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初春看著自己被男人大手包裹著的手,咬唇:「你能不能先鬆手。」

  他沒動。

  她試著掙扎了會,聲音加重:「謝宴!」

  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

  語氣沒有仰慕,羞赧,反而透著輕微的無奈。

  謝宴凝望著眼前變化巨大的女孩,慢慢鬆開她的手,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平靜斂目,

  小沒良心。

  以前的她,明明不會這樣冷漠的。

  三年前,初春離開後,所有訊息全無。

  謝宴甚至聯繫到王家那邊,給出的答覆是她已經去美國治病,需要靜養,所以不和外界接觸。

  他們只能從路遙那裡得知初春的一丁點信息。

  病癒後,她復健,旅遊,學口語。

  過著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嶄新的正常生活。

  初春前二十年被束縛太多,後面的日子,她想一點一點地充實自己。

  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他事情中後,她逐漸忘記安城這邊的人和事。

  一開始因為藥物和精神治療,以及家人堅持下,她一直沒有聯繫謝宴。

  久而久之,就不想聯繫了。況且,他那麼忙,應該不想聽她講那麼多廢話,對她的行程不會感興趣。

  此時受他質問,初春還挺意外,毫無準備,不知道怎麼回答。

  謝宴再度出聲:「不說說嗎,為什麼不聯繫我?」

  許久,她硬著頭皮說:「我忘了。」

  謝宴:「初春。」

  「嗯。」

  「再想想。」

  「嗯?」

  「想個好點的理由。」

  「……」

  初春低頭,正兒八經那麼想了想。

  「我不知道。」她老實回答,「如果不是忘記的話,那我可能就是不想聯繫你。」

  ——不想聯繫你。

  倒是實誠。

  謝宴唇際噙著輕笑,等了三年,等出這麼個回答。

  天色已晚。

  但客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初春隱約感知到是不是自己的措辭惹到了謝宴,但他萬年不變的臉色讓她對自己的認知產生懷疑,對於他來說,她的打擾無疑是多餘的。

  他剛才那麼問,應該只是出於好奇吧。

  初春嘆了口氣。

  時隔太久,她忘記自己曾經站在他眼前是怎樣的了,自卑?害羞?小心翼翼?

  總是喜歡「不好意思」「對不起」。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會解釋【對不起,我不是不想聯繫你,我只是……】,然而事實上,她就是不想聯繫,不想長發一大段信息,換來他一個「哦」、「嗯」、「好」。

