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只有新軍在挨揍

  被這場試探性進攻嚇一大跳的不止是景丹、第七彪,還有對面的將領王常及其麾下將校。

  王常麾下兵卒數量較多,多達兩萬,一大原因就是,他參加了昆陽之戰,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一波肥!

  不止是收編了一大批投降的新軍,也因王常繳獲大量新軍甲冑,足以武裝全軍,綠林小渠帥望風而投,遂使得他實力暴漲。

  此番王常以五千兵守黃河岸邊,以防備河東竇融利用舟船之利襲擊後路,自將一萬大軍向西進發,前鋒與魏軍守卒發生了數次交戰。

  王常派去的可是打過昆陽之戰的精銳,士氣高昂,甲兵也精利,按理說仗打到這會,若是新軍,應經早已崩潰才對。可對面卻敗而不餒,反而頑強地與前鋒在山塬上纏鬥,看來魏軍將領頗知地利,明白這一戰的重點,在於誰能占領高塬!

  得到回報,說第四次攻擊被擊退後,王常站在黃河與丘塬之間狹窄的道路上,恨恨地錘了一下空氣。

  「大意了,不曾想新舊函谷關之後,居然還有這等險地擋在華陰與渭口京師倉之前!」

  秦函谷關在弘農城以西,漢武帝時為了擴大「關中」的範圍,將舊關廢棄拆毀,往東移至新安--就是項羽坑秦卒的地方,基本卡在崤函之險的一頭一尾。

  故而王常入主弘農後,新關落入他手中,舊關已無城隘,加上黃河水位降低,南岸部分河道露出,大軍可以直接從河灘上西進,昔日的險隘只能眼巴巴看著。

  按理說天險已越,往前就暢通無阻了,然而景丹卻頗具眼光,也靠了第五倫在軍中推廣的「地形圖」,在選擇迎敵地點這種「小事」時,特地挑了華陰以東,一處名叫「潼水」的地方紮營布兵,構建了簡易的工事土垣,以阻綠林。

  王常是潁川人,不熟悉地勢,直到抵達跟前才暗覺不妙:黃河南下而東折,逶迤而流去,渭河自西而來,恰好在黃河拐彎的那個拐點處匯入黃河,將這一區域分割為三塊。而南北兩岸,則是華山和中條山,兩山夾河而立,將黃河約束在一個極其狹小的區域內。

  而在這個區域內,沒有山嶺的地方亦非坦途,而是布滿了各種大小丘陵和高塬,高十丈到百丈不等,這種台狀高地頂部較為平緩,且面積很大,但四壁往往因為河流沖刷而形成峭壁陡立的模樣,道路與河流就在塬間。

  景丹先前想在沿途的塬上設伏兵,在綠林一字長蛇進入狹窄道路時襲擊,被王常前哨發現並掃清,但景丹也不急,不主動出擊,而讓軍隊稍稍後退,王常就沒轍了。

  王常麾下帶來了當地人,這些農夫兼獵戶,常年在山塬里謀生的土著哆哆嗦嗦給他講述了本地山溝的名字。

  王常這才摸清了敵人所在,他手下沒有製圖之才,渠帥們就蹲在地上圍成一圈,看王常用土塊來比喻雙方局勢。

  他將一個大土塊重重拍在一條小溝水畔:「樵夫說,這個塬叫做潼塬,北側緊靠黃河,河水直接緊貼著塬體而流。在大塬東側,是一條叫遠望溝的深溝,溝里有流水,吾等前鋒便受阻於此。」

  「大塬西側也有一條深溝,名為禁溝,溝中也有潼水,東西兩側深溝沖刷之下,使得南塬東西峭壁陡立,難以登頂。」

  「而魏軍就駐紮在此塬之上!」

  「這塬南邊呢?」有渠帥才出口就後悔了,自己站起來看一眼就知道了,塬南側,就連著峻峭異常的華山余脈,森林密布,大軍難行,讓人望而興嘆。

  就是這道高達六七十丈的巍峨大塬,成了讓綠林如鯁在喉的死結,將道路阻斷,形成了天塹。

  渠帥們急了:「此地乃是通往關中的必經之路,總有路罷!」

  王常目光看向北邊道:「有倒是有,在大塬以東,黃河邊上,開了一條小路,直通塬頂,名曰黃巷坂……」

  看其名字里有一個「巷」字,就可以想像形勢,緊靠著黃河南側河岸,是突兀崛起的一條高崖,在旁邊就是南塬塬壁。這條路寬僅數丈,長卻有足足15里!當地人稱之為暗道,意思是走在其中,不見天日,可見遮天險峻之狀。

  王常雖然兵力更多,但走到這裡後勤也難以為繼,頗有些頭疼,縱他有再大本領,也不能超越這鬼斧神工的限制,過去與新軍交戰,他從不關心對面是誰,反正過程、結果都差不多,望風披靡罷了,可現在卻憋屈地受阻於斯……

  「才過函谷,又遇『函谷』!敵軍將帥是何許人也,眼光當真毒辣!諸君,勿要再將彼輩當新軍,吾等,遇到強敵了!」

  ……

  而在潼塬之上,不同於溝壑縱橫的河邊,上來後卻頗為平坦,廣袤達十餘里,別說幾千人,甚至都能蓋座關城了!

