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穹蒼誇獎人的本領,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偶爾天晴,偶爾雷雨,讓人無法琢磨。

  賀決雲私以為,「幹得漂亮」這四個字已經在網友的廣泛運用中,被賦予了某種微妙的涵義,不適合用來作為安慰的詞語。

  他攬住穹蒼,將她從田芮身邊帶離,以免她再刺激到這個神經脆弱的女生。

  現場已經基本搜查完畢,按理何川舟可以帶隊收工,但目前這種情況,她不敢放田芮一個人在家裡。

  她手下沒幾個女性警員,大部分都是糙漢子,而田芮又是個女生,不大合適。

  三更半夜的,她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估計今晚得自己留下來。

  何川舟朝著賀決雲使了個眼神,讓他們兩個先回去休息。

  賀決雲看著夜色已然不早,拉著穹蒼準備離開,最後說了一句:「有需要及時聯繫。」

  何川舟走過去,在門口的位置低聲道:「你找個靠譜的心理諮詢師,明天早點過來。」

  賀決雲應允:「好。

  我讓人明早七點聯繫她,過來給你接班。」

  他說著朝後面還沒冷靜下來的田芮又多瞧了一眼,何川舟注意到他的視線,笑道:「祖國的花朵,還是需要呵護的。

  晚安。」

  何川舟將門合上,抬手用力抹了把臉,而後吐出一口濁氣。

  她睜開眼睛,看著滿屋還在等待指令的人,揮了揮手,讓他們將現場收拾一下,並領著田芮去她自己的房間。

  何川舟覺得到明早七點是一件很漫長的時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奔回局裡開展工作,且認為自己還能再連軸轉個48小時。

  每次案情有重大突破,她都會獲得這種宛如脫胎換骨的激勵。

  然而她的職員不那麼認為。

  興奮和高壓過後,是強烈的腹部空虛。

  何川舟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幾位警員正排排坐在一起,臉上寫滿了可憐與疲憊,小心地徵詢道:「何隊,我們可以先吃碗泡麵嗎?」

  何川舟看見這一幕,失笑道:「吃吧。

  吃完記得散味。」

  「耶!」

  幾人小小地歡呼了一下,搬出自帶的泡麵和香腸,開始吃這頓遲來的宵夜。

  一位年輕警員將一盒泡好的杯麵擺到她面前,殷勤道:「何隊,您的。」

  何川舟掀開蓋子攪了下麵條,隨口道:「吃完面,回去都把報告寫了。」

  眾人表情俱是僵住,抬起頭一臉見鬼地嚎喪道:「不會吧?

  !」

  何川舟不悅道:「怎麼了?

  證據比對了嗎?

  嫌犯找到了嗎?

  連目標都還沒確認,你們就開始鬆懈了?」

  眾人扭扭捏捏地申訴道:「主要是現在都已經快1點了……大家都很累。」

  何川舟這才後知後覺地拿出手機瞄了一眼,發現這時間的確不大合適。

  干他們刑偵口的這點確實不好,一來事兒命都不值錢了,尤其是基層人員。

  何川舟放緩語氣,批准道:「吃完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準時報到。

  熬過這兩天就給你們放假。」

  人類的快樂是如此的簡單。

  一幫年輕人頓時喜上眉梢,窸窸窣窣地吃完泡麵,麻溜將現場收拾了,帶著搜集好的證據回去。

  何川舟叮囑道:「開車都給我小心一點。」

  「知道啦!」

  ·

  從出門到上車的一路,穹蒼都表現得非常冷靜,她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很平和,並沒有因為這個微小發現而出現多少波瀾。

  然而她身上莫名蒙著一股熱氣,即便是深秋夜裡的涼風也壓制不下。

  穹蒼剛放下車窗,就被賀決雲關回去。

  她等了等,不死心,再次打開一條小縫,對著自己聰明的小腦袋瓜吹。

  「不要胡鬧。」

  賀決雲再次把窗戶升上去,批評道,「今天淋雨了,那麼冷的天,你還吹什麼風?」

  穹蒼:「……」受盡欺壓。

  她安安分分地坐車回家,順利抵達時已經是午夜一點半。

  二人從下午吃完一頓不上不下的午飯之後,都沒再進食。

  此時站在安靜的房門口,人生三大選擇一起困擾著他們。

  賀決雲糾結了會兒,先摸回自己的房間洗澡,穹蒼脫了外套,走進廚房。

  賀決雲進浴室的時候,腦子也有點渾渾噩噩,等洗完才發現自己睡衣沒帶。

  反正外面也是自己臥室,他沒大在意,拿毛巾隨意擦了把頭髮就直接走出去。

  廁所的門被推開,熱氣噴涌而出的同時卷進外間的涼風,賀決雲鼻子動了動,聞見了空氣里夾雜著的疑似紅油的香味。

  賀決雲發愣的腦子沒轉過來,順勢大推開門,往外走了出去。

  視線立即開闊,賀決雲終於看見坐在他窗台前面吃宵夜的穹蒼,後者聞聲也回過頭來,與她四目相對。

  空氣一片死寂。

  賀決雲的大腦陷入完全的空白,直到穹蒼以揶揄的態度上上下下掃了他一遍,並朝他比了個手勢,他才從愕然中回神。

  賀決雲一步、兩步,迅速後退,並「砰」得一聲將門用力摔上。

  穹蒼被震得打了個激靈。

  門後傳來賀決雲惱羞成怒的吼叫:「你進來,你不敲門啊!你特麼你是流氓嗎你是?

