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及膝,風吹草動,「簌簌」地作響。
雲飛揚就像是一隻被老虎追趕著的兔子,在草叢中拚命往前竄!
衣袂聲突響,金石、玉石、姚峰從前面草叢中冒起來,身形急動,品字形將雲飛揚圍起來!
「三位師兄!」雲飛揚不能不停下。
金石冷笑道:「雲飛揚,念在相識多年,你若是束手就擒,我們可以暫時饒你一條命!」
雲飛揚搖頭,三人兵器立即撤出。
「三位師兄,我不想害你們,你們又何必迫我?」雲飛揚嘆了一口氣。
「好一個叛徒,竟還敢口出狂言!」金石怒叱一聲,開山刀一翻,疾削向雲飛揚的雙肩!
雲飛揚-肩,甩臂,一個風車大翻身,讓開了金石一刀,「颼」的一聲,玉石的雙節棍已然毒蛇一樣從肋下竄來。
姚峰身形接展,「飛雲縱」一縱兩丈,一手七暗器凌空擊下!
雲飛揚一翻身,竟亦是「飛雲縱」身法,橫里一縱,雙手亂抓,竟然將姚峰的暗器全接下,身形再一縱,竟縱出三丈之外。
金石、玉石、姚峰急迫,雲飛揚揚雙手一合,右手一翻,接來的七支暗器同一時間射出!
他並沒有忘記道一聲:「小心暗器!」
金石、玉石、姚峰早已在小心,開山刀一揮,砍下兩支暗器,雙節棍同時一絞,亦將三支暗器震飛,餘下的兩支姚峰探手接下。
「這不是你練的一手七暗器絕技嗎?」金石脫口驚呼。
姚峰面寒如水,應聲:「不錯!」身形追前。
雲飛揚這-那間已掠入七丈之前的一片密林中。
姚峰三人追到林前,哪裡還有雲飛揚的蹤影,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燕沖天已天馬行空一般掠至,人凌空未落,就喝問道:「你們可見到雲飛揚!」
「他逃進了林內!」姚峰迴答。
金石接著道:「他懂得飛雲縱,七手暗器。」
「六絕他都懂!」燕沖天冷笑道:「若非如此白石、謝平又怎會死在兩儀劍、霹靂掌之下。」
聽他這句話,他顯然已肯定殺白石、謝平、青松的兇手就是雲飛揚的了。
雲飛揚在林中聽得清楚,心頭一寒。
傅玉書、倫婉兒與一眾武當弟子手執火把,相繼趕到。
燕沖天接過一個火把,隨即一聲斷喝道:「搜!」
一聲暴響,突然凌空落下。
並不是旱雷暴響,倒像是火藥爆炸。
事實上確實是火藥爆炸,火光一閃,霹靂聲轟鳴,寒潭中嵌著鐵鏈的那方巨石一片片碎裂,激飛,亂炮般落下。
石片落在潭中,激起了無數的水花!
煙硝飛揚中,老怪物怪叫一聲,身形凌空,惡鬼般飛越寒潭。
然後他發出一陣狂笑,被囚二十年,今夜他終於脫困!
「那是什麼聲音?」傅玉書的心裡明白,卻是第一個發問,這也是他狡滑的地方。
燕沖天一甩首,道:「別管那許多,先將雲飛揚搜出來!」手舉火把,當先走入眾人只有跟上去。
鐵鏈過處,樹木連根拔起,老怪物人與煉就像是一股旋風,一衝出寒潭洞外,方圓十丈的雜木林立時被夷為平地。
老怪物這才收住勢子,忍不住仰天狂笑。
也就在這個時候,無面人幽靈一樣從樹後門出來。
「誰?」老怪物立即察覺,霍地回頭,目光如鷲。
「屬下韓沖,叩見老祖宗!」無面人跪倒地上。
「韓沖?」老怪物略一思索,道:「是玉書叫你來接應我的?」
「正是!」
「玉書跟我說過,你就是總管韓昌第三的那個兒子。」
「家父已逝世多年,總管這職位現由屬下接任。」無面人仍然跪著。
「好,來得很好!」老怪物拍手大笑道:「快引我去殺盡那些武當派的雜毛!」
「老祖宗,燕沖天那廝已經出關,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我殺盡那些雜毛自然就會離開。」老怪物樂極忘形,竟好象忘記了對燕沖天的恐懼。
「小不忍則亂大謀,老祖宗──」「少廢話!」老怪物逕自走上前。
七個武當弟子卻就在這個時候奔來了,他們都是聽到了爆炸聲,走過來一看究竟的。
看到了老怪物,他們齊皆一驚。
老怪物亦停步。
一個武當弟子突然失聲驚呼道:「老怪物──」老怪物大笑,人與煉凌空飛射!
