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革命

  「宦豎,汝說常安人大酺慶賀皇帝大婚,吃的都是肉羹梁飯,還持著展示給皇帝看,用的是哪只手?」

  王業還能發揮點預熱,拷問些常安內情況,他被交給了第七彪,彪哥手持環刀,獰笑著對著王業的手比劃。

  「究竟是左手。」

  「還是右手?」

  旋即第七彪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持之奉於尊者,應該是兩隻手罷!」

  言罷將刀高高舉起,猛地剁下,嚇得王業大叫,卻發現第七彪只是空砍一刀,雙手毫髮無傷。

  可還不等他鬆口氣,第七彪卻笑著將王業的大拇指給切了,血淋淋地就塞到了他嘴裡。

  「嚼,吃下去,這『粱肉』味道如何?」

  惡人自有惡人磨,人有十根指頭,不消片刻王業就將城內虛實一一招供。

  果然,王涉、董忠這倆靠不住的已經束手就擒,而劉歆去終南山「看墓穴」得以逃過一劫,但那老學究也起不到半點作用,這場仗,果然還是得靠第五倫自己打。

  此時已是深夜,夜漏未盡,第五倫立刻將自己麾下諸校召集起來開會,一共八個人:裨將軍萬脩、裨將軍耿弇、校尉第七彪、校尉彭寵、主薄馮衍、糧官任光、安集掾第八矯、親衛長臧怒。

  唯獨沒有王莽給第五倫安排的驚喜,理論上是他副手的偏將軍梁丘賜。

  第五倫卻先問眾人準備得如何?

  不是從魏地帶來的舊部,就是自家族人,雖然第五倫這趟西來究竟要做什麼,沒人知道詳細情況,反正不是老老實實給王莽做忠臣,或如耿弇、第七彪等,以為他要帶家眷跑路回魏地,倒是馮衍猜測更準確些:「第五公此番不聽我勸阻入關,恐怕是為了博取反莽之名啊。」

  萬脩、耿弇分別替第五倫帶著上萬人,任務很重,而第七彪、彭寵是他們的副手,四人皆言,經過二十多天訓練,雖然這四萬人較魏兵還差得遠,不熟悉金鼓旗幟,可至少不再是烏合之眾,會跟著安插進去的士吏、什長排好行伍。

  「若只是站而不動,倒真像一群兵卒了。「耿弇語氣略帶譏諷,他還是對流民兵卒看不上眼。

  任光、第八矯則稟報說兵卒們吃了半個多月飽飯,起碼氣力是恢復了,對第五倫也頗為感激。但這份感激能否到能為他賣命的程度?就很值得懷疑了。

  而馮衍話多一些,他這些天可沒閒著,一直暗中替第五倫奔走於六尉,結交各地豪強實力派,起碼打個照面混個臉熟。

  「大姓櫟陽申碭、下邽王大、斄縣嚴春、藍田王孟、陽陵嚴本、杜陵屠門少,過去幾日皆送了拜帖。」

  但這些大姓嘴上久仰第五公威名,真有事是否會立刻選擇站邊呢?第五倫覺得不會,豪強們最擅長的,就是作壁上觀,誰贏幫誰。

  第五倫遂與眾人分說王涉、董忠被皇帝拿下,事已泄露,而中黃門王業欲傳詔賺自己入常安一事,說話的時候觀察他們的神色如何。

  萬脩、耿弇一如既往,他們對這件事參與最深;臧怒持刃站在第五倫身後,目光掃視眾人;第八矯也十分淡定,西海一行,讓他對這朝廷也絕望甚至憤恨了;馮衍甚至有些高興,半路洗娜餵庠蚝團沓杳婷嫦嚓鎩�

  「如今的情形是,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了!」第七彪則急吼吼地站起來表態度。

  「皇帝聽信奸佞之言,謀害忠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任光、彭寵立刻跟上。

  其他人也無異議,能被第五倫納入此番西行決策核心的,又豈會有大新忠臣?

  反是肯定要反的,入關旬月,這兒的民怨沸騰眾人也看在眼中,現在的問題是以什麼樣的名義反?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啊,總得有個旗號。

  彭寵預先沒想到第五倫會走到這一步,此刻只覺得自己得多說幾句表明態度:「既然王涉與國師等人,欲以清君側之惡臣之名舉事,將軍莫不如繼續如此?以吸引其餘黨協助。」

  這是比較保守的意見,被逮住的王業,城裡的陳崇、崔發、張邯等人,都是現成的靶子。在彭寵看來,第五倫身為新室之臣,不方便對其君主喊打喊殺,倒不如反奸佞,不反王莽。

  但若只是如此的話,第五倫的人設,不還是大新忠良麼?

  馮衍第一個站出來噴他:「我聽聞彭伯通之父為王莽所殺,本以為伯通當與上黨鮑永一般,日夜思念報之,不曾想竟如此怯懦,仍不忘做新室之臣。」

  「家父冤死,寵豈敢有半刻忘懷?」彭寵急了,他也只是提個意見試探而已,用得著上綱上線罵人麼?立刻朝第五倫下拜,袒露內心道:「下吏只是不敢以私仇而忘公事啊。」

  「事到如今,私仇公義亦可合一。」

  馮衍早就替第五倫謀劃好了,興致勃勃地說道:「朝堂之上,非獨有奸佞之惡,這罪惡的源頭在於王莽!王莽暴虐,關中人心思漢,依我看,不如以復漢之名舉事!」

  任光察覺到第五倫的不以為然,遂立刻接話:「主薄的意思是,要響應南陽的『更始皇帝』?」

  馮衍卻搖頭:「王邑與更始勝負未定,此刻響應彼輩,為時尚早。」

  雖然認定復漢是未來的大勢所趨,但馮衍對南陽勢力不太看好,只道:「只需打出復漢旗號即可,宣揚王莽鴆殺孝平皇帝,篡奪其位的罪名,再抨擊其王田、私屬、五均六筦之制,信用奸佞,誅戮忠正等罪。最後三軍為漢帝戴孝,而後宣布遵高祖之舊制,修孝文之遺德!」

  「如此可博得郡縣響應。」

  眾人對此言都沒太大異議,這確實是可怕的思維慣性,在大多數人眼中,新的反面就是漢,就如同一個銅幣的兩面。

  但這旗幟舉起來容易,往後想放下來卻麻煩,第五倫,偏偏想要將這銅幣豎起來!

