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舞西風,秋已深。
飛瀑之下,楓林之旁,激流之中一方巨石之上,孤鶴般立著一個白衣人。
白衣如飛雪,這個人的一頭散發亦是白雪般飛舞在西風中。
他一頭白髮,眉毛亦根根發白,可是臉上卻連一條皺紋也沒有,根本就看不出有多大年紀。而雙顴額高聳,兩頰如削,容貌峻冷而肅殺,肌膚簡直就像是死魚肉似的,一絲血色也沒有,那嘴唇亦不例外,猶如冰封過一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鉛白色。
最詭異的卻還是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狹而長,竟然完全是眼白,冰石似的,彷佛已凝結。
在他的左手,握著一柄長逾七尺,名副其實的長劍。
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但劍長七尺,連出鞘也大成問題。
這個人用一柄這麼長的劍,若不是裝腔作勢,故作驚人,拔劍必定其快如閃電,劍術也必然獨創一格,不比尋常。
激流撞擊在巨石上,水珠飛濺,西風急吹,滿山的楓葉血雨般「簌簌」飛落。
衣袂在舞風,散發在飛揚,天地間,一切彷佛都在動的狀態中。
只有那個白衣人,一動也不動,彷佛與巨石化為一體,遠看來,卻像是一團煙霧靜止的煙霧。
風一吹,卻像要散為千絲萬縷。
他的眼始終大睜,冰石一樣的眼珠毫無生氣,一點神采也沒有。
誰也想不到,像這樣的一雙眼睛,竟然會射出閃電一樣凌厲的光芒。
目光一閃,白衣人身形亦動,一聲裂帛破空聲響,人亦如閃電一樣射出!
那枝七尺劍的劍鞘同時短了三尺。
劍鞘沒有斷,只是筆直地沒入石中三尺,白衣人身形同時筆直射入半空,劍隨亦出鞘,人與劍-那間合成一道飛虹,射向三丈外一片飛舞在西風中的紅葉!
劍長七尺,三丈距離一瞬即至,劍尖從那一片紅葉當中穿進,穿透青鋒三尺!
那一片紅葉只是普通的樹葉,這一劍如此迅急,紅葉竟然沒有被劍風激飛,就只有一個解釋──劍實在太快!
所以在紅葉還未被劍風激飛之前,已經被劍尖剌入,穿透!
劍剌入三尺,突然又抽出,劍鋒完全從葉上脫出的時候,白衣人身形已倒飛回激流之上,凌空落下來!
他雙腳不偏不倚,正好立在原來的位置,右手仍握在劍柄上,劍卻已入鞘。
他凌厲的目光亦斂去,木立如故,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風仍在急吹,那一片紅葉仍然飛舞在急風中。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隨風吹過來,道:「只不過三月,四弟的劍術想不到竟精進如斯!」陰柔的語聲,彷佛很遙遠,又彷佛就在咫尺,語聲落處,一個人風一樣掠過林梢,落在激流畔,身形竟猶如落葉一樣飄逸輕盈。
他身材高瘦,一身灰衣,就像是半截枯竹。
身形凌空未落,他鳥爪似的右手一探,將那一片紅葉挾在食中指之間。
那一片紅葉也竟然沒有被他的身形帶動,他身形著地,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像是一片飛絮,幽然飄落在地上。
在著地之前,他身上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彷佛在動,一直到著地,那種動才靜止,這個人也才令人有真實的感覺。
他的年紀看來已很大,一臉的皺紋,鬚髮灰白而疏落,根根可數。
白衣人看著他著地,才說出一句話:「大哥的輕功又何嘗不是?」
灰衣人一笑,手一揚,那一片紅葉又從他的食中指之間飛出,飛舞在空中!
實時數十點寒芒一閃,才飛起的那一片紅葉又落下,落向旁邊一方巨石,那上面,赫然已插著七七四十九支紫藍色牛毛一樣的鋼針!