兩個武當弟子拔劍急迎上前,「錚錚」兩聲,鐵鏈毒龍般纏在劍鋒上,一扯一抖,那兩個武當弟子連人帶劍飛起來,「叭」的一個一頭撞在山石上,頭顱盡碎,當場喪命!
另一個勉強凌空一個翻身卸開力道,卻避不開老怪物接來當胸一拳,砰地肋骨盡碎,胸膛塌下,倒飛出丈外!
其它三個武當弟子看在眼內,大驚失色,倒退幾步,轉身狂奔。
「哪裡跑!」老怪物怪笑連聲,雙臂一振,緊追在後面!
無面人知道勸阻不了,亦只有隨後保護。
火光在林中閃動,燕沖天率先向前搜索。
雲飛揚藏身樹叢中,看著眾人迫近來,心頭大急,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本該早就離開,卻又想一看眾人將會採取什麼行動,到現在看清楚了,才知道處境惡劣。
武功他雖然已可以被列入高手,江湖經驗卻未免太差。
正當此際,一下下沉重的鐘聲遙遙傳來。
倫婉兒急拉住燕沖天,道:「師父,這是山上告急的鐘聲。」
「又發生什麼事了?」燕沖天大感氣惱。
一個弟子飛快奔過來,道:「不好了,山上失火了!」
「怎麼會失火!」燕沖天心中徒然一陣不祥的預兆,進既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他進退為難,拿不出主意的時候,又一個弟子氣急敗壞地奔來稟告道:「老怪物從寒潭逃出來了。」
「什麼!」燕沖天這才大吃一驚。
「現在那個老怪物正在山上殺人放火,到處亂闖!」
燕沖天面色大變,怒吼一聲,一拳痛擊在旁邊的一株樹幹上!
樹幹斷折,燕沖天猛轉身!瘋了般往來路奔回!
眾人緊跟在後面,沒有一個不是一臉的焦急之色,就是傅玉書也不例外。
他吩咐了無面人接應老怪物離開,老怪物現在卻在大鬧武當山,他哪能不焦急。
雲飛揚一樣焦急,斷樹就倒在他身旁,他不敢亂動,也不敢追上山去。
現在他實在六神無主。
火焰在飛揚,大殿中濃煙密布,屍橫遍地,老怪物鐵鏈飛舞,到處追殺那些武當弟子,自殿外追進殿內,又由殿內追出來。
「砰」的一聲,被他追著的一個武當弟子被鐵鏈痛擊在脊梁骨上,飛跌出丈外,鮮血狂噴!
老怪物繼續追前,鐵鏈飛舉,尚未抽下去,一聲暴喝霹靂般傳來,道:「住手!」
老怪物應聲渾身一震,怔住在那裡。
然後他就看見了燕沖天──當年將他抓起來,關進寒潭去的燕沖天。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四道目光閃電一樣在半空交擊,兩個人就像是兩頭怒獅一樣對峙。
站在燕沖天旁邊的傳玉書慌忙向老怪物一擠眼,示意他快離開。
老怪物看在眼內,反而一步踏上前,突然狂笑起來,道:「燕老匹夫,我教出來徒弟不錯吧!」
這句話當然是另有深意,燕沖天一聽,果然就以為老怪物說的是雲飛揚,怒火中燒,大喝一聲道:「拿劍來!」
倫婉兒一旁立即將劍遮上。
燕沖天接劍在手,卻沒有立即衝上,-那間,他突然發覺,一身的內力又已消散。
老怪物又迫前一步,雙手握鐵鏈,蓄勢待發。
燕沖天盯著老怪物,手心已經被冷汗濕透,他拚命地運氣。
沒有人瞧出燕沖天有什麼不妥,甚至老怪物也沒有,否則他早已出手。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實在恨不得立即衝上去將燕沖天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可是一想到燕沖天的武功,不禁又心寒。
他實在心有不甘,不覺又踏前一步。
燕沖天一口真氣終於提上來,猛地一聲暴喝道:「叛徒!」
這一聲石破天驚,風雲也彷佛為之變色,瓦面上的灰塵亦被震得簌簌灑下。
老怪物應聲身形倒翻,掠上了滴水飛檐,怪嘯聲中,迅速飛逝。
燕沖天沒有追,胸膛不停起伏,飛步奔進大殿。
血跡斑駁,屍橫遍地,呻吟聲此起彼落,大殿內慘不忍睹。
桌椅東倒西側,供奉的神像亦無一完整,倒的倒,碎的碎。
燕沖天鬚髮俱顫,劍往地上一插,頹然坐倒在地上。
午前,烈日當空。
路旁的小酒家中聚了不少人,口沫橫飛,說的都是武當山上的慘變。
雲飛揚拖著疲乏的腳步走進來,沒有人理會他,店小二甚至掌柜都聚在人群之中。
「聽說死了差不多有三百人。」雲飛揚才坐下,就聽到這句話,不由也留上心。
說話的是一個樵夫裝束的人。
