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洗胡沙(六十五)

  第1007章 洗胡沙(六十五)

  薛暝卻只看到面上熠熠流光,伸手去接了那張紙,作認真樣讀罷,笑道:「是沒聽過,一年竟能有十四月。」

  薛凌歪著腦袋,嘴咧到耳邊,也說起過往聽得那些荒唐趣事,末了道:「是吧,古怪的多了,就沒聽過這樁。」

  她長舒口氣,不似先前那般悻悻,撿了紙筆,慢吞吞鋪開,塗塗抹抹間說算計著後幾日要往李敬思處,還得去蘇凔處走一遭,再給老李頭上個香。三日.

  「三日。「薛凌信誓旦旦,話落眼珠子咕嚕一轉,從紙上轉開,多了些色彩狡黠,又念叨道:「不行,三日不夠,我得去江府取個東西。」

  薛暝還沒問,薛凌丟了筆,手伸到薛暝面前,五指張的老開,搖曳著道:「五天,多算一天。

  五天後,咱們就起身往平城。」指縫之間,映著葳葳燈色,是一張笑靨如花。

  「好。」薛暝答。

  薛凌縮了手,擺了擺道:「好了,你去歇著吧,沒旁的事了。」

  薛暝目光在那張「十四月」的紙上掠過,無聲退了去。薛凌再拿筆,紙上來回比劃了數下才落墨,字成卻是個「薛」字。

  寫完似覺得不好,一筆勾了要再寫,外頭丫鬟喊,問說可要送熱水來洗浴。她稍躊躇,隨即丟了筆,這兩日事髒塵多,洗洗添些自在。

  一提水嘩啦倒進黃楊木的箍桶里,天上驚雷炸開,今夜果然是有雨,幸而事辦完了。薛凌聊有興致,瞧了一盞茶的天色。

  然直至入睡,這雨仍未下起來,空氣中反多添沉悶,底下人果然送了些冰盆過來,磨磨蹭蹭至戌時便覺睡意襲來,閉了眼睡得甚熟。

  不知幾時,半夢半醒間覺得身上冷,一睜眼,聽見外頭噼里啪啦如跳珠。薛凌睜眼瞧過窗前,想是急雨導致溫度驟降,屋裡又添了冰盆,所以涼意滲人,這般想著,伸手扯了被褥又合眼睡了去。

  風雨未盡夜,黎明時分便偃旗息鼓,待到日頭高照,園裡已是霧盡水干,格外舒爽。

  薛凌醒來瞧見天光,只覺許久沒睡的這般安穩,周身都是暢快,起身換了衣服,又招來丫鬟坐在梳妝處細細挽了半刻的頭髮。

  用過早膳後,看日頭尚早,念及李敬思還未散朝,索性撿了把椅子在院裡懶洋洋半躺著等。丫鬟置了個小桌在旁,上頭點心瓜子擺的滿滿當當,由著那椅子吱吱呀呀搖。

  不多時含焉從外頭進來,瞧見薛凌在院裡,上前笑問,今兒怎起的這麼早。沒等薛凌答,又道:「我那頭也早,這半月,要盤算的帳目少了許多。」

  薛凌不知她說的是哪頭帳目,雖哪頭的帳目少了都不是個好事,不過這會也懶得管這事,信口道:「昨兒睡得早,今兒起的就早,難得閒功夫。」

  含焉噗嗤一聲笑,道:「咱們都閒著,稍後尋些好玩的來。」說著晃了晃手上一個小紙包,道:「我先去瞧瞧別的。」

  薛凌順眼看了看紙包,還沒問,但見含焉小兩步跑了去。心中好奇,跟著看轉頭,見人是往後院去,記起昨兒那貓來,估摸著含焉是去瞧貓了。

  她也來了興趣,左右無聊,腳尖點在地上要起身想跟過去看看。尚未站起,院外又有人聲,跟著逸白就竄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兩人。

  薛凌又仰了回去,抿著嘴瞧,三人走上來一併問了安,方認出是昨兒席間那倆陌生男子。

  辰時末朝陽暖而不躁,卻有些晃眼,她懶懶抬起只手,遮在門前上下打量,慢吞吞問:「來我這做什麼。」

  逸白笑笑又躬了回身,這才指著左右道:「昨兒就該與姑娘說,看姑娘倦怠,就沒提。近日四處不太平,姑娘來來往往,霍家姑娘憂心的很,特尋了兩信得過的,添幾分穩妥。」

  又吩咐左右與薛凌再見禮,一說叫霍知,一說叫霍曉,聽來是個雙生本家,瞧其面貌卻又相去甚遠。

  搖椅聲戛然而止,頓了頓,薛凌才道:「如此,那真是多謝照拂。」上回進宮去,霍雲婉提起要塞個人跟自己往西北,回來了卻遲遲沒見到。初還有些奇怪,這幾日倒忘了。

  逸白道:「姑娘們的事兒,豈敢稱照拂,姑娘不嫌底下多事就好。」那二人也乖覺,齊齊抱拳道是「仍憑差遣。」

  搖椅聲又起,薛凌道:「這院裡大,你倆隨意尋個屋子住,有什麼事跟薛暝說,我懶的很。」

  身後薛暝冒出的恰到好處,逸白抿嘴不言,霍知與霍曉相識一眼,各有計較,嘴上仍是齊齊答「是」。

  又聽薛凌懶洋洋道:「還有別的嗎?」

  逸白復將魏塱調兵抽丁的事兒說了一遭,另道:「昨兒個下的旨意,回與不回,誰回誰不回,都是今兒個的事了,因此昨日就沒叨擾姑娘,現姑娘若得了空,且費神想想,西北那頭,能留幾成呢?」

