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奇怪
賀決雲接到穹蒼報名通知的時候,正在和謝奇夢一起吃火鍋。
他手下的員工給他發了一條信息,興奮地詢問要不要給他在穹蒼的副本里安插一個緊相隨的角色,讓他倆再續前緣。
賀決雲對這個腦子有點坑的孩子已經有了心理陰影,這位朋友在坑老闆的手段上可謂嫻熟。
何況能跟逃犯綁在一起的角色會是什麼啊?
人質嗎?
那穹蒼妥妥會在第一時間手起刀落解決了他,畢竟誰逃跑還帶個大型拖油瓶?
當浪漫私奔呢?
賀決雲像是那麼不要面子的人嗎?
賀決雲高冷回道:「大可不必。」
不懂揣摩上級心理的年輕人又問:「老大,那給你安排一個刑偵大隊隊長的身份怎麼樣?
一個雖然可能追不到她,但她永遠擺脫不掉的男人!這個人設可以不可以!」
「不用了!」
賀決雲憤怒回復,「三夭工作人員去當指揮你是想給網友送人頭嗎?
整天人設人設,我把你調去隔壁給策劃做助理你信不信!」
年輕人委屈道:「好嘛。
那給你安排一個平平無奇小綠人……小公僕的位置,這樣可以了吧?」
賀決雲簡直想把人拉黑。
他放下手機,就看見對面謝奇夢舉著手中的筷子,直戳戳地對準了他。
謝奇夢危險道:「你在跟誰說話?」
賀決雲板著一張臉:「談工作。」
謝奇夢問:「我剛剛跟你說話你聽見了嗎?」
「沒。」
賀決雲給自己倒飲料,隨口道,「你剛說什麼?」
謝奇夢聲音驟然拔高,嚇得他手打了個哆嗦。
「談工作能讓你那麼投入忘情?
你不會是在跟穹蒼聊天吧!」
這一個個都是什麼人啊!賀決雲感覺自己的涵養每天都在受到身邊人的挑戰。
他無奈道:「沒有!我說你最近什麼毛病?
你是被穹蒼咬過了嗎你!沒見你那麼怕范淮,見著穹蒼倒是跟有心理陰影似的。
你能不能來點靠譜的證據?」
謝奇夢吞吞吐吐,最後凝重地說了一句:「她很會說謊的。」
光指「騙人」這一項的話,賀決雲心說他可太有體會了,可他被騙了那麼多次,也沒覺得穹蒼是個會報復社會的人。
「你知道嗎?
真要算起來的話,從小到大騙過你最多次的,多半是你的父母。
在你還不懂事的時候,他們敷衍你、糊弄你,哄你吃藥,吃蔬菜,學習,聽話。
那你會覺得他們很恐怖嗎?」
謝奇夢仔細品位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驚恐道:「你覺得穹蒼喜歡我?
你哪裡看出來的?
