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以來,雲飛揚學不到武當派的一招半式,反而跟隨黑衣人在這裡,練成了一身絕技。
黑衣人所教的到底是哪一門派的武功他完全不知道,黑衣人也沒有提及。
所以他始終還是認為,黑衣人的武功雖然高強,未必是名門正派。
也所以對於武當到現在他仍然存著萬一的希望。
深山大澤,臥虎藏龍,可是在武當派的根據地武當山之中,竟然潛伏著一個黑衣人這樣的高手,實在就不可思議。
黑衣人槍勢忽一變,一槍剌出,哧地就將一支火把刺滅!
七七四十九槍,火網消散,火把盡滅,變成七七四十九支松枝落下。
他反手將槍插在地上,盯著雲飛揚道:「無論你是學習什麼,要成功,就要下苦功,絕不能分心,絕不能!」
雲飛揚垂著頭,不敢作聲。
「跟我來。」黑衣人轉身舉步,走向左面的樹林。
雲飛揚只有跟在後面。
走到那邊樹林,前面是一面斷崖,一條飛瀑天河般瀉下,月光下水花猶如珠玉。
飛瀑下有一方巨石,在水流衝擊之下,兀立不動。
黑衣人手指那方巨石,道:「坐上去!」
雲飛揚張大了嘴巴。
「坐上去,」黑衣人語聲一沉。
雲飛揚苦笑道:「那豈非要像那方巨石一樣,要承受瀑布當頭衝擊。」
「我正是要你的意志,練到好象那方巨石一樣,堅定不移,上去!」
雲飛揚硬著頭皮掠向那方巨石!
瀑布轟轟發發地瀉下,靜夜中更覺驚心動魄。
一接近,那種聲響簡直就震耳欲聾,雲飛揚剎那間什麼都聽不到,頭頂一迎著那股急激瀉下的瀑布,眼前不由就一黑,幾乎給那股瀑布撞得昏過去。
他雖然沒有昏迷,一腳才踏上那塊巨石,就一個筋斗,給那股瀑布撞得從石上滾下來。
那塊巨石長年在瀑布衝擊之下,已變得光亮如鏡,滑不留足,瀑布下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雲飛揚直沉到底,很快又浮起來,已喝了好幾口水。
黑衣人目光冷酷,語聲更冷酷道:「再上去。」
雲飛揚一咬牙,再次掠上那方巨石,嘩啦一聲,又給瀑布撞了下來。
他並沒有就此罷休,第三次掠過去,但立即又墜下來。
黑衣人忽然道:「意存丹田,以神貫氣,隨屈就伸,柔中有剛!」
瀑布雖然轟轟發發,可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能夠清楚傳入雲飛揚的耳里。
雲飛揚傾耳細聽,若有所思,又茫然不知所以,方待問,黑衣人身形已飛雁般掠出。
他身形飛快,眨眼已不見。
雲飛揚目送他消失,呆了一會,身子忽然一沉,整個人都沒入潭水之下!到他冒出來的時候,他神志已經完全清醒,然後他又掠到那方巨石。
這一次他的身形並不急速,卻也不緩慢,就像是奇蹟一樣,這一次他居然沒有被瀑布撞飛,居然已能夠在那方巨石之上盤膝坐下來。
拂曉。
是七日後的拂曉,武當山鐘聲大作,一聲緊接著一聲。
鐘聲迥盪,響徹雲霄,淒迷在群山的朝霧,亦彷佛被鐘聲摧散。
也就在綿綿不絕的鐘聲中,青松頭戴紫金冠拜倒在大殿正中。拜倒在武當開山祖師,三豐真人的聖像之前。
一拜再拜三拜,青松整衣起立,左面一個護法長老立即奉上武當的鎮山寶劍,右面另一個護法同時奉上一個紫檀木盤子,上放一個紫金盥,左右還有兩隻精巧的金猊盥中盛著清水,猊中燒著檀香。
青松盥中淨手,再以檀香將手熏干,才接過放在黃綾上的鎮山寶劍。
儀式簡單而隆重。
青松雙手捧劍,終於走出了香菸繚繞的大殿。
所有的武當弟子都齊集在殿外,分成兩行,一望竟彷佛無際。
青鬆緩步走下了殿前石階,兩個中年道上隨即跟在他身後。
他們一個號木石,一個號鐵石,都是青松的得意弟子,也就是這一次追隨青松下山,負責侍候青松的人。
木石背負著一個狹長的包袱。
青松只帶去這兩個人,認為這已經足夠。
鐘聲不絕,三人從兩列武當弟子中走過,從容不迫。曉風蕭索,天地蒼涼。
雲飛揚沒有在大殿那邊,鐘響的時候,他已經置身豬舍。
從豬舍下望,遙遙可以看見通往山下的石級。
他總算看見青松三人,沿著石級往山下走去!