眾人都齊吃一驚,一個店小二接道:「那豈非要殺好些時候?」
「給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是了,那個雲飛揚卻是一個武林高手!」
「聽到自己的名字,雲飛揚嚇了一跳,忙偏過臉去。」
樵夫接道:「他身高八尺,用一柄長足一丈的劍!」
「哪有這樣高的人,這樣長的劍?」一個客人插口。
「所以說你們見識少,就因為他用一柄那麼長的劍,殺人簡直就像斬瓜切菜一樣,一劍斬過去,最少也要殺十個人!」
一個相士裝束的中年人隨即道:「說起來,早在一年前我上武當的時候就已經勸過青松道長小心雲飛揚這個人了。」
所有的目光立時轉向那個相士。
相士看見已引起眾人的興趣,忙接上道:「可惜青松道長他不信。」
「你認識青松道長?」店小二追問。
相士點頭。
「那次你上去,到底發覺了有什麼不妥?」
「一見那個雲飛揚,我就覺得大有問題,這個人腦後見腮,天生就是叛逆相!」
相士嘆了一口氣,道:「當時我就勸青松道長,留這個人在武當一定後患無窮,事實證明,我沒有看錯。」
一頓,又道:「還有,我這次到來,就是算出武當有難,可惜還是遲來一步,也是天意。」
眾人聽到這裡,何止大惑興趣,對這個相士的相術簡直就佩服到五體投地,有的讚不絕口,有的已掏出錢來準備找那個相士替自己一看如何趨吉避凶。
雲飛揚卻聽得啼笑皆非,他總算叫住了一個店小二,買來了兩個饅頭。
他也提不起興趣逗留,放下錢,舉步往外走。
一個人立即跟了上去。
是一個女孩子,最多不過十六七,一身綠衣,美麗而嬌俏。
她一直就坐在靠牆角的一副座頭上,面對著幾樣小菜,卻始終沒有下箸。
雲飛揚一進來,她就已在意,現在她更就尾隨雲飛揚離開。
這到底又為了什麼?
走到一座破廟前,雲飛揚才停下,沒有進去,挨著外牆坐下來,拿出了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就感覺好象有人在盯著自己。
他抬頭,終於看到了那個錦衣少女。
少女看見他望來,不由自主地將頭偏開,雲飛揚想想,一點印象也都沒有,垂下頭,繼續去吃那個饅頭。
他雖則感覺有些不妥,但仍然裝作若無其事。
少女又回頭望來,欲言又止,終於走上前。
雲飛揚再次抬頭,錦衣少女看著他,終於開口道:「可不可以給我吃一些。」
雲飛揚一呆,眼前這個錦衣少女衣飾華麗,卻要向自己討饅頭,實在令他不能不奇怪。
少女跟著的話更奇怪,道:「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雲飛揚取出另一個饅頭。
少女接過,大大地咬了一下,看樣子倒真的像已餓了很久。
雲飛揚看著少女將饅頭吃完,才問道:「你是離家出走,忘記了拿錢?」
少女搖頭,揮手從袖子裡取出了幾錠金子。
雲飛揚苦笑道:「原來你比我還有錢得多。」
「可是我就是不能夠買吃的東西。」
「這些金子難道都是假的?」
少女搖頭。
「我明白了,你是個守財奴。」
「胡說!」少女微嗔。
「那是為什麼?」雲飛揚奇怪至極。
「我開罪了一個人,因此無論我買什麼東西吃,他都會設法下毒其中,叫我一點也進不得口。」
「什麼人有這個本領?」
「人稱他萬毒仙翁,是無敵門的四大護法之一。」
「哦?」雲飛揚抓著腦袋。
「這個人下毒的本領已可謂出神入化,用的毒無色無味,使人防不勝防。」
「那你怎會開罪這種人?」
「我救了兩個他擄作藥引子的童男童女,害他練不成那種前所未有的『子午離魂散』,前功盡廢,所以他發誓,七天之內,一定要我毒發身亡。」
雲飛揚現在總算完全明白,看看手中咬了兩口的那個饅頭,道:「這個也給你吧!」
少女感激地看了雲飛揚一眼,道:「你相信我的話?」
雲飛揚點頭,將自己吃過的部分撕下,才遞給那個少女。
少女並沒有推辭,一面接下一面道:「其實他的確花了不少心機,這一路走來,無論我要買什麼東西吃,他總是能夠先一步搶在我之前下毒。」
「所以你只有這樣做。」
少女「嗯」地應了一聲,道:「我只有這個辦法。」
「你不怕我其實是他的人?」
「不怕。」少女「噗哧」一笑,道:「你看來也不像。」
「那我像什麼?」
「像個老好人。」少女看著雲飛揚道:「所以我才放心跟著你。」