!」
「我呸!你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漿糊,都想的什麼東西啊?」
賀決雲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我的意思是說那些謊話無傷大雅。
她不是真的為了騙你,只是為了玩笑而已。」
謝奇夢激動道:「你不懂!沒那麼簡單!」
賀決雲敲桌:「不懂就吃飯!」
謝奇夢氣結,想要歷數穹蒼的過錯,可有些小事的確搬不上檯面,說出來容易抓小失大。
他幾番欲言,最後還是選擇先醞釀情緒,低下頭組織腹稿。
火鍋的湯底早已沸騰,白煙裊裊往上竄起。
肉片孤獨地在紅湯里翻滾,在肉質變老之後,終於被一雙筷子夾走。
沒吃兩口,賀決雲的手機再次響起,收到一條來自客服的消息。
那邊說有一家經紀公司想要簽穹蒼做他們的主播,希望三夭代為聯繫一下。
然而客服按照穹蒼留下的聯繫方式發送信息後,久久沒有收到回復。
於是問問監察者能否幫忙轉告,並把娛樂公司的聯繫電話轉發給了他。
後面附著三夭法務部門監督簽約的佣金表格。
賀決雲順手切換到聊天軟體,將內容簡要轉述給穹蒼。
穹蒼很快給了答案。
穹蒼:不去。
賀決雲於是把這兩個字原封不動地轉給經紀公司。
沒想到對面十分豪橫,應該是把賀決雲當成了穹蒼,發來兩條長長的文字。
「不跟我們簽約的話,你是很難出頭的。
我們可以幫你反黑、給你安排搭檔,幫你管理粉絲催打賞。
這行不好混,雙贏才是出路。
希望你能想清楚。」
「我們對你也有一定的了解,穹蒼,不要小看團隊的力量。
你出頭會搶走別人的飯碗,那些人沒我們這麼好說話。
你身上有不少黑點,很容易成為別人攻擊的對象。
單單你的身份就會讓人覺得很微妙了。」
這威逼利誘又高高在上的,賀決雲看著給氣笑了。
從穹蒼的ID出現在新副本的報名列表開始,她的粉絲就呈倍數增長。
憑她的實力,根本不需要額外的運作,早晚也能出頭。
如果真的想賺快錢,露個臉才是捷徑,試問誰不喜歡高智商的漂亮姐姐?
想賺錢還拽得二五八萬的,拿穹蒼當低情商韭菜呢?
賀決雲直接截屏傳給穹蒼。
穹蒼:回復,滾【滾】
可以,文字帶圖示,不愧是前教師,考慮得面面俱到。
賀決雲按照穹蒼的意願,給對方發了回復,並將那家經紀公司拉黑,不再放在心上。
穹蒼難得沒有神隱,還在繼續跟他聊天。
穹蒼:你不是在跟謝奇夢吃飯嗎?
賀決云:在啊。
穹蒼突兀地冒出一句:你知道謝奇夢為什麼要叫謝奇夢嗎?
賀決雲當然知道。
謝奇夢他媽在懷他的時候連續幾天做了一個很奇幻的夢,導致他媽媽一個好好的無神論者都快信仰動搖了。
眾所周知,古代凡大人物出生必有類似的異象,彩霞滿天、神女託夢都是標配,沒有一個都上不了台面。
家裡幾個長輩聽說後覺得謝家此子定成大器!謝叔叔覺得這事太好笑,乾脆就把它寫到名字里,讓他從名字里透露出一股不平凡。
賀決云:你知道?
穹蒼輕嘆回覆:他沒浪費他爹媽給他這起名字的意圖,說過一百次了,特別不平凡。
賀決雲大驚:你認識他?
!
穹蒼:昂。
穹蒼:不然他講我壞話的素材從哪裡來的?
賀決雲抬起頭問:「你認識穹蒼?