  「漢室於我何加焉?」

  第五倫說出了馮衍萬萬沒想到的話,那號稱「天意民授」的斧頭與鐮刀,其實已經表明他的態度了。

  「我之所以反莽。」

  「不是因私怨小恨。」

  「更不是為漢帝報仇。」

  「而是想要……」

  第五倫擲地有聲,給自己這場造反行動定了性:

  「弔民伐罪!」

  ……

  「誅其罪,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

  馮衍博學,知道這是出自孟子的話,原來第五倫曉得啊!

  但馮衍覺得,第五倫怕是搞錯了,這話的情景,指的是齊人伐燕之事,多用來指一國伐一國,分庭抗禮的匹敵關係,第五倫仍是新室之臣,焉能亂用?

  第五倫早在與馬援商量「不舉漢旗」的時候,便思索好了自己的目標,甚至還翻了不少古書,此刻遂笑道:「不然,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湯放桀,武王伐紂,世人但言其誅一夫桀、紂,未聞弒君也!」

  不管王莽如何美化他的改制,內心初衷究竟是什麼,但天下人只認事實:朝政已經被搞砸攪亂,至少在短期內,王莽的歷史地位,只能如桀紂和秦二世一般,成為世人仇視的對象。這種情緒是如此強烈,甚至連黑暗的漢末成哀之世都被襯托為白蓮花,叫人懷念,真是滑稽。

  在政治上,任何對新室的繼承,都是只得遺毒而無遺產,這也是諸如「挾天子令諸侯」這種行徑,在如今完全走不通的原因,新朝的命,就算第五倫想幫忙續,都續不了。

  既然續不了,那就革了吧!

  第五倫這趟入關,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與新室徹底割席!

  他說道:「今王莽虐其民,欲使關中人肝腦塗地,吾往而征之,非所謂攻,當謂誅也!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當簞食壺漿,以迎於吾等,難道這旗號,就不如復漢響亮麼?」

  第五倫此來,不稱王、不稱帝,不做天下各方勢力的靶子,但誅暴君、誅一夫的大旗抬起來,不懂的不懂,懂的都懂。

  馮衍就懂,他已經徹底呆愣住了,頭一次窺見了第五倫的真正目的。

  不想學趙鞅六卿「清掃君側之惡人」,竟是想要連君一起清了!

  也不願為已經淪喪多時的帶漢叫魂,卻欲另起爐灶!有更大的野心……

  「湯武革命!」

  任光也懂,他一直忍著沒太說話,立刻乘著馮衍震驚無言的空隙,遂站出來支持道:「四海歸之,則為天子;天下叛之,則為獨夫、民賊!王莽人心喪盡,伐之可也!」

  其餘人也是紛紛叫好,尤其是耿弇。

  本以為第五倫只是來將家眷撈到手,然後立刻跑路,這符合第五公一貫作風,豈料他這次卻格外勇猛,倒是頗合耿弇的胃口,一年多了,這是耿弇頭一次對第五倫感到欽佩。

  他赫然起身,朝第五倫拱手:「第五公說得對,弇願為君前鋒。」

  「萬脩謹遵將軍之命。」萬脩唯第五倫馬首是瞻,也早得第五倫交心私語。

  「彪也一樣。」雖然第七彪從頭到尾沒太聽懂,但……大意不就是跟著宗主造反麼!哪那麼多彎彎繞繞。

  「彭寵與王莽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彭寵這會倒是咬牙切齒了。

  而少言的第八矯,也讀過不少書,還給第五倫添了個吉利彩頭:「武王以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如今將軍亦是四萬餘人向西而征,順乎天而應乎人,必無往不利!」

  決策圈的意見已經統一了,第五倫遂令萬脩、耿弇、彭寵、任光去準備,在雞鳴時就召集三軍,第五倫有話對他們說——當然不能如現在這般文縐縐的引古文,他們需要更樸實的語言,更熱血的煽動!

  第八矯、第七彪則被第五倫指派,令二人往北走,渡河去渭北,設法回長陵去,他們家在那還能召集兩千族兵,若能得到縣人響應,更多人都能拉出來。

  第五倫最後點了還在愣神的馮衍:「敬通。」

  「下吏在!」馮衍一個激靈,連忙應答,他現在得重新審視第五倫了。

  「替我寫一篇檄文罷。」第五倫手輕輕拍在馮衍肩膀上:「時間不多,天亮後得寫出來,這檄文註定會千古留名,世世代代被人記誦,至於寫得如何,就看敬通手腕了!」

  「諾……諾!」

  但必須搞清楚檄文的主旨,第五倫看著外頭的夜色,這會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還是天下徹底大亂的前夜?不論如何,這色子,他都必須扔出去!

  「記住,這不是清君側,也不是匡扶漢室,而是湯、武之事,是一場『革命』!」

  是天地革而四時成,是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

  ……

  PS:第二章在13:00,第三章在18:00。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