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顆汗珠沿額頭滾落身下,這一刻,得知螝物數量後,趙平慌了,徹底慌了,早前淡定如常的他首次冒出懼意,首次感覺寒冷,不光額頭流出汗水,甚至那雙握著方向盤的手心中亦逐漸布滿汗漬。
同時眼鏡男心中也開始頻頻詢問自己,質問自己:為了那不知有沒有的好處值得嗎?值得如此冒險嗎?
可惜……
晚了,太遲了,如今後悔也沒什麼用了,他,已經動身啟程,已經趕往目標,甚至即將抵達陰山,而目前情況也確實屬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態勢,容不得後悔作罷,更容不得掉頭回返。
恐懼在這一刻席捲趙平心頭,席捲姚付江心頭,藉助陳逍遙嘴巴將一件可怕到難以想像的死亡危機擺在二人面前。
掙脫思緒轉移目光,此刻,透過車窗,凝視前方,望著那越來越近的陰山,望著那龐大到幾乎占據整個視線的山體,眾人隱隱冒出一種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駭然猜想:
或許,這趟陰山之行便是他們人生中最後一場任務,最後一次看到太陽。
………
世間沒有走不完的路,不管路途遠近與否,只要你一直移動,最後總會到達終點。
不可否認有望山跑死馬這句俗語,可對於汽車來說,抵達終點只是時間問題。
隨著時間推移,20分鐘很快過去,汽車轟鳴中,陰山越來越近,除此以外,三人還發現離陰山越近其四周就越是荒蕪,窗外景色亦越是給人一種荒涼感,周遭更是看不到一輛其他汽車乃至半個人影,尤其在距離陰山還剩幾千米距離時,前方瀝青路面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條坑坑窪窪土路。
汽車,繼續行駛,在顛簸中轉動輪胎。
當距離陰山只剩最後一千米時,就連土路都沒有了,前方變成了荒地,一片雜草叢生碎石遍布的荒地,見已徹底沒有道路可供汽車行駛,無奈之下,停車熄火,推開車門,三人紛紛背著背包下車徒步前行,很快,待向前步行數百米後,他們抵達終點,他們到達目標,正式來到陰山山腳下。
抬頭仰望,入目所及,就見這陰山山體龐大,綿延高聳,乍一看去竟給人一種無力感,就如同螞蟻仰望樓房那樣,不近在眼前永遠無法體會自己的渺小,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陰山雖大但山體坡度倒不算太過陡峭,類似於丘陵那種緩和坡度,整體而言無需攀爬單靠步行便可上去,而此刻三人就這樣靜立山下抬頭仰望,觀察山體,瀏覽著眼前這座植被茂密的大山。
「咕嘟。」
想到很快就要進入眼前山中,這一刻,位於趙平與陳逍遙身側的姚付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雙腿隱隱有些發軟,模樣頗為緊張,可惜這一次他的緊張沒有被旁人理會,更無人在意青年感想,而是在陳逍遙的招呼下紛紛聚集圍攏。
「吶,都自己數數,一人30張,使用方式都知道了,我就不用重複敘述了,還有,記得節省使用。」
山腳下,陳逍遙當先有所動作,打開盒蓋,其後將昨晚精心製作的90張道符分成三份逐一發送,分別遞於趙姚二人手中,末尾還不忘囑咐一定要節省使用,接過道符,趙平倒沒有細數,隨手揣入褲兜,抬頭望向龐大山體,略一遲疑,回頭朝陳逍遙問道:「你應該知道判官廟大體位置吧?」
正如早前所言,三人之所以來陰山主要目的是為拿取招魂幡,而招魂幡則恰恰位於判官廟中,誠然在面積有限的山林中尋找一座建築不算太難,只要有足夠時間總會找到,道理誠然無措,可惜那盤踞於此的數萬孤魂卻等同一枚定時炸彈般時刻威脅著他們,加之陳逍遙早前也聲明過不知判官廟精確位置,為避免盲目尋找浪費時間,懷著某種思緒,眼鏡男退而求其次,開始試探性詢問,詢問對方是否知曉判官廟大體方位。
是啊,就算無法得知精確位置也沒關係,只要得知大體區域,找准方向尋找終究會有所收穫。