我是說,在范淮之前,你跟她就很熟?」
謝奇夢怔了下,將筷子往桌上一拍,無比痛心地譴責道:「你你你,你還說你沒在跟她聊天!我就知道你這一臉蕩漾的,根本不是在談正事!」
「差不多得了。」
賀決雲問,「你們到底什麼關係啊?」
謝奇夢遲疑著說:「就……八竿子關係?」
賀決雲說:「那是什麼關係?」
謝奇夢解釋說:「她爸和我爸曾經是關係很好的同事,當然我不認識。
穹蒼沒出生的時候她爸爸就去世了。
她媽媽,有點受刺激,精神變得不大穩定,和丈夫那邊的人都斷了來往。
後來她母親也死了,一時找不到願意照顧她的親屬。
我爸是警察,看她實在可憐,就把她接到家裡暫住了一段時間。
本來我們家是想領養她的,或者托關係把她介紹給可靠的人照顧。
沒想到……那段時間我們相處得很不愉快。」
賀決雲調整了下姿勢,緊繃著臉聽他敘述。
可是謝奇夢還沒有開口,他已經下意識地有了點抗拒的心理。
「本來我不想說,畢竟她當時年紀還小。
可是她真的很奇怪,特別奇怪,喜歡嚇人。
說話詭異,故弄玄虛。」
謝奇夢回憶起來,仍舊被當時的恐懼激得打了個寒顫,「那時候她媽媽剛死,她還那么小,就會用她媽的名義騙人。
不停地說她媽媽還在,說我們身邊有髒東西。
還說一些類似於,『你在說謊,我媽媽告訴我的。
』之類的話,搞得我們全家人都起雞皮疙瘩。
我當時也小,被她嚇得一直不敢睡覺。」
賀決雲漆黑的瞳孔里閃過疑色,眉峰上挑:「你確定,她是故意的,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我爸以為她是精神創傷後出現了幻覺,帶她去看過心理醫生。
她對醫生有點抗拒,可是思路清晰,注意力集中,沒有發現精神分裂的症狀,她也很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
謝奇夢咬了下牙,帶著難以釋懷的語氣道,「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以當她是不懂事,能慢慢改。
但是她還會虐殺小動物。
我們家養了三年的狗,就是被她殺掉的。」
賀決雲眼皮不停跳動。
他抬手按住鼻樑,說:「等一下。
你說穹蒼虐殺動物?」
謝奇夢點頭,一陣後怕道:「童年被虐待、虐殺動物、尿床,許多連環兇殺犯在未成年時期都有這樣的體驗,你知道吧?」
賀決雲手指躁動地在桌上敲擊,再次求證道:「她虐殺你家的狗?」
謝奇夢說:「是啊。
那條狗很聰明的,雖然比不上警犬,但也被我爸訓得特別通人性。
她把醫生開的藥餵給狗吃,把狗迷暈,然後半夜把狗殺了,塞在廚房的柜子里。
我媽當時還懷孕,看見的時候差點被嚇到流產。
那么小一個孩子,你能想像得到嗎?」
「先不說,穹蒼那個年紀能不能做到你說的那些事情。」
賀決雲感覺謝奇夢所說的事處處透露詭異,乃至是荒誕。
他反駁道:「穹蒼怕黑,她怎麼可能半夜出去虐殺你的狗,而且還把它藏到柜子里?
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在她進遊戲之前,她從來沒有表現過她怕黑啊!反正我……我覺得她很可怕。
當時我還幻想過,那隻被我當做朋友的狗,埋進泥土裡後死不瞑目,用淌血的爪子不斷往外爬。」
謝奇夢心有餘悸道,「後來她身邊又連續發生了很多事情,證明那不只是我的錯覺。
我也不想帶有個人偏見,可如果經歷這些事情的人是你,你一定會和我一樣。」
賀決雲站在謝奇夢的角度暢想了一下。
他覺得穹蒼在謝奇夢的童年裡大概是個長著滿嘴獠牙的惡魔形象,咧嘴一笑,露出寒寒白光。
難怪他到今天都對穹蒼抱有如此大的戒心。
但是,那跟賀決雲所了解的穹蒼並不一樣。
穹蒼的惡劣喜好似乎僅限於愛講一些沒營養的冷笑話而已。
她沒有強烈的自我表現欲,不熱愛社交,多數情況下只在學校和家裡兩點移動。
會對江凌產生同理心,有一定的社會道德感。
她的確是有很多事情沒有說出來,可是她的行為並不符合謝奇夢所說的形象。
謝奇夢說:「當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從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沒有變。
她只是學會偽裝了,對你,對其他人。
她可能很享受犯罪並偽裝的過程。
她有一位連殺數人並拋屍的學生,就是那樣的。
那個兇手非常享受躲在暗中看警方忙亂的感覺,而他極其崇拜穹蒼,為什麼呢?」
賀決雲喉結滾動,俊秀的臉上帶著思考的凝重。
他問:「奇夢,你究竟是在恐懼她,還是在恐懼她的能力?」
謝奇夢聳肩,嘆道:「我知道你有猶豫。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忽略她的危險性。」
賀決雲扯開嘴角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兩人自動跳過這個話題。
·
和謝奇夢告別之後,賀決雲回三夭整理了一遍資料。
他將穹蒼參加過的兩次副本錄像調了出來再看一遍,並將穹蒼接受測試時的視頻也調了出來。
親自參與遊戲的時候,他所面對的穹蒼是片面的,然而那樣的形象帶著一種真實感和親切感。
而當他作為第三方來旁觀整場遊戲時,他發現穹蒼真是一個無比可靠的人。
「可靠」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它代表著能給一個人心理上的安全感。
當這個詞語出現的時候,賀決雲就知道,他心底還是相信穹蒼是一個好人。
他的直覺是他的人生經歷所反饋的。
他的人生經歷是他所見、所聞、所識積累出來的。
如果他連自己都不相信,那還應該去相信誰呢?