  「往後確實可以在此修一座關隘,以代替已失效的舊函谷啊。」

  景丹眼光不錯,選此地作為戰場,數日之內,他就通過行軍、紮營、選退校尉、與兵卒同衣食等一系列「小事」,現在已經成了這五千軍隊的實際控制者。

  「敵軍來犯,除非直接攀爬數十丈之土塬,否則只能走黃坂巷,這便是我請將軍守好河邊窄道的原因。」

  景丹與第七彪說了不能主動出擊的理由:「邃岸天高,澗道之峽,車不方軌,再加上河東軍駐紮在風陵渡對岸,王常敢冒險來擊,前阻於將軍,南遭我塬上弓弩齊射,北有河東軍舟楫死士登岸之迫,進無可進,就算綠林欲『狹路相逢勇者勝』亦不容易。」

  「而若是久拖不決,王常軍多達萬餘,從弘農城運糧過來頗為不易,還可能為河東軍所襲,我料他撐不過十天!就得下決心來做出進退取捨了。」

  而第五倫在送景丹來時也講明了,他們的任務不在於殲敵幾何,只要擋住王常十天半月,讓他這支偏師沒了用處,就完成了戰略目標。

  景丹侃侃而談:「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

  「地形有通者,有掛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險者,有遠者……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

  「這潼塬,就是險隘之形也!」

  若是第五倫在此,就會說這才不是什麼險隘,而是「掛」!

  二話不說,將後世潼關所在占了,不是掛是什麼?

  一來二去,景丹將這場戰爭講得極其輕鬆,看向聽得一臉發懵的第七彪笑道:「將軍,擁有如此地利,對付敵軍,如居閒耳,難道還不是『小事』麼?」

  第七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當初對景丹非要挑這種山塬備敵不解,現在算是明白了,現在不管王常如何派人過來挑釁,他們都不能怒而出擊。

  「我明白了,就跟二人鬥毆一樣,能將其堵在巷子中,抄起磚瓦劈頭蓋臉砸,豈能放他出到大街上正面對決!」

  第七彪不是仁義豪俠,而是惡俠,這一套倒是頗為熟練,欣然接受了這種打法。

  但彪哥盯著地形圖左看右看,這個過去也經常上山狩獵的傢伙,也指出了潼塬的一處致命缺陷。

  「景君,這潼南邊雖有山脈阻隔,但東西兩溝間,卻也並非無法攀爬。」

  確實,若論形勝,潼塬是不如昔日秦函谷關的。一塞函谷,則東西交通頓時阻斷,任你有千軍萬馬,也不能越一步,除非繞遠路。

  然而潼塬不然,東西側的深溝雖然阻斷了交通,但卻是南北天然通道,倘若王常通過抓本地人搞清楚路況地形,不走黃巷坂槓正面,而是沿著東溝往南,然後翻越山嶺進入西側的禁溝,再沿禁溝北上,就正好繞過了潼塬,從而使得他們的守備失去作用。

  「守塬而不守禁溝者,守猶弗守也。」

  景丹讓第七彪帶三千人守黃坂巷,又點了一千人去禁溝紮營。

  果不其然,是夜,確實有綠林小股部隊沿著東溝繞遠道爬山林,欲襲西溝,他們中不少人出身草莽,跟新軍在綠林山打了好幾年游擊,鑽老林子最是熟練,若非景丹早有防備,還真著了彼輩的道。

  「如此一來,此地之險要,一在黃巷坂,二在塬上,三在黃河,四在禁溝,已完備了!」

  看上去他們已經無敵了,但景丹卻知道,還有一個巨大的隱患,且此患發作的主動在敵,不在己!

  「若關中為我所有,則我有把握以五千御十萬於此!」景丹已從初掌大軍的倉促中,恢復了昔時帶小股部隊在上谷與烏桓、匈奴角逐的自信。

  但問題是,占據渭南的是劉伯升,倘若他派出一支偏師來接應王常……

  景丹也顧不上嘲笑劉伯升無謀,王常少智,才過了一天,一支三五千人的軍隊,果從西而來!

  華山以北、渭水以南這道狹長的地域,分布著瀋陽、鄭縣、華陰等縣城,劉伯升先前為了集中兵力沒派人來占領。如今卻遣了麾下鄧晨將兵來擊,鄧家軍亦是與新軍角逐經年的老兵,景丹安置在那以備不測的民兵原本還心高氣傲,號稱要以一當十,交戰後發現綠林果非新軍那般草包,擋不住,匆匆撤往河西。

  鄧晨一路順暢,取華陰縣城,一路衝到渭口京師倉,然而這幾個縣倉庫里的糧食,也早就轉移到了臨晉。

  但這也足以讓景丹的「險隘之地」大打折扣,鄧晨軍進入潼塬西溝是遲早的事,王常也頻繁襲擾,腹背受敵的,反成了魏軍!

  景丹提前在塬上軍營留了半月糧食,吃飯倒是不缺,水……他也有辦法。他又看向黃河北岸,敵人有援兵,魏軍其實也有,河東軍旌旗布於風陵渡對岸,舸船穿行在河中觀察敵情,就看竇周公如何操弄,能不能像事先商量好的那般行事,並能默契配合了。

  「險隘之地,已經成了爭地。」景丹嘿然,綠林果非新軍,看來註定沒法贏得那般輕鬆啊。

  第七彪問道:「景君,爭地又是何意?」

  景丹道:「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也,這意味著,吾等註定要在這,打一場大仗啊!」

  他如此嘆息著,故意朝第七彪拱手:「敵軍是我三倍,不日將東西夾攻,這確實是大事了,將軍可要接手?」

  第七彪看著笑眯眯的景丹,知道此戰已經不是他簡單的「給我沖」能解決的,那些複雜的算計,對地形的利用和布置,已經遠遠超出了他這小腦仁的能力範疇。

  第七彪遂朝景丹作揖,心服口服地說道:「軍中號令當一!不管大事小事,彪悉聽將軍調遣!」

  ……

  PS:第二章在18:00。

  地圖在後面彩蛋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