──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竟然這樣相信我,可那些武當同門……
雲飛揚不由一聲嘆息。
少女奇怪地問道:「你又怎麼了?」
雲飛揚手撫著自己的臉頰,道:「我看來真的值得那麼信任?」
少女「嗯」了一聲,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雲飛揚幾遍,道:「你是否受了什麼委屈?」
雲飛揚沒有作聲,怔在那裡好一會,忽然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到處跑?」
「方才你不是說我離家出走嗎?」
「現在不像了。」
少女嬌笑道:「我是到處去找尋好的大夫,跟他們學習如何去醫人,又如何去製藥的。」
雲飛揚又是一怔。
「我自小就喜歡學醫製藥。」
「家裡的人沒有反對?」
「沒有。」少女面容一黯,道:「他們也不會理會我。」
「你學醫製藥目的何在?」
「救人。」少女苦笑了一下,道:「我一直以為學得差不多了,哪知道遇上那個萬毒仙翁,就束手無策。」
「用毒傷人,不是好漢。」
「你一定就是好漢了。」
「我?」雲飛揚一呆,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但路見不平,一定就不會袖手旁觀。」
「那就是英雄好漢的行事作風了。」
雲飛揚只有苦笑。
「你要去哪兒?」少女接著問。
「不知道。」雲飛揚搖頭,他真的不知道,道:「姑娘你呢?」
「走到哪兒就算哪兒。」
「那個萬毒仙翁你準備怎樣應付?」
「要看他怎樣來了。」
「這不是辦法。」雲飛揚沉吟起來。
「莫非你有什麼好辦法?」
「現在沒有。」雲飛揚摸摸鼻子,道:「我看得先解決你吃飯方面的問題。」隨即叫起來,道:「成了,這幾天之內,我跟你一起,吃的由我來打點。」
「可是你……」
「反正我現在沒有事。」雲飛揚將手中撕下來的饅頭,放進嘴裡,道:「你已三天沒有吃東西,只是兩個饅頭是不夠的,我們先過去再買些饅頭,然後上路。」
「好!」少女向周圍看了一眼,道:「這不成,萬毒仙翁若是遷怒於你……」
「別管這些。」雲飛揚舉步又停下,道:「我先走一步,你隨後來,莫教他有所準備,在我買的饅頭裡也弄上手腳。」
說完這番話,他才放步奔出去。
「這個人原來也很小心。」少女「噗哧」又一笑。
不遠的一個雜木林子內也有人在笑,是冷笑。
那個人鬚髮俱白,一身衣服斑斕,就像是盤繞著一條大蟒蛇,面色蒼白亦像是蛇腹一樣。
蒼白得令人噁心。
一聲冷笑未絕,人已無蹤。
饅頭仍然是那種饅頭,無論怎樣看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雲飛揚買了十個,外加一壺茶,滿心高興地走了出來,雖然是萍水相逢,他怎麼也不以為那個少女是一個壞人,能夠幫助她,在他說來實在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少女等在不遠處的一株樹下。
旁邊有一方巨石,形狀就像是一張方桌,雲飛揚將饅頭在石上放下。
少女卻只是看著那些饅頭,雲飛揚忙道:「姑娘,你不用客氣。」
「我現在覺得事情有些不妥。」
「哪兒不妥?」雲飛揚左顧右盼。
「萬毒仙翁沒有理由讓我這樣輕易吃到這些饅頭。」
雲飛揚拿起了一個饅頭,細看了一會,道:「我可不以為這些饅頭會有毒。」說著,一口便要咬下去。
少女伸手按住,道:「等一等。」隨即從背負包袱中取出了一個首飾盒子打開。
那裡面放著一排長短不一的銀針,少女隨手拈起了一根,插進饅頭內。
到那根銀針拔出來,竟然已變成紫黑色。
雲飛揚看在眼中,大吃一驚,少女卻只有苦笑。
「這個萬毒仙翁。」雲飛揚霍地回頭,那邊林木深處彷佛有人影一閃。
少女並沒有發覺,接將壺一傾,將茶傾注在地上,「滋滋」一陣異響,一股白煙冒了起來,茶水灑處,青草立變枯黃。
「看來茶里下的毒還要厲害。」雲飛揚倒抽了一口冷氣,道:「幸好我方才沒有偷喝一口。」
「是我不好,連帶你也有麻煩了。」
「不要緊。」雲飛揚搖頭道:「只是你已經餓了三天,再下去,就是沒有中毒,餓也得餓死了。」
「這總得找個辦法應付。」雲飛揚一個頭,立時就像變成了兩個。