還別說,趙平不問則已,一問之下陳逍遙竟當真沒有令他失望,話音方落,仰頭撓了撓腦袋,青年道士點頭回答道:「大體方位嗎,嗯,倒是有些印象,雖說我個人從未來過陰山可我師父年輕時倒是來過一次,據我師父說判官廟就位於山半腰西北方向,所以一會進山後咱們三個一直朝西北方走就可以了,目前時間為早晨9點05分,假如一切順利,那麼中午左右大伙兒便可到達判官廟,繼而在下午時回返離開。」
(可惜這也僅僅只是在一切順利前提下啊。)
聽完陳逍遙估算,趙平默默點頭,抬手扶了扶鼻樑眼鏡,眼角隨意一轉,瞥向姚付江,目光所及,就見平頭青年一臉蒼白,整個人顫抖不休,就好像面前不是一座山而是一處通往地府的幽冥鬼路。
見狀,眼鏡男雙目微眯,或者說此刻心事重重的姚付江所沒有注意到的是……剛剛,趙平看向他的眼神閃過一絲光芒,一絲不易被人察覺陰冷寒光。
下一刻,望著前方那條仍可勉強辨認的崎嶇山路,加之主意已定,趙平不再墨跡,立即朝身旁二人吩咐道:「商議到此結束,時間緊迫,進山吧。」
………
如刨除一切危險因素不談,嚴格來講陰山風景還是不錯的,至少不輸附近幾座早早被開發成旅遊景點的觀賞山巒,這裡坡度較緩,沒有像其他大山那樣崎嶇一片,當然了,所謂風景怡然也僅僅只對一般人而言,對於執行者來說這裡就算在好看十倍亦無任何意義,畢竟他們不是來旅遊的,而是來玩命的,來這座因鬧螝過凶而無人踏足的邪祟凶山。
噠,噠,噠。
目前陳逍遙、趙平以及姚付江三人正行走於一條崎嶇山路中,他們排成一條豎線,陳逍遙走於最前負責帶路,中間是趙平,末尾則是姚付江,三人現已在草木叢生的山路上走了約有20分鐘,期間一切正常,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僅有山風吹過周遭植被時所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這是個好現象,什麼都沒發生恰恰是三人最希望看到的,沒有人會覺無聊,沒有人會覺枯燥,三人巴不得這種無聊寂靜能一直持續下去,持續到永遠,持續到任務完成離開陰山,累點倒沒關係,反正經常鍛鍊的執行者還真不怕爬山。
然,說到累,說到體能消耗,隨著行走接連持續,一件讓人意料不到的現象發生了……
「呼,呼,呼!」
沿山路走著走著,陳逍遙忽然一擺手,旋即一屁股坐至路邊一大塊石上再也不走了,其後就這麼大口大口喘息起來,抬手不斷抹汗,看其模樣竟如同剛跑完一場馬拉松般疲憊不已,見陳逍遙停止前進,又見對方揮汗如雨氣喘吁吁,身後,趙平與姚付江頓覺納悶起來,本能止步不前,略一觀察,趙平面露不解。
不錯,雖說沿山路山行走20分鐘所耗體力的確比平地要大,但這陰山坡度並不算陡峭啊,更何況身為執行者的他們皆個個具備良好體質,就拿他趙平來說,進入詛咒空間前其體質只能說一般,然自打進入詛咒空間,加之一場場靈異任務下來,男人體能現已今非昔比顯著增加,至於陳逍遙,不否認對方屬於新人,可以青年那不輸程櫻的武力連同那常年練武的體格按理說應該更為強悍才對,無論如何都不應該累成這樣,更不應該才僅僅只走20分鐘山路便虛的走不動路,疲憊到急需坐下休息的地步。
怎麼回事?
看清陳道士模樣,不單趙平不解,姚付江同樣狐疑連連,抬腳走至近前,此刻,打量著身前這額頭冒汗喘息不休的傢伙,平頭青年詫異了,詫異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就這樣同趙平一起雙雙注視著,雙雙朝對其投來不解目光。
直到不解狐疑到達頂點,加之暫時猜不出緣由,眉頭一凝,趙平當先提出質問:「你怎麼了?看你的樣子,似乎……很累?」
聽到眼鏡男問題,一側,石頭上,正癱坐休息的陳逍遙卻不知該如何回答,或者說連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為何如此疲憊,是啊,真他嗎奇了怪了,這才走多久?20分鐘山路能把他累成這樣?20分鐘能導致體能大量流失?這,可能嗎?不單不可能按理說3人里自己還應該是體格最強的一個,道理是沒錯,不曾想現實卻恰恰相反,走了不到半小時,身後倆傢伙沒啥事,唯獨自己累成狗了!?
這不科學!
想到這裡,抹過額頭汗水,搖了搖腦袋,陳逍遙無奈回答道:「呼,呼,我也不知道啊,總,總感覺身子有點沉……」
嗯?