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同時從楓林中走出來,一身彩衣,七色繽紛。
她的年紀看來好象已不小,但又好象並不大,身材適中,體態動人,眉梢眼角,風情萬種。
她走得不怎樣快,腰扭得卻很厲害,纖腰一束,看來隨時都好象會斷折,可是她雖然這樣扭動,始終都沒有斷下來。
這是折腰步,她梳的也正是墜馬髻,看著她,就不難令人想起後漢梁冀那個善作媚態,顛倒眾生的老婆。
她的一隻右手正在輕掠被急風吹亂了的秀髮。
纖纖素手,光潔如羊脂白玉,就正如她的容貌、體態一樣充滿了誘惑,若不是目睹,又有誰會相信那片紅葉上的七七四十九根見血封喉,奪魄勾魂的毒針,竟就是由這隻手發出來的?
一揚手,毒計暗器便驟雨一樣射出,疾勁如發自機簧,這種發暗器的手法與暗器的本身一樣不可思議。
灰衣人目光落在那一片落葉之上,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可惜什麼?」
那個女人一眨眼睛,笑問,笑語聲與她的體態同樣迷人。
「七七四十九根鋼針全射在一片飄飛中的樹葉上,無一落空,這種暗器手法,相信誰也不能否認是一流的暗器手法。」灰衣人目光仍留在那一片落葉之上,道:「卻只是一嘆而已,距離登峰造極的境界,還有一段路。」
「要補充什麼?」
「變化!」灰衣人目光從落葉離開,道:「七七四十九根鋼針最少也要蘊藏七種變化。」
「七種變化是不是太多?」
「不多──」灰衣人目光轉落在那個女人臉上,道:「在你的暗器射到之前,我的身形最少也能夠五變,比起武當派的『梯雲縱』雖然還不如,但已足以閃開你射來的暗器,還你致命的一擊。」
「輕功如大哥高明的人幸好不多,武當的『梯雲縱』以找所知,已經失傳。」
「以我所知卻沒有!」灰衣人目光如鷲:「最低限度,我就已看過一個精通『梯雲縱』的武當派弟子。」
「莫非就是那武當長青?」
「正是那青松道人。」灰衣人又嘆了一口氣,道:「『梯雲縱』乃是武當七絕之一,又怎會如此輕易失傳?」
「一手七暗器據說也是。」
「是的!」
「比起我的滿天花雨又如何?」
灰衣人反問道:「你是否也能夠一手同時發出七種形狀不同、重量不同的暗器,那七種暗器又能夠同時擊中目標?」
「一手七暗器就是這樣的一種暗器手法?」
灰衣人無言領首。
那個女人亦沉默了下去,一絲笑容卻也都沒有了。
石上那個白衣人眼中又射出了閃電一樣的寒芒,忽然問道:「武當的兩儀劍法也有方才我那一劍的迅速、準確?」
「迅速準確得多。」
「大哥所說的都是事實?」白衣人冷笑。
灰衣人沒有回答,只是笑一笑。
白衣人看在眼內,面色更蒼白,也就在這個時候,楓林中又響起了一個聲音:「只不知武當的開山刀是否也有我這奔雷刀的威力?」
聲落人現,一個紅衣糾髯大漢大踏步從林中走出來。
他身材魁梧,猶如半截鐵塔,右半邊身子赤裸,倒提著一把斬馬長刀。
寒光一閃,長刀急落,雷霆響聲中,正斬在石上那一片被劍洞穿、又釘滿了毒針暗器的紅葉上!
紅葉也沒有被刀風激飛,在刀下齊中一分為二,那方巨石亦同時分為兩半!
紅衣大漢咆哮一聲,回刀指天,他的咆哮聲亦猶如雷霆一樣,震人心魄。
灰衣人目光一落,道:「好刀!」
紅衣大漢大笑。
灰衣人卻又道:「大哥只希望你每一次要斬殺的敵人,都像這方石一樣。」
「什麼意思?」
「立在那裡,等著你一刀斬下來!」
紅衣大漢一ㄘ牙,旋身突然向那個灰衣人連砍十三刀!
