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出爐的梁漢皇帝劉永,沒機會在吳王秀和淮南王李憲之間拉偏架了,七八月份,兩個東南勢力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戰爭。
奪取丹陽後,劉秀以李憲不服從宛城朝廷為由,遣鄧禹帶著東拼西湊的丹陽兵四千人自丹陽西進,襲擊彭蠡澤,大有收復豫章,和綠林恢復聯絡的架勢。
鄧禹很快就迎來了淮南王的大軍,敵眾我寡,一路大敗,追得他只能乘船滿彭蠡澤跑。
而此時,馮異亦在江東沿岸廣布船寨,帶著不肯打硬仗的豪強武裝,擺出一副要襲擊李憲都城廬江的意圖,再次調動了淮南兵力。
而劉秀本人則聲西擊東,帶著八千人及搜集到的大小船舶上百艘,離開了作為遮掩的蘆葦盪,從蕪湖逆著西北風橫渡大江。
江淮用兵和北方不同,因為水系縱橫,更有漲水時留下的無數湖澤,騎兵頗為不便,南來北往萬萬少不了的是船隻。
「這也是欲圖淮南,必先定丹陽,降服群盜的原因啊。」朱祐現在明白,劉秀為何非要冒險進入江盜營中,推心置腹收服他們了,沒有這群好水手,他們這些南陽來客,拿頭和淮南的舟師作戰啊!
但丹陽兵和江盜雖被劉秀折服,不再天天鬧事作亂了,但與驅使他們作戰還有很大距離,還是吳王麾下安集掾馬成提了一個主意。
「倒不如募為奔命兵,說好利處,此去淮南,出攻郡縣,若有不降者,就聽任彼輩劫掠,人貪財物,則兵可招而致也!」
這馬成也是南陽人,縣吏出身,參加過綠林軍,被劉玄派到豫章做官,淮南攻豫章時他逃到了丹陽投靠,此人行事頗為狠辣,剛來就獻了這樣一條計策。
但當時卻被劉秀麾下朱祐等太學出身的人極力反對,認為那樣會敗壞軍紀。
還是亭長出身,當年專門抓賊的傅俊說了句老實話:「說得好似如今借豪強兵作戰,軍紀就好一樣,區別不過是彼輩偷偷劫,劫到的財物人口還歸了會稽諸姓。如今定下規制反而更好,江東雖然不易餓死,但難在土地廣袤人煙分散,兵不好征,只有這樣,才能有人效命打仗啊。」
劉秀最終同意了此議,如今船上所載的都是「奔命兵」,摩拳擦掌要去富庶的淮南大搶一通。
隨著槳葉整齊劃一地起起落落,劉秀拉住欄杆,朝遠處的陸地遠眺。
他們已經靠到了大江北岸,正緩緩繞過一個林木茂盛的陸岬,小心避開那些長滿松樹的峭壁。前方不遠處,是一條寬闊的支流河道。
據江盜們說,此地名曰「濡須口」,江流至此,變得頗為開闊且多峽,按照老船家的經驗。闊則浪平,多峽則無大風威脅,是天然的泊船之處,以往江盜去淮南搶劫,都繇此渡江,便能避開兩岸七磯三山之險。
馮異將淮南舟師吸引到其他地方了,但濡須口亦有淮南兵守備,然不過千餘,被丹陽兵輕易擊破。入了濡須口,就進入敵國之境,劉秀為了顯示自己的信心,還若無其事地站在船頭,與朱祐討論此郡為何被稱之為「九江」。
「《禹貢》中有言,九江孔殷,東為彭蠡。,所謂九江,是大江流到彭蠡澤,因其地勢低洼,水流散開來,形成數條分汊狀水系,取虛數曰九。」
「秦時九江本是橫跨大江南北的大郡,入漢後,分南部為豫章,九江之名為昔日郡城壽春所繼承,因此沿用……」
所以才有了這名不副實的稱呼,說起來,王莽當權時,這改名狂魔將九江改名延平,將豫章改名九江,算是難得名與實符的孤例。
「此郡精華在於瀕臨淮河的壽春城,乃是江淮間一都會,但大王竟對那並無興趣,而要沿濡須口去襲合肥這小地方。」
這是朱祐不太能理解之處,劉秀卻有他的計較。
「壽春是大邑,布有重兵提防,城池密布,強攻不利。」
「倒是這合肥城,雖只是一個小縣,防備也空虛,卻頗為關鍵!」
他們離開濡須水後,便進入了江盜的另一個活動區域:巢湖,由巢湖再往北,直接走水路,過逍遙津,可達合肥城下!
合肥的淮南兵沒料到他們這破地方會引來吳王大軍襲擊,倉促交戰半日後,縣令投降,按照「投降就不能劫掠」的規矩,奔命兵悻悻放過這個縣,改去劫掠鄰城。
南方值得稱道的戰爭少,春秋吳楚相爭的主戰場也不在這邊,兵書上鮮少提及此地山川險要,全得憑自己摸索。劉秀與鄧禹在江東時,通過反覆查閱地圖、交通,又多次與人交談後,敏銳意識到了合肥的重要性。
「淮南三郡的中心,不是壽春,不是廬江,更不是六縣,而是此地!合肥是淮南水陸交通匯集之處,居江淮襟要間,絕不可以緩圖!」
如今吳軍奪取了合肥,就如同一柄利矛,刺入了淮南王的心臟!
