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真的很意外,這是何飛打從認識趙平以來首次看到對方露出如此神色,在他的個人印象與記憶中這人還真沒出現過這種模樣。
不解和狐疑雙雙產生,潛意識間,何飛沒有立即回房,猶豫幾秒後才用試探性口吻朝對方詢問道:「趙平,你怎麼了?」
「額……」
被何飛這麼一叫,原本一動不動的趙平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他倒是聽清了青年話語,可卻沒有把原因告訴對方,轉而在回神第一時間微微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待撂下這簡短的三個字後,接下來,眼鏡男便在何飛目光注視下悄然轉身,一言不發返回個人房間。
最後,車廂只剩何飛一人。
「嗯?」
何飛畢竟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見眼鏡男默不做聲悄然回房,雖有些在意對方舉動,然在無論如何都猜不出對方意圖的情況下也只能苦笑一聲轉身離開。
………
吱嘎。
噠,噠,噠……
時間緩緩流逝,過了大概半小時左右,寂靜許久的3號車廂重新被一道房門開啟聲打破,其後則是一連串無雜亂無章腳步聲,此刻,注視著身前這四名打從葉薇房間出來起就一直抖個不停的新人,沒有鄙夷,也沒有鼓勵,見慣此種場景的彭虎毫不在意新人那副恐懼模樣,只是指著車廂兩側一扇扇房門朝幾人介紹道:「都看到了沒有?和隊長房間一樣,兩旁那些房門但凡灰白色皆屬無人房間,各自挑選一間即可,還有啥問題嗎?沒什麼事我可就撤了啊。」
說是這麼說,可惜面前幾個人看樣子是沒怎麼把他這段話聽進去,非是這些人不聽,而是正處於恐懼……不,應該說幾人早已在某種情緒促使下集體陷入絕望狀態,陷入出神狀態,郭振宇和旁邊大胖子王坤雙雙汗流浹背,而之前一向問題頗多的孟祥旭則也徹徹底底沒有了任何問題,如今的他一個屁沒放,只是用顫抖不休的手掏出手絹不斷擦拭其額前那似乎永遠流不完的汗水,至於那名叫錢學玲的女人倒既沒流汗也沒顫抖,就這麼以一種呆滯表情站立原地久無動作,似乎被嚇傻了。
(靠,看來這幾人被嚇得不輕啊……)
是的,同往常一樣,早在四人身處房間時作為團隊隊長的葉薇就已經把詛咒空間、地獄列車、靈異任務以及其他執行者所應該知道的一切統統告知幾人,結果可想而知,待得知真相後,四人被當場嚇了個半死,而他們之所以害怕恐懼倒不是來源於詛咒空間或地獄列車,真正導致這些人心驚膽寒的是靈異任務,嚴格來將也就是螝,任務里的螝!
螝?這個在現實世界離向來只存在於傳說傳言裡且任誰都沒見過的東西……在這處名為詛咒空間的地方竟真實存在!
不僅存在,且在任務世界裡更是清一色嗜殺殘忍不把活人弄死決不罷休,這意味著什麼?先拋開真實性不談,假如螝當真存在,那豈不是說他們這些人其實活不了多久?豈不是說一旦進入葉薇口中的靈異任務就早晚會被殺死嗎?
死亡!
怕死是世間所有生物本能,更是人類本能,現實世界中除某些身患絕症之人外想必沒有哪個人會不怕死,退一步說,就算是那些身患絕症對死亡看淡的人,嚴格來講這些人內心深處仍不想死,他們依舊希望能治好自身疾病,依舊想活下去,試問這世上誰會想死?誰又不畏懼死亡呢?
