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圍陡然冷沉。
衛准暗覺不好,地上的那堆玻璃渣已經是犧牲品,在這祖宗動怒前,他及時起身,拍拍朋友的肩膀,在他旁邊說了幾句。
那位朋友是個識趣的人,尷尬幾秒後,及時撤離。
坐著喝兩口酒,衛准平息下來,看向不遠處的兩個女孩,長嘆一口氣,「別撒氣給杯子嘛,這明明是謝星臨的錯,事已至此,你真確定你是你侄子的對手?」
謝星臨在哄人方面很有一套,不然也不會從小就深得老爺子的歡喜。
相比而言,謝二公子性格直倔,即使到最後爭權關鍵的時刻,和謝老爺的關係依然沒能緩和,要是哪天不小心惹出氣來,怕是這些年的功夫白搭。
謝宴雙手合攏,仰坐在寬敞沙發上,一句話沒應,浸在昏暗氣氛中的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邊的人。
初春在和路遙玩點歌機。
快二十五歲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一樣容易樂呵。
有時候她會給他一種她從未變過的錯覺,一如既往,笑如春風。
「宴哥,你別光看人家,咱不能坐以待斃。」衛准滿臉愁容,看起來比當事人還操心,「不說別的,就謝星臨能做的事情,你又不是不能做,他剛回國那會兒,圈子裡都在議論他,說他以後就是興和的繼承人,這事不管真假,名聲總歸是出去,以後股東們投票,不好表決啊。」
現如今,圈子裡再流傳初春和謝星臨的情侶關係,久而久之,哪怕是假的,也容易被傳真的。
謝宴睨了他一眼,「所以呢。」
「當然你現在學的話可能太晚。」衛准聳肩,「我覺得你先把人留下來再說吧。」
衛准覺得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初春過陣子離開安城,不管去哪兒,謝星臨都可能會鼓起勇氣跟著,女人是心軟的動物,沒準就被他的持之以恆所打動,然後兩人一拍即合,再回到安城結婚生子,謝老爺手裡的股份順理成章地交予他們,未來繼承權妥妥的和謝家老二沒有任何的關係。
江山美人兼得的便宜,全被人給占了。
衛準的話說的不錯,謝宴心情難免發沉,看著那邊被男生觀望仰慕的女孩,更加煩悶,便出去抽根煙冷靜冷靜。
再回去時看見初春,她剛去過洗手間,沒用烘乾機,兩隻手上掛著水,一邊走一邊甩,本來周圍沒有人,一個拐彎不小心撞見謝宴。
她看了眼男人襯衫上濕下去的顏色,低叫一聲,「不好意思。」
空氣里若有若無的菸草香,她鼻息敏銳地吸了吸,挺疑惑地望向他,「你抽菸了?」
印象里,他不怎麼抽菸。
一直以來被她撞見的次數手指頭數的過來。
「嗯。」謝宴沒否認,「聞得到嗎?」
「有點味道。」
「抱歉。」
「……這個,不用道歉的吧。」初春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抽菸是你自己的自由,只要不是公共場合就行。」
她鼻子靈得很,所以輕而易舉辨認出他身上的氣息,是煙後留存的,他一個扔個廢紙都會開車繞幾條路去扔的人,不會讓自己的抽菸行為影響到別人。
「你不是不喜歡嗎。」謝宴微微靠著牆,個子愈縣挺拔,低頭看她時神色專注,「下次不會讓你聞到煙味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
「以前就知道。」
上學那會兒,幾個職中提前放假的學生們來他們校門口堵人,染著黃毛穿著緊身牛仔褲,嘴裡叼一根煙,幾個人聚在一起騰雲駕霧似的抽起來,把路兩旁栽種的桂花香都給覆蓋住。
初春路過他們的時候是捂著鼻子走的,走出去很遠眉頭一直皺著,直至上了私家車。
有些女孩子覺得男人拿煙的動作帥,但初春喜歡為健康著想,乾乾淨淨的男生。
那時的衛准愛玩,泡吧抽菸喝酒樣樣都來,但謝宴一點沒沾過,問及原因,他並不知道,可能自己都沒往那方面去想。
「抽菸不好的。」初春抿唇,輕聲提醒,「你以後多照顧自己。」
她省略一句——就算我不在,你也最好別抽。
沒說出口,謝宴卻還是聽出來弦外之意。