何況,如果穹蒼真的是一個演技超凡入聖的人,她怎麼可能騙得了自己,卻騙不了謝奇夢?
那智商不允許啊。
賀決雲生出一種庸人自擾的好笑。
他摸出手機,垂眸落在屏幕左上角的方形頭像上,腦海中想了幾句開場白,沒有打完,又點了退出,直接打電話過去。
穹蒼的聲音帶著點慵懶,她問道:「餵?」
賀決雲聽著她敷衍的語氣,竟感覺有點放鬆。
他靠著椅子轉了一圈,說道:「想問你一些事情。」
「誒?」
穹蒼驚了一聲,也清醒不少。
她說:「你想問,居然還能忍到現在?」
賀決云:「如果我不問你……」
穹蒼反問:「彩票逾期還能兌換嗎?」
賀決雲笑了出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星辰似河,直灑而下,夜燈如海,璀璨不已,閃耀的光點繪成一幅攝人的畫卷。
「我記得方起也說過,他說學霸的世界裡早就寫滿了答案。
所以,你的世界真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對嗎?」
「這個世界是沒有答案的。
我只是一個大腦受過傷的人而已。」
穹蒼渾不在意地說,「不過你們為什麼要把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六歲小孩,為了尋求外界關注而說的話當真呢?
那是我騙他們的。」
賀決云:「因為不懂事?」
穹蒼:「的確。」
賀決云:「人更容易會因為不懂事而說出真話,因為碰壁之後,會變得懂事。」
穹蒼聲音輕得聽不清,像是含在嘴裡的呢喃:「是嗎?」
賀決雲問:「你為什麼不跟老謝解釋一下呢?
他其實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穹蒼:「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地方。
我不喜歡任何有別人的地方。
謝奇夢,呵呵,他這個人蠻有意思的。」
賀決云:「所以老謝心心念念的那條狗……」
「嗯……」穹蒼沉吟說,「當一個人精神壓力過大的時候,可能會做一些偏激的事情來進行宣洩,過後也許就會覺得後悔,再追及就沒有意思了。」
賀決雲幾乎沒有懷疑地問:「那個人是誰?」
穹蒼那邊沉默片刻,而後悶聲笑了一下。
賀決雲被她笑得一愣,就聽對面的人輕輕嘆了一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賀決云:「……」
「就……」賀決雲怔了下,表情十分詭異道,「你真的是只在稱讚月色對吧?」
穹蒼:「當然。
今天一直天晴,夜空也特別清晰。」
賀決雲說:「好吧。」
穹蒼笑道:「晚安。」
賀決雲悶悶回了一句:「晚安。」
賀決雲等了會兒,不見穹蒼掛斷。
他拿下手機,準備按下紅色標誌,揚聲器里又響了一下:「哦,瞬間約個下次見面的時間吧。
遊戲見。」
「遊戲見。」
賀決雲的側臉在燈光下披著一層溫柔的淡光,唇角勾起一個弧度,「祝你成功逃離。」
「這個不需要祝福。」
穹蒼自信說,「板上釘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