正是基於此點,待葉薇將這些不管他們信不信可都已經真實存在的真相告知四人後,新人們崩潰了,畏懼、不安、害怕以及絕望等一系列負面情緒席捲幾人全身,導致他們身體發軟腳步虛浮,要不是最後被彭虎逼著離開,想必這些人里至少有一大半沒有力氣從沙發起身。
言歸正傳,新人有此反應在葉薇預料之中又何嘗不在彭虎預想之內?不過,和女隊長會顧及到旁人心情不同,一向看得開的彭虎可沒那閒工夫去在意新人感受,待例行公事般把房間事宜告知新人後,言罷,沒有去管其他,加之有些疲倦,光頭男徑直走向其個人房間,不過還沒等他走幾步,身後一道雖有些怯生生但也頗為悅耳的女性聲音卻叫住了他:
「等等,彭……額,看你年齡比我大,我叫你彭哥沒問題吧?」
光頭男沒想到叫住自己的會是那名漂亮女人,如果說對於男的尤其是那種看不順眼的傢伙他還可以用兇狠和拳頭來對待,那麼對於女性,彭虎還是頗為和善的,停步轉身,目光看向錢學玲,光頭男倒沒有露出兇狠或不耐煩之色,點了點頭回答道:「可以,名字只是一個稱呼,稱呼什麼的隨便叫。」
點過頭,彭虎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對方叫住自己肯定還有話說,不出所料,可能是察覺到對方對自己態度還算不錯之故,錢學玲抿了抿嘴唇,似乎在猶豫,片刻後還是張口說道:「剛剛在房間裡葉隊長雖把一切真相告訴了我們,可我仍然有一個疑問,既然靈異任務如此兇險,既然任務里的螝個個神通廣大,那麼……你們這些人又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對啊?既然那名比自己還漂亮的女隊長曾說靈異任務如何可怕如何兇險,既然這樣,那麼這些早就置身列車裡的人又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還別說,這錢學玲雖和另外三個傢伙一樣被嚇得不輕,但女人所提問題倒是頗有水平,一下就問在了關鍵點上,面對這一問題,彭虎雖知原因可一時間倒不知該作何回答,不可否認他口才不錯但依舊比何飛或葉薇那種人稍遜一籌,微微一愣,沉默良久,待長呼一口氣後,光頭男才在不知該如何描述的尷尬氣氛中做了個既簡單又莫名其妙的動作:
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了指自己那光滑反光的腦袋,咧嘴一笑,旋即出言回答道:「體能、運氣、腦子,三者加在一起即可,妹子你如果還是不懂也不打緊,沒事的時候你可以找其他資深者問問,隨便找誰都行,那些傢伙個個聰明絕頂個個口才超群,我是比不上了,不過那叫姚付江的你就別找他了,呵呵。」
待撂下這段讓人莫名其妙的話後,彭虎不再多說,聳了聳肩,大步返回個人房間。
光頭男的離開使得3號車廂徹底只剩四名新人,也是直到此時,原本抖個不停的三名男性新人才堪堪回過神來,或許是有些了餓了又可能是胖子天生心大,回頭看了眼隊長房門,飯館老闆王坤倒沒有繼續抖他那一身肥肉,轉而在掃了眼周圍和他原本互不認識如今卻同屬倒霉蛋的其他三人幾眼後率先有了動作,摸了摸自己那滾圓肚子,胖子竟抬手指著兩側灰白房門率先說出這麼一句話:
「額,那個,之前在房間裡,那女隊長是不是曾說過說執行者在房間冰箱裡可以憑想像拿出任何食物對吧?」
「我草!都這時候了,你……你……」
孟祥旭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叫王坤的胖子會說出這種話來,這他嗎命都快沒了這死胖子居然還在關心吃的問題?見此情景,指著高坤『你』了半天都沒有說出後續話語的孟祥旭最終放棄,轉而又把目光集中到一旁郭鎮宇和錢學玲身上。
很明顯,一向想事頗多的他打算和身邊幾個同自己一樣的倒霉蛋商討下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畢竟早前一番經歷雖看起來真實至極可內心深處他依舊希望這一切是假的,是一場惡作劇,誰曾想,才剛把目光投向另外兩人,就見郭鎮宇卻如同認命般邊耷拉著腦袋邊自我嘀咕道:「命,這都是命,一切都是命啊,老天爺,我郭鎮宇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啥要和我開這麼大的玩笑?你為何要把我丟進這種螝地方……那女隊長說的沒錯,回不去了……誰都回不去了啊……」
不光是這樣,自言自語之際,貌似認命的中年男人還在沒有搭理任何人的情況下徑直走向右側一扇房門,先是按照資深者介紹握住門把手,待房門轉變成白色後,下一刻,郭鎮宇就這樣垂頭喪氣緩步走入房間之中。
「咦?還真變色了!」
見有人帶頭,幾乎一整天沒吃飯的王坤同樣沒有遲疑,驚訝於房門變化的同時,王坤則也緊隨其後拉開另一扇房門走了進去。
「這……這他嗎,他嗎的兩個神經病!」
果不其然,待郭鎮宇和王坤離開後,加之思緒複雜,孟祥宇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可罵歸罵,事實上當親眼目睹房門神奇變化一幕時孟祥旭就已知道這裡十有八九不屬於現實空間了,畢竟現實中有哪輛地鐵車廂能存在這麼多房間?又有哪輛列車沒有駕駛艙?而這裡呢?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沒有駕駛艙,沒有駕駛員,更存在著許多無法理解事物,甚至整輛列車都屬於自動行駛,這裡……這裡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現實世界應該有的樣子,難不成……難不成這裡真如那女隊長所言是一處脫離於現實之外的異空間!?
一處一旦進來就永遠別想離開的死亡之地!