小姑娘的一言一行此時挺讓人難受的。
三年前連離開都沒通知過他一聲。
三年後再走,怕是也不打算告訴他。
悄無聲息的,將自己從他的生命中剔除。
來他身邊的時候卑微試探,走的時候寂寥無聲。
謝宴垂眸,聲調低緩:「你是不是還要離開安城?」
她點頭。
「和謝星臨嗎?」
她搖頭。
「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她還是搖頭。
即使如此,謝宴依然沒有感到任何的輕鬆。
她的答案太肯定了。
她這般堅決的否認謝星臨,也會堅決地否認他。
是真的一點點機會都不會給他們兩個。
「那……」謝宴自知無法像衛准所說的那樣把人留下來,停頓片刻,「一路順風。」
-
隔天,初春去了醫院。
醫生說初父狀況極為糟糕。
這樣的話,之前就有說過,但初父還是熬過這麼久。
不知怎麼,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初春的心裡沒有過於沉重的悲哀,也沒有解脫,更不像之前所料想的那樣,因為父親的離開,讓恆初的變化更加明確,也讓她儘快收拾完之後毫無累贅地離開安城。
「初小姐。」初父的秘書在醫院走廊看見初春之後,畢恭畢敬遞上一份文件,「這是初先生清醒的時候給您分割的遺產。」
初春接過來,下意識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初父。
聽說他已經昏迷一天了。
這一次甦醒的機率可能很難,也許會有迴光返照的機會,但生命還是走到盡頭,沒有挽留的地步。
「初先生將他名下所有的房屋劃分給您。」初父解釋道,「至於恆初的股權,他已經安排妥當,全部由程晚靜小姐繼承。」
聽到這個消息,初春不是不意外。
而秘書似乎預料到她的驚訝,不急不慌地繼續解釋:「其實在您來後沒多久,先生的遺產分割已經劃分妥當。」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給我恆初的管理權?」
「這個……我不太清楚。」秘書嘆息,「可能初先生有自己的安排和打算吧,初小姐您和您的母親有王家相助,以後仍然可以過富足生活,但程晚靜小姐不同。」
「恆初現在這樣子,你覺得她能救的活嗎?」
初春倒不是在質問什麼。
她只是惋惜恆初。
當年初家曾陷入過一次危機,是初母出手相助,又和初父攜手共創的恆初,如今竟然劃分給別人。
父親是不是太天真,竟然真的覺得恆初交給程晚靜的話就能保她們衣食無憂?
本來就是一艘支離破碎的散船,初春估計,都不需要王家出手,破裂的恆初沒多久就會沉入海底。
「初小姐不用太傷心。」秘書解釋,「初先生名下房產眾多,這些不動產有著極大的升值空間,以後都歸您所有。」
初春在乎的並不是遺產多少,只是可惜了恆初。
「醫生說他什麼時候會醒?」初春問道,沒有再關心遺產。
「這個,說不好。」秘書回答,「先生醒著的時候是有預料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給我們。」
「還有什麼事?」
「先生建議你把手裡恆初股權全部賣給秦錚先生。」
聽到這個名字,初春不由得一愣。
這是什麼意思?
「恆初現在就如同一盤散沙,及時脫手才是最佳的選擇。」這一句,秘書是壓著聲音說的。
關於恆初的事情,初春不得不離開安城一趟,去調查事情的真相,評估預測恆初未來的發展以及內部的結構具體是怎樣的。
初春所住的別墅區,第一個晚上,燈沒有亮起,人沒有回家的時候,謝宴撥出去無數個電話。
皆無人接通。
顯示是關機的狀態。
這才多久,她就走了嗎?
可她院子外面每天都在盡心盡力澆水的盆栽還在,車也停在外面,甚至樓上的窗戶都忘記關起來,種種細節都不像是在告訴別人她要走了。
難道是新的迷惑手段,故意讓人掉以輕心,然後偷偷摸摸的溜走。
沒必要吧。
她就這麼牴觸他,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給他見?
應該不是這個原因,她不會這麼排斥他。
會不會被人綁架了?