不知為何,不知何故,陳逍遙的話音方落,對面,趙平先是一愣,其後竟如同發現某種可怕事物當場面色大變,整個人更是連退數步!甚至差一點將身後姚付江撞倒,與此同時,見眼鏡男如此反應,陳逍遙亦剎那間心中一驚,直到腦海划過閃電,直到心中冒出猜想,同一時間,現已退至幾米開外的趙平則也完全變了幅表情,目光死盯陳逍遙,最後用頗為古怪的語氣對其說出一句話:
「我記得你身上應該有一面小型八卦鏡吧?」
欲言又止,閉口不言,由於後面的話趙平沒說,剛剛被眼鏡男擠至草叢的姚付江自是不明其右面露不解,不過,平頭青年不解並不代所有人都不理解,作為被詢問者,作為銅鏡擁有者,陳逍遙卻是瞬間聽出男人話中含義,所以……
刷!
說時遲,那時快,趙平話音剛落,青年道士就以緊隨其後有所動作,他,面容驟變,他心臟提起,右手更是以最快速度伸入懷中,旋即將那面一直隨身攜帶的八卦銅鏡掏出,然後,銅鏡倒轉,將鏡面對準自己,對準自己的臉……
接下來……
透過鏡面反射,他看到一幕畫面:
自己脖頸後方,有一張臉,一張人臉。
不,確切來說應該是一個『人』,又或者說此時此刻有一名臉孔慘白如紙的『人』正俯趴於自己背上!!!
因臉孔過白,背上那『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不過那宛如白紙的猙獰嘴臉和一雙等同黑洞的深邃眼窩卻還是完整倒映於八卦鏡中,此刻,那顆慘白頭顱就這樣緊貼自己,駭人可怕的臉孔更是搭於肩頭緊貼脖頸,乃至整幅身體趴俯於青年背部。
難怪會疲憊不堪,難怪會汗如雨下,原來,原來一路上陳逍遙竟自始至終背著個『人』!
咯噔!
見此一幕,下一秒,陳逍遙整張臉剎那間極為難看,然難看歸難看,現實中他的反應卻有些出人意料。
許是茅山道士的身份令他相對免疫恐懼,藉助銅鏡,待徹底看清身後事物後,青年道士沒有驚慌,沒有失措,沒有大喊大叫,更沒有如尋常人那樣瘋狂起身到處亂跑,反而一動不動,就這麼手持著銅鏡繼續待於原地,眼珠微轉,盯向肩膀白臉,然後……
左手猛然下伸,用快到肉眼無法捕捉的驚人速度閃電般伸入衣兜,下一瞬間,一張黃色道符就這樣朝近在咫尺的白色人臉貼去!
再然後……
沒有然後了,人臉不見了,就在道符即將貼至那『人』面門時,剎那間,透過右手八卦鏡,他發現背後那一直趴於背部白臉人消失了,憑空消失。
說來也怪,暫且不談白臉人如何做到快速消弭於無形,對方消失之際,陳逍遙亦有所感,早前那一直壓迫身體的沉重感消散一空,整個人頓覺身體一輕。
「呼!」
長呼一口氣,沉寂數秒,陳逍遙站起身來,就見不知何時,重新起身的他如今已不復疲憊,雖談不上精神百倍可好歹不在氣喘,不在冒汗,宛如卸下千斤重擔般輕鬆怡然。
這一幕自然被趙姚二人看在眼裡,唯一不同的是二人僅能看到陳逍遙一系列動作,卻唯獨看不到那莫名消失的白臉人。
言歸正傳,見陳逍遙離地起身表情凝重,又見對方擺脫疲憊,心有所感,加之隱約意識到危機解除,趙平這才若有所思走至近前,上下打量片刻,最後張口詢問道:「說說吧,我想知道我剛剛那番猜測到底正不正確。」
聰明人很多時候不喜廢話,談話中也往往直奔主題,何飛如此,趙平同樣如此,只是……
面對眼鏡男那等同逼迫的詢問,陳逍遙沒有回答,反而眉頭緊鎖站於原地,他,似乎正思考著什麼,貌似正分析著什麼,見對方反應怪異,趙平沒有繼續追問,就這麼很有耐心的默默等待著。
假如此刻以第三視角在旁觀察,便會看到如此一幕畫面:
在一條嶇山路中,混雜著亂石,摻雜著樹木,有一名身穿屎黃色外套的青年立於原地低頭沉思,身側則站著個眼鏡男,更後方則有一名平頭青年,目前正邊撓腦袋邊用疑惑眼神注視著前方二人。
是的,由於看不到白臉人,姚付江一直處於莫名其妙狀態,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更不清楚趙平所言何意,本想詢問,但見陳逍遙那副沉思模樣,動了動嘴唇,青年還是將到嘴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沉默,接連持續,在所有人的禁聲不語中緩慢維持。
