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單出來的翻譯老師不用訂房間

  醫院裡。

  裴知鶴去而又返,和任斐然交代了幾句,李鯉拿過資料夾內的手術方案,裴知鶴翻了翻以做檢查,和他們簡單說了說術前注意事項。

  上級還在站著,兩人不敢坐下,站得筆筆直如童話里的錫兵。

  直到看見裴知鶴脫下白大褂,拿起旁邊衣架上的大衣外套,任斐然才反應過來:「裴主任,您這就要走了?」

  裴知鶴輕笑一下,看上去心情不錯:「昨天是我在重症中心最後一個夜班,今天沒有門診,已經沒事了。」

  「您……您不帶我們上這兩台手術了啊?」李鯉猛地抬頭。

  即使是任斐然這樣的木頭,也在那句「最後一個」里嗅出了一絲非同尋常的離彆氣息,有些慌張地眨了眨眼。

  「嗯,我看過了,兩台都是冠狀動脈搭橋術,許主任主刀,你們給他輪流做一助,沒什麼問題。」

  「可……可是……」任斐然像是終於反應過來,手裡攥著胸前掛的聽診器,都有些六神無主了,「之前許主任是說了蘇院準備把您調去國際部,但沒想到這麼快,我都沒來得及做準備。」

  「做什麼準備,」裴知鶴將脫下來的制服放進髒衣袋,莞爾道,「是準備哭上兩個禮拜,還是準備跟著我一起走。」

  「也,也不是不行。」

  只要裴知鶴一句話。

  他真的願意跟著他一起走。

  進入醫學院這麼多年,裴知鶴在他觀摩過的年輕外科醫生里無出其右。

  那麼多從全國各地轉院無數次送過來的病人,扭曲變形的心臟要麼千瘡百孔,要麼堵塞到連正常形狀的心室都辨認不出。

  而裴知鶴只要戴上頭鏡,接下來的每個動作,都像是預先演練過無數次的精密程序。

  冷靜果斷,毫不費力,仿佛手術刀也是他指尖延伸出的一部分。

  開刀像呼吸般自然,儼然第二天性。

  如果不是遇上裴知鶴這樣級別的醫生做導師, 他根本就想像不到,有人還可以把這麼焦灼的工作做成這樣。

  「不急,你慢慢考慮,」裴知語氣淡淡,轉移話題。

  「下下周柏林的論壇好好準備,有幾場討論會是你和李鯉負責做研究成果介紹,主題報告再好好打磨兩遍,別被問住。」

  猝不及防被戳中最近時常夢到的噩夢場景,任斐然嘴角抽了抽,沉默撓頭。

  一旁的李鯉卻像是被提醒到,湊過來問:「說到論壇,我突然想起來,咱們在柏林的酒店還沒定好,前兩天醫務處的姜老師過來催了,他們要忙著跑手續。」

  任斐然訝異:「不就這麼幾個人,數人頭湊一湊就交上了啊。」

  蘇院和許主任關係好住一間,裴主任自己一間,剩下的人兩兩住雙人房就得了,有什麼麻煩的?

  就這種智商,當初是怎麼考上清大的?

  李鯉:「有三個翻譯老師要一起去,都是女生,正好有一個人單出來。」

  任斐然更為不解:「那你正好啊,也不用和宋聽晚她們倆擠一間了,和那個小姐姐湊一間正好。」

  李鯉為他的簡單直男思維感到無語:「大哥,你這樣給人安排好了人家不願意怎麼辦,不要提前問問人家的意思嗎?我看我還是現在打電話給姜老師,問問翻譯小姐姐聯繫方式……」

  「不用問,她不方便。」一疊利落完成批註的病例被放到李鯉桌上。

  同時撂下的還有一句指示:「單出來的翻譯老師不用訂房間,就這樣報。」

  裴知鶴的嗓音冷靜,帶著手術台上下指令時的那種極富說服力的不容置疑。

  李鯉本能地就應了句好,直到看著對方頎長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覺出有哪裡不對勁。

  不是。

  是醫院最近又揭不開鍋了,勒令他們壓縮預算還是怎麼著……

  他們就真窮到這個份上,連請來的翻譯都訂不起酒店了?