他無疑也是一個聰明人,江湖經驗卻是少得可憐,而那個錦衣少女也不見得豐富像這樣的兩個人,在萬毒仙翁的毒殺之下,又怎會不是九死一生。
他們卻都能夠活下來。
三天過去,雲飛揚與那個錦衣少女最少有十三次在鬼門關前徘徊,差一點就走了進去。
毒出現在食物中、水中,甚至順風迎面吹過來。
路上、客棧,沒有一處是安全的地方,雲飛揚二人難得有一刻安寧。
他們居然能夠一一化險為夷。
到了最後一天的早上,二人已饑渴得要命,垂頭喪氣地走在村野的小路上。
萬毒仙翁還沒有出現,他們的精神便已開始崩潰。
也就在這個時候,雲飛揚看見了一隻老母雞在路前面走過-
那間,他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事情,放聲叫起來。
少女冷不防地給他嚇了一跳,忙問道:「什麼事?」
雲飛揚沒有說,只是道:「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放步疾奔了出去。
少女猜不透,而萬毒仙翁一樣也猜不透。
雲飛揚果然一會就回來,雙手抱著十多隻雞蛋,笑得亦像是只老母雞一樣。
他笑道:「新鮮雞蛋,我就不相信上萬毒仙翁有本領將毒藥上到雞蛋里去。」
少女一呆,嬌笑道:「我也不信。」
雲飛揚接將雞蛋放下,與那個少女吃得津津有味。
兩人一面吃一面笑,非常開心,他們也實在已太久沒有這樣痛快地吃過東西。
笑著、吃著,「霍」地一陣紅霧突然涌過來。
雲飛揚手急眼快,一拖那個少女,急退出一丈。
紅霧消散,那個面色白堊一樣,衣衫色彩斑斕的老人就出現在雲飛揚他們方才置身的地方。
少女脫口一聲道:「萬毒仙翁!」
「女娃子──」萬毒仙翁桀桀怪笑道:「你好長的命啊。」
「還得多謝你老人家手下留情。」少女語帶諷刺。
萬毒仙翁一張臉立時繃緊。
雲飛揚「哦」了一聲,道:「你就是那個萬毒仙翁,看樣子就已經像是一條大毒蛇,若說不毒只怕沒有人相信。」
萬毒仙翁目光轉向雲飛揚,充滿了怨毒,道:「好小子,你有種,老夫的事情也敢插手多管。」
雲飛揚笑道:「這是第七天,毒不死這位姑娘,你老人家應該罷手了。」
「第七天,這才開始!」萬毒仙翁獰笑。
「六天以來,你老人家一直都沒有現身……」
「老夫喜歡什麼時候現身就什麼時候現身。」
「莫非你老人家竟然要親自出手?」
萬毒仙翁不答只笑,獰笑,身形陡動,一掌拍向雲飛揚,迅速詭異。
雲飛揚倒踩七星步,連閃三次,才將那一掌避開,第二掌接至,從他的頸旁穿過,印在一株樹幹上!
「叭」的一聲,那株樹幹立時冒起了一股白煙,出現了一個燒焦了的掌印。
少女看在眼內,心頭一凜,嬌叱一聲,身形欺前,縴手一揚,一方繡帕疾飛向萬毒仙翁的眼目!
萬毒仙翁一聲獰笑,偏頭避開,手一翻,幾根毒針射向少女。
「哧哧哧」幾下異響,那幾根針都射在一隻雞蛋上!
雲飛揚左手接拂,另一隻鵝蛋飛向萬毒仙翁,「叭」的一聲,那隻雞蛋正打在萬毒仙翁胸前。
「姑娘,你讓開!」雲飛揚接著揮手。
少女這時候亦看出雲飛揚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自己若是不走開,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會令雲飛揚手腳施展不開。
她當機立斷,一收繡帕,退下去。
「放心,我這隻雞蛋沒有毒。」雲飛揚對萬毒仙翁一笑。
萬毒仙翁又驚又怒,他看著那隻雞蛋飛來,卻竟然閃不開。
這麼迅速、準確的暗器手法,他雖然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卻是怎也想不到竟然會由眼前這個少年使出來。
不用說雲飛揚將雞蛋作暗器使用,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但他既然擲得出這隻蛋,當然亦可以擲出其它的暗器。
而倘若這不是一隻蛋,是一支飛刀或者什麼,後果就更加不堪設想。
萬毒仙翁念頭一起,不由又一呆。
「是不是擲痛了你!」雲飛揚接著問道。
萬毒仙翁更怒,怪嘯一聲,左手打出了一把毒針,右手灑出了一團毒霧,一起向雲飛揚襲去。
雲飛揚身形「一鶴沖天」,急拔上半天,萬毒仙翁隨即就擰腰翻身,又一把毒針射出!