比起綁架,他倒希望是前者了。
興和集團的高管們發現,一向準時,從不遲到早退的謝總,第一次無緣由地從公司消失的無影無蹤,行程和會議都被秘書暫時推遲。
而他開著車在安城繞了一圈。
晚九點,別墅區柏油路,兩旁海棠樹綻放新芽,挑高的路燈朦朦亮起。
邁巴赫耗盡最後的油量後,停靠在邊上,謝宴下車,影子被拉長,心情也被照得昏昏暗暗。
再撥電話的時候,通了。
「餵?」初春一把細嗓子發出的聲音嗡嗡的,像是小貓在叫,「什麼事。」
謝宴問:「你在哪。」
初春:「路上。」
謝宴:「為什麼不和我說?」
初春:「為什麼要和你說?」
「你把我當什麼?可有可無的陌生人嗎。」
「……不是。」初春總算聽出一點不對勁了,「我為公司出差一趟,這事也要向你匯報嗎?不說的話,就是把你當陌生人?」
頓了頓,她又說,「我看你乾脆別當人了。」
「……」
沉默許久,謝宴:「所以你今天出去是出差嗎?」
「對啊。」
「那為什麼手機關機?」
「昨晚玩遊戲沒注意電量,現在在計程車上充了一會兒。」
本來手機電就不多,初春沒和他多聊。
掛斷後,計程車司機笑著問:「男朋友啊?」
「不是。」
「還害羞呢。」司機笑得更厲害,「你們這些小姑娘可真是馬虎,手機關機一整天,難怪男朋友會擔心。」
司機已經認定她剛才在和男朋友通話,初春再怎麼解釋都是徒勞,索性一笑帶過。
「他很愛你嘛。」計程車司機一如既往地多話,「上回我老婆出門買菜手機掉了,我電話打不通,擔心她出事,直接去警局報警了。」
「這麼誇張?」
「沒辦法,誰讓我不放心她呢,倆娃都上大學了她還跟個小孩似的,淨讓人操心。」
初春看著窗外從眼前迅速穿過的夜景。
回想一下,剛才通話時,謝宴的語氣確實很急促。
他應該是擔心她吧。
下車後,初春用手機給司機掃了付款碼,雙手抄兜,不急不慌地往裡面走。
沒多久,看見前方熟悉的男人身影,她不禁停住腳步。
謝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初春明顯感知到他來到她身邊時鬆了一口氣,以及眼神里的無奈。
但他什麼話都沒說。
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初春卻被他看的有些心虛,晃了晃手裡的手機,「我真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手機沒電了,你看,現在只有百分之……」
話還沒說完,眼前的光被男人擋住,她不得不抬頭和他對視。
男人目光凝重:「我以為你要走了。」
以為會像三年前那樣,斷絕所有的聯繫。
初春這次並不走,但她還是會走,所以根本無法向他解釋,是你誤會,是你多想,你不要這麼以為。
她緩聲道:「我現在不走,但以後會走。」
「為什麼?」
「不想留下來。」
「因為不想看見我嗎?」謝宴一頓,「還是你想要出去玩,想要自由,其實就算我們在一起……」
她慢慢抬頭相望,「是前者。」
前者?
她不想看見他嗎。
是這個原因嗎,可是,她曾經明明那麼喜歡他。
謝宴擰眉,突然覺得心口一痛,「我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初春搖頭:「……我不知道。」
「我哪裡做錯了,你告訴我,我改,好不好。」
「你不用改,是我的原因。」初春說,「我不想看見你,不是因為你,是我自己的意願。」
「你為什麼……」
「我之前太自卑了。」她靜靜陳述,「要是看到女孩子向你表白,對你噓寒問暖,我真的會難過很久,而且沒有一點膽量告訴別人你是我的……你知道我意思嗎。」
因為沒有勇氣和別人爭奪,他也沒給她恃寵而驕的資格。
她不想重蹈覆轍,不想再喜歡他。
太清楚那些日子其實是難熬大過於歡喜。
每天的點點滴滴,她都在小心又熱烈地鍾情於他。
可擊退她的自卑感始終存在,隨著時間的推移,像冰冷的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後來程晚靜和初父說的那番話,雪球徹底壓垮她。
「我知道。」謝宴凝望眼前的女孩,「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沒給你安全感,以後不會的。」
——沒有以後。
初春閉了閉眼睛,終究還是把那四個字換成最常見最廣泛的三個字:「對不起。」
這是拒絕他了。
拒絕他的所有,包括遲來的愛意。
她轉過身,正要走的時候,腕被人不輕不重拉了下,下一秒整個人被他攬過去。
男人將她擁入懷中,大手覆在她的腦勺長發上,指間沒入,難以克制的情緒波濤洶湧,眼底猩紅一片,他聲線沉啞得過分,低低喚著她的小名:「小初春。」
下一句更是低得只有兩個人聽見:「可你之前不是說過,要等我到二十五歲的嗎。」
泛涼的指尖隔著衣物將她相擁,明明很近,卻又離得很遠。
初春神色平靜:「不等了。」
「可我在等。」他將她抱得更緊,「一直都在等,等多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