那個灰衣人彷如未覺,可是刀一到,他枯瘦的身形便飄飛,連閃十三刀,一掠三丈,落在激流中另一方巨石之上。
紅衣大漢沒有追擊,一反手,「奪」地將刀插在地上。
「十八年──」灰衣人仰天突然嘆了一口氣,這片刻間,彷佛已蒼老了很多。
那個身穿彩衣的女人追問道:「我們的身手此十八年之前如何?」
「好得多,可是與我的理想,仍然有一段距離,就說三妹你──」灰衣人目光一轉,道:「仍然沒有信心將那一襲彩衣卸下來。」
「我本來就喜歡穿著美麗的衣裳。」那個女人笑著道,笑得卻有些勉強。
紅衣大漢接上一句道:「大哥莫忘了三妹是一個女人,愛美豈非本就是女人的天性?」
「而且一身彩衣,七色繽紛,對手一見,難免眼花撩亂,暗器正好乘機出手。」
灰衣人又嘆了一口氣,道:「這卻也無疑提醒敵人小心暗器。」
他目光一轉,話又接上道:「這些年來,我知道大家都很刻苦,江湖上,現在能夠敵得過我們的人,相信已不多。」
「這還等什麼!」紅衣大漢挺起了胸膛。
灰衣人一笑,道:「這一次若是再失敗,我們以後只怕都沒有機會的了,有句話,我本該留在心中,卻是又如骨在喉,不吐不快!」
「那就吐出來好了。」
「憑我們的武功還不足以縱橫天下!」灰衣人的笑容很苦澀,道:「我們無疑都已盡了心力,武功只是到這個地步,已不關苦練與否,只因為我們的武功本就是即使再練下去,也不會再有什麼進展。」
「那麼大哥的意思……」
「也許我們該學習一下別人的──」白衣人很少說話,這時候突然開口道:「武當派的七絕是不是最為適合?」
灰衣人點頭。
彩衣女人又笑了起來,道:「只可惜我們的年紀已實在太大,而且即使我們有這個誠意,又不惜拜在武當門下,也只是一廂情願,人家絕不會答應。」
「那該怎樣?」紅衣大漢急問道。
「要學習別的門派的武功,以我所知,最少有七百種方法。」
「不錯──」白衣人接問道:「大哥這樣說話,相信已經想到了一個最好的方法了。」
灰衣人點頭道:「這個方法不是我想出來的,這之前已經有人用過。」
其它三人-那間彷佛想起了什麼,聳然動容。
「有過一次的失敗經驗,應該不會再重蹈覆轍。」灰衣人顯得有些感慨。
白衣人忽問道:「我們之中,誰做這件事合適?」
「誰也不合適。」灰衣人目光再轉,道:「我們的年紀已實在太大,而且憑我們的身份,也咽不下這一口氣。」
白衣人白眉一揚,若有所悟地道:「大哥是要他?」
灰衣人一笑,道:「你說他是不是最合適、最理想的人選?」
白衣人領首。
彩衣女人媚眼一瞟,「格格」嬌笑道:「他實在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
「最少比我要聰明。」紅衣大漢居然這樣說。
「既然大家都不反對,事情就這樣決定了。」灰衣人語聲一落,身形一動,一縷輕煙般,竟然逆著倒瀉下來、天河一樣的那條瀑布飛掠上去。
紅衣大漢將刀從地上拔出的時候,那個彩衣女人已經不知所蹤。
「有趣有趣!」他縱聲大笑,連聲大呼,大踏步往來路走回。
白衣人目送紅衣大漢背影消失,一翻腕,將劍鞘從石上拔出,身形接展,飛越激流,掠入楓林深處。
那塊巨石實時四分五裂,散落在激流中,激起了無數水花!
