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意外

  第81章 意外

  回去的一路,穹蒼都是心思重重,她偏著頭看窗外的樹影,一言不發。

  賀決雲知道她是在整理思路,就沒有打擾。

  他本來是想帶穹蒼去三夭公司吃晚飯的,快要抵達附近街道的時候,穹蒼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賀先生。」

  賀決云:「嗯?」

  穹蒼說:「我請你吃晚飯吧。」

  賀決雲無語道:「……一樣的套路你要玩幾次?」

  「是真的。」

  穹蒼說,「我會做紅燒肉、紅燒鯉魚,紅燒所有正常的東西。

  當然你也可以相信我的學習能力,自由點單。」

  賀決雲將信將疑:「你要做飯?」

  「是的。」

  穹蒼一本正經地說,「還沒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

  轉性了。

  世界要變天了。

  機不可失,賀決雲迅速調轉了方向,不客氣道:「那我們先去一趟超市。」

  ·

  賀決雲大概是真的被穹蒼壓迫太久,以致於有了太不現實的想法。

  他買了一大車的生蔬,認真挑選後帶回車裡,塞得滿滿當當。

  穹蒼認為這批貨物最終的歸宿,是被賀決雲帶去公司作為福利進行分發,否則它們將可憐地腐爛在冰箱裡。

  不過賀決雲無所謂,快樂地將它們搬進了家門。

  穹蒼表示自己需要一個人進行作業,因為她不喜歡幹活的時候受人指指點點,這樣不僅會讓她的創意性受限,還會影響她的發揮。

  賀決雲表示理解,將她把需要的東西都備好之後,悠閒地走去客廳看電視。

  穹蒼整理了下案板上的東西,拿起菜刀開始處理面前的母雞。

  賀決雲家裡的刀很鋒利,刀刃直接滑入肉塊,甚至連雞骨都可以切碎。

  她握著刀柄,順著它的框架進行切割。

  她其實不喜歡做飯,這項不熟練的操作總是會耗費她過多的時間,而速食的味道又過於寡淡,在金錢跟外賣之間,她經常要做一個妥協。

  在認識江凌之後,江凌會給她做飯,就算平時沒有時間過來,也會事先燉好給她封在冰箱裡,這也導致她的家裡堆積了一柜子的飯盒。

  不過,烹飪這個過程拉緩了她的生活節奏,也激發了她不少的思路。

  就像許多人的靈感之地是廁所一樣,她在有困惑的時候,就會來廚房。

  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他做過那麼多事,接觸過那麼多人,肯定是會露出端倪的。

  這個時代,人不可能將自己活動過的痕跡徹底消除。

  可是,他留下的那些線索就如同鏡花水月一樣,好像已經能抓到,觸手一碰又變成了虛影。

  他不僅熟悉丁希華、董茹姚等人,還熟悉穹蒼。

  在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在觀察她的行為,並將其列為目標。

  他可能想過要接近穹蒼,可由於她性格過於孤僻,沒能找到有效的方法。

  於是他退而求其次,讓別的人來把穹蒼拉入局中。

  在江凌來找她之前。

  在她去A大任教的時候。

  或者更早。

  這個認知讓穹蒼毛骨悚然,仿佛有一雙眼睛在陰暗的角落窺覷著她的一舉一動。

  那是一種陰惻惻的感覺,令她背部都起了一層寒意。

  他利用社交軟體來跟丁希華進行聯繫,他對人物心理的把握細緻到位。

  他對丁希華循循善誘,將自己的想法混雜在各種中立的觀點之中。

  他善於教育,經常需要開會、實驗……

  穹蒼瞳孔顫動,視線虛虛落在面前的水龍頭上。

  ·

  賀決雲豎著耳朵,不時確認穹蒼的進度。

  起先那邊是有正常的切菜聲,到後面開始聽不見任何動靜。

  賀決雲理解她喜歡思考的個性,但時間拖延得久了不免有點擔心。

  他開大電視的聲音,端了個空水杯,悄悄晃過去查看。

  賀決雲走到餐廳外間,裝作神色自然地朝里張望,目光剛一轉過去,就發現穹蒼直愣愣地杵在案板前,用右手按著左手的虎口,跟石像似的沒有動作。

  菜刀被她丟在一旁,暗紅色的血液正從她的指縫間流出,已經在案板上滴紅了一塊,她卻不知道處理。

  「穹蒼!」

  賀決雲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了一聲衝過去,拽過她的手,從懸掛的架子上抽過一條乾淨的毛巾,將傷口按住。