他只道雲飛揚身形一現,一定閃避不開,哪知道雲飛揚身形半空一頓,竟還能再往上拔起一丈!
這一招正是「武當派」的絕技「梯雲縱」!
萬毒仙翁一驚再驚,雲飛揚已頭下腳上的,倒衝下來,雙掌霹靂聲響,迎頭印下。
只聽這霹靂,已知道來勢凌厲。
萬毒仙翁眼快手急,雙手急迎上去,-那間,他的一雙手就像是從墨缸里抽出來,變得黑墨一樣。
少女那邊一眼瞥見,急呼道:「小心他的毒掌!」
語聲未已,雲飛揚已從萬毒仙翁頭上翻過,竟就在間不容髮之間避開了與萬毒仙翁的雙掌接觸!
萬毒仙翁也不慢,身子一施,雙掌反掃向身後!
他快,雲飛揚更快,身形凌空未落,一掌已印在萬毒仙翁的後背之上。
萬毒仙翁吃這一掌,身子沖前半丈,回掃的雙掌自然亦落空!
雲飛揚那一掌並不太重,卻已震得萬毒仙翁內腑一陣翻騰!
萬毒仙翁心頭大震,他用毒成名,武功其實不太好,但江湖經驗卻老練得很,這交手幾招,已知絕不不是雲飛揚的對手。
心念一轉,他左右雙手毒針、毒煙齊發,身形則往後迅速地倒退。
雲飛揚竟然看得出萬毒仙翁的意圖,「梯雲縱」再展,兩個起落,已截住萬毒仙翁的去路。
他雙手一旋,霹靂聲響中,接印向前去!
萬毒仙翁雙手一抹一抖,已多了一雙短劍,迎向雲飛揚的雙掌。
那雙短劍亦是藍汪汪的,顯然已碎上了劇毒!
雲飛揚腳踏七星,身形如穿花蝴蝶,飛舞在雙劍之間,連閃九十七劍,一欺而入,雙掌一起印在萬毒仙翁胸膛之上。
萬毒仙翁雙劍已盡在外門,完全來不及封擋,雲飛揚身形掌勢又快,完全沒有他閃避的餘地,雙掌一印下,直將他擊出兩丈之外。
他的肋骨沒有被震斷,內腑卻已被震碎,武當七絕之一的「霹靂掌」威力本來就非凡!
雲飛揚雙掌傷敵之後,自己反而一呆,到現在,他才考慮到方才雙掌一擊的威力。
萬毒仙翁腳步踉蹌,口吐鮮血,終於坐倒在地上,蒼白的一張臉已變得紅血一樣,紅得怕人。
他瞪著雲飛揚,嘴唇顫動,好象要說什麼,但是一個字也未說出來,已氣絕倒下。
雲飛揚看著萬毒仙翁倒下,又看看自己的一雙手,一個身子忽然不自覺顫抖起來。
錦衣少女已走到他身旁,關心地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雲飛揚呆應,目光又落在自己的雙掌之上。
「你的手怎樣了?」少女不由自主拉住雲飛揚的雙手。
雲飛揚苦笑道:「我實在想不到自己的一雙手竟然有這種威力。」
「你的武功真好。」少女目光一轉,道:「萬毒仙翁身為無敵門四大護法之一,想不到也不是你的對手。」
「這個人的聲名很壞嗎?」雲飛揚忽問道。
少女點頭道:「你是怕殺錯了好人?」
雲飛揚搖頭道:「好人絕不會用毒藥害人,不過,若是他還不太壞,我也不想殺死他。」
少女目光一落,道:「他……」
「已死了。」雲飛揚一笑道:「大概他本就該死,所以找的一雙掌也用上了十成內力。」
少女「噗哧」失笑,忽然發覺自己仍拉著雲飛揚的手,忙鬆開,一張臉已紅起來。
雲飛揚沒有在意,笑接道:「現在我們可以痛快地走去吃一頓了。」
少女點頭,也顯得很開心。
黃昏。雲飛揚與錦衣少女從一間小酒樓中走出來,這一頓,他們的確吃得很痛快。
但總有吃完的時候,走出了小酒樓,少女反而顯得有些憂鬱,沒有作聲。
雲飛揚也沒有說什麼,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來到一條岔路前,不約而同停下相望了一眼,少女忽然問道:「你真的要走了?」
雲飛揚點頭。
「你家住在什麼地方?」少女又問。
雲飛揚搖頭,並沒有作聲。
「不想告訴我?」少女眼中的憂鬱之色更濃。
「不。」雲飛揚苦笑道:「我沒家。」
少女關心問道:「那你現在要到哪兒去。」
「還沒有想到。」
「那我們以後要再見……」
「若是有緣,總會有再見的一天。」
少女道:「是了,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姓名。」