直到陳逍遙重新抬頭,掃了眼身側兩人,最後從嘴裡吐出兩個字:
「螝魅!」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確認對方回答,趙平雙目微眯,再次追問道:「解釋下。」
陳逍遙點了點頭,走至路旁,首先用警惕目光掃了圈周遭,確認再無異常,這才恢復以往輕鬆表情,繼而一邊轉身一邊解釋開來,或可以理解為朝眾人介紹起一種新型螝物,一種執行者從未接觸過的可怕邪祟。
「咳咳,經過陰陽路那場任務,我想咱們對孤魂都比較了解了吧,孤魂這種東西能力不算強,且意識模糊,只會憑螝物本能主動攻擊靠近其感知範圍內的活人,至於這螝魅嘛,額,怎麼說呢,能力方面同孤魂基本差不多,唯一不同是螝魅擁有一定神智,雖不見得百分百像人類那樣神智清明,但至少已懂得使用計謀策略了,如所料不錯,剛剛趴在我背上的那玩意便是螝魅。」
許是事到如今仍顯後怕,頓了頓,抹了把額頭冷汗,陳逍遙不自覺搖頭苦笑起來:「說實話,我個人確實有對付螝魅的能力,正面硬鋼情況下那種實力同孤魂差不多的玩意我著實不懼,可惜啊,可惜我還是大意了,沒想到那玩意竟神不知螝不覺趴在我身上從而悄無聲息吸取生命力,要不是趙前輩你提醒及時,想必再讓它趴我身上半小時……到那個時我就算不死也別想在挪動一步了。」
很多時候恐懼並不一定非要切身感受,更多則往往來源於後怕,來源於事後湧現的顫慄回想,說是這麼說,現實也確實如此,果然,待聽完陳逍遙一番解釋後,趙平後背汗毛根根豎起!同樣的,通過解釋,徹底明白剛剛是怎麼回事的姚付江更是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右手不由自主伸入衣兜,似乎一有風吹草動他就會立即掏出某樣東西。
「喂喂喂,姚付江你不用那麼緊張,現在我手裡就攥著一張道符呢,一旦有危險靠近這東西會自燃。」
見平頭青年如此緊張,陳逍遙出言安慰了一句,正欲繼續說話,不料趙平卻搶在他之前皺著眉頭詢問道:「那螝魅又是如何產生的?具體能力如何?剛才連你這個道士都會中招,我可不認為那叫螝魅的東西威脅很小,還有,既然你說早前有隻螝魅一直趴在你身上,那為何大伙兒全都看不見?」
毋庸置疑,不同於旁人,以眼鏡男的心思細膩,僅僅沉思數秒他就以從解釋中找出一大堆疑點,如上所言,螝魅如何產生?能力如何?更為重要的是……
為何螝魅看不見!?
注意到趙平眼中那明顯露出的不信任神色,陳逍遙沒有生氣,也不敢生氣,只是點了點頭繼續解釋道:「嗯,趙前輩你說的對,螝魅對人類的威脅程度確實遠高於孤魂,話雖如此,但螝魅實力也著實同孤魂相差無幾,決不會有假,唯一區別就是螝魅神智較為清醒且懂得合理利用自身能力攻擊活人而已,哦,對了,還有一點大家要知道,其實但凡靈體往往都是隱形看不見的,就比如占絕大多數的靈魂那樣,靈魂之所以看不見是因其能力太弱加之自身陰氣極低,活人自然而然無所察覺,然孤魂就不同了,由於孤魂所散陰氣遠比靈魂濃烈,普通人是可以看到的,注意,誠然孤魂能夠用眼睛看到,但孤魂只要願意身為靈體的它們仍可辦到隱身,之所以孤魂大多顯型,無非受意識模糊影響才導致它們不懂得合理利用自身能力。」
「至於更高等級的厲螝又或是厲螝以上螝物……」
「暫且不說厲螝大多瘋狂不存理智,就算偶爾出了只意識清醒的厲螝,然,以厲螝那近乎無敵的實力,隱身還有必要嗎?」
「那你的意思是……」
聽完陳逍遙上面一番解釋,以趙平的理解能力,沉默片刻,他,貌似懂了,貌似明白了,隱隱猜出了什麼。
眼鏡男若有所悟,可一向不把話說完誓不罷休的陳逍遙卻不給對方猜測機會,嘴角微微一揚,再次補充道:「不錯,靈魂沒能力顯型,孤魂不懂得隱形,極其稀少的清醒厲螝則又不屑於隱形,既如此,那麼自身實力不強但又擁有清醒意識的螝魅反倒成了最具威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