疾風吹,吹亂了他的頭髮。
他仲長了脖子,極目望去,心中不由暗自禱告。
青松雖然一向令他很不開心,可是在這個時候他仍然暗替青松祝福。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毫無疑問他本來就是一個心地很良善的人。
山下亦有武當弟子在恭送。
馬匹早已準備好,青松三人上鞍開鞭,走上了征途。
曉色已消散,天地仍蒼涼。
黃昏。
市鎮已在望,青松卻在路旁一間小屋之前勒住了坐騎。
不是他下山之時的坐騎,十七日以來,他們的坐騎已經換了三次。
鐵石、木石一策馬緊跟在青松之後,看見青松停下,忙上前。
「師父,市鎮就在前面不遠。」鐵石言下之意,不難明白。
「那個市鎮已入於無敵門的範圍,若是要安靜,還是不進去的好!」
馬匹早已準備好,青松三人上鞍開鞭,走上了征途。
「我們索性就在這戶人家借宿一宵。」青松「唰」地滾鞍下馬。
鐵石、木石亦忙掠下來,鐵石腳步一急,搶在青松的前面,伸手往門上叩去。
門須臾打開,出來的是一個老婆婆,老得只剩下兩顆門牙。
她容貌慈祥,笑容更慈祥,看見青松三人,微感錯愕道:「三位道長……」
青松合掌接上口道:「老人家,貧道三人想借宿一宵,不知道是否方便?」
老婆婆忙道:「道長太多禮了,老婆子受不起,請進來。」她一面讓開,一面接道:
「這裡就只得我們夫妻二人,哪有什麼不方便。」
青松賠笑道:「如此,貧道打擾老人家了。」
「哪裡話。」老婆婆踏著碎步走向那邊的房門,道:「三位道長先在廳子裡坐坐,老婆子這就去吩咐當家的打點。」一頓,又道:「馬匹就留在天井裡好了!」
青松回頭吩咐道:「鐵石,你照顧馬匹,木石,你看有什麼可以幫一下那位老人家的。」
鐵石應聲接過韁繩,木石反手掩上門戶,走了過去!
進門是一個小天井,左邊是廚房,右轉是一個小廳子,廳左右各有一個房間,是一般人家結構。
左面房間內,一個老公公正從床上下來,看見老婆婆那般興奮,奇怪地問道:「是什麼人來了?」
「三個過路的道長。」
「陌生人?」
「我就從未見過了。」
「看來還是要去說一聲,前些時,無敵門有命令下來,一看見陌生人就要去報告。」
「算了,你這把老骨頭,還跑來跑去幹什麼,那只是三個道士,又不是什麼江湖漢,倒不如省些氣力,去招呼客人,我們這個窩,已很久沒有客人來了。」
老公公笑笑道:「說不定那三位道長還懂得指點迷津,看出我什麼時候、又如何才能轉運。」
「就是轉頭就天降橫財,你這把年紀,也享不了多少,別再想了,還不去收拾一下那邊的房間。」
「這就去了──」他們的語聲並不響亮,在門外的木石卻全都聽得清楚,倒退回青松身旁道:「師父,這裡已經是無敵門的範圍了。」
「何足為奇?」青松負手在廳中,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今夜,我們還是安靜不了。」
木石一怔道:「他們不會去通告的。」
「只可惜,我們已經在無敵門的監視中。」
木石不明白,青松實時回頭望門那邊,三下敲門聲實時傳來。
青松吩咐一聲道:「鐵石開門。」
門打開,四個紅衣漢子當門而立,一見鐵石即問道:「青松道長可在此?」
「貧道在這裡。」青鬆緩步跺出了廳外。
那對老夫婦已聞聲走出來,一見那四個紅衣漢子面色大變。
青松實時回頭一揖,道:「驚擾兩位老人家實在很過意不去!」
那對老夫婦如何還說得出話來。
一個紅衣漢子接道:「貴客光臨,有失遠迎,接待不周,尚祈恕罪。」
「言重!」青松上前,鐵石、木石,護在左右。
「前面水雲鎮五福客棧內已經為三位道長準備好美酒上素,還準備了三間上房,敝門水雲鎮分舵上下一百七十二人,亦已在鎮口恭候多時。」
青松淡然一笑,道:「貧道三個自然不能夠讓貴舵上下等得太久,鐵石──」鐵石立即走過去拉馬。
那四個紅衣漢子也有馬騎來。
兩個隨即縱身上馬,喝叱一聲,策馬在前引路。
這時候黃昏已逝。
夜色越深,燈光就越明亮。
百數十盞燈籠,分成兩列,由五福客棧一路排列到鎮口。
燈光明亮,長街猶如白晝!
