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要走兩個月,使者輕車而行,要走一個月,這是最理想狀況下,若是遇到盜賊、災害、冬日等,就更慢了,來回能走出三月來。
且說,先前忽然聽說劉交真名劉秀,嚇了第五倫一大跳,驚呼:「秀兒就在我身邊。」
他對劉文叔的了解其實不算多,初見時以為才幹平平無奇,不如劉隆;後來才從第八矯口中知曉正是文叔阻止太學生們亂來,遂敬重之,遣人贈炭,後來又聽說他帶頭逃出了太學,只笑其機敏。
到了南陽相互贈玉,仍帶著幾分隨意,第五倫只把劉文叔列在岑彭、任光之下。
直到現在被人家秀了一臉,回望過去種種,才發現此人竟深不可測,如此能藏。
儘管第五倫這些年讓商隊四處尋找,起碼找到了十幾個「劉秀」,但這次深刻的教訓,讓他覺得,此秀就是彼秀。
但舂陵劉氏,就好比弱化版的武安李氏,都是能拉起來幾千人的大豪強,區別在於,李能靠的人世代積累,劉家靠的是劉伯升個人魅力。
第五倫茫然四顧,發現近在咫尺的魏地豪強自己尚不能制,兩千里外的豪強反而能制焉?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再派第五福等人帶上幾個粗壯大漢再跑一趟,希望屆時劉秀還好好在原地做著幕府的糧官,第五倫寫了封信,看能不能把劉秀騙來,如果不行……
「那就綁了來!」
至於綁了來幹嘛他也沒想好,且先這樣布置,然後第五倫就顧不上想這件事了,因為現在的他,自顧不暇。
進入地皇三年(公元22年)後,第五倫忙得不可開交,新曆臘月為歲首,第五倫這做郡大尹的得主持各種各樣的祭祀活動,臘八的大儺、磔牲於城門之旁、又要將魏地的名山大川連同西門豹大夫祠都祭祀個遍。
帶著豪強們做儀式時第五倫顏色肅穆,下來後,耿純卻譏諷他:「這些都是冀州本地的淫祠,而伯魚身為關中人,卻祀之不疑,難道沒聽說過,非其鬼而祭之,諂也。」
所謂淫祠,便是非官方祭祀的總稱,亦可叫做民間信仰,不被朝廷承認撥款的野廟,自古就有。對這些淫祠,秦朝是直接粗暴搗毀,不過漢朝則比較放縱,導致巫風盛行,街巷有巫,閭里有祝。
不過在第五倫看來,淫不淫祠,根本沒有本質區別,都是跳大神,家生的就比野生的高貴?
而且新朝代漢後,很多前朝設在郡國的先帝廟也成了「淫祠」。反而是王莽對鬼神淫祀痴崇,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諸小鬼神,凡千七百所,都成了官祠。用三牲鳥獸三千餘種祭祀,因為不夠用,乃以雞當鶩雁,犬當糜鹿來獻祭。
皇帝都不講究,底下人還講究個啥,只要能得當地人歡心的,見神就拜唄,又不少塊肉。祭祀用的薪燎,官府財政再困難也拿出來一點助祭,答應給西門豹修的石碑,也豎立起來。
大的幾個廟由官府出面祭祀,但對那些打著祭祀名義,哄騙百姓耗費大量財帛的里閭巫者,第五倫還是重拳出擊的。
一個巫祝就被逮了來,他組織了一群人殺耕牛祭給「魏公子無忌」,抓來時還嚷嚷道:「此言當真,不以牛獻魏公子者,發病且死先為牛鳴!」
類似的巫祝可不少,哄騙了不少愚民,結果牛肉全叫這些巫祝吃了,更過分的是有些巫祝還禍害了不少女子。
第五倫對他們可豪不容情:「移書屬縣,曉告百姓。其巫祝有依託鬼神詐怖愚民,皆案論之,吏輒行罰,罰如是!」
「效西門豹大夫之法,將此人,投入漳水!」
乖乖,這可是寒冬臘月,漳水封凍啊。只能鑿了個大孔,將那巫祝塞了進去,只露出個頭,他仰著頭呼著白氣,一開始還大聲詛咒第五倫生孩子沒屁眼,慢慢便鬼哭狼嚎,最後連聲音都被凍住,成了一個河上凝固的冰人頭。
此景駭然,鄴城人遭到震撼,里閭巫祝們縮頭縮腦,都覺得第五倫簡直比西門豹還狠。
而官府又乘機重申,春耕在即,有妄自屠牛的村落,地皇三年一概加租!若有病牛死牛,及時通報鄉中,鄉再報郡縣,每頭牛都要入籍。
第五倫這次不笑印度了,對這種古代的拖拉機,決定把她們當神來供,就算謠傳牛糞能治病牛尿可辟邪牛眼淚能復明,也比殺牛強啊。
臘月時節萬里冰封,但官府卻沒法閒著,第五倫一面和耿純、馮勤
整飭上計,討論四時的政綱和量入為出,並安排春耕事宜。開始為官田挑出五穀的種子,計度耦耕之事,修繕犁鋤,籌劃新開的水渠等。
到這時候,第五倫就感受到武安李氏「割據」西北產鐵三縣帶來的麻煩了。
「欽口山的盜寇又在鬧了,侵犯了梁期縣,鐵官說送來的鐵器也被劫了。」