「不,不,這不是真的,我不應該待在這,我……我的家人、我的房子、我的車、我的工作、我在銀行里的存款……不,我不應該失去這些東西啊……」
就這樣,就這樣在那股愈演愈烈的激動情緒下,孟祥旭越想越難過,他沒有像王坤那樣第一時間去在意吃的也沒有像郭振宇那樣當場認命,轉而以一種不甘心情緒原地痛苦起來,此時此刻,對於現實世界無比留戀的孟祥旭心裡竟沒有對螝物產生多大畏懼心理,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財產上面,畢竟他在現實世界活的很瀟灑,他有令人羨慕的工作,有令人妒忌的物質財富,如今就這麼放棄,就這麼瞬間一無所有,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錢小姐,你告訴我,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告訴我,告訴我啊!」
忽然,情緒有些失控的孟祥旭一把抓住身旁錢學玲肩膀,接著便一邊凝視對方一邊神經質般對其詢問起來。
聽著孟祥旭接連追問,感受著對方不甘絕望,錢學玲又如何能回答得出來?誰在現實世界沒有家人?誰又對現實世界無所留戀?一時間,面對孟祥旭那明顯屬於逃避現實的陣陣追問,漂亮女人只能無奈搖起腦袋,漸漸的,女人眼角亦隱隱湧現出些許淚花,嘴裡也開始以一種既像是回答孟祥旭問題又像是自言自語般貌似在說著什麼: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啊……」
(現實,永別了……)
………
深夜。
沒有資深者會在意新人今晚過的如何也無人在乎新人能否接受這一殘酷現實,當時間步入深夜之際,盯著牆壁那台時鐘,盯著即將旋轉至午夜零點的金屬指針,床上,葉薇沒有睡意,掀開被子,緩步下床。
噠,噠,噠……
啪嗒。
她打開了電燈,她一言不發,只是以一種無目的狀態從臥室走至客廳,這裡是她的房間,這裡的裝飾、家具、物品等一切的一切皆是她所布置,說起來別人可能不信,葉薇已經習慣了這裡,習慣了生活在這處旁人看來堪比地獄的詛咒空間,她腦子沒病,非是她不想離開,而是……她無法離開,沒有辦法離開,常說人的適應能力很強,葉薇即是如此,於是,抱著既然無法逃離就只能接受面對的心態,隨後日子裡她慢慢學會了適應。
逐漸拋開了剛進詛咒空間時的恐懼,逐漸忘記了她在現實世界裡的一切,逐漸把她的人生目標單純鎖定在存活上面,鎖定在了那貌似永遠湊不齊的200點生存值上面,為了活下去,她得到了很多,隨著靈異任務一場接一場持續,她學會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她認清了什麼是螝物,還是認清了什麼是人性,漸漸的,智慧過人的她學會了自私,學會了殘忍,學會了出賣隊友,學會了利益至上,學會為了活著而不擇手段,可是……
得到這一切的同時她也不可避免失去了很多,她愈發變得冷酷,變得殘忍,變得無情,變得自私,為了活下去甚至害死過許多同病相憐的執行者,有些時候很會思考的她也曾害怕過,害怕到最後她會成為什麼……
直到……
直到那個人出現在詛咒空間,出現在她面前。
那個人很奇怪,明明只是個沒啥大能耐的普通人卻偏偏固執非常,始終堅持其人生價值觀,不僅如此,自我堅守人生觀點的同時對方還一直在潛默化影響著其他人,不過,也恰恰是此人那番堅持,原本冰冷殘酷的詛咒空間才會出現一絲微弱光亮,一絲連她葉薇都被影響到的希望之光。
到最後,她逐漸被那人所吸引……
盯著這僅有她一人存在的個人房間,注視著至今為止自己所待許久的詛咒空間,客廳內,葉薇轉身返回臥室,重返臥室的她仍未上床睡覺,而是坐於床邊梳妝檯前,坐在那面她平時用來梳妝打扮的鏡子前。
此刻,注視著鏡中那張就算沒有化妝可依舊秀美無比的絕世容顏,女人愣了許久,她久久沒有說話,久久沒有動作,直到時間進入零點,她才猶如想到了某些事情般緩緩低頭,將目光投向左手,盯向無名手指那枚藍寶石戒指,看向那枚自打她通過考核成為團隊隊長起就不曾拿下過的隊長專屬戒指。
戒指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好似青龍盤踞的銀白色戒箍中央還存在著一顆耀眼藍寶石,寶石通透反光,定睛觀察還可透過寶石看到內中存在某個數字,一個若隱若現的阿拉伯數字7。
………
同一時間,在另一處裝飾簡單且不管怎麼看都像是男性房間的臥室內,何飛正側躺於床呼呼大睡著。
是的,他知道明天一早會發生什麼所以他才會睡得如此深沉,資深者與新人最大區別便在這裡,面對即將到來的生死危機,新人執行者會和尋常人一樣惶恐不安,會和大多數人一樣難以入眠,但資深者不同,資深者雖會怕螝,然心態卻往往淡定平和,並非資深者無所畏懼,而是資深者知道有些事情就算怕也沒用,該來的終究要來,他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事情來臨前養精蓄銳,然後拼盡全力去改變。
正如何飛自己曾說過的那樣,事在人為,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而,就在此時,不知是真實還是夢境也不知是存在還是不存在,恍惚間,在這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狀態中,床上,何飛耳旁隱隱傳來一道熟悉聲音,一道不太清晰的呢喃話語: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陪你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