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感覺

  第88章 感覺

  第二天,穹蒼的喉嚨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

  難以吞咽,會有嚴重刺痛。

  醫生說這是正常過程,她昨天一頓猛烈咳嗽,又胃酸倒流,屬於內外俱傷。

  忍兩天就好了。

  宋紓原本計劃著想來看看,一聽說穹蒼病情加重,屁股點菸似地跑了,生怕賀決雲把怒氣發發泄到自己身上。

  這個喜歡借題發揮的男人,一直都是那麼的不善良。

  穹蒼因為身體不適,心情變得抑鬱。

  她不能去報復社會,只能順手報復賀決雲。

  於是病房裡一直響著「咯咯咯」、「呵呵呵」的機械音,擾得人沒法工作。

  賀決雲聽了想打人。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恩將仇報的女人?

  他到底是為了誰留在醫院裡的,這人心裡沒點數嗎?

  賀決雲自知惹不起面前這位霸王,主動選擇出門避難。

  在賀決雲走出住院部大樓的時候,就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盤腿坐在前面的台階上。

  女生聽見動靜,習慣性地回頭。

  這個動作她應該已經重複了無數遍,以致於當她看清是賀決雲之後,表情麻木了兩秒,然後表現出欣喜的神色。

  賀決雲心下好笑,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田芮往邊上靠了靠,以免兩人擋住主要道路。

  賀決雲說:「怎麼,想好說服我的理由了?」

  田芮醞釀了一會兒情緒,說:「昨天我可能太衝動了,可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太心急。

  唉,你或許不能理解我的生活,從我父親去世之後,我的家庭就徹底毀了。

  我媽深受打擊,差點一蹶不振,我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指指點點,生活過得卑微可憐。

  我等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能夠還原真相的機會,所以……希望你們能幫幫我。」

  門口的風特別猛烈,賀決雲的頭髮被吹得蓬亂,風中夾帶著的細沙讓他不自覺眯起眼睛。

  「不要向我賣可憐。

  論講故事的能力,你沒別人說得好也沒別人說得真。」

  賀決雲搓搓手指,示意她可以進行交易,「不如這樣好了。

  你告訴我范淮在哪裡,那我就以個人的名義幫你向警方說情,請求他們重啟調查。

  至於行不行,就看你說的證據夠不夠硬了。」

  田芮心裡氣道這是什麼屁話?

  誰需要啊!

  田芮:「你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

  如果你女朋友也遇到這種事情,你會不會還老把證據證據地掛在嘴邊?

  你們都不去找,哪裡來的證據?」

  「我不會讓她遇見這種事情。

  就算她遇見了,我也會按程序走。

  這是我們的規矩。」

  賀決雲想想還是澄清了一句,「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們這些人嘴裡都沒一句真話!」

  田芮憤然拎過包,起身就走。

  賀決雲坐著沒起。

  他捲起手上的文件,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自己扇風。

  果然,沒多久,這個說走就走的女子又灰溜溜地走了回來。

  嘿,慫得還挺快。

  田芮重新坐到賀決雲身邊,裝作無事發生,說:「我不可能告訴你們范淮在哪裡的。」

  賀決云:「保護聯盟?」

  田芮說:「因為我們都不相信警察,起碼不相信他們裡面的某些人。」

  賀決云:「可是最後還是要依靠他們?」

  「那我有什麼辦法?

  這是社會啊!」

  田芮委屈道,「螳臂當車,無能為力。」

  賀決雲感慨道:「真是年輕人。」

  田芮不服,轉過身道:「你幹嘛老說我是年輕人。

  換成是你,你能沒有偏見嗎?

  哦對,你跟他們關係好著呢,是利益獲得者。」

  賀決雲笑了,朝後面指了指,說:「你去問問樓上那個姐姐,她被警方當做嫌犯看管過幾個月,該吵的時候吵,該罵的時候罵,可是一出事,她還是最相信警察。

  為什麼?

  因為警察是個身份,是個職業,是國家中秩序的一環,不是某些人可以代表的。

  拿著一點就來放大,進而影射整個團隊,甚至整個社會,形容你是年輕人,已經很含蓄了。」

  「那你怎麼解釋范淮?

  他慘吧?」

  田芮說,「三夭跟警方不停地在做范淮的副本,是不是懷疑當年的事情有貓膩?