水花消逝的時候,一切又恢復正常。
西風卻更吹急了。
清晨,曉色未散,朝霧仍濃。
二十七峰在朝霧中迷離,天柱峰更就仰不見顛,整座武當山如人間仙境。
一聲鐘鳴,山回谷應。
在武當山來說,這一聲鐘鳴,就是表示這一天的開始。
鐘鳴不絕,一聲緊接一聲,朝霧漸淡,彷佛為鐘鳴聲擊散。
誦經聲在紫霄殿消散的時候,武當派弟子亦已經齊集在廣場上,練他們要練的武功。
吆喝聲此起彼落,一群武當弟子赤裸著上身,在練他們的拳術。
他們的動作與呼喝聲同樣整齊。
再過十數丈,一道高牆的前面,千數個武當弟子在打點暗器。
一個高而瘦的漢子在他們後面逡巡,他的一雙手臂同樣枯瘦,手掌卻闊大得有異常人。他就是武當派年輕一輩中,輕功與暗器練得最好的姚峰。
高牆的前面三尺,插著一個人形的木靶,上面已釘著幾枚暗器。
姚峰走過最左邊的一個弟子,腳步一頓,身形暴射,手一揮,「颼」一飛刀從手中飛出!
刀直飛向那個木靶,疾勁至極。
「叭」的一聲,刀飛封在木靶上,整個木靶片片碎裂!
那些武當弟子都應聲抬頭,都為之一驚。
更驚的卻是離木靶丈許,靠牆站著的那個人。
清晨的山上無疑是比山下寒冷,可是還不是穿棉襖的時候,那個人的身上卻穿著厚厚的好幾件棉襖,甚至手腳亦用厚布纏著,連頭也沒例外,只露出一雙眼睛,最怪的,卻是他上身前後都掛著一塊大鐵板。
他應聲回頭,眼旁的肌肉一跳,眼珠子幾乎瞪了出來。
姚峰實時道:「練暗器非獨要準確、巧妙,而且還要疾勁。」
目光一轉,盯著靠牆站著的那個人道:「輪到你了。」
那個人渾身一震,道:「我?」
姚峰暴喝道:「還呆在那裡幹什麼?」
那個人目光閃動,終於俯身捧起了一塊木靶。
姚峰半身一轉,接著揮手道:「擊鼓!」
那邊的樹下放著一個牛皮大鼓,一個赤著上身的武當弟子雙手各執木棍,用力地擊下。
「砰」的鼓一響,那個人便自一跳。
他一跳一跳地跳出來,跳到那塊為飛刀擊碎了的木靶旁邊,雙腳便似乎軟了。
姚峰隨即大喝一聲:「開始!」
語聲一落,那十數個武當弟子立時將手中暗器射出去。
「篤篤」聲立時大作,有些暗器釘在木靶上,有些往那個人身旁射去。
他們的暗器各異,身形、手法也不同,或擰腰,或蹲身,或凌空拔起,但看來都不大準確,捧著木靶的那個人看來隨時都會有可能為他們射殺在暗器之下。
幸好他穿的衣服夠厚,前胸後背要害還擋著老大一塊鐵板。
他當然不是一個瘋子,卻簡直就是一個活靶。
在練習暗器來說,活靶無疑是比死靶困難,死靶練好了,才有資格練活靶。
那些武當子弟已經有了這個資格,卻還是第一次練活靶。
對他們這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對那個拿木板當活靶的人來說,卻就無趣得很了。
那個擊鼓的武當弟子也不知是否故意與他為難,越擊越急。
「咚咚」鼓聲中,活靶左右急急地移動,那七個武當弟子的暗器也就更快、更密了。
快密且強勁,卻不准,「噹噹當」七聲,七支透風鏢先後打在鐵板上。
「篤篤篤」之下,活靶的左肩隨即又插上三支袖箭。
這一陣「噹噹篤篤」之聲,聽來居然還悅耳,擊鼓的不由失笑。
那些弟子亦笑了起來,暗器齊發,目標卻都變成了那個活靶。
叮叮噹噹之聲立時大作。
活靶也看出是故意如此,外露的雙睛現出了怒光,腳步一頓。
「你們這算作什麼?」活靶這句話才出口,一蓬暗器就飛來。他雙手一沉,忙將木靶擋住了面門。