  「你們自個兒沒想?」

  「這倒也想了一二,到底不比姑娘是兵家出來的,多個商議麼。」

  薛凌突兒坐直了身子,笑道:「別商議了,過幾日我便去平城。」

  逸白似有驚訝,道:「這麼快,不等那邊打些時日麼。」

  薛凌復掃過那二人一眼,道:「等些什麼,早一日過去,也好早一日盯著。你家姑娘知道的,我就想要要個邊陲小城,別的也不指望。」

  逸白笑笑道:「姑娘要早去也可,就不知打算幾日後啟程?」

  「順利的話,五日後吧。」

  逸白想過片刻,道:「如此,姑娘不妨再緩兩日,等過了祭天再走。」

  「怎麼又要祭天。」

  「昨兒不是與姑娘說起十四月不吉,須行祭壇行儺戲,這事兒倒急的很,應該就在這幾日間了。」

  薛凌心道這爛事兒跟自個兒干係不大,然逸白著意提起,怕是另有所圖,一時拿不定主意應與不應。

  逸白又道:「姑娘實在要趕著啟程也可,只是李大人那頭,這兩日怕是不便去。有心想請人過來,新婚燕爾,也是不合規矩,這可是實實在在要緩一緩的事兒。」

  此話一出,更加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繞彎子,不過早晚兩日她無聲嘆了口氣,差別不大,道了聲「知了」應下,仍由著椅子搖。

  逸白躬身,說是別無它事要退,薛凌自連聲答好,又聽他一本正經交代了霍姓二人,以後事事以薛凌為先種種,復請禮離去。

  聽著腳步聲遠,薛凌緩緩起身,坐直了身子與二人道:「先前說了,我不愛說話,也知道你倆來幹嘛,沒去西北之前少在我面前晃蕩便是。」

  霍姓二人抱拳答了是,相視一眼,並未說別的,乖覺退了去,大概真要隨便選個破爛屋子藏著。

  能讓霍雲婉送過來的,必然不是蠢貨,彼此都知道各家心思,奉承討好反顯刻意,正如薛凌所言,畢竟還沒到西北,來日方長,何必爭這一時。

  她復半躺著在在夏日光陰里搖,寬大衣衫流水一般淌在椅子上,霍知與霍曉走到拐角處回頭,瞧見十六七歲樣貌的姑娘窩在一團花蕊樣物事裡,浮浮沉沉的像在風裡飄。

  不見得如何好看,就是瞧來柔又不弱,韌還多嬌,與昨日打扮判若兩人。二人未作言語,相視一笑,記起前幾日與逸白閒話,問的是:「什麼樣的女人,倒要我兄弟倆人去看著她。」

  現兒個再思量,仍不覺犯不上,卻不知到了西北又如何。如此想著,兩人去了偏屋拾掇住處。

  正院裡又歸於閒靜,薛凌想想,今日去見李敬思,是有些不合適。即使扮作下人送禮去,也避不開永樂公主,等兩日也好。

  這般想著,後院含焉一聲驚叫:「啊。」

  千里萬里,仿佛就在等這一聲。一聲起,則聲震天,魯文安連「啊」了數聲,自言道:「沈元州不是說還能拖些時日,怎麼今日就攻城了。」

  殊不知,沈元州在別處「啊」聲更痛,倒不是為著沈家事。京中如何,一日夜足夠將消息傳到拓跋銑面前。沈家如何,卻不知還要幾日才能傳到沈元州耳朵里。

  他甚至還沒接到平城快馬兵書,他接到的消息是,蘇家給的錢銀只是一堆廢石。而前幾日還來往甚密的總事走腳,已然全部人去樓空,雞犬都沒留一隻。

  如此情形,顯然是蘇家早有預謀。蘇遠蘅竟有膽子做出這種事,方寸之間,沈元州竟想不出個合理緣由來。

  莫非皇帝親自許了蘇家什麼?可如此如此關頭,便是那二人歃血為盟,也不可能逼自己到如此地步。他猜到了什麼,又什麼都沒猜到。

  平城準備倒足,魯文安並非驚慌失措,只一時詫異爾。聽得外頭喊殺聲起,跟著就站到了城牆上頭。四周弓滿如月,只等一聲令下。

  那箭矢好生靈巧,像個貓兒,踩碎了風,穩穩落在含焉腳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