  !」

  賀決雲一陣翻箱倒櫃,成功從角落的儲物格中翻出一件嶄新的浴袍,他抖了下衣服,準備穿上,又去鏡子前面先照了一下。

  鏡中人有著英俊的面孔和健碩的身材,寬闊的肩膀至窄瘦的腰身,幾乎沒有一絲贅肉。

  可以,絕對遠超能被流氓的標準。

  穹蒼這是犯罪了啊。

  賀決雲摸了把下巴,把浴袍披上。

  他氣勢洶洶地將門打開,發現穹蒼居然還在淡定地吃麵,仿佛一切都沒發生。

  賀決雲走過去,單手抵在窗台上,低下頭道:「你以為就這麼完了?」

  穹蒼扭過頭,想了想,朝他吹了聲口哨。

  賀決雲氣得拎住她的耳朵。

  穹蒼就說!她就說!尷尬的事情讓它過去就好了,為什麼非得提出來講?

  這種翻舊帳的都是不安好心。

  穹蒼無辜道:「我叫了,但是你沒聽見。

  我手上還端著盤子,就進來了。」

  賀決雲說:「那是你嗓子不好!」

  穹蒼贊同點頭。

  沒毛病啊,客觀事實。

  賀決雲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又問道:「你就沒點……什麼想法?」

  穹蒼盯著他,深深審視了他一番,覺得Q哥這人不純潔也就算了,還不踏實,居然想順杆子往上爬。

  穹蒼說:「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是個負責的人。」

  賀決雲目光中閃現了些微的詫異,然後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穹蒼一派瞭然,表示他不用擔心:「我會像一個成熟的人一樣,從學術的角度看待,單純地將人體視作一團肉。」

  賀決雲的表情五顏六色地轉變,好不精彩。

  硬生生憋出一句話:「你出去!我特麼八塊腹肌在你眼裡就是一塊肉?」

  穹蒼遲疑著道:「那八塊肉?」

  賀決雲氣得跳腳:「你特麼怎麼不九九歸一呢?

  !」

  穹蒼慢吞吞地說:「這也不用罵人吧。」

  賀決雲陰沉道:「再給你個機會,你再說一遍。」

  穹蒼第一次在人體有幾塊肉這樣的問題上遇到了情商上的難題。

  「肌肉。」

  穹蒼見躲不過去,頓感食難下咽,「八塊肌肉。」

  「對啊,學術上沒有八塊肌肉。」

  賀決雲說,「某個成年人自己說要負責的,也不是我強迫,對吧?」

  穹蒼掙扎道:「都這個年代了吧……」

  「所以現代社會的好多人都不負責任,我們家能發展到今天,靠的是傳統。」

  賀決雲一口打斷她,咬死說,「我爸我媽的愛情也特別傳統。

  我們全家都特別傳統!」

  穹蒼心生惆悵。

  這世上果然就沒什麼純種老實人,不要臉起來同樣很沒有下限。

  賀決雲掃了眼她的面,突然開始了虛偽的關心:「都沒有肉啊?