那些暗器竟然一支也沒有射在木靶之上,全都以他為目標。
叮噹之聲不絕於耳,暗器射在鐵板之上濺開,打在他身上的,卻都釘在衣服之上。
擊鼓的大笑,道:「誰叫你停下來的,再不走,保管將你射成個刺蝟!」說著鼓棍一陣急擂。
那七個弟子應聲暗器亂飛。
活靶又慌忙奔跑起來,這一次他跑得特別快,可是那些暗器還是亂落在他的身上。
那七個弟子的暗器手法在這片刻之間,竟然會變得如此笨拙,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他們練的分明已不是木靶,而是人靶。
叮噹聲響中,嬉笑此起彼落。
姚峰非獨沒有喝止,而且大笑起來。
活靶眼中的怒光更盛,突然大叫一聲,舉步衝上前,一直衝到姚峰的面前。
「不幹了!」他氣沖沖地將木靶摔在地上,反手撕下了纏在頭上的厚布。
厚布後是一張很年輕的臉龐,不太英俊,卻絕不難看。
他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濕透,豆大的汗珠正從額角滾下,這個天氣穿著這許多衣服,實在不好受。
他一臉怒意,盯著那七個練暗器的弟子,冷不防姚峰奪過一根鼓棍橫里揮來,擊在他胸前那塊鐵板之上。
「當」一聲巨響,活靶嚇了一跳,眾人卻失聲大笑。
棍一挑,接著指著活靶道:「雲飛揚,你說不幹什麼?」
活靶穿著雖然很滑稽,模樣卻一點也不滑稽,就像是他的姓名一樣。
「不幹這暗器把子!」他吼叫道。
「你不干誰干?」
「這個我不管。」雲飛揚隨即解下那兩塊鐵板。
「你忘了二師兄怎樣吩咐了。」
「二師兄只是吩咐我捧著木靶幫助你們練習暗器,不是吩咐我做你們的暗器把子。」
「人有錯手,暗器偶然打在你的身上,在所難免。」
「你們是故意盡將暗器往我身上招呼,莫以為我瞧不出。」
「好,你是決定不幹了?」
「不干!」雲飛揚轉身便要走。
姚峰一偏首,那些弟子立時擁上前,將雲飛揚圍起來。
雲飛揚霍地回過身來,道:「要怎樣?」
「好哇,小雜種,倒要看你憑什麼這樣子神氣?」一個弟子伸手便要揪住雲飛揚。
雲飛揚面色一變,道:「你叫我什麼?」
「小雜種!」那個弟子一把揪住雲飛揚的胸襟,道:「難道叫錯了?」
雲飛揚面色一變再變,正要發作,姚峰已接上了話:「你不干,大家練不成暗器,二師兄怪責下來,有你好看的。」
「我這就去找二師兄說清楚。」
「好,大家一起去,莫教這小子搬弄是非,將責任推在我們頭上。」
「去!」那個揪住雲飛揚胸襟的弟子便待舉步,雲飛揚實時一撥他那隻手,道:
「先放手!」
那個弟子應聲鬆手,卻反手一巴掌摑在雲飛揚的臉上,道:「在這裡,誰讓你大呼小喝!」
雲飛揚面色大變。
正當此際,一個聲音突然從旁傳來,道:「你們有暗器不練,吵吵鬧鬧在幹什麼啊?」
眾人應聲望去,一個魁梧的大漢正從那邊走過來,正是他們要去見的二師兄謝平。
雲飛揚立即奔上前道:「二師兄……」
謝平目光一落,一皺眉道:「又是你鬧事?」
雲飛揚回手一指後面眾人道:「他們幾個人……」
話才說到一半,他的手已被謝平拍回,接叱道:「無禮!」
雲飛揚撫著被拍痛了的手,道:「他們……他們……」
謝平又打斷了他的話,道:「他們在欺負你,是不是?」
雲飛揚點頭,還未說什麼,謝平已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他們為什麼要欺負你?」