那百數十個無敵門弟子一式紅衣,腰掛鋼刀,手執燈籠,立在長街兩旁。
他們一個個挺胸凸肚,立得筆直,一語不發。
燈光下紅衣如血,他們的眼瞳也彷佛已充血。
天地靜寂,長街無聲。
未入市鎮,已見燈光。
那兩列燈光,就像是兩條發光的巨蛇,黑夜中彷佛已張開了血盆大口,只等青松三人投進來。
「師父你看!」鐵石舉手指向市鎮那邊。
木石接上口道:「無敵門好大的派頭,這絕無疑問,是做給我們看的!」
「有日無敵到武當,我們弄個更大的排場,讓他知道我們武當的氣派,只在他無敵門之上。」
青松只是淡然一笑。
三騎終於走在長街上,「的得」蹄聲,敲碎了長街的靜寂。
「嗆」的百數十個無敵門弟子突然拔刀出鞘,一聲吆喝。
刀光如雲,紅衣如鐵,吆喝聲卻像是霹靂一樣。
燈光紛搖,一時間彷佛就天崩地裂。
鐵石、木石勃然變色,青松卻始終若無其事。
刀出鞘,一照面,「嗆」地又入鞘,動作劃一,顯然已久經訓練。
這到底是致禮還是示威,當然就只有無敵門的弟子才清楚。
青松這才單掌靠前胸,誦一聲「無量壽佛!」
神態安詳,語聲平靜。
夜未深,房中燈未消。
精緻的房間,明亮的燈盞。青松獨坐燈旁,手撫那半邊玉佩。
鳳刻仍然在佩中,也當然不會破佩飛出,翱翔在九天。
青松目光落在佩上,卻有一種鳳欲飛的感覺,他的神色很奇怪,好象是考慮著一件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站起身子,移步到窗前。
窗戶半開,下望長街,有幾個無敵門的弟子在浚巡。
青松的在窗前出現,立即就引起他們的注意,先後抬頭望上來。
青松隨即將窗關閉,走回窗旁,將燈火吹滅。然後他身形一動,掠到另一面窗戶之旁。
這個窗戶之外,是客棧的後院,也有無敵門的弟子在來回逡巡。
青松算準了距離,身形一動,一縷輕煙般掠出,掠過後院,落在靠牆的一株丹桂上。
沒有人發覺。
丹桂飄香,青松身形再動,帶著丹桂的余香消失在迷濛夜色中。
夜更深!新月一鉤,斜掛天際,月色流如水,涼如水。
青松的身形亦水流一樣,飄逸無聲地掠至那道高牆下。
四丈高牆,月色下更顯得高拔!
青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形直往上拔起來,他輕功雖好,但要一口氣,拔上四丈高,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拔起了三丈,身形一頓,卻在未下沉之前剎那間,他的右腳尖已點在左腳背之上,竟然又現向上拔起了一丈多高來,一翻,就上了牆頭。
這就是武當七絕之一的──梯雲縱!
高牆內花木扶疏,是一個精緻的院子,一邊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
水平如鏡,院靜無聲。
池塘畔,有一座兩層的小樓,上層現在仍然有燈光!
窗紙被燈光映得雪白,那之上,有一個女人的投影。
一個長髮披肩的女人,那個女人的影子在窗紙上彷佛已經凝結,雪白的窗紙,孤獨的黑影,看來是那麼美麗。
美麗而淒涼。
青松掠上牆頭,就看到了窗紙上那個孤獨而美麗的影子,他彷佛也感到了那份孤獨,那份淒涼,忽然發出了一聲嘆息。
深沉的嘆息聲中,他身形猶如輕煙一樣掠下高牆,掠過花木,貼著水面掠過那個池塘,落在小樓下。
樓中人毫無所覺,影子一動也都不動!
青松仰望著窗紙上的影子,探懷取出了兩校銅錢。
他穩定的手竟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什麼事令他如此緊張?
手終於恢復穩定,青鬆手一揚,兩枚銅錢飛上了半天,「叮」地一撞又分開,各劃了一個半弧,「篤篤」地嵌入窗樓之內。
「叮」的那一聲之中,窗紙上的影子一顫,「篤篤」聲響之後,已移近窗前,手抬起,又放下。
青松看在眼內,身形欲動。
一個幽怨的女人聲音實時從樓內傳出來道:「你來了?」
「我來了。」青松嘆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這個地方了呢!」
「怎麼會?」
「可是你到今夜才再來。」
「這為了什麼,你應該明白。」
「我實在太明白了。」跟著是一聲冷笑。
青松垂下頭,道:「我知道,實在太對不起你……」
「你今夜到來,就是要告訴我這句話嗎?」
青松無言。
女人幽地地嘆了一口氣,道:「很多事我都知道。」
「九月初九之後,無論如何,總該有一個了結了。」
「你有幾分把握。」
「十分。」青松的語聲充滿了信心。
「然後又怎樣?」女人問道:「你放下武當,不做武當的掌門?」
青松點頭道:「也應該放下了。」
「然後呢?」
「我沒有忘記答應過你的事。」
「你真的沒有忘記?」
「時刻在心中。」
女人忽然笑起來,笑得是那麼淒涼。
青松怔住。
「可惜──」笑聲終於停下!
「可惜什麼?」
「你還是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
「你忘記了我已經等了你多少年?」
青松又怔住。
「算了。」女人又嘆了一口氣,道:「反正我都已經準備忘記這件事了。」
「你……」
「我們都已經太老了,又何必太認真呢?」
青松沉默了下去。
「話雖說十分,其實這一戰你也不是很有把握。」
青松目光一閃,道:「何以見得?」
「你若是自負必勝,又怎會先到此地來?」
青松啞口無言。
「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夠平安回武當。」
青松忽然問道:「這些年來,你日子過得可好?」
「很好。」
青松訥訥地接問道:「我可否進來。」
「你還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很多──」「不說也罷。」
「難道──你就不想見我一面?」
「相見真如不見。」
「見又何妨?」
「不見又何妨?」
青松無言。
「你也該懂了。」女人語氣更冷淡。
青松沉默了下去。
那個女人亦沒有再說什麼,影子又凝結在窗紙上。
月冷無聲,夜靜無聲。
時間在消逝,月更西,夜色卻更濃。黎明之前,也是一夜最黑暗的時刻。
院子裡霧氣深重,青松的衣衫已被霧水打濕。
他看著窗紙上的影子,雖然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我要走了。」他終於說出這句話。
「本就該走了。」
「相信很快就會再來。」
女人沒有作聲。
「孩子怎樣了?」青松忽然問。
女人的影子一震,語聲也顫抖起來,道:「很好。」
青松嘆息道:「你真的不肯讓我見一見面?」
「我是怎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青松沉聲嘆息,身形一動,衣袂聲一響,掠過水池。
影子沒有動。
青松掠上牆頭,回望小樓,窗戶仍緊閉,影子也始終不動。
他終於死心,嘆息聲中消失在高牆之外。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邊花徑上花葉一顫,一個人一步跨出。
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一身衣衫亦已被霧水濕透,站在花木之後,顯然已有相當時間了。
青松卻竟然沒有發覺。
這個人的武功當然已臻化境,忍耐力更可怕!