「萍水相逢,又何必問姓名?」雲飛揚悽然搖頭。
「你救命的大恩……」
「別放在心上,我走了。」雲飛揚隨即舉起腳步。
少女想叫住,又將話咽回,目送雲飛揚,眼瞳閃起了一抹淚光。
雲飛揚頭也不回,向前面走去,夕陽之下,看來是那麼孤獨。
夕陽樹下。
燕沖天仍站在那方巨石上,風吹起了他蒼白的鬚髮,但卻吹不開他深鎖著的雙眉。
他現在看來彷佛又已蒼老了十年。
看著大劫後的三清殿,燕沖天感慨萬分,心境與晚景同樣蒼涼。
倫婉兒站在燕沖天身旁,也一直沒有離開,她垂著頭,彷佛有很多的心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燕沖天忽然開口道:「婉兒,你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要說的,我都說了。」倫婉兒抬起頭,眼淚盈眶,道:「師父,這是我第一次求你。」
「你要我阻止玉書出家入道,繼任掌門?」燕沖天微喟。
倫婉兒領首。
「師父並沒有強迫玉書,你青松師叔未死之前,玉書就已經表明心跡,為了武當,甘願犧牲一切。」
「玉書他……」
「這孩子深明大義,你若是喜歡他,就應該成全他才是。」
倫婉兒搖頭道:「放開兒女私情不說,傅家為武當全家被殺,只剩下玉書一人,如果地出家入道,傅家豈非就從此絕後了?」
燕沖天當場怔住。
「師父就算不為婉兒設想,也該為傅家三思。」倫婉兒神情堅定,道:「若是玉書入道,做了掌門,婉兒唯有終生不嫁。」
燕沖天看著倫婉兒,嘆了一口氣,道:「讓為師再考慮一下,回去吧。」
倫婉兒舉袖輕拭眼淚,倒退了下去。
翌日清晨,武當山上鐘鼓齊鳴。
所有的武當弟子,都集中在三清殿內,等候燕沖天決定這一任的掌門。
鐘鼓聲持續了半炷香之久,一個人從殿內奔出來。
那是倫婉兒。
眼淚就像是珠串一樣散落,在地上滴碎,她的心,也盡碎。
鐘鼓已絕,淚未流干。
倫婉兒面對一湖湖水,獨坐在亂石之上,眼瞳一動也都不動,彷佛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她雖然睜著眼,其實什麼也沒有看入眼,感情已麻木,思想已停頓。
腳步聲在後面傳來,她沒有察覺,甚至傅玉書走到她的身旁,她也完全沒有反應。
傅玉書雙手輕按在倫婉兒的雙肩上。
倫婉兒沒有動。
「婉兒──」傅玉書的聲音低沉。
倫婉兒緩緩地轉過頭,看著傅玉書,就好象在看著一個陌生人,並沒有作聲。
「婉兒──」傅玉書一聲嘆息。
「掌門師兄!」倫婉兒終於回答。
冷淡的語聲,陌生的稱呼,接著道:「男女有別,請你自重。」
傅玉書怔住,卻沒有將手收,倫婉兒伸手拂去,反而給傅玉書抓住,道:「婉兒──你怪我?」
倫婉兒再也忍不住,眼淚泉涌。
傅玉書又一聲嘆息,道:「我應承接任掌門,都是為了武當,為了大局設想。」
「那你怎樣處置我?」倫婉兒聲淚俱下,道:「你說過……」
「我說過什麼,我全都牢記在心。」傅玉書緊緊握著倫婉兒的手,道:「可是,你叫我怎忍心看著武當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武當並不是只有你一個弟子。」
「但強敵當前,決鬥之期又將至,武功最好的白石大師兄,謝平二師兄都先後橫死,數下來,就只有我了。」
倫婉兒不能不承認這是事實。
「是我負了你。」傅玉書長嘆道:「悔不該當初與你訂下婚約。」
倫婉兒垂下頭,傅玉書一咬牙,突然道:「不如這樣,我與你逃下山,找個地方住下,從此不問江湖之事。」
倫婉兒聽說渾身一震,「霍」地抬起頭來。
「你說好不好!」傅玉書神情激動,看去並不像是在說謊。
倫婉兒呆呆地望著傅玉書,好一會,搖頭道:「不,你走了,武當派怎樣?」
傅玉書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道:「那你說,我應該怎樣做?」