  結果推一個范淮出去,不僅沒有平息事件,還越鬧越大了。」

  賀決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幹什麼?

  我說得不對嗎?」

  田芮瞪眼道,「先不說被范淮『殺死』的那個人,光明面上的人證就死了五個,有些殺人的兇手,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的刀,這不恐怖嗎?

  背後又有多少像他們那樣的人?

  范安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我相信你們應該也發現不少了吧?

  怎麼?

  怕了?」

  「范淮跟你說的?

  很可惜啊,你的理由不能打動我。」

  賀決雲說,「說句現實點的,你知道我們做一期副本,成本在多少嗎?

  你一輩子可能都賺不到我們建模的錢,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一句主觀性的描述,在你身上做那麼大的投資?

  三夭公司發展到現在,靠的可不是感覺。

  除非你有證據可以證明,你父親的案子跟范淮的案件之間存在一定關聯,否則就放棄吧。」

  田芮覺得他這個大人過於社會,滿嘴都是功利,又要起身告辭。

  賀決雲說:「你再走的話,我可不會繼續坐在這裡等你。」

  田芮剛起來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總的來說,這還是一個比較識時務的姑娘。

  「叫范淮來見我,你搞不定我們。」

  賀決雲說,「他的老師住院了,好歹跟他有那麼一點關係,他真的不來看看嗎?」

  田芮黑著臉,撇嘴道:「他不可能來的。」

  賀決雲不客氣道:「那我走了。」

  「等等!」

  田芮站起來,急說,「我父親是在D大附屬醫院上班的。

  給梅詩詠開具鑑定報告,指證我父親性侵的醫生也來自D大醫院。

  范安之前被家暴,有幾次重傷就醫,曾經去過這家醫院。

  你們之前公開的那個副本,同樣被家暴的『李毓佳』,也去過那家醫院!這就是關聯啊!只要把我爸拉進你們這個圈裡,他們之間的關聯就找到了!你們一直沒有進展,是因為你們的目標範圍太狹窄了!」

  賀決雲認真看了她一眼。

  唆使丁希華殺死他父親的董茹姚,也曾在D大附屬醫院有過長期的診療史,不過這一點賀決雲不會告訴她。

  賀決雲說:「我們查過類似的記錄。

  準確來說,『李毓佳』為了懷孕,全市各大醫院她都去過。

  范安去的醫院並不固定,不過一般是選擇離家近的那一所。

  幾人求診的部門根本都不是同一個,也沒呈現什麼明確的規律。

  何況D大附屬是知名醫院,每天接待無數的病人,本地人去過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你這關聯,有點強行。」

  田芮抓狂道:「我要怎麼說你們才能相信啊?

  五個證人都有說謊,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把柄!梅詩詠的把柄就是我爸爸,這就是你們的調查方向。

  范淮也是這麼覺得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兇手!」

  「我們會關注的,你先回去吧。」

  賀決雲離開前叮囑了一句,「這些事你不要跟別人說,也不要到處亂跑。

  對面那些人就跟瘋狗一樣,發起瘋來沒有絲毫的社會責任感,別隨便給自己立靶子。

  順便轉告范淮一句,他要是相信我們,那就出來。

  他要是想躲,那就躲再好一點,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田芮:「那你們到底,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啊?

  餵——」

  ·

  賀決雲兩手空空地離開,又兩手空空地回來。

  穹蒼正在喝水,見他推門出現,連電視也不看了,抄過一旁的平板,在上面輸入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想念病房裡的空氣了嗎?」

  賀決雲挑眉,不理會她的幼稚,慢條斯理地過去把窗簾拉上,又把房門反鎖,然後走到單人沙發上坐下。

  「我在樓下碰到田芮了。」

  賀決雲說,「跟小姑娘聊了聊。」

  隨後他把對話大致複述給穹蒼,穹蒼手指敲著屏幕,若有若思地蹙起眉頭。

  賀決雲說:「她說得其實有點道理,我們的目標範圍太窄了,起碼跟對方比起來是。

  所以我們總是無法拼湊對方留下的線索。」

  好比一個巨大的蜘蛛網,他們只抓到了一條絲。

  而這條絲線上有那麼多的方向岔口,他們根本不知道主謀在哪個位置。

  賀決雲都有種想隨便試試的衝動了。

  穹蒼思考良久,回覆說:可以試試。

  賀決雲問:「因為你相信范淮?」

  穹蒼:他失蹤那麼久,總要干點事的。

  畢竟好歹算是我的學生。

  賀決雲一想也是。

  范淮失蹤那麼久,還冒險留在A市,肯定有些別的理由。

  賀決雲說:「如果真的跟醫院有關的話……」

  穹蒼搖頭:我堅持我的想法,不是醫生。

  穹蒼:D大附屬又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私人醫院,去過毫不稀奇,不必強行聯繫,會局限自己的思維。