雲飛揚被打得怔在那裡。
謝平「哼」了一聲,道:「每天總要聽你好幾次這種話,難道整個武當山的人都跟你作對?」
雲飛揚沒有作聲。
謝平這才問那些師弟,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才掌摑雲飛揚的那一個搶著開口道:「我們方才好好地在練習暗器,這小子突然大發脾氣,竟然將木靶擲下,說要不幹了。」
謝平目光落在那個木靶上,轉問雲飛揚道:「是你將這個木靶擲掉的?」
雲飛揚嚷起來道:「他們盡將暗器往我身上招呼,根本不管那個木靶……」
「所以你將它擲掉?」
雲飛揚方待分辨,謝平已接上道:「他們的暗器若是全都能準確射在木靶上,根本就用不著再練了。」
「可不是嘛!」姚峰插口道。
「住口!」謝平喝住了姚峰,回問雲飛揚道:「這你又不干,那你又不干,你到底要幹什麼?」
雲飛揚一咬嘴唇道:「我上武當山來,是要學武當派的武功。」
「練武功先要打好基礎,你現在做的,就是基礎的功夫。」
雲飛揚啞口無言。
「在這裡誰不經過這個階段?」
「他們只是幾個月,我卻是幾年了。」
「那是什麼原因,你應該清楚。」謝平一仰首,道:「武當乃名門正派,來歷不明的人,又豈有資格學習武當派的武功?」
「小雜種,聽到了沒有?」眾人哄然大笑了起來。
雲飛揚怒形於色,胸膛不住地起伏,但終於還是隱忍下來,這樣的話他已不是第一次聽到。
「以我看──」謝平盯著雲飛揚,倏一聲冷笑,道:「你還是先弄清楚自己的父親是哪一個,否則即使老死在武當,也是這樣子。」
雲飛揚垂下頭去。
謝平摸了摸鬍子,道:「你既然不喜歡做活靶,若是一定要你做,那是欺負你,好,不做就不做。」
擊鼓的嚷起來道:「沒有了活靶,如何練下去……」
「誰說沒有?」
「他不做……」
「你做!」謝平一指那個擊鼓的,轉對姚峰道:「你來擊鼓怎樣?」
姚峰點頭,擊鼓的苦起了臉龐,卻又不敢反對,雲飛揚看在眼內,心頭大樂,幾乎要笑了出來。
謝平的目光,轉回道:「至於你──」「我可以幫一把,將地上的暗器拾起來。」
雲飛揚搶著回答。
謝平一笑道:「你不是說不幹了嗎?」
他笑得好象有些不懷好意,雲飛揚看得出,方要說什麼,謝平已接上道:「那邊打理豬舍的長工家人辦喜事,要下山幾天,我正在頭痛找誰去接替他的工作,打理那些豬仔。」
眾人聽到這裡,又哄然大笑,雲飛揚卻呆住,訥訥道:「我……」
「你放心。」謝平又一笑道:「那裡保管沒有暗器向你的身上招呼。」
雲飛揚一張臉不由紅到了脖子。
謝平接著揮手道:「跟我來!」
他方待起步,雲飛揚突然又冒出了一句:「我要見執法長老!」
謝平腳步一頓,濃眉一揚,道:「哦?」
擊鼓的立即上前道:「二師兄,他是不服你,我們教訓他一頓!」
謝平伸手一攔,道:「退下!」轉向雲飛揚道:「好,只是你別後悔!」
雲飛揚話已出口,就是後悔,也已無用,謝平是怎樣的性子,他又豈會不清楚。
謝平也沒有再說什麼,舉步走上前,連頭也不回。雲飛揚還在躊躇,眾人已一擁而上,推著他向執法堂那邊走去。
執法堂在偏殿一例,地方雖然並不大,氣氛卻是非常嚴肅,終日煙香繚繞,嚴禁出入。
粉白的照壁上寫著武當派的十大戒條,看到了這些戒條,武當弟子相信誰都難免會心驚膽戰。
那兩個執法長老也是兩個看起來很嚴肅的人,他們都是當代武當掌門的師弟。
赤松年紀比較大,已接近五十,氣勢也是在蒼松之上。