倫婉兒悽然道:「就像目前這樣做下去算了。」
「那你呢?」傅玉書眼中亦似有淚。
「只有怨自己命苦!」倫婉兒眼淚迸流,埋首傅玉書懷中。
淚水染濕了傅玉書的衣襟。
三天後的清晨,傅玉書頭挽道髻,一身白衣,在武當弟子的跪送之下,走進齋室。
「送掌門入關齋戒七天──」燕沖天的語聲沉重而蒼涼。
弟子相和,倫婉兒亦在其中,語不成聲,淚流面頰。
入關再無反悔,十天之後,傅玉書就正式是武當派的掌門人。
滿山的楓葉未紅,飛瀑仍猶如天河倒瀉,激起如霧水花。
激流兩旁岸上立著兩列紅衣大漢,人手一支嗩-,若有所待。
「嘩啦」一聲瀑布陡開,一個人如箭穿過瀑布射出,凌空落在激流中的那方巨石上。
正是此前被囚在寒潭二十多年的那個老怪物。
他腕上的鐵鏈已弄丟,換過了一身華麗的錦衣,只是一把頭髮仍散開。
嗩-立時齊鳴,聲震長空。
老怪物看在眼內,心頭大樂,忍不住連聲怪笑。
瀑布又一開,無面人一掠而出,卻落在激流之旁,隨即恭立在一側。
對著瀑布的楓林小路前亦恭立著四個人。
黑衣,瘦削,彷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起來的就是「風」,一身紅衣,手執斬馬刀的是「雷」,白衣長劍,臉如凝霜的是「電」。那個一身彩衣,風情萬種的,也就是白花針「漫天花雨」射殺寒江釣叟,令無敵門中人為之震動的「雨」了。
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
爾其靜也,體像皎鏡,是開碧落。
他們就是江湖上那個被認為最神秘,最可怕的門派「碧落賦」中的風、雷、雨、電。
電劍、雨針、雷刀、風輕功,二十年前,無一不名動江湖,那個老怪物就更可怕了。
他其實姓傅名天威,也就是碧落賦之首,江湖中人聞名色變的天帝。
碧落賦流傳了數百年,本來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門派,但到了這幾代,已完全改變。
他們一心要雄霸江湖,可惜心有餘力不足,江湖上除了武當派,還有無敵門。
武當派敗給無敵門,碧落賦中人代之而起,本欲與無敵門一爭長短。
這一爭,就分出勝負,無敵門滅絕神功到底勝一籌,碧落賦連戰皆敗北,終於被迫出江湖,隱居在這個逍遙谷。
天帝終於發覺碧落賦的武功還是缺乏變化,所以才不惜紆尊降貴,混進武當,企圖偷學武當派的七絕。
他悟性過人,可惜就操之過急,偷學了六絕,就急著學天蠶功,企圖偷取天蠶訣,卻被武當掌門發覺,他雖然出其不意暗算了武當掌門,但亦被燕沖天擊倒,囚在寒潭之內。
這件事武當派為顧存聲譽,並沒有宣揚出口,對外只說是掌門因病去世,寒潭更就被劃為禁地。
風、雷、雨電以天帝消息斷絕,亦知道已發生了變化,數度偷進去武當派查探,所得到的消息卻是天帝已伏誅。
他們在失望之餘,只有靜下來,在逍遙谷之內苦練武功,但進展始終不大,也所以才有傅玉書混進武當,偷學七絕這件事。
他們安排得很巧妙,不惜冒充無敵門的人苦苦追迫青松,然後讓傅玉書將青松接入所謂傅家莊。
傅家莊的慘變,當然也是一個布局,死的全都是不相干,不足輕重的人。
這一場滅門慘禍,卻使傅玉書取得青松信任,青松收為弟子。
他們本來只希望傅玉書能夠偷學得六絕,讓他們的武功再進一步,與無敵門再爭天下,哪知道,傅玉書竟然還探出天帝的下落。
這更刺激他們的野心。
在無面人地接應下,天帝終於再回到逍遙谷。
人猶在百里之外,消息已傳至,風、雷、雨、電立即作好了安排,迎接天帝的回來。
嗩-聲未絕,風、雷、雨、電已拜倒。
「不必多禮!」天帝在石上一揮手,雖然被囚多年,王者之風仍在。
野心也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