  「你在幹什麼!」

  賀決雲氣道,「你是傻了嗎!你不疼啊?」

  他感覺這人的手已經在不自然地顫動,指尖溫度冰涼。

  從手掌到小臂全是逆流的血漬,而她還一副渾然未覺的模樣。

  穹蒼張了張嘴,低語近似呢喃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會有那種異樣的感覺,因為太熟悉了……」

  她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到後面幾乎沒有停頓。

  「有足夠的知識儲備、有為人尊敬的社會地位。

  即便是在灌輸價值觀也讓人易於接受且不會生疑、職業過程中可以遇見形形色色家庭條件截然不同的觀察目標、不用支付報酬的情況也可以憑藉正當理由長期跟他們接觸、連當事人自己或許都意識不到自己所受到的控制……」

  她深吸一口氣,恍然大悟。

  「是教師啊,他應該是一名教授。」

  穹蒼說,「以社會觀察實驗為理由,可以正當接觸各個年齡層的不同人群,盡情觀察他們的行為模式;擁有足夠的社會權威,可以作為專家協助警方進行辦案,參與到內部調查;認識許多體制內的好友,有機會從他們口中套問出許多未曾對外公布過的信息;與教育界的人相熟,知道可以能從哪裡找到『問題學生』。」

  賀決雲用毛巾按著她的傷口,小心用水流將她手臂位置的血漬沖洗乾淨。

  穹蒼說:「一位從教多年的資深心理學教授,他的學生可以遍布天下。

  他還可以學生那裡得到樣本。

  所以他想要什麼目標,就可以找到什麼目標。

  他不必去過哪裡,大把的人都是他的耳目。」

  她激動起來,抽了下手。

  賀決雲五指抽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穹蒼!」

  穹蒼呼吸窒了一下,望向賀決雲,又緩慢下移看向自己的手。

  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的情況。

  賀決雲看她滿臉無辜的表情,一腔無奈無從發泄,最後只嘆了口氣,說道:「你小心一點。」

  穹蒼訥訥道:「……謝謝。」

  賀決雲克制地說:「跟我過來清理一下傷口。」

  這回穹蒼沒有反抗,任由他拉著去往客廳。

  賀決雲從柜子里翻出自己的醫療包,給她簡單處理一下。

  傷口劃得有點深,從虎口到掌心一塊都被切到了,穹蒼也沒注意到是怎麼受的傷。

  不過創口面積不大,那刀也鋒利,所以看著並不猙獰。

  不知道是賀決雲的手心太滾燙,還是傷口在刺痛,穹蒼的左手一陣火辣辣的,觸覺比以往更加敏銳。

  等賀決雲給她纏完繃帶,她的手已經快抽麻了。

  賀決雲收拾東西,一面嚴肅說:「我叫個醫生來家裡看看,需不需要對傷口進行縫合,你要是覺得疼,可以去喝點酒。」

  穹蒼只要還有一點眼力見,就說不出疼這個字。

  於是她搖了搖頭。

  賀決雲將箱子蓋好,忍來忍去,還是沒忍住念了她一句:「你怎麼那麼不小心?