他的身材不怎麼高,但也算魁梧,不怒時兩隻眼已猶如銅鈴般,一怒之下,就更嚇人,那聲音簡直就像是打雷一般。
蒼松比赤松矮一些,也瘦一些,眼睛細小,聲音也遠較赤松弱,笑起來就更是「唧唧唧唧」的,不但沒有威嚴,反而令人有詼諧的感覺。
他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在執法堂中,總是讓赤松說話,萬不得已才插上一句。
雲飛揚來到執法堂前就已經有些後悔,看見這兩個執法長老,就更恨不得踢自己一腳,可是謝平已經走進去,他也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去。
那幾個武當弟子一擁而入,卻立即被赤松喝住道:「你們幹什麼?」
他們尚未回答,一旁蒼松已「唧唧」地笑應道:「當然是來瞧熱鬧的了。」
「有什麼好瞧的?」赤松瞪眼道:「都給我滾出去!」
「滾出去!」蒼松幫腔。
眾人雖然不願意,也不敢抗命,忙退出堂外,卻又左右散開,躲在走廊,張頭探腦地偷窺。
赤松沒有再理會他們,轉問謝平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平手一指雲飛揚道:「弟子方才吩咐他捧木靶幫助幾個師弟練習暗器,有些暗器失准,擊在他的身上。」
赤松目光轉向雲飛揚,「哦」了一聲,道:「又是你?」
好象他現在才看清楚那是雲飛揚。
「我……」雲飛揚抓著頭髮,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叫雲飛揚,是不是?」赤松眼睛瞪得更大。
雲飛揚正要回答,赤松已拍案大罵道:「怎麼你就是喜歡給我們添麻煩?」
雲飛揚被罵得怔住,赤松接著喝一聲道:「跪下!」
雲飛揚只有跪下。
赤松這才回問謝平道:「你方才說到哪裡了?」
蒼松替謝平回答道:「他說到有些暗器失准,落在雲飛揚身上。」
「這是事實。」謝平沉聲強調。
雲飛揚身上仍穿著那幾件厚厚的棉襖,那些暗器還沒有完全清除。
赤松目光一轉,道:「人有錯手,馬有失蹄,就是我放暗器……」
蒼松旁邊忙推了赤松一把,赤松語聲一頓,接上的已不是方才要說的,而是道:
「一萬次之中,也難免會有一次失手。」
蒼松接道:「就是掌門大師兄,也不敢自誇已練到萬無一失的地步。」
「可不是嘛!」赤松嘉許地一拍蒼松肩膀,轉向雲飛揚道:「你聽到了,像我們這種老手亦偶有錯手,何況那些小子。」
謝平接道:「這還是他們暗器的第一課。」
「那失手更就理所當然。」赤松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雲飛揚幾遍,道:「你好象沒有傷在暗器之下。」
雲飛揚點頭。
赤松一皺眉道:「這你還走來執法堂幹什麼?」
謝平搶著替雲飛揚回答道:「他認定那是我們有意為難,我們爭執起來,他一怒將木靶扔掉。」
赤松一聲輕叱道:「大膽!」
謝平接道:「他說要不干,若是一定要他干,傳到掌門那裡,還以為是我們欺負他,反正那邊豬舍的長工休息,豬仔也需人打點,所以弟子索性就讓他過去。」
赤松聽到這裡,捋須大笑,連聲道:「好主意,好主意。」
「他卻是不服,堅持要來執法堂。」
赤松笑容一斂,瞪著雲飛揚道:「不肯苦練武功……」
「罪犯武當派戒條第二條──」蒼松隨即用手指指著戒條的那面照壁。
「唆弄是非──」「第六條。」蒼松對那些戒條簡直滾瓜爛熟。
