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紅磨坊》

  詢問完剩餘每桌客人的意見,安嘉月記錄了滿滿三張紙,回到更衣室找孫婷婷,一眼看見陳興站在門口,點頭哈腰,戰戰兢兢。

  「別解釋了!結完這個月的工資走人!」孫婷婷厲聲呵斥。

  剛剛還囂張地罵「領班有什麼了不起」的陳興此刻臉色蒼白:「婷姐,我知道錯了,這年頭工作不好找,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我這一次吧。」

  其他服務生也求情:「婷姐,他就是嘴上說說,心裡可尊重您了。」

  「對啊,原諒他吧,他肯定不敢了。」

  「我們替您監督著,保證沒下次。」

  孫婷婷猶豫了。陳興是這些服務生里工作年限最長的,餐飲行業人員流動大,能在一個餐廳干五年,也算是老員工了,跟其他員工都很熟,就這樣開除,可能會引發一些不滿。

  「我報告給經理,看他怎麼處置。」孫婷婷最後說。

  陳興鬆了口氣,經理不太管背後嚼舌根這種事,應該逃過一劫了。

  安嘉月跟著孫婷婷去經理辦公室,遞上意見簿:「婷姐,我記錄好了。」

  孫婷婷還在氣頭上,沒空看,隨手接過:「嗯,知道了。」

  安嘉月沒走,繼續說:「婷姐,雖然我不知道小陳哥怎麼惹你生氣了,但他人不壞的,很樂於助人,我經常聽到他跟其他人分享哪支股票好,帶著大家賺了不少……」

  孫婷婷剎住腳步:「他上班時間炒股?」

  安嘉月一愣:「啊,不是,他……他沒有耽誤工作,都是客人不需要服務的時候……」

  「那也是上班時間!」孫婷婷怒不可遏,「我說其他人怎麼都給他求情,原來都是為了錢!那還來餐廳打什麼工,跟著他去炒股好了!」

  安嘉月惶恐道:「婷姐,你別生氣,小陳哥他……」

  「我怎麼可能不生氣!你是不是也得了他的好處?!」

  「沒有!我的家境你也知道的,哪兒來的錢炒股啊……」安嘉月吸吸鼻子,眼眶微紅,「婷姐對不起,我說錯話了,你當沒聽過行嗎,別告訴經理,不然就成我害了小陳哥了……」

  孫婷婷見他這樣,語氣和緩了些:「嘉月啊,不是你害了他,是他自作自受。放心,我不會提你的,但他對工作對上司這種態度,我肯定要讓經理開除他。另外,你去告訴那些上班三心二意的人,這周末統統給我留下來,值全天班!我好好教教他們怎麼認真對待工作。」

  安嘉月點頭:「謝謝婷姐,我知道了,我什麼都不說了,都聽你的。」

  孫婷婷很欣慰:「還是你最懂事。」

  安嘉月紅著眼轉身,去找其他的服務生說值班的事。走著走著,捂住嘴,笑出了聲。

  周末不用請客了,省下一千二,真好。

  -

  晚上回到家,剛好碰上朱興磊叼著個牙刷在樓棟門口逗流浪貓,頭髮還是濕的,水珠滴在貓頭上,貓咪一驚,抬頭張望是不是下雨了,發覺沒有,重新低頭舔爪子,結果又是一滴水,又嚇一跳,憨得要命。

  安嘉月進了弄堂大老遠看見就開始笑,他很喜歡這樣簡單有趣的生活畫面,這一小片外人看不上的破舊老樓卻是他的避難所,仿佛與外界有一道結界相隔,邁進裡面,他便可以卸下所有偽裝。