  穹蒼:范淮說不定是唬唬她,他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證據,隨便告訴一個天真又單純的小姑娘。

  他只是希望我們能順著他的計劃進行調查而已。

  比起自己,肯定是穹蒼對范淮更為了解。

  既然她這樣說,賀決雲也沒有堅持。

  「我問問何隊那邊的進展。」

  他摸出手機,找出何川舟的電話撥了過去。

  兩人簡單寒暄了一句,賀決雲問道:「何隊,之前那個毒犯怎麼樣了?」

  何川舟說:「被帶去戒毒了,裝瘋賣傻的,不肯配合。

  他現在不歸我們管,但那邊的人更有辦法。

  等他清醒了我們會過去問話,放心吧。

  穹蒼怎麼樣了?」

  賀決云:「還行,就是最近不能說話。」

  穹蒼比了個手勢。

  賀決雲補充道:「但是一點也沒消停。

  她讓我向你問好。」

  「我很好。」

  何川舟笑道,「你讓她多注意休息就行。」

  賀決雲深深感受到了一股名為雙標的力量,他繼續問:「之前請你們幫忙調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嗯。」

  何川舟說,「田芮就叫田芮,她爸爸田兆華也確實是車禍去世的。

  這個案子太久了,當初不是我們由轄區負責,如果需要具體的檔案,我們得去別的局裡抽調。」

  賀決雲說:「那就麻煩了。」

  何川舟對他突然堅持要查這件事感到奇怪:「為什麼?

  你們是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賀決雲不能將范淮說出來,便道:「證據倒是沒有,只是有種感覺。

  對方從來都是利用目標身邊的人或案件進行誘導威脅,那如果我們拓寬搜索範圍,說不定能有所發現。」

  「感覺?」

  何川舟語氣嚴厲起來,「誰的感覺?」

  賀決雲不客氣地出賣隊友:「穹蒼。」

  何川舟語氣一轉,沉吟道:「嗯,有道理,那是可以查查。」

  賀決云:「……?」

  您好意思嗎您?

  何川舟敷衍地解釋了一下:「她的感覺準確率很高。

  有時候是她的大腦在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對一些細微信息作出了處理,進而給出的判斷。」

  賀決雲酸道:「哦。」

  何川舟說:「不過這個案子已經結案好久了,當初又不是我們負責,目前沒有任何的新證據,我們不方便插手。」

  賀決云:「三夭的人可以先去調查一下。」

  何川舟:「行,等我把檔案調出來,再去找當初的同事問一問。

  有消息大家及時交流。」

  賀決雲掛斷電話,朝穹蒼點了點頭。

  穹蒼打字:三夭有採訪權嗎?

  賀決雲說:「當然。

  三夭公司那麼大,部門那麼多,我還有記者證呢。

  【兇案解析】的許多細節,可不是靠資料能還原出來的。」

  冰冷的電子音緩慢吐出三個響亮又清晰的字:驚!呆!了!

  賀決云:「……」為什麼不從穹蒼的嘴裡說出來,那種諷刺的意味反正更濃了?