現在靠著那「欽口山盜」,武安、涉縣、武始三地的交通幾乎與鄴城斷絕,山裡的鐵器運不出來。兵器還好說,武庫里有很多存貨,但農具是消耗品,每年都得大量補充,一時間郡中鐵價飆升,第五倫不得不派黃長去趙地邯鄲購鐵。
他們搶的每一點,第五倫都記得,定叫其十倍奉還。
「被人卡住脖子的感覺,真是難受。」第五倫知道,這是李家在監守自盜,給自己使壞呢,看來此僚是不能不解決了。
到了立春前一日,第五倫主持了鞭春牛的儀式,制土牛來送寒氣,乃是周時傳統,與真牛大小無二的土牛身上被點綴了種種色彩與綢緞,置於府前。
第五倫盛裝而出,載青旗,衣黑衣,手裡的杖子用五彩絲纏繞,正所謂「策青幡而立土牛」,隨鼓聲,他持鞭對著春牛開始輕輕抽打,而圍觀的官吏和百姓們則高呼:
「寒氣降!」
「陽氣升!」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
「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
第五倫打了三下後,交給郡丞耿純再打,而後讓人將春牛打碎,圍觀的鄴城民眾就等這一刻,紛紛湧上前來搶奪春牛,因為民間流傳春牛碎土能治病痛,埋在各家田裡還能增加豐產。
但真正能使得田疇豐產的,還是先進的農業生產技術,第五倫帶來的私從里,就有第五里的老農,曲轅犁和第五氏的農具也被帶了來,讓本地匠人照葫蘆畫瓢製作了些,就等開春大顯身手。
第五倫卻沒法等在鄴城看到那一幕了,立春剛過,他便將政務交給郡丞耿純處置,自己則帶著一百名親衛和計掾馮勤等人,乘車匆匆離開了鄴城。
這次出行,第五倫拿出了在蜀中所見,公孫述的排場來:門下五吏騎吏、執戟、執殳、前驅和封人開道導從,斧車前驅,鼓吹車壯聲威,四名騎吏扈衛。除此之外,又有散騎及兵卒從行,真可謂輜軺蔽日,車騎滿道。
而看到這架勢的官吏百姓,都道:「是第五公行縣去了。」
行縣乃是郡尹親自巡視郡中諸縣,一面可以檢查獄案,抽查縣吏,若百姓有冤獄想要上訴,這可是大好機會;此外還能探訪名士,拜訪長者,辟除人才,充實郡庭。
當然,第五倫趕在立春後出行,應該稱之為「行春」,還有督促春耕之效。
對第五倫來說,這一趟還有其他目的。
「我雖然基本控制了鄴城,但政令仍只限於鄴和郡南黎陽、內黃三地,行春是向各縣吏民展示新大尹威儀的極好契機。」
在郡城中還好,若是出行,區區百餘人,可是容易被「盜賊」襲擊的,所以第五倫出城後,讓人直接往南走,他要按照逆時針行春,先去郡南的內黃拉點人手壯膽。
整整一個冬天,內黃縣從昔日的賊窩,變成了練兵場,馬援麾下的流民兵,已經多達八百人。
今天出了太陽,馬援帶第五倫參觀營地,指著校場上熟悉旗鼓,持兵戈訓練的士卒道:「我南下時,帶來一百人的豬突豨勇和刑徒兵,現在都做了士吏、什長。其餘七百都是陸續招募的,入冬後更多人活不下去,想要來軍中吃碗飯,還有幾百等待甄別選拔,到一月份時,便能有一個營整千的兵力了。」
不吃空餉的滿額兵,為了讓他們穿暖和,第五倫將鄴城武庫都搬空了,人人有冬衣,比他在新秦中時裝備可好多了。
第五倫親自巡營,讓人以酒肉饗士,他一口的魏地方言讓臉凍得通紅的流民兵們感到十分親切,魏地人甚至還和從治亭逃過來參軍的流民兵爭論起來。
「第五公肯定是治亭本地人啊。」
「胡說,聽他口音,明明是魏人。」
「看面相,應該是吾家河內人呢!」
小兵們甚至都不知道第五倫來自何處,有人連關中方位都不清楚,往往知本地豪強而不知空降郡守。
「從現在起,就該是知第五倫,而不知新朝了。」
第五倫尋思著,卻發現馬援不是很高興:「兵練好了,我何時能走?」
原來,馬援的原計劃,是冬天時幫第五倫站穩腳跟就回關中去,親自將女兒送來。
可沒想到魏地形勢比想像中更加複雜,加上要帶這群流民兵,竟抽不開身。
第五倫也少不了他這員大將,馬援一走,他的麾下戰鬥力恐怕要大減,等馬文淵再回來,好女婿可能就變成死女婿了。
第五倫只好寬慰丈人行,說快了,只要幹掉那塊絆腳石,控制全郡的時候就不遠,屆時一定將愛妻接過來。
「不瞞你,我此次行春,下一站是繁陽,再下一站則是都尉府所在的魏縣,就是想要收了屬令的郡兵,為我所用!」
「欽口山的盜賊厲害啊。」第五倫冷笑道:「又是搶糧,又是斷路劫鐵。」
「看來,這姓李的盜匪必須剿,不剿,不行!」
……
PS:第三章在18:00。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