  想事情也不能不顧自己的安全。」

  穹蒼遺憾地說:「是啊,我也才發現。」

  賀決云:「……」

  穹蒼歉意道:「下次再請你吃飯吧,現實它不允許了。」

  「可別了你!」

  賀決雲還在後怕,立馬拒絕。

  那麼多次了,他都懷疑穹蒼是故意的。

  這女人對付起自己來是真的狠。

  「你每次說請客兩個字就沒什麼好事,以後就算了吧,我還是更喜歡三夭的食堂。」

  賀決雲徹底絕了念頭。

  讓穹蒼吃飯那簡直是逆天改命啊,是要付出代價的。

  穹蒼覺得這關乎到自己的誠信問題,堅持道:「下次一定!」

  賀決雲搖頭:「不要了不要了。」

  穹蒼說:「你不要太客氣。」

  賀決雲的耐心總是在被她踐踏:「你現在去給我看看廚房!」

  穹蒼閉嘴了。

  賀決雲沉下氣,再次恢復自己的紳士面貌,說:「你先休息一下,晚點醫生會過來。

  餓了先吃點水果。

  我去叫外賣。」

  穹蒼想到賀決雲的快樂就這麼沒有了,再次誠摯道歉:「對不起啊。」

  賀決云:「沒事。」

  他有條不紊地叫了醫生、點了外賣,然後挽起袖子去收拾廚房的爛攤子。

  那隻染了穹蒼血的雞還橫躺在案板上,它的骨頭被分拆在一旁,整體場面血腥又滑稽。

  賀決雲哭笑不得。

  他用毛巾將一片案板都擦乾淨,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穹蒼已經睡了。

  她躺倒在沙發上,眉頭緊皺,身體蜷縮,看著姿勢不大舒服。

  眼下有淡淡的青紫,連休息都不大安穩。

  賀決雲蹲在她面前看了會兒,確認她是真的睡著了,拿過毯子給她蓋上,又把她的手抽出來以免壓住,然後關掉電視,躡手躡腳地走去書房。

  ·

  穹蒼只剩下一隻能活動的手,不夠她造作,嚴重影響她的心情,才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就覺得疲憊,想閉眼小憩一會兒,沒想到意識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華的影響,她的夢境變得光怪陸離,也開始回顧起自己過往的人生。

  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成完整的畫面,在她腦海中重現。

  她的過去其實沒有什麼好回顧的,起碼都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能用來說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無幾,她翻遍自己的記憶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談笑的趣事。

  離開家庭,改名換姓,重新開始。

  這三個詞語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

  站在現在的位置來看,當初的日子似乎沒什麼大不了。

  困難並不艱巨,生活並不窘迫,沒有什麼人欺負她,她也沒經歷過央視新聞里寫的黑暗社會。

  還有不少人想要對她伸出援助的手,只是都被她一一拒絕。

  國家為她解決了絕大多數的問題,讓她順利成年並步入工作,成為一個能對自己負責的人。

  然而,對於那時年幼的她來說,成長附帶著的是一段難以承受的傷痛。

  她每天醒來,在清醒中面對未知的一天,用時間來強迫自己接受現實。

  她太小,太年輕,連表現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幼稚。

  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她的倔強,想以此作為對母親的懲罰,與她永遠撇清關係。

  祁可敘。

  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這個名字了。

  就像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清晰記得這個她曾經住過的舊房子。

  她的房間在她的記憶里總是昏暗的,窗外一直在飄著雨,構成了與祁可敘一起生活的絕大多數時光。

  祁可敘不是一個好母親,或者說相當不負責任。

  在丈夫去世之後,她忘記了怎麼照顧孩子,經常將穹蒼一個人丟在家裡。

  她害怕穹蒼亂跑,就將門窗鎖住。

  害怕別人看見,就把窗簾拉緊。

  害怕穹蒼問她回答不了的問題,就行使冷暴力。

  她精神狀態不穩定。

  生氣的時候,會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

  傷心的時候,又會用力抱著她痛哭。

  高興的時候,向她保證說自己會做一個好媽媽,然而堅持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破滅了。

  她身上有一堆數落不完的壞毛病,這些是穹蒼僅能想起的對她的控訴。

  穹蒼盯著面前的木地板,在她的注視下,那塊地板上漸漸滲出了暗紅色的血跡。

  她看著孱弱的自己趴在黑暗之中喘息,意識迷離地呼喚著那個人。

  如果說,上面那些毛病都可以原諒,她永遠無法原諒的是,祁可敘在打完她一頓之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死亡才是最不負責任的事情。

  那時候穹蒼還記得一個聽了一半的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她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間,就在心裡默默想,如果祁可敘能夠回來,她就做一個大犧牲,所有過錯既往不咎。

  然而沒有。

  她聽著腳步聲在樓道里響起又遠去,沒有一道是通往她的家門。

  天空黑了下來,房間裡的家具出現了重影,失血過多讓她眼前出現多重幻覺。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祁可敘的屍體被發現,才有人到她家裡找到她。

  可是,她仍舊期待著那個美麗的女人會突然出現,將她帶回家。

  或者在她逃回家之後,打開門還能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會蹲在門口,等待她回來。

  即便是這樣,祁可敘依舊沒有出現。

  所以她叫穹蒼。

  天空很高遠,它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

  穹蒼覺得自己像一個繭,身體沉得可怕,手腳被蠶絲束縛,無法動彈。

  她奮力掙扎,換來的是更加嚴重的反制。

  緊跟著,賀決雲獨特的聲音將她從漫無邊際的夢境裡抽離。

  「她抽筋了!」

  穹蒼的意識瞬間回攏過來。

  另外一個陌生的男音道:「你放開她,她是熱!」

  賀決雲悻悻地應了聲:「哦。」

  他鬆開手,穹蒼也放棄了掙扎,睜開眼睛。

  「醒了。」

  賀決雲彎下腰,略帶驚喜的臉龐在她眼前放大,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額頭,試探她的體溫。

  「怎麼樣?

