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王司徒

  六月中旬,第五倫磨刀霍霍欲取河西,占據河西的新朝師尉大尹田況亦在輾轉反側,頻繁東望。

  田況素來與五威司命陳崇交好,上個月,某人聯手內應,使詭計誣陷陳崇謀反時,將田況也牽扯進去。王莽繡衣使者一來,田況便乖乖上路入京,他相信自己的忠誠皇帝都看在眼裡。

  對手下的規勸,田況只道:「先前陛下雖將我從青州召回,賦予京畿重任,又賜我為王姓,納入宗室皇親,天子有詔,應當立刻出發,焉能遲疑?」

  然而才到櫟陽,卻驚聞第五倫在鴻門舉兵叛亂,接下來送到的,就是王莽要他立刻整兵勤王的詔書了!

  「卿素來忠勇,予封卿為扶新公!」

  田況只能又跑回師尉,可惜他們是無備對有備,郡兵還被大司空帶走泰半,只能臨時徵募士卒,央求豪強一起勤王。但郡內豪右躊躇,費了大勁糾集了數千軍隊,噩耗傳來:常安已經陷落,皇帝王莽出奔,不知所終!

  「陛下啊!」田況捶胸頓足,面對第五倫的規勸使者,直接砍了了事,還發文書痛罵第五倫,將他比喻成周之申伯、齊之慶封、漢之馬何羅,以孝悌掩飾奸邪大偽,做下這不忠之事,天下共誅之!甚至還讓人作了一篇《討五檄文》。

  若是王莽知道新朝還有這麼一個「忠臣」,想必會老懷大慰。

  王莽既逃,糾集起來的勤王之師之所以能夠不散,全虧了田況日夜與他們分說:「吾等身後,還有大司空百萬勤王大軍!不日掃平綠林,揮師西進,翦滅第五賊!」

  在這種情形下,田況尚能派人虛張聲勢迷惑萬脩,以精銳控制河渠上的船司空,去華山攻擊了急行軍的彭寵,殲敵兩千,自損才八百,打了一個漂亮仗,實屬不易。

  彷徨無措的翊尉郡大尹只把田況當救星,將兵權悉數交給他。

  田況雖然為人處世不行,但不愧是曾擊敗赤眉的人,打仗確實有幾分本領。他知道自己兵力不過萬餘,遠不如第五倫,遂收縮了戰線。洛水以西悉數放棄,主力放在湖縣的舊函谷關及華陰京師倉、師尉首府臨晉城三處,相距不遠,船運可以順暢往來。

  「天子勤王詔令已傳到昆陽,只要大司空歸來,第五賊敗局便定。」

  然而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王邑兵敗昆陽,三十萬大軍一朝散盡的消息,除了士氣低落,誰遇上都能繳械的潰兵,王邑只收攏了三萬兵逃至洛陽,短期內只怕是回不來了。

  田況頓時如遭雷擊,但他已殺第五倫使者,如今是騎虎難下,依然得保持鎮定:「三十萬人行軍雍塞緩慢,不如十萬,別忘了,吾等身後,還有王司徒!」

  ……

  新朝大司徒王尋,亦是皇室宗族,他的父親乃是王莽的叔父,「五侯」里年紀最小的高平侯王逢時。

  但作為家中長子,王尋年紀卻偏大,竟與王莽相差無幾,亦是蒼髯之歲,此番出征,奉命帶著十萬偏師走魯陽關。但就在王尋圍攻之際,詔令傳到,要他火速入關勤王!

  兵線才到塔下,老家竟被端了,王尋只得倉促撤離,可惜綠林的魯陽守將並無劉秀的膽識,未敢追擊,否則又是一場大勝。

  但從魯陽回到弘農(河南靈寶)這半個月裡,十萬大軍起碼趁機跑了三萬。又聽聞常安已經淪陷,皇帝出狩不知所蹤,勤王已遲,關中被第五倫占據,後方又傳來昆陽慘敗的消息,王司徒簡直是進退維谷。

  眼看過了弘農就是舊函谷關,王司徒就越發焦心。

  正在此時,新朝右隊大尹宋綱來稟報,說司命將軍孔仁帶著屯騎營,說動武關守將,以嶢關、武關降更始漢帝!

  這右隊本就是個散裝的郡,郡治與武關商於之地隔著無數大山,聯絡不便,對此右隊大尹無可奈何。

  「如今形勢太亂,下吏不知如何是好。」

  宋綱對王司徒俯首,抬起頭時卻出了個主意:「章新公,既然天子出走,新室恐怕難以為繼,而綠林勝於昆陽,復漢已成定局,關東各郡或將傳檄而定。吾等不若也和孔仁一樣,以弘農及數萬大軍歸降於更始,借綠林之兵,擊滅第五倫,為陛下報仇……」

  「住口!」

  他話未說完,就被王司徒痛斥:「我乃天子堂弟,受陛下厚恩,擢拔為十一上公,十餘年來未曾更易,又賦予重任,理當匡君復國,如何能反投漢賊?」

  王尋將宋綱斥退,他面上義正辭嚴,心裡也發虛,在被第五倫和綠林一西一東重擊後,新室土崩瓦解確實無可挽回。但王司徒身為新朝宗室,投降綠林,對方就能放過他麼?漢新不兩立啊,據他所知,王莽的龍興之處新都可是被燒成了白地!