劉秀笑道:「秋收已到,稻穀黃了,我如今扼住了合肥,作為淮南的糧倉,壽春之糧就無法往南運,而若李憲聚集大軍來合肥反攻,正好稱了我意!」
劉秀從來就不怕打大仗,他有這份自信,勝利能夠一舉解決許多問題。
「而若李憲北來,馮異便能襲其後,淮南王兵力雖多,此番卻要左支右絀了!」
然而就在劉秀令人多掠周邊各縣糧秣,準備以逸待勞時,馬成卻揪著本地縣令,前來稟報一個重大消息。
「聽說月余前,南陽為赤眉所陷,更始皇帝棄城而走了!」
老家沒了?眾人大驚失色,他們中不乏南陽人士,家眷都在故土,一時間心緒大亂。
虧得劉秀寬慰眾人:「諸位,南陽縱亂,我姊丈鄧晨、妻兄馬武,一定會護得汝等家人周全!」
為了方便照顧,在江東安頓好後,劉秀寫信回去,讓麾下將領的家人都集中到南陽湖陽縣居住,由馬武和他外祖父家樊氏照顧。樊氏家大業大,就算劉玄倒了,樊家塢卻不一定會失陷。
眾人這才稍稍安心,仔細想想,更始覆滅並不是一個壞消息,意味著吳王可以完全獨立。但好消息來得不是時候,他們打著更始名號來征討李憲,趕在決戰的當口,此事若是傳開,必將軍心大躁!
消息是掩蓋不住的,劉秀沉吟後,決定用謊言來掩蓋真相。
「就說,更始皇帝或已駕崩,他下了遺詔,由我,吳王來總攝國政,以圖光復!」
劉秀更加堅定了打贏這場仗,全取揚州,然後設法北上中原的決心,劉秀有王者之志,從來就不想偏安一隅!
他抬起頭,望著蒼天唏噓。
「劉玄誤國。」
「大漢,只能靠我了!」
……
「被駕崩」的更始皇帝劉玄,方向與北渡長江,立志要打回中原的劉秀截然相反,一路往南狂奔。
繼在安陸縣被冷遇後,劉玄接下來都沒討到好,虧得在抵達江夏郡城時,本地太守還在西邊的楚黎王和東邊的淮南王間猶豫,勉強給劉玄提供了一批船舶,讓他手下僅剩的幾千人陸續過了江,抵達鄂地。
鄂者鱷也,江渚之上,趴著許多長大嘴巴曬太陽的鱷魚,翻船落水者常常變成了它們的腹中美餐。
但登上南岸,回頭望著寬闊的大江,落魄的南渡皇帝劉玄卻感受到了一種虛幻的安全感。
「將舟船全燒了!片板不許留!」
劉玄下達了這樣的命令,斷絕士卒官吏思鄉北歸之心,只覺得萬事大吉了。
「以此為界,赤眉想過也過不來。」
他劉玄最初就不想做什麼皇帝,是被綠林強推上這個位置,這一年半里,殘酷的境遇告訴劉玄一個現實:他字聖公,卻註定是個庸主,當不了聖王。
就將江北留給各方野心家去廝殺吧,他劉玄,只想回舂陵侯一族的老家長沙,去安享餘年!
劉玄很善於寬慰自己,南渡路上,他與王莽的南狩做比較,內心得到了釋懷。
如今到了南方後,又想起另一個命途多舛的「帝」,義帝楚懷王來。
「義帝也曾經是天下共主,但滅秦之後,被項羽架空,安置到江南,遭項羽親信暗殺於江中,何其哀也。」
劉玄自我安慰:「幸好朕早年假第五倫之手,除掉了劉伯升,否則此人他日恐怕也會成為項羽一般的霸王人物,於朕不利。」
借劍殺人,這真是劉玄稱帝以來,最值得稱道的一件事喲。
所以他就好比是主動南下的「義帝」,只求帝業偏安於荊南。
祖先靠區區一個小長沙國都能活,劉玄要求也不高,荊南四個郡加上鄂地的銅礦,足夠供養一人之奢靡了。還能在南方吃到許多北方沒有的禽獸珍怪,比如那些趴在江邊的鱷魚,聽說鼉羹可美味了,往後若能令交州歸降,說不定還能吃上新鮮的荔枝。
劉玄舔了舔嘴唇,定下了明日的餐飯,又火速改封最後兩位追隨自己南下的綠林渠帥新的王號:陳牧封為鄂王,留守鄂地,提防有其他勢力南下。
而朱鮪封為桂陵王,帶著數千人南下長沙,命令荊南各位實質割據的郡守交出權柄,來換取一個王號。
被赤眉打得抱頭鼠竄的綠林兵們,此刻也恢復了志氣,他們仿佛想起了昆陽的榮光,想起了綠林橫掃中原的無敵,昂著頭向南開拔。
這自信源於此時代根深蒂固的南北歧視,這年頭的荊南四郡,加起來都比不上南陽大郡。其人口稀少,兵力匱乏,甚至連居民的個子都稍矮一頭——劉玄認為,這是稻米吃多導致的,所以當初舂陵一族在南方做侯爺時,也從不食稻,只吃北方運來的上好粟米。
地域歧視當然是不好的,但剛從中原蠱皿中失敗出奔的綠林殘部就是這麼覺得,到此能大殺四方,數千人足以橫行。
「打不過赤眉。」
「還打不過汝等南楚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