  他奪過穹蒼的平板,踮腳放到柜子上面,哼道:「沒收了。」

  穹蒼無語了一陣,摸過床頭的手機,不過這次她總算沒鬧賀決雲,直接點開軟體搜索了田兆華相關的案件。

  新聞都是十幾年前的舊新聞,穹蒼只輸入了幾個簡單的關鍵字,排在前列的搜索解說全部都是各種野雞醫院的GG。

  她往後翻了好幾頁,才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內容。

  田兆華的事當時也在全國範圍內引起過一陣轟動,畢竟它牽扯到了向來緊張的醫護關係。

  起因一位女性,新聞上用了化名,目前來看就是梅詩詠。

  她舉報田兆華利用醫院資源進行誘導,多次與她發生性關係,並致使她懷孕。

  隨後有人報警,警方介入調查。

  同醫院的另外一名醫生,用羊水與田兆華進行了DNA比對,確認胎兒是田兆華的孩子。

  當時這件事情的發酵發生了好幾次反轉,在孩子的DNA結果出來之後,網上一片譁然。

  網友對於究竟是田兆華太禽獸,還是女子仙人跳展開了激烈的討論,觀點雙方幾乎吵得不見天日,現在新聞下密集的評論還可以看出當時盛況。

  而在這件事還沒有結果的情況下,又有一名男性跳出來指控田兆華發生了醫療事故,要求高額賠償。

  醫院對此作出回應,表示病人已經順利出院,不存在醫療事故的可能。

  手術過程中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避免的,術前已經進行告知,希望家屬理解。

  醫院拒絕賠償。

  網友看過聲明跟相關的證據,一致認為這只是個趁機敲竹槓的老賴,對他沒有在意。

  沒想到不出一個星期的時間,男子與田兆華發生重大車禍,田兆華當場去世。

  之後,梅詩詠帶著孩子消失,車禍司機被判處一年有期徒刑。

  警方出具了相關調查報告。

  報告中稱,車禍事故雙方皆有責任,一人超速,一人違規變道行駛。

  雙方體內皆未檢測出酒精成分。

  田兆華死亡,而另外一名司機只有腿部受傷,沒有生命危險。

  對田兆華醫療事故的指控,經鑑定委員會確認,未達到醫療事故的標準。

  至於性侵指控,由於一位當事人已經去世,另外一名當事人強烈拒絕配合,警方無法繼續調查,所以不了了之。

  這份報告看起來沒頭沒尾的,但也確實只能如此了。

  從後續的追蹤報導來看,由於肇事司機的家庭情況不好,法院判處的賠償金他難以全部支付。

  好在田兆華一直有投重額保險,醫院也給田芮支付了一筆不小的金額,加起來一共有三百多萬,所以田芮及其母親生活得還算不錯,起碼沒有太大經濟方面的擔憂。

  不過整個案件確實存在一些難以自洽的邏輯,證明案件並不如各方所說的那麼簡單。

  梅詩詠為什麼會突然消失?

  車禍司機為什麼要突然發難?

  梅詩詠是否真的跟范淮的案子有關係?

  這些都顯得很奇怪。

  賀決雲那邊已經將案件相關的線索全部整合在一起,打包發到她的郵箱裡。

  賀決雲說:「我讓宋紓加緊辦一下手續,明天去醫院問問。」

  穹蒼指了指自己。

  賀決雲道:「如果你能說話就帶你去,如果不能就算了。」

  杵邊上當吉祥物啊?

  穹蒼第一次被這麼直白地嫌棄,感覺還挺新鮮。

  不過,醫院的藥還是很有效的,又一天早上醒來,穹蒼髮現自己能出聲了。

  雖然聲音沙啞低沉,聲帶牽動的時候還有點發疼,但起碼恢復了一定的功能。

  只是她脖子上的傷,不僅沒有消退,還從紅色轉成了暗紅色,看上去跟中了九陰白骨爪一樣,燈光一暗就能直接去鬼屋再就業。

  賀決雲見她確實行動無礙,耐不住她請求,同意帶她出門。

  因為要見人,穹蒼讓護士給自己脖子上纏了一圈繃帶,準備等到了街上再買條絲巾。

  賀決雲看著那圈繃帶卻覺得煞是礙眼,不知道是哪裡惹到他了,跟著穹蒼走了一段路,始終無法忽視,就說道:「你等一下!」

  穹蒼不明所以。

  賀決雲從兜里摸出一支筆,抬起穹蒼的下巴叫她後仰,在她的繃帶上面唰唰寫了一句話。

  穹蒼根據脖子上的觸感,初步判斷他應該寫了四個字。

  寫完之後,這人還講究地調整了一下字的筆鋒。

  是個精緻的男人。

  穹蒼感到皮膚一陣發癢,忍著沒咳。

  周圍路過的護士看他們的眼神漸漸變態。

  穹蒼懂,畢竟她也不知道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幼稚的人。

  片刻後,賀決雲終於停筆,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很滿意地點頭道:「走吧。」

  穹蒼覺得他最後那個眼神的意味十分特殊,形容詞也是如此的別致,忍不住掏出手機照了一下。

  天吶——

  賀決雲居然寫了——

  違法必究。

  穹蒼:「……」

  你特麼可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