  不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只是朋友普通的交往。

  「就算是不想,也應該給個理由吧。」謝宴又問。

  「不想打擾你,算嗎。」初春解釋,「你工作忙,我不想占用你多餘的時間。」

  這句解釋,總算比之前那句聽著順耳很多。

  謝宴將那杯水喝掉,心情逐漸平復下來,走之前,留下一串號碼。

  初春:「?」

  謝宴:「現在不忙,以後都不忙,你想什麼時候打擾都可以。」

  初春:「……噢。」

  拿著寫號碼的紙條,她目送邁巴赫離開。

  他的號碼,她以前背得滾瓜爛熟,自是記得的,順手往桌上一放,並沒有放在心上。

  回到臥室,初春懶洋洋地躺臥在床,迴路遙的信息。

  路遙:【和謝宴談得怎麼樣?你有沒有留他過夜。】

  【怎麼可能。】初春感覺好笑,【我和他又不是那種關係。】

  【你們不是未婚夫婦嗎。】

  【不是。】初春否認,【三年前他家不就想把聯姻對象換成程晚靜了嗎,難不成我還要倒貼著臉過去嗎?】

  大可不必。

  且不說謝家那邊,謝宴自個兒也不是很有想法,那她沒必要死乞白賴地熱臉貼冷屁股。

  那邊的路遙不禁感慨,能完全放下自然是好事,她也不想好姐妹沉迷愛情迷失自我。

  路遙:【那你接下來怎麼辦?】

  初春:【處理我爸那邊的事。】

  路遙:【然後呢?】

  初春:【回海城。】

  路遙:【這麼快?】

  初春:【不快啊,我爸的公司得處理好久。】

  初春這次過來,還帶著舅舅給她找的從華爾街那邊聘請來的管理人,本著力挽狂瀾的打算,看看能不能挽救下初家的公司,畢竟這個公司也有母親的心血。

  路遙本想問處理完之後,是不是就要和謝宴在一起了,但不知道那妮子的想法,所以委婉地問:【你回海城之後幹嘛呢?】

  【大舅讓我吃閒飯,二舅讓我進娛樂圈,三舅讓我掛職,四舅和外公建議我嫁人。】

  【你自己想做什麼?】

  【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初春順手發過去一些照片。

  是她這幾年拍的照片。

  在棕櫚海灘曬日光浴,在洛基山脈滑雪,去塔斯曼看冰川,拍攝野生動物……還有各式各樣的派對,野營,戰地考察。

  生活豐富多彩,浪漫和現實並存。

  照片看得路遙既羨慕又感慨,果然還是變成正常人的好,可以無拘無束,不會像以前那樣自卑。

  路遙問:【那你還想嫁給謝宴做他的全職太太嗎?】

  初春答:【不想。】

  她回答得果斷又利落。

  路遙唏噓,以前,做謝太太可是初春的終極夢想啊。

  其實,這幾年裡,他們很少接到初春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或者說,找到自我,心心念念的不再是年少時喜歡的人。

  ——謝宴一直在找你。

  ——他身邊沒有出現過其他女人,和程晚靜更沒有任何的關係。

  如果初春再努力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這些話,路遙終究沒有告訴初春,因為想起三年前她看到他們兩個關於「只是朋友」信息。既然如此,她又怎麼可能勸初春重蹈覆轍。

  只是可惜暫時擱放在抽屜里的那盒戒指,三年前沒送出去,以後估計也很難發揮作用。

  -

  初父患病的消息,初春還是從母親那裡得知的。

  初母雖然厭惡前夫,但也是識大體的人,知道初父一旦沒了,公司以及家裡的老人都有所殃及,本來想派人過去處理,但到底是外人,便讓初春回去一趟。

  初春先前來醫院兩次,初父都是昏迷不醒的狀態,這一次過來的時候,聽護士說初父已經醒來了,不過尚且還不能說話,比較虛弱,需要緩一緩。

  這次醫院來之前初春順手買了果籃,提到病房門口發現有個陌生女人。

  細看一番,這女人不算陌生,和程晚靜長得有三分相似。

  「你是誰?」女人先開口問道,眼神古怪。

  初春並沒有被眼神嚇到,眉頭一皺,這話應該她問才對,這是初父的病房,這個女人守在這裡做什麼。

  這時,門開了。

  程晚靜探出半個身子,「媽,誰來了……」

  話音剛落,餘光瞥見了初春,程晚靜的眼神頓時發生變化,眉間皺緊,難以置信一般打量著初春。

  很多年前,初春便是光鮮亮麗,過著富足生活的大小姐。

  而此時此刻,出現在她眼前的,是比以前更加光彩靚人,氣質壓上好幾籌的矜貴名媛。

  不同於程母,程晚靜一眼就認出了初春。

  奮鬥努力這麼多年,程晚靜只想過上自己夢寐以求的富裕生活,但這幾年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沒有揮金如土的日子,反而是父親經常因為投資的事情煩惱,還曾經拉著她一起出入飯局。

  她知道這是因為公司受到名譽上的打擊,縱然不甘心,也只能默默承受,好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初家再怎麼落敗,房子和車以及每個月固定的新衣服是少不了的。

  哪怕比不上以前的初春,她也比同圈子裡的朋友有錢闊綽,買得起香奈兒等一些奢侈品牌。

  然而如今她再站在初春的面前,發現對方隨便拎的一個手提包就趕得上她好幾個月的零花錢,身份差距再次拉開,程晚靜又羞又惱,態度強硬地問:「你來做什麼?」

  初春挽唇,真是麻煩,她來醫院的這間病房,不為了看病人難不成是來看熱鬧的嗎。

  程晚靜突然想到什麼,把門合上,站直身子,趾高氣昂:「哦,對不起,我忘了你不會說話。」

  她那抬起下顎的樣子,哪有半點歉意的樣子。

  經過女兒提醒,程母同樣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著初春。

  程母自認為自己的女兒顏值不低,畢竟她當年是個美人,初父同樣英俊帥氣,但兩個姐妹不論何時何地站在一起,氣質永遠相差一截。

  哪怕全身堆滿大牌,程晚靜也給人一種刻意趕潮流的感覺。

  而初春自然和諧得多,寵辱不驚,神色平靜,沒有和她們計較的意思。

  「原來這就是他的二女兒。」程母心有不服,同樣故意輕蔑地望一眼,「是個啞巴,對吧。」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就算是啞巴,她也是我最好的妹妹。」程晚靜一唱一和地接,「就算別人嫌棄,做姐姐的是不會嫌棄一點的。」