  裴醫生倒好,一句話說得輕輕巧巧。

  大冷天的,人家小姐姐小時候睡哪,總不能住他房間吧。

  無語,純純大無語。

  -

  同一時刻,江喬在廚房裡煲湯。

  幾個小時的燉煮,薏米仁已經變得酥軟開花,她仔細地將飄上來的米殼撇出。

  剛想嘗一嘗味道,門口就傳來了鎖開的聲音。

  緊接著,裴知鶴走了進來。

  他脫下外套,換好拖鞋,剛從門廊盡頭轉過身,就看見了廚房裡江喬忙碌的身影。

  她今天穿了件羊絨質地的杏色長裙,軟糯修身,柔順的長髮隨意散開在背後,單手用卡通圖案的小毛巾掀起砂鍋蓋,另只手將湯勺輕輕搭在碗邊。

  她身上繫著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圍裙,有些寬大,細細的帶子在腰間打了個尾巴極長的蝴蝶結,顯得少女腰更細了,仿佛他兩隻手就能掐住。

  也許是這幾天的氣溫回暖,或者是廚房上空飄來的蒸汽。

  他莫名覺得有些熱。

  「你回來啦。」

  江喬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細軟的黑髮盪了一下,有幾縷順勢貼在鬢邊,被沁出來的汗珠勾住:「先坐下休息一下哦,喝點水,湯馬上就好了。」

  裴知鶴從中島台下拿了瓶冰水,擰開瓶蓋,就這樣靠在原地,餘光看她。

  深秋的日落格外早。

  廚房如一顆胡桃大小的宇宙,墜入橙金色的橘子海之中。

  江喬就在這片溫熱海水的正中央,臉頰被熱氣熏得微粉,頭髮和睫毛都被暖色的光濾成了淡淡的金色。

  重新蓋好鍋蓋,奶白色的蒸汽散去,少女的臉重新又變得清晰起來。

  她在對他笑, 杏眼彎彎,像終於等來了晚歸愛人的妻子。

  裴知鶴怔了一下。

  看著她先從櫥櫃裡拿出兩人份的餐具,嘴裡念念叨叨地在餐桌上擺好,打開餐廳的落地燈,再像他過去一樣,戴上對她來說稍顯大些的防燙手套,將砂鍋放在隔熱墊上。

  她跑到對面去拉開椅子,仔細地裝好一碗,朝他的方向側著頭問道:「不餓嗎?」

  裴知鶴終於回過神,他有些無措地把在手裡捏了半天,卻還未喝過一口的冰水擰回瓶蓋放到一邊。

  拿起紙巾將手上融化的水珠拭乾,才坐到那把拉開的餐椅上,猶豫地觸碰到那隻瓷碗。

  很薄的骨瓷,觸到手的一瞬間,就已經將他冷白的指尖燙到發紅。

  他這才像有了幾分實感,佯做平靜地斂眸,緩緩開口問她:「……湯是特意給我煲的?」

  江喬解下圍裙搭在一遍,「對呀。」

  「給裴先生一個人的湯。」

  她綻開明亮的笑,在中間的三個字上加了俏皮的重音。

  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上半身湊近,像是不滿意他怎麼還不接過去似的,細嫩的手捧住碗沿,又向他輕輕推了一下。

  裴知鶴垂下眼眸看著她,薄唇微啟,終是沒能說出一句合時宜的話——

  只因他最初伸過來的那隻手,一直在原地未動。

  而她湊過來時似乎並未發覺這一點,雙手將他的手指一起捧住,柔軟滑膩的手心貼過來。

  像一個吻,降落在他僵硬的指尖。

  只是一瞬,卻有著摧枯拉朽之力,讓他整個上肢都跟著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