九月初九。
黎明。
東嶽泰山。
「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是孔夫子的話。
杜甫亦有詩,道:「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
泰山一直就是崇高與偉大的象徵。
中天門再過,是一道很寬,卻並不很陡,數達六千七百的石級,猶如雲梯一樣,廷伸到青天外白雲里。
白雲中一道紅牆,還有一道黃門,那就是有名的南天門。
到了南天門,玉皇頂就很接近的了。
日未出。
天風呼嘯,絕頂嚴寒!
蒼松之下,一方巨石之上,立著一個白衣老道人,背負著一個狹長的包袱。
絕峰上就只有他一個人。
──武當青松!
急風吹起了青松的衣袂,吹起了他的五絡長須,他看似便要被風吹去,可是始終兀立如山。
他的眼帘低垂,忽然暴張。
絕峰下實時宿鳥驚飛,十丈外另一方巨石之上神奇般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宿鳥驚飛未落,那個人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臥蠶眉,丹鳳眼,顧盼生成,金紅色的披風獵獵地迎風飛揚,不可一世。
──獨孤無敵!
四道目光劍一樣在半空交擊,青松不動,獨孤無敵也不動。
另不過剎那間,兩人的眼睛與身軀彷佛都凝結成冰石,劍一樣的四道目光就像是尖端與尖端兩兩相抵,又功力相當,停留在半空。
東方遠處波層雲浪里,實時隱隱露出一線線金光。
線線金光漸漸變成半圓形,再變成一顆火珠,圓而紅,隨著白的雲層,綠的波層,漸漸地滾動,漸漸地升起,滾著,升著,蕩漾著,色彩越來越鮮明,鮮紅得像瑪瑙、珊瑚、胭脂,終於由半圓形變成一個整圓形,衝破了白雲,脫離了碧海,昂然升騰上天空。
泰山觀日出,是如此壯麗迷人,青松與獨孤無敵卻始終一點也不為所動。
風在吹,衣袂在飛揚。
旭日照耀下,獨孤無敵右手那根精鋼龍頭拐杖亦閃出灼目的光芒,彷佛亦有了生命。
獨孤無敵面正向東方,目光與日光同樣奪人,倏地一動,嘴唇接著一顫,第一個開口道:「十年了。」
青松「嗯」地淡應了一聲,冰石一樣彷佛已凝結的眼睛開始融化、身軀開始溶解。
「想不到十年後的今日,天下英雄,還是只得你與我。」獨孤無敵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今日一過,相信我就更感寂寞了。」
「我也同意。」青松亦自嘆了一口氣,道:「高處不勝寒,一個人到了某一個地步,難免就會感覺到寂寞。」
「不管怎樣,無敵門與武當派的恩怨,到今日今時,亦應該有一個了結了。」獨孤無敵一頓,忽然問道:「青松,武當派的事情你交待清楚沒有?」
「沒有──」「不要緊,一切都有我,你放心。」
「武當數百年基業,沒有青松,一樣會發揚光大。」青松的語氣始終那麼平淡,繼續道:「倒是無敵門,獨孤兒一旦不在,只怕會不可收拾。」
獨孤無敵一怔,破聲大笑道:「好,想不到十年不見,道兄的口齒竟然變得如此凌厲,只不知,武功方面又如何?」
青松很冷靜地道:「獨孤兄要清楚還不容易?」
獨孤無敵目光一閃,道:「也是時候了。」
「獨孤兒面東背西,正對旭日,還是先換一個方位。」
「現在卻是吹西風,我面東而立,可以藉助風勢,算起來沒有吃虧。」
「既然你我都沒有占對方便宜,就這樣好了。」青松接道:「請!」手一翻一揮,背負包袱「呼」地飛出,正掛在旁邊那株蒼松離地丈許的一截斷枝之上。
「颼」地包袱脫開、落下,裡頭是一幅寬大的牛皮,橫穿著槍、棍、刀、劍四種兵器,還有一支精鋼打成的管子。
獨孤無敵龍頭拐杖立時往下一沉,腳下巨石片片碎裂,亂石飛激中,他魁梧的身形沖天而起,飛舞在半空!
青鬆手一探,右手拔出了橫穿在反套上的纓槍,左手同時拔出了那支鋼管。
兩下一接,六尺纓槍立時變成了丈三,青松身形亦凌空飛起來!
槍與杖半空交鋒,「叮」的一聲,兩人凌空落下,青松纓槍彈出了一團槍花,直取獨孤無敵的咽喉!
獨孤無敵龍頭杖一絞,將纓槍撞開,青松纓槍勢子卻未絕,喝叱聲中,毒蛇一樣,連連標向獨孤無敵的咽喉!
獨孤無敵身形迅速變換,槍尖就差那半寸,始終刺不到他的咽喉!