  朱興磊聽見笑聲抬頭,立即漱了口,亮出一口白牙:「回來啦嘉月!吃飯了沒?我爸給你留了一碗蛋炒飯。」

  「在餐廳吃過了,替我謝謝叔叔。」安嘉月蹲下跟他一起逗憨貓,隨口問,「今天賣了多少燒餅?」

  「很多!賺了小一千!學校門口果然生意好,這個月賺得比以前兩個月還多,還是你聰明,讓我去那兒擺攤,別人都沒想到,不愧是考上大學的。」

  安嘉月笑笑,沒說話。

  傻子才想不到,想在學校門口擺攤的小攤販能繞學校七八圈。

  要不是他對系主任撒謊說朱興磊是他表哥,賺錢供他學費,加上系主任賞識他,特意去跟門衛說了聲別趕這家小攤,朱興磊就算擠破了頭也不可能占到這塊賺錢寶地。

  老實人在這個社會上是會吃虧的,精明的人才能活下去,尤其是他們這種底層老百姓。

  沒錢沒勢,他還命運不濟地攤上了父母離異、家長常年不在身邊這兩大悲劇條件,就差在腦門上蓋一個「誰都可以欺負我」的印章了。

  沒人天生就那麼多心眼兒,還不是從小被這世道夾著煙一個個燙出來的窟窿眼兒。

  安嘉月又想起今晚那個男人,明明有錢又英俊,居然還會失戀,肯定是太傻太老實,被當提款機之後讓人給甩了。

  朱興磊揉了揉貓咪濕漉漉的腦袋,突然說:「嘉月,我覺得你還是別去餐廳打工了吧。」

  安嘉月回神:「嗯?為什麼?」

  「一小時才三十,也學不到什麼東西。」朱興磊以為他就拿時薪,替他不值,「你還不如拍點GG呢。」

  「我不是說了麼,學校不讓大一學生接戲拍GG。」

  「不能偷偷地嗎?」

  「我好不容易才考上,你讓我違反校規?」

  「我不是這個意思……」朱興磊撓撓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安嘉月懂他是好意,但朱興磊不懂其中的門道。

  大一偷偷出去接戲拍GG的學生不是沒有,可如果沒背景沒人脈,只能接到些不入流的資源,很掉價。

  他作為備受矚目的本屆表演系第一,入校之前就有經紀公司拋來橄欖枝,可惜沒有他看得上的。與其早早地折價把自己賣出去,不如先磨練磨練,順便擴充人脈,等一個時機,抓住機會,一鳴驚人。

  所以違反校規這種事,他是不稀罕做的,既有可能錯失每年一萬多的獎學金,也有可能失去被學校推薦的機會,得不償失。

  但表演生畢竟是藝術生,平日裡開銷很大,買道具買服裝社交應酬都費錢,他家境不尷不尬,沒窮到有資格申請助學金的地步,也沒多少存款,都是他爸養老的錢,只能靠自己。年初的時候從網上發布的各種打工種類里千挑萬選,最後選定了這家法餐廳。

  一來餐廳是正經生意,相對安全;二來餐廳管飯,省了一頓飯錢;三來餐廳高檔,來的客人大多富有,可以撈油水。

  反正以他的經驗,去哪兒都免不得被欺負,還不如利用這點給自己賺好處。

  「大二再說吧,也就不到半年了。」

  「行吧。」朱興磊見勸不動他,不再執著這個話題了,又擼了會兒貓,問:「你爸還沒回來啊?」

  「嗯,這次工程比較大,估計還要在工地上忙活一陣子。」

  「叔叔賺的也是辛苦錢,等他回來了,你倆來我家吃飯唄,我爸說好久沒人陪他喝酒了。」

  「你不能陪他喝嗎?」

  「我每天要三點起來和面,哪兒能跟他一樣喝得稀里糊塗的,還要不要賺錢討老婆啦。」

  安嘉月笑了:「等我混出頭了,給你介紹漂亮女明星。」

  「得了吧,女明星怎麼可能看得上我這種窮光蛋。」

  「傻不傻,那時候我就有錢了,給你投資買店面、開分店,你就成了全國連鎖燒餅店的大老闆,就算討不到一線女明星當老婆,討個一二十線絕對沒問題。」

  「真的啊?」朱興磊美滋滋地幻想了會兒,又皺眉,「不行,那她們都是衝著我的錢來的,我不要,我要一個真心愛我的老婆。」

  安嘉月無語:「你這死腦筋,還是單身一輩子算了。」

  「這什麼話,難道你不想找一個愛你的人嗎?」

  「當然想啊。」

  但即便有人愛他,愛的也只是他的皮囊、他演出來的討喜,一旦了解他惡劣的內在,就不可能愛他了。

  在他和這些形形色色男人的演出里,沒有法律,沒有限制,只有一條規則:永遠也別墜入愛河。

  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