定也不會冒險開。明明我方才與你說過霍家事,是我在寧城殺了霍雲暘,他不得聖旨就先行來了寧城,不就是為了原霍家兵權。

  當年我爹死了,他不聞不問,一心只顧著往上爬,這樣一個人,怎麼會開門。

  你為什麼不去幽縣,你信他還是信我。」

  魯文安笑道:「信你信你,去幽縣就去幽縣,去哪都可以。」他並未提起,去歲是自個兒去請的沈元州,大抵這些事,提來並無益處。

  薛凌身子後退了些,笑道:「那說好了,你去幽縣,我很快就去找你,我們回去吧。」

  她撐著地上要起身,魯文安按住她手道:「不急不急,還早。」

  薛凌復坐下來,魯文安笑道:「聽伯伯一句勸,咱們走,好不好。」他看著薛凌,沒給她說話的機會,道:「咱們別管沈元州了,咱們一塊走,去幽縣就去幽縣,去哪都可以,咱們一塊走。」

  薛凌看了眼手,道:「我就要做完了,等我殺了沈元州,會京殺了魏塱,去哪都可以。或者.我也可以當皇帝。」

  「你想當皇帝嗎?」

  「難道不能想嗎?」

  魯文安拍了拍她手,笑道:「可以可以,都可以。」他未做罷休,好聲哄著道:「咱們可以先去幽縣,咱們聚兵,咱們買馬,咱們攻城,咱們.咱們把那些不是好東西的人都換下去。

  咱們一步步,腳踏實地的過去,好不好。

  你看你,你看你,你看你這,哎呀,魯伯伯不會說話,你看你騙了人,將來人又要騙你,算了,我們不騙,我們要啥,就堂堂正正的去拿。

  你要啥,魯伯伯去給你搶過來,搶可以,咱們找些信的過的人去搶,要搶的人心服口服對不對。」

  「你看..」他也掏出張紙來,揉作一團塞給薛凌,道:「你看,你去年,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這小崽子,哪還有人知道安城的密道。

  你看,回來後我改了平城的密道,這是出入口標記和路道圖,你回去後仔細看,其中一個就在城門不遠,我特意留的。

  你過來,打開石板的方法你知道的,進去之後反扣,外人一時半會進不去,好不好,你進去到別的地方再出,不怕的,咱們走。」

  薛凌蹙眉,魯文安又道:「好不好,算了,不就是孟行,那人我認識,我去說,沈元州.哎呀,我也去說,大不了我們日後再打嘛。對不對魯伯伯肯定幫你,」

  薛凌避開魯文安目光,道:「平城兵馬不足一萬,再要聚兵,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成,我怎麼可能打得過沈元州,又怎麼可能殺得了魏塱。」

  「咱們可以慢慢來啊,有些事,急不得。」

  「可是我明明可以馬上就成了,我很快就要成了,最多三五月,魏塱必死。」

  「你看你」魯文安笑著推了推她,道:「你看你,那成了成了不是更多人來騙你。你你看你現在還跟胡狗在一起,不嫌髒。」

  「反正可以忍一忍,等我殺了魏塱,拿到天下,我以舉國之力,定能將拓跋銑剁碎。」

  她勸魯文安:「你明天走好不好,你看,你走了,我就要贏了,只要騙過拓跋銑這次,我就要贏了。我在京中天天煩的要死,好不容易要贏了。」

  魯文安看了看天,笑道:「你看你,跟魯伯伯走吧,咱們咱們哎呀」他又拍了下地,為難道:「你看,我又不會勸人。你看那個狗日的,你說的那些人。

  他不好,我們不學。

  你看前頭的事算了,你先算了,假如遇到沈元州,我喊他算了,好不好,他要是不算了,我賠命給他。

  咱們算了,你看你」他伸手,將薛凌鬢邊碎發別在耳朵上,嫌棄道:「你看你,看你天天在狗屎里轉,沾了一身。

  我們找個地方洗洗,咱們..」他喉中酸澀,嘆氣數聲,艱難道:

  「哎呀,伯伯不是心慈手軟,是你,你說你,你別和他們一樣。

  什麼皇帝,什麼相國,什麼世家,什麼將軍,你看你,你是什麼樣。

  你別和他們一樣。」

  薛凌正身,半晌道:「他們有什麼不好,位高權重,富貴滿堂。不像薛弋寒孤魂野鬼,死到現在還找不到屍體在什麼地方。」她揚手,紙團輕巧跌倒河裡,轉眼去了遠方。

  魯文安目光看過去,久久不敢回頭。薛凌道:「我只差這几几月而已,為什麼要捨近求遠,等我坐上那個位置,就會有個好皇帝,天下太平,難道你不信我。」

  「哎呀,魯伯伯不會說話,那你說現在的皇帝,他之前,登基之前是不是也要當個好皇帝。

  他.」

  薛凌道:「他為了當皇帝,跟胡人合謀,害的多少人無辜喪命,他有什麼資格當個好皇帝。」

  「你看,你看你看。」魯文安轉過臉來,笑道:「跟伯伯走吧,你要當皇帝也可以。

  咱們,咱們得想辦法當個好點的啊。」

  她還沒聽出話里意味,扭頭道:「我不會走,我就要贏了。」她想小時候魯文安也不會全縱容自個兒,尋常執拗多說無益。

  她學了蘇姈如,作婦人哀戚:「唾手可得,你為什麼要我走。」這話聽來好似也不行,她又學霍雲婉,意味深長:「天下之事,不拘於常理,功成垂敗,為什麼要罷手。」

  魯文安急的抓耳撓腮,道:「什麼狗屁常理,你自己說你身邊的人全不是個東西,你什麼就要贏了。

  你真能開心坐穩天下,伯伯只會替你高興。你看你,你跟我回去。你爹要是在」

  薛凌怒起,起身道:「什麼我爹,什麼我爹,薛弋寒拿我當個餌,他死了也不讓我活。」

  魯文安皺眉,她轉身:「我一定要去殺了沈元州,你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平城數千兵馬死在胡人手下,我知道你會走。」

  魯文安還坐在地上沒起,道:「我是不會眼睜睜看著,那你去寧城殺了沈元州,胡人就在門外,城中主將身死是個什麼後果,難道你就要眼睜睜看著。」

  他還待試手拉薛凌,薛凌側身躲開,道:「慈不掌兵,我是有將來可圖,他不死,我怎麼趁機以胡患為由掌兵,但你將人留在這,只是一己私心送死,你不會這麼做的,更不能為了我這麼做。」

  她指了指遠方胡人,道:「我要回去了,反正我一定要去。」

  魯文安無話,薛凌看了他幾眼,跺腳去了馬處,拍馬再沒回頭。魯文安坐在原處,看著她遠去,又看著水流潺潺許久都沒動。

  乍見之喜退去,三四年歲月風卷殘月吞噬掉為數不多的軟弱,她咬著牙如何想都不肯放手,分明就不該放手,分明魯文安最該站在自己這頭。

  京中光陰潦草,月寒日暖人如刀,銷盡了平城年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