三十六槍刺盡,青松暴喝一聲,紅纓激揚,先擾無敵眼目,搶尖急震,再點獨孤無敵咽喉。
「叮叮叮叮」十七下急響,槍尖都點在龍頭之上,青松的出手雖然快,獨孤無敵的應變也絕不慢。
槍勢已落,杖勢未絕,「神龍擺尾」,掃開纓槍,龍頭杖反守為攻,橫掃青松的中路。
青松輕叱一聲,身形凌空,纓槍急落,當頭插下,無敵龍頭杖急一沉,突然暴退。
青松右腳著地,身形隨即又彈起,欺前兩丈,纓槍急刺無敵咽喉。無敵剎那間一聲暴喝,龍頭杖疾掃出去。槍與杖迅速交擊,槍尖兩尺方從龍口刺過,鏗的一聲已然相撞。一蓬火星閃逝,槍被撞開半尺,龍頭杖咬著槍桿直上,直取青松前鋒手!青松急退,無敵緊追。一退再退,青松武當絕技梯雲縱展開,抽槍,揮手,颼地纓槍飛射無敵的咽喉,既急且准。無敵道一聲:「好!」身形一閃,槍從頸旁飛過,「奪」地插入旁一塊山石之內,直沒兩尺。
青松身形又凌空而起,喝一聲:「小心暗器!」渾身上下突然閃起了一蓬光芒。
七種暗器每種九支從他的雙手連珠飛出!
他一手七種暗器,左手五揚,右手四翻,身形九變,七九六十三支暗器分從九個不同的角度射出,將獨孤無敵整個身子都籠罩在暗器之下。
破空之聲暴響,奪人心魄。
青松身形動作未絕,凌空三個翻滾,一百八十九支暗器緊接著飛射。
無敵簡直就像是籠罩在一蓬光亮的的雨點之下,他暴喝,縱身,手一掠,外罩金紅色的那襲披風雲般卷出,「呼」的一聲,迎向射來的光雨。
二百五十二支暗器飛出三丈之外。
他大笑道:「青松,你可想到我有這一招。」
青松沒有應聲,身形凌空落下,手一探,已將皮套上那根雙節棍取出。
短棍長只一尺八,長棍卻在八尺之外,是一罕見的奇門兵器。
長棍飛掃,短棍巧打,青松迅速攻出了一百八十招,卻也只是一百八十招,雙節棍便已被無敵的龍頭杖震斷。
青松立即棄棍取刀。
武當開山刀勁而狠,一招十三式,一共七七四十九招。
青松人刀飛舞,六百三十七刀一氣呵成,急斬無敵,刀勢急處不但不見刀,連人也都被刀光淹沒。
無敵龍頭杖接一刀,破一刀,雖然被迫退十步,但刀勢一頓,龍口已咬在刀鋒之上。
「喀」的一聲,刀鋒中斷,青松劍出鞘,武當兩儀劍施展,一道劍光飛虹般射向無敵。
無敵的神色一直很輕鬆,這時候終於變得很凝重。
青松腳踏九宮八卦,劍走陰陽,輕盈處如流水行雲,剛烈處卻猶如暴雨疾風。
無敵龍頭杖配合身形變化,「叮叮」聲響中,連接青松三十劍。
青松劍勢由緩而急,一柄劍彷佛化成千百柄,再化成一團灼目的光芒。
那片刻之間,青松竟剌出三百劍之多,無敵都一一接下。
兩人的額上都已冒出了汗珠。
那一團光芒由迷濛變成清晰,由一團而合成一股,突然像一道閃電似的,疾擊向前去。
無敵眼一眩,持杖雙手已感到尖針一樣的劍氣刺進來。
他雙手終於棄杖,「叮」的一聲,那根龍頭杖被劍挑飛,橫飛上半天,落下,直沒入土中兩尺。
劍光與劍勢同時一弱,也就在剎那間,無敵雙手一拍,將青松那柄劍夾在雙掌中。
劍光立斂,劍勢亦停頓,青松左手一抬,往劍柄上搭下,雙手捧劍刺前。
幾乎同時,無敵渾身的衣衫徒然鼓起來,那一頭長髮亦如刺蝟般揚起,渾身的肌肉彷佛也都在發脹,面目也彷佛因此而變易。
變成了第二個人。
他的膚色亦轉成了赤紅色,渾身的血液看似就要從所有的毛管湧出來。
青松都看在眼內,看得很清楚,面色突然變得異常的蒼白。
「滅絕魔功第八重。」它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呻吟。
無敵一聲:「不錯!」雙掌一奪,青鬆手中劍再也把持不住,脫手飛出。
無敵同時松掌,劍從他頸旁飛過,奪地插入他身後一株松幹上,直沒入柄。
青松身形同時欺前,雙掌疾擊!