  初春用看智障的眼神把她們看著,「你們在說什麼玩意?」

  程母:「……?」

  程晚靜:「……?」

  會說話了???

  初春把擋路的兩個人推開,徑直走入病房。

  病床上,初父靜靜地躺著,身上插滿管子,手背和腳背都在輸液。

  看著頭髮半百的中年男人,初春有些意外,父親竟然會老得這麼快,變成這個樣子。

  當年好歹是個把母親一個富家大小姐哄得團團轉的青年才俊。

  看到小女兒,初父眼裡的情緒激動,恨不得現在就坐起來,然而身體行不得,雙手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初春把果籃放下。

  來之前,初母叮囑她,不要把當年離婚的恩怨帶到父親身上。

  初春確實沒有帶恩怨過來,但對於這個中年男人,也沒有太多的情分。

  「爸,我來看你了。」初春簡單道一句。

  初母讓初春過來的目的很簡單。

  先把初家公司弄到手。

  雖然初家的利潤對王家來說不足為提,但如果初春不過來的話,等同於讓給程晚靜那對母女。

  這是初母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送男人可以,但不能送公司,好歹也是她曾經親手扶持的事業,哪能白白給別人。

  哪怕公司破產也絕對不能便宜別人。

  「初春……」初父聲音嘶啞地喊了一句。

  「嗯,我能發聲了。」初春抿唇一笑,「爸你有什麼想說的儘管告訴我,我可以和你正常交流。」

  初父試著抬手,去拉她的腕,但一點作用都沒有,他太虛弱了,身體都不聽使喚,今天才勉強醒過來。

  「爸——」

  門口,程晚靜意外叫了聲,然後小跑過來,情緒激動,生怕初父說什麼見不得人的話。

  初父嘆了口氣,閉上眼睛,緩一緩後才說:「我知道你們都在想什麼。」

  程母和程晚靜一愣。

  這些天,她們母女夜不停歇地照顧初父,目的昭然若揭。

  只要初春不出現,程晚靜就是初父唯一的女兒,唯一的繼承人,家產房產必然會落到她身上。

  然而就在關鍵時候,初春出現了。

  還沒到臨終分家產的時候,程晚靜迫不及待地解釋:「爸,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你快點好起來。」

  初父沒說話。

  「能出去嗎?」初春這時慢悠悠地道。

  程母愕然:「你叫我們出去?」

  「是。」初春淡淡道,「我要和我爸談談公司的事情。」

  「呵,我就知道。」程晚靜冷笑,以為抓住什麼把柄,立馬公示出來,「你在外這麼多年,回來就是為了和我爭奪爸的遺產吧,真是沒良心。」

  說完還嫌不夠,指著初春,對床上的初父說:「爸你看她,狼心狗肺,你還沒死她就想來分割家產了。」

  初父氣得渾身顫抖。

  程晚靜她們暗中得意,以為是自己挑撥離間成功了。

  「真麻煩——」初春實在沒工夫和她們兩個掰這些,看向初父,直奔主題,「史密斯先生大概今天晚上能來,到時候再商談公司的事情吧。」

  說完,她就走了。

  程晚靜想追過去,卻被初父一聲喝下。

  「爸——」程晚靜只覺委屈,這還不夠明顯嗎?來後沒多久不僅沒關心爸爸的身體狀況,反而直接說公司。

  「她帶人是來拯救公司危機的。」初父勉強說出一句完整話,後半句卻被氣得夠嗆,「你,你瞎摻和什麼?想氣死我嗎?!」

  程晚靜愕然。

  -

  醫院停車位。

  坐在副駕上的衛准降下車窗,瞅著不遠處的邁凱倫570s,感慨:「這真是初春的車嗎?」

  「嗯。」謝宴應了句。

  「這車頂配吧,不少錢。」

  「幾百萬。」

  衛准想到自己還是個為大別墅發愁的社畜,不禁嘆息。

  本來他只是來醫院補開個痔瘡藥,沒想到謝宴直言要送他,給他充當司機,體貼得衛准以為是兄弟情深,結果剛才又聽謝宴道一句,那邊的是初春的車,衛准才意識到,比起陪兄弟來醫院拿藥,偶遇女人才是更重要的事。