  小倉庫的冰箱裡有很多罐頭。

  什麼海鮮罐頭牛肉罐頭都有。」

  穹蒼搖頭:「我不要。」

  要不起。

  害怕的。

  「真不要?」

  穹蒼又為難起來:「……再說吧?」

  賀決雲看她這耷拉著腦袋的樣,既覺得無奈又覺得好笑,不跟她繼續胡侃,轟然道:「行了,不要就算。

  那你也別在這裡吃,把你的碗端出去。

  還搞得我房間裡全是油味。」

  冷漠無情。

  穹蒼給他攪合了一下,也忘了自己過來找他是想說些什麼。

  兩手木然地捧著面碗站起來,轉向門口。

  「還有一碗麵啊。」

  「我的。」

  賀決雲瞪她,「你別肖想。」

  穹蒼:「……」怎麼會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

  ·

  穹蒼被賀決雲一嚇,整晚上都在夢些光怪陸離的事情,頻繁出現的美男出浴讓她精神萎靡。

  何川舟那邊夢了一整晚的警匪追逐戰,第二天早上醒來容光煥發。

  賀決雲請的心理諮詢師提早來了,何川舟跟她交換了號碼,穿上昨夜的外套火速離開。

  她給李局打了通電話匯報情況,李局平靜地應了,讓她辦事穩妥一點,不要急躁。

  越到關鍵時刻越是不能衝動。

  如果能鎖定嫌疑人,有證據進行明面上的調查,就給她加派人手。

  何川舟得了保證,心情越發激盪。

  回到辦公室之後,讓人複印好昨晚上那張字條,然後聯繫了市內熟悉鋼筆字的一位教授,帶著文件前去拜訪。

  那位教授大清早接到公安的電話,當是什麼要緊事,早早來了學校等候。

  可是又聽說證據只有一張寫著短詩的卡紙,心下也沒什麼底。

  他怕何川舟抱太大的希望,見面後先給她打了一劑預防針。

  「這個不一定能看得出來,學習鋼筆的人還是很多的,如果對方學的是常用的幾種書寫方法,又寫得馬馬虎虎,我不一定認識。

  你們要查,可能就大海撈針了。」

  何川舟也有點緊張,但是她認為,以幕後人的高傲,他不會把一項學得馬馬虎虎的本事展示給自己的目標。

  既然他寫了,那肯定是拿得出手的。

  何川舟從袋子裡取出複印件,兩手遞過去道:「您給看看。」

  教授戴上眼鏡,將紙近距離放在面前查看,因為認真,他眼睛周圍的肌肉都緊緊皺著,在眉心上方堆成了川字的褶皺。

  「還真是有點眼熟,這人的字應該已經練了很久了,有這種水準的人不多的。」

  教授因這個認知高興了下,他扶著眼鏡說,「你先等一下啊,我記不大清了。」

  何川舟在他對面坐下:「您自便。」

  教授起身去後面的柜子翻找了一陣,隨後從底下抽出兩本厚重的冊子。

  相冊里夾著的全部都是各種圖片記錄。

  有毛筆的,有鋼筆的,還有不同的水墨畫。

  這是他的個人習慣,只要看見自己喜歡的作品,就要用相機將它們記錄下來,偶爾翻翻,能促進自己的靈感。

  他記不清自己要找的東西具體在哪個部分,只能從頭開始翻找。

  何川舟安靜地在一旁等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何川舟感覺自己額頭上沁出了一絲冷汗。

  這個案子他們已經調查了很長時間,可是因為沒有證據,一直只在暗中進行。

  為了驗證這個站不住腳的猜測,他們幾乎將范淮、丁希華等人的家世背景全部查了一遍,甚至包括他們身邊能接觸到的所有人員。

  然而,結果只如霧裡探花一無所獲。

  屢次的失敗,連何川舟都對自己產生過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她的臆想?

  這是他們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追到目標。

  如果不是田芮心血來潮地留下了張紙,他們可能還在漫無目的地打轉。

  面對這個唯一的突破口,何川舟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終於,對面埋首研究的人有了動靜。

  何川舟連忙站起來,走到他的身後。

  教授一手按著紙張,一手示意道:「你看,是不是很像。

  這個『了』字,還有這個『巷』字。

  它們的寫法是比較特別的,明顯帶有個人的習慣。

  一般人是往外撇或者往回勾一下,它是往上勾。

  這兩個字的習慣都跟這張照片上的一樣,其它字也沒有出入。」

  何川舟不是專業人員,但是單以她外行人的角度看,她覺得兩張照片裡的字跡幾乎一樣。

  「我需要更多的內容來鑑定。」

  教授摘下眼鏡,揉了揉額頭說,「不同時期寫出來的字風格也可能會不一樣。

  最好是拿同時間段的筆記給我看看。」

  何川舟指著圖片問:「請問這張字帖是誰的?」

  教授說:「哦,D大的一位社會心理學教授。

  前段時間我們還一起參加了學術講座。」

  他拿起手機,划動數次,找到一張圖片,放大後遞了過去。

  「你看,就是他。

  李凌松,李教授。

  也算是業內泰斗級的人物了,你們應該認識。」

  何川舟看清照片上的人,確認不是同名,手指不由抖了一下。

  她當然認識,她曾數次在檔案上看見過這個人。

  「哦,對了。」

  教授示意了下,拿回自己的手機,點開搜索軟體,對照著複印件上的那首現代小詩輸入進去。

  搜索結果里跳出來一排紅色表示重合的內容,證明它曾經出現在網絡上。

  這首現代詩,選自某本詩集,而這首詩的作者,標註的就是李凌松。

  「我就說嘛。」

  教授想明白,感覺全身都舒暢了,他笑道,「我就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

  這本詩集是我們協會的人出的,大家都寫了幾首。

  後面也有我的兩首。

  哎呀,想想還挺不好意思的。」

  何川舟:「什麼時候出的?」

  「好久之前了。」

  教授笑著把頁面關了,「那時候還有精力搞這些東西,想出本書留個紀念。

  得有個十多年了吧。

  怎麼了嗎?」

  「沒什麼。」

  何川舟將東西收回去,順便對著桌上的相冊拍了張照片,面上保持著冷靜,說:「謝謝您的幫助。

  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