無敵的雙掌及時迎上,「噗噗」地兩聲異響,無敵連退三步,青松卻整個人倒飛出丈外。
無敵的面色更紅,青松的面色卻猶如紙白。
兩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濕透,身形仍然都很穩定。
青松除了面色蒼白之外,看來並無任何不妥,無敵卻已在喘息,卻也是他先開口道:
「青松,要不要再比下去?」
青松冷冷地道:「不必了,是勝就勝,是負就是負。」
無敵點頭道:「好。」反手一挑,將插在松幹上那柄劍挑向青松,道:「你的劍。」
青松抬手接下。
無敵接著揮手道:「道兄請,請珍重。」
青松回劍入鞘,一聲不發,往山下走去,腰身仍挺得筆直。
無敵目送青松,目光一動,腳步橫移,走到龍頭杖旁,伸手握住了那根龍頭杖,然後就沉默了下去。
山風仍急吹。
陽光更耀目。
南天門外,守候著的鐵石、木石,還有無敵門獨孤無敵的大弟子公孫弘,護法千面佛,寒江釣叟以及百數十個無敵門的弟子。
那些弟子俱都一身黑色勁裝疾服,站在那裡,一聲不響,顯然久經訓練,但從神態亦可以看得出都有些緊張。
鐵石、木石、公孫弘、寒江釣叟、千面佛亦不例外。
雲深霧重,他們根本看不到玉皇頂上青松與獨孤無敵的一場惡戰。
卻總算聽到叱喝聲。
現在連這叱喝聲也已經沒有,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上山的那條路上。
時間在靜默中飛逝,他們終於看見一個人走下來。
──武當青松!
鐵石、木石喜形於色,那些黑衣人的面色卻變得很難看,公孫弘濃眉緊皺,寒江釣叟的面色已猶如白紙。
千面佛算是最鎮定的一個。
公孫弘看著青松,突然咬牙,看似便要有所動作,卻終被千面佛一伸手按住。
公孫弘回顧千面佛,千面佛只是一搖頭,目光是那麼鎮定。
青松一直走向鐵石、木石,二人如夢初醒,一起迎上前去,道:「師父──」「走!」
青松只說出這一個字,腳步不停,走向那條長達六千七百級的石階。
鐵石、木石一臉疑惑之色,又不敢多問,只有緊隨在後。
走下了一半的石階,鐵石回頭望去,南天門已隱約在白雲中,他再也忍耐不住,方待問,一個霹靂似的聲音卻突然從山上傳下來。
「青松──」是獨孤無敵的聲音,道:「再給你兩年,兩年之內,武當再無人能將我擊敗,兩年後的今日我就親自上武當山,滅你武當派。」
語聲轟轟發發,山野林間回聲激盪。
鐵石、木石一聽,面色大變,青松實時身形一栽,一口鮮血噴出。
石階被鮮血濺紅,青松的面色卻已猶如白紙。
鐵石、木石左右忙上前扶住。
「師父──」「走──」青松的語聲微弱。
一陣歡呼聲,在青天外白雲里爆發。
「唯天為大,如日方中。」
山回谷應,儘是無敵門之口號。
歡呼聲遠傳數十里,獨孤無敵在歡呼聲中飛馬回到了總壇。
他已換過了一襲新衣,一襲新的金紅色披風,威風八面地走過大堂,在照壁前一張獸皮椅子上坐下來。
照壁上畫的是一條翻騰在風雨中的孽龍,猙獰而威武。
大堂虛懸著血紅色的幔幕,兩行獸皮椅上坐著無敵門的四大護法,七堂堂主。
無敵門門主以下,設有四大護法,都是武林中的高手。
千面佛擅易容,精暗器,一根禪杖曾經橫掃北五省。
九尾狐人如其名,詭計多端,卻是一個陰陽人。
萬毒仙翁一身俱毒,寒江釣叟一根魚竿,飛釣殺人於三丈之外。
這四個人任何一個都足以獨當一面,獨孤無敵能夠令他們臣服,實在不簡單。
四大護法外尚有外三堂,內五堂,外三堂之下,有舵主,香主,分駐在各地。
江湖上,可以說絕對沒有任何一個幫派能夠與無敵門相提並論。
無敵門現在亦真的一如其口號──
唯天為大,如日方中。
獨孤無敵坐下,揮手,大堂內外幫眾的歡呼聲便迅速地停下。
外三堂鴿堂堂主立即上前,道。「稟門主,青松一行三人的行蹤,已在屬下嚴密監視之中。」
公孫弘接道:「我堂下所有殺手亦已準備妥當,一有命令,立即就可以出動,擊殺青松。」
獨孤無敵「唔」了一聲,道:「鴿堂堂主──」
「在──」
「傳我血手令,所有無敵門弟子沿途不得騷擾青松三人,如有違背者,以門規處置。」
「是。」鴿堂堂主雖然這樣應,卻一臉疑惑之色。
其它人也不例外。
公孫弘搶著問道:「師父。」
無敵截口道:「我不想乘人之危。」
寒江釣叟隨即道:「門主真是宅心仁厚,氣量過人。」
萬毒仙翁亦道:「武林霸主不愧武林霸主──」無敵笑笑道:「還有,這兩年之內,我準備閉關練功,這期間所有人等,不得招搖生事。」
眾人亦只有應是。
無敵笑容不減,接道:「大家現在可以出去了,其它的事情,今夜席間我再與大家細說。」
他的笑語聲始終那麼平淡,誰也猜不透他現在打的是什麼主意。
眾人卻都聽得出,無敵需要安靜一下,一個個告退,只有公孫弘留下。
公孫弘隨即走到無敵座前,道:「師父,你時常稱讚弟子在無敵門中資質最高,說來慚愧,很多事弟子都不明白。」
無敵目光一落,道:「為師沒有錯贊你,最低限度,你都聽得出為師不是言不由衷。」
公孫弘道:「弟子願聞其詳。」
無敵沉吟道:「青松被我以滅絕神功擊傷內臟,縱使有靈丹妙藥,亦不過苟延殘喘而已,不足為慮,所以為師故作大方──再說,觀日峰一戰,為師亦受了一點內傷。」
公孫弘惶然道:「師父,你──」「不要緊,休息一個半月,相信就可以完全痊癒。」
「青松那個牛鼻子……」
「他武功的高強,確在你們的意料之外。」