  「我就搞不懂了,你到底對咱們家小初春什麼想法?」衛准問。

  「咱們家?」

  「噢……你們家小初春。」

  謝宴斂眸,「還不明顯嗎。」

  衛准:「?」

  謝宴:「我想要她。」

  衛准:???

  這一點都不明顯好嗎。

  您當年哪有半點表現出想要她的行為。

  「那你三年前怎麼不把人留下來?」衛准問,「現在好了,人家快把你忘了。」

  「她不是出國看病嗎?」

  「這和你挽留她沒衝突吧?」衛准疑惑,「難道你一留,她就不看病了?」

  「三年前她走那天說過,怕看到我,就捨不得走。」

  「所以你就沒挽留了?」

  「嗯。」

  「……」

  不愧是你,老鋼鐵直男。

  衛准差點憋不住笑出聲。

  沒多久,白色跑車附近來了人。

  衛准怕人走掉,忙下車過去招呼。

  乍過去,他委實嚇一跳,若不是謝宴提醒,怕是要認不出眼前的女孩是誰。

  看到熟人,初春露出驚詫的表情,「衛准,你怎麼在這裡?」

  「過來拿藥。」

  「病了嗎?」

  「小毛病。」衛准自然不會說自己得了痔瘡。

  兩人簡單噓寒問暖,說說笑笑。

  謝宴在不遠處,看著她那抹笑,最終確立一件事。

  所以,她是只和他無話可說嗎。

  和衛准都能笑起來。

  初春和衛准沒談太多,便看見了謝宴,兩人目光意外交集。

  「你也在啊。」初春問道。

  謝宴:「剛好路過。」

  四個字落下後,一片沉默。

  謝·冷場大王·宴,並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buff加成,還理所當然地問:「怎麼不說話?」

  衛准:「……嗯,我嗓子不好,你們說吧。」

  他哪敢搶那祖宗風頭。

  「初春。」謝宴開口。

  初春微愣,「嗯?」

  「你為什麼不對我笑了?」

  「……」她扯唇,「你又沒講笑話,難不成我對你尬笑嗎?」

  挺奇怪的。

  ——講笑話?

  這對謝宴來說頗有點難度。

  他看了看衛准。

  衛准頓時毛骨悚然。

  「衛准昨天網聊一個妹子。」謝宴無聲調地陳述,「不小心被路遙發現,挨一頓打之後,發現那是個男的,兩人又和好了。」

  初春:「這個笑話,嗯,我覺得不太好笑。」

  衛准:……我也覺得不好笑。

  習慣別人總是圍著他轉的謝宴確實不知道如何去逗女孩子,沒逗笑反而讓場子更冷,好在僚機衛准暗中提醒,現在到飯點了,可以約她吃飯。

  還沒開口,初春的手機鈴聲這時響起。

  她背過身接聽。

  不一會兒,她沖他們擺擺手,「有人約我去吃新開的日料,我先走了。」

  謝宴:「誰約的你?」

  「一朋友,我和你說過的。」初春笑道,「對了,他和你一樣也姓謝,你說巧不巧。」

  「那是挺巧的。」

  「下次見吧。」

  衛准望著車子離去,恨不得給旁邊的男人安裝一個撩妹系統。

  竟然眼睜睜看著人跑了!

  還放任她和別人去吃飯。

  「宴哥。」衛准深嘆一口氣,「你不追她嗎?」

  「追什麼?」

  「她是和男的一起吃飯的吧,這你能忍?」

  「嗯。」

  謝宴雲淡風輕,無動於衷地上了車。

  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

  直到車子啟動,謝宴問:「安城新開的日料在哪?」

  衛准:「東路那邊有一家。」

  「走吧。」

  「?」

  謝宴:「我去看看她說的那家日料好不好吃。」

  衛准:「……」您是去看人還是去看日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