  還有哪裡覺得難受?」

  穹蒼喉嚨乾澀,用力吞咽了一口,感覺眼眶裡有殘留的液體滑了下來。

  賀決雲垂下眼眸,半蹲著與她視線平齊,英俊的臉上還帶著緊張的神色,用指腹輕輕揩去她的淚痕,安慰道:「沒事了。」

  醫生手裡拿著針,彎下腰,想跟穹蒼打聲招呼,表示自己要動手了,張了張嘴,發現稱呼是個問題。

  「弟妹啊……」

  賀決雲條件反射地踹了他一腳。

  醫生腳步不穩,差點摔跤,連忙將手裡的針頭往上方別去,扶著椅背險險穩住身形。

  賀決雲看著嚇得心驚肉跳,睜大眼睛瞪向他。

  醫生訓斥道:「你幹什麼!這要是把人臉扎傷了,是你殺了我還是我畏罪自殺?

  !」

  賀決云:「……你的戲怎麼就那麼多?

  誰讓你亂說話的?」

  醫生哼聲:「我看你心裡美得很。」

  賀決雲叫道:「我說你差不多得了!」

  穹蒼心道,怎麼能這麼吵?

  醫生不客氣地推開賀決雲,占據了他的位置,對穹蒼道:「打一針,燒的有點厲害。

  不過沒什麼關係,待會兒再好好睡一覺就行。

  別擔心。」

  賀決雲說:「你跟她說這麼多她能聽得懂嗎?

  一直犯迷糊。」

  穹蒼沙啞開口道:「我又沒燒壞腦子。」

  醫生笑說:「腦子燒壞了也比他聰明,沒事。」

  賀決雲的腳在旁邊蠢蠢欲動,直想往對方屁股上踹。

  醫生舉起針頭警告,他只能咬牙切齒地忍下。

  穹蒼只記得睡前的場景,她看向窗外,問道:「幾點了?」

  賀決云:「八點了。」

  穹蒼驚訝道:「天還沒黑吶?」

  「……是早上八點!」

  賀決雲無語道,「你不知道你折騰了多久。」

  穹蒼恍惚道:「是睡了好久。」

  醫生插話說:「可不是睡了好久,太久了都沒看見老賀想跪下給你唱征服的樣子,太可惜了。」

  賀決雲被說得面上無光,瞧瞧看穹蒼一眼,否認道:「你在說誰?

  開什麼玩笑。」

  醫生:「嘖嘖,機會擺你面前了都不知道追女生,難怪你單身。」

  針液緩緩推入。

  醫生打完針,站起身道:「先去吃點東西,最近要多注意休息。」

  穹蒼說:「謝謝。」

  他背上自己的包,說:「行了,我先走了,你倆繼續抱頭痛哭吧。」

  賀決雲冷漠道:「再見。」

  醫生笑了聲,帶上房門離開。

  屋內重新剩下二人,變得過於安靜。

  穹蒼撐著手肘支起半身,賀決雲幫忙將她扶了起來,並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穹蒼腦子發木,還不大回神。

  她偏頭看著賀決雲,問道:「我睡著的時候哭了嗎?」

  賀決雲遲疑了下,回說:「沒有。」

  「真的哭了?」

  穹蒼又問,「哭了多久?」

  賀決云:「一小會兒。」

  穹蒼苦笑道:「對不住,又麻煩你了。」

  「這倒是沒什麼。」

  賀決雲字字血淚,「你以後,千萬不要再靠近廚房!」

  穹蒼:「那只是一個意外。」

  賀決云:「你別管它是不是意外,反正你以後別去!」

  穹蒼反思自我,應道:「哦。」

  賀決雲這才安下心,問道:「早飯吃什麼?」

  穹蒼覺得嘴裡寡淡無味,餓過頭了也沒什麼胃口,就說:「想吃點重口味的。

  麻辣小龍蝦或者紅燒牛肉麵。」

  賀決雲點開手機,面不改色道:「白粥榨菜還是豆漿包子?」

  穹蒼屈從:「白粥。」

  「想的真多。」

  賀決雲嘀咕,「還麻辣小龍蝦。」

  穹蒼:「……」怎麼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