「既然現在他身受重傷,我們何不乘勝追擊,殺上武當山,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為師與青松十年一戰,三戰三勝,都沒有乘勝追擊武當派,你可知何故?」
「恕弟子愚昧。」
「只因為武當山還有一個燕沖天。」
「燕沖天?他……」
「是青松的師兄,二十年之前便已被稱為武當第一高手,據知,一直都在武當後山,苦練武當七絕的天蠶訣。」
「天蠶訣?」
「如果你不是善忘,應該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無敵門的先幾代,都是敗在武當的天蠶神功之下。」
公孫弘點點頭,道:「那青松……」
「他始終沒有練成。」無敵沉吟著道:「看來那天蠶神功,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練習,但燕沖天苦練二十年,縱使未完全練成,亦不是青松可比。」
「那燕沖天一日不死,我們豈非就一日不能夠獨霸武林。」
「這只是兩年之間的事情。」
公孫弘不明白,無敵隨即解釋道:「兩年之後,我的滅絕神功相信已可以突破第九重,達到本門先代從來沒有達到的境界,就是燕沖天,亦難逃一死。」
語聲一落,無敵右掌一沉,在他椅旁的一張几子便「嘩啦」一聲被擊得粉碎。
公孫弘方待說什麼,無敵已問道:「是了,內五堂方才怎麼只見四堂,銀鳳堂堂主又怎樣了?」
公孫弘叮喘著道:「她……」
「還在生氣?」
公孫弘點頭,無敵卻大笑起來。
門緊閉,那上面嵌著一隻銀鳳,在陽光下閃閃生輝。
獨孤無敵才將門推開,一柄柳葉刀就迎面射來,他眼明手快,一揚便已將飛刀夾在食中指間。
「好快的飛刀。」他笑著走進堂內。
堂中只有一個女孩子,一個美麗而英武,帶著幾分冷傲的女孩子。
她雙手玩著三柄飛刀,盯著獨孤無敵,嘴唇抿成一條線,一聲也不發。
無敵一直走到那個女孩子面前道:「今日每一個堂主都來祝賀我,怎麼就是你這個銀鳳堂主不來?」
女孩子仍不作聲。
「還在生爹的氣?」無敵又問。
那個女孩子也就是他的獨生女兒獨孤鳳。
「我怎敢。」獨孤鳳仍在把玩著飛刀,道:「比武都過去了,誰還將這事情放在心上。」
無敵看著獨孤鳳,忽然嘆了一口氣,道:「爹不帶你去,是對這一戰並無必勝把握,萬一戰敗,難保你就會有什麼損傷。」
獨孤鳳聽到這裡,再也惱不下去,拋下飛刀,上前牽住了無敵的臂膀,道:「爹,你沒有受傷吧?」
「一點兒內傷,算不了什麼。」
「真的不要緊?」
「爹什麼時候欺騙過你?」
「那可好──」獨孤鳳突然拉著無敵到堂中桌旁,道:「爹,你坐下。」
無敵詫異地道:「怎麼了?」
獨孤風隨即雙手一拍,四個婢女應聲從內堂轉出,各捧著佳肴美酒。
無敵先是一愣,接著大笑道:「好女兒,原來你早就吩咐人預備了酒菜,歡迎爹回來了。」
獨孤鳳噗哧笑道:「我早就知道,爹是絕不會打敗的。」
無敵大笑不絕。
酒斟下,獨孤鳳舉杯道:「爹,這一杯祝你乘勝追擊,消滅武當派。」
「好。」無敵一笑,痛盡杯中酒,忽有所感,道:「鳳兒,你自小都只是關心武林中的事,其它的事難道沒有想過?」
「其它事?什麼事?」
「譬如說你的終生……」
獨孤鳳咬著嘴唇,不作聲,無敵接下去道:「十八歲了,怎能夠只顧練武,無敵門下這麼多……」
獨孤鳳冷傲地道:「我誰也瞧不上眼。」隨即溫柔地一笑,道:「有爹你伴著我就夠了。」
無敵一笑道:「可惜,這兩年之內,爹不能再陪伴你了。」
「為什麼?」獨孤鳳一驚。
「爹只是要閉關苦練兩年。」
「那……」
「你以後就不要再這樣任性了。」
「以女兒的武功,才不怕什麼人呢。」
「又來了。」無敵搖搖頭,道:「你武功雖好,經驗還是不夠,我就是擔心你闖出禍來,所以已經吩咐了弘兒以後小心照料你。」
獨孤鳳立時露出不悅之色。
看樣子,她對於公孫弘似乎並沒有多大好感,無敵卻又不知道。
夜未深,屋內仍然有燈光。
人馬都俱已疲倦,青松、鐵石、木石三騎又來到那個農家之前。
青松的面色猶如白紙,已實在支持不下去了,鐵石滾鞍下馬,道:「師父,我們就在這戶人家借宿一宵好不好?」
青松無力地點頭,鐵石方待敲門,「依呀」一聲,門已經在內打開,那個老公公探頭出來,一見是青松三人,一呆,便亦將頭縮回去。
鐵石忙上前道:「這位老人家……」
老公公應又不是,不應也不是,怔在那裡,老婆婆接著亦出來,亦怔住了。
鐵石接道:「家師傷病在身不宜趕路,夜色又已深,想借宿一宵……」
老公公口吃地道:「三位道長,我們窮苦人家的處境,你們也應知道了。」
老婆婆接道:「說實在的,我們不敢收留三位在這裡住宿,就這樣,我煮些粥給三位食了,三位休息一會之後再上路。」
鐵石沉吟,木石回答道:「也好,勞煩兩位老人家了。」
老公公看看老婆婆,看看青松,終於將門打開。
鐵石、木石忙扶了青松下馬。
這戶農家與青松他們離開之時並沒有任何的不同,只是心情已完全兩樣。
那一對老夫婦實在不知道青松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一起躲進了廚房內。
青松盤膝在一角,半晌才張開眼睛。
鐵石、木石侍候在一旁,看見青松眼睛張開,木石忙問道:「師父,怎樣了?」
青松吁了一口氣,道:「調息一會,已經好了很多。」
語聲未了,兩聲悶哼,突然從廚房那邊傳來,青松面色一變,霍地站起,鐵石一聲:
「木石,你照顧師父,我過去看看!」第一個掠出!