  但留在弘農也不是個辦法,此處名為一郡,實則只是崤函與黃河間的一線盆地,地方狹窄,幾萬人就食都成問題……

  倒是田況來信,給王尋提供了另一個大膽的選擇。

  「新室之立,萬姓傾心,四方仰德。非以權勢取之,實乃天命所歸也。然逆賊叛於內,大將敗於外,如今天子不知生死,皇嗣盡散,宗室所余長者僅大司徒、大司空王邑、太師王匡三人。」

  「大司徒德高望重,擁兵十萬,足以橫行天下,唯望君早日入關,應天合人,效天子故事,為攝皇帝,以續新室三萬六千歲之業!」

  ……

  攛掇王尋稱「攝皇帝」,是田況的無奈之舉,第五倫已向東進發,來勢洶洶。他現在急需王司徒的支援,而新朝殘餘們也確實需要一個主心骨,才不至於彷徨無措,投漢的投漢,降五的降五,故而日夜期盼。

  「明公,王司徒已離開弘農!」

  「善!」田況很高興,他就怕王尋賴在弘農不走,作壁上觀,特以帝位勸之。只要王尋一來,擋住第五倫進攻,甚至沿著渭南反推回關中,重奪常安不是夢。

  「王司徒已穿過舊函谷關,請將軍多派船舶,好從水路入渭。」

  田況欣然採納,又一日,騎從來報:「王司徒已抵達湖縣。」

  離他只有兩天路程,河西有救了,大新有救了!為了迎接王司徒,田況親自到了華陰京師倉等待,令人埋釜造飯,喜迎友軍。

  然而下一次通報,卻讓依依東望的田況幾乎倒下。

  「王司徒抵達風陵渡,以船舶造舟梁浮橋,大軍北渡去了河東(山西南部)!」

  「王司徒說,五賊強橫,綠林囂張,關中已不可復,攝位亦不敢僭,不如保於三河,以待天子巡狩歸來,請將軍放心,他願在河東,作為河西的後背!」

  ……

  田況日夜盼望的援兵,在距離他只有一天路程的時候,調頭跑去了河東,準備隔河觀成敗,而第五倫這邊也沒好到哪去,他與景丹預想中的「上郡騎兵」,亦出了問題。

  「大將軍,馬公說,近日北方形勢有變,上郡的騎兵只恐不能南下了。」

  「為何?」

  第五倫已抵達洛水畔的重泉城,籌備進攻事宜,雖然上郡那邊只是偏師,但亦有其戰略意義。更重要的是,他對馬員不太放心,此人現在響應自己,更多是沒得選,派兵方能明確表明態度。

  但馬員的信里,確實有不得已的緣由。

  「先時王莽抽調并州塞北緣邊守軍加入征漢大軍,邊塞遂空,加之緣邊大荒,各地盜賊蜂起,局勢頗亂,匈奴乘機入寇,陷五原,殺郡官,胡騎南下至上郡以北邊牆,郡治膚施縣(陝西綏德縣),能望見烽火!」

  胡騎來勢洶洶,所以馬員非但派不出騎從來馳援,甚至還希望第五倫打完河西,能支援他點人馬……

  對啊,可莫要忘了,即將分裂的中原以北,是一個養精蓄銳數十年的統一匈奴,隨著新朝崩潰,與新室敵對十多年的匈奴人也出手了。

  景丹在上谷,也與匈奴打過交道,對第五倫說道:「新莽與匈奴決裂已久,早在始建國三年,匈奴左骨都侯等人便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

  「天鳳年間,匈奴求和親不成,王莽欲北征匈奴,單于又以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者萬餘,中者數千,小者數百,寇雁門、朔方,連大尹、屬令都被殺死,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緣邊虛耗。」

  他只感慨道:「上谷也差不多,北邊自漢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可如今十多年敵對,匈奴南下越來越頻繁,而新室所謂的十二路大軍又久屯而不出,吏士罷弊,數年之間,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矣。」

  但新朝駐軍雖然爛,好歹讓匈奴稍稍忌憚,侵擾不那麼深入,如今卻是邊塞空虛,竟使得匈奴人直接捅穿了五原(包頭),渡過黃河,前鋒逼近到上郡了!

  景丹道:「依我看,胡虜這是欲重蹈秦末之時,乘著中原大亂,楚漢相爭,重新略取一整個河南地啊。」

  而次日從上郡送到的急報,證明匈奴這次確實是有備而來,也沒白白跟漢朝打兩百年交道,稱了幾十年臣,還真和秦末的冒頓不同,玩了點新的花活。

  「緣邊胡人入寇時,皆舉白旗黑布,聲稱是單于為大漢孝平皇帝戴孝,助漢剿篡!」

  「匈奴又於其所陷落五原郡,召集吏民,擁戴漢武曾孫,劉文伯為帝!」

  「劉文伯?」第五倫聽著這名怎麼如此耳熟,想了想後恍然大悟,這不就是他在新秦中時打過的安定三水人盧芳化名麼!這廝被砍了三次頭,還活著呢!

  等等,那匈奴扶持的偽帝盧芳,其國號莫非……

  「沒錯,正是『漢』!」

  ……

  PS:第二章在18:00。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