青松、木石亦隨後追了出去。
粥已沸,「噗噗」的在響。
那對老夫婦卻不能再作聲了,都已變成了死人,血從他們的咽喉流下,那上面,穿了一個洞。
鐵石劍出鞘,直衝進去,看見那對老夫婦,不由得怔在當場。
青松、木石緊追著進來,木石目光及處,猛一聲驚呼道:「師父,你看!」
青松循指望去,那邊的牆壁上,釘著一尺許寬闊的白布,上印著一隻血掌。
「血手令!」青松目眥欲裂,身子顫抖了起來。
鐵石道:「這不是無敵門殺人的標識嗎?」
青松點頭,面色更難看,緊握的雙拳,指節發白。
正午。
這時候是醉仙樓生意最好的時候,人聲嘈雜,可是青松三師徒一走進來,就迅速靜下了。
每一個人都以奇怪的目光望著他們。
鐵石自顧走到櫃檯的面前,坐在櫃檯後面的店老闆疑惑地望著他道:「三位,那邊有空的座位……」
鐵石道:「我們是來投宿的。」
「歡迎──」老闆一面將帳簿攤開,道:「請問──」「我們是武當弟子……」
鐵石話才說到一半,那個店老闆「啪」地已忙將帳簿合上,趕緊道:「小店已經客滿,三位請到別間。」
鐵石冷笑道:「我們可不是白住的。」
老闆賠著笑臉,道:「小店真的已經客滿……」
話還未完,店門外蹄聲暴響,一個黑衣人策馬從門外奔過!
黑衣人張弓搭箭,坐騎馳過的剎那間,手一松,「颼」的一支箭射出!
那支箭連著一方白布,「奪」地飛插在大堂正中橫匾下,白布揚開,出現了一隻血手印!
滿堂客人應聲望去,齊皆變色,不約而同,推椅而起,外奔了出去,不到片刻,已走得八八九九,最後,只剩下一個人。
那是一個富家公子裝束的少年,衣飾華麗,只是放下杯,向青松這邊望來。
他長非常英俊,詫異中仍然不失鎮定。
這邊店老闆連聲嚷叫道:「你們還沒有付錢,怎能夠這樣一走了之。」
他當時叫不住那些客人,也攔阻不了,嚷叫一會,轉顧青松三人,又不敢發作,苦著臉道:「這一次,可給你們三位武當弟子累死了。」
青松感慨至極,鐵石、木石面色鐵青。
老闆頓足道:「你們說,叫我怎麼好啊!」
一個聲音實時在後面響起,道:「張老闆,你何必這樣緊張!」
老闆應聲望去,便要發作,但看見是那個少年,忙又咽了回去,苦笑道:「傅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們這一走,我便血本無歸了。」
那位傅公子淡然一笑,道:「都算在我帳上。」探袖取出了一大錠銀子遞上前去。
張老闆欲接還拒,道:「傅公子,這怎麼可以?」
「小意思。」傅公子索性就將那錠銀子塞進老闆手中。
張老闆不覺將銀子握緊,只恐丟掉似的。
傅公子接道:「勞煩你替這三位道長打點一下。」
張老闆立時苦起了臉,訥訥道:「傅……公子……」
「是銀子不夠……」
「不──」張老闆目光轉向那塊印上血手印的白布,道:「我們做生意的苦處,傅公子也都明白的了。」
青松轉到這裡,一旁插口道:「這位公子的好意,貧道師徒心領了。」轉而吩咐道:
「鐵石、木石,我們走!」
鐵石、木石扶著青松立即就轉身舉步。
那位傅公子追出門外,道:「三位道長請留步。」
青松停步,緩緩地轉身道:「未知這位公子……」
傅公子懇切地道:「道長,我看你有病在身,倒不如到我家中歇息一下。」
青松沉默了下去,鐵石插口道:「傅公子,你難道沒有看到那血手令?」
傅公子點頭道:「我知道,那是無敵門的標記。」
「公子難道不怕無敵門?」
「先父乃朝廷命官,我家在附近,也總算有些體面,相信無敵門也不敢如此猖獗,犯到傳家頭上。」
鐵石、木石不由得點頭,青松道:「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