「以下犯上。」
「這是第九條。」
「三罪俱發,本該將你逐下武當山──」赤松語聲一頓,一沉道:「但念你年幼無知。」
雲飛揚一直都沒有分辯,這時候嘆了一口氣,應道:「弟子知罪,願往豬舍。」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赤松一拂袖道:「去──」雲飛揚苦著臉,退了出去。
赤松轉向謝平道:「像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以後你最好少來麻煩我們。」
蒼松接道:「我們已經夠忙了。」
「是極是極──」謝平幾乎忍不住笑出來。
「退下──」赤松再拂袖。
豬舍是什麼味兒,雲飛揚其實已經心中有數,這之前他雖然沒有打點過豬舍,卻已不知多少次走經該處。
今天的豬舍卻好象特別臭。
他幾次捏著鼻子,但最後還是要放開手,他的鼻子一向不大靈,今天卻例外。
就是他的「耳朵」今天也似乎變得特別敏銳,那些豬仔也不知對他表示歡迎,還是特別與他過不去,嚎叫不絕。
撲鼻的惡臭,刺耳的嚎叫,雲飛揚實在吃不消。看他的樣子,好象隨時都會昏倒在地上,可是他始終沒有。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最後他決定還是先將那些豬仔趕進河裡洗刷乾淨。
河水本來清澈得很,那些豬仔一下去,就弄得渾濁不堪。
流水清涼,微風帶來遠山木葉的清香,那些豬已不像方才那樣不停地嚎叫,臭味亦沒有方才那麼臭,雲飛揚精神大振。
他伸了一個懶腰,方待替那些豬仔洗澡,就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他最喜歡看見的人。
那個人遠在河對岸的山坡上,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衣裳,青綠叢中,就像是一朵方開的黃菊,一動,都像是化成了一隻蝴蝶。
雲飛揚渾身立時活力充沛,反手抓了抓腦袋,連聲道:「過去過去!」將那些豬趕向對岸。
他的語氣並不凶,對於那些豬,忽然有了很大的好感。
若是沒有那些豬,他要到那邊去,就要另外找一個藉口。
山坡上只有倫婉兒一個人。
她是武當山上唯一的女弟子,也是最受寵的一個,那並非完全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
她的嬌憨天真,還有她的善良,都是她惹人喜愛的地方。
在雲飛揚的心目中,她更就是整個武當山唯一的好人。
也就只有她,不但沒有欺負、為難雲飛揚,很多時還加予援手,替他說話。
她還很年輕,才只十七歲,可是她的武功,在年輕一輩的武當弟子中,僅次於白石,謝平,程方遠,金展鵬,姚峰五個師兄,那除了她有一個好師父,自幼就開始練功,還因為她的專心與勤奮。
每天她都練功,風雨無間,天氣晴朗的日子,多數在戶外,就正如今天。
輕巧的身形,純熟的劍法,美妙的姿勢,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舞蹈。
微風輕吹,秀髮飄揚,展動的衣袖就像是蝶翅。
雲飛揚已看呆了眼睛,冷不防倫婉兒身形一轉,便到了他藏身的樹後,一聲嬌叱,一劍刺來!
雲飛揚驚呼尚未出口,劍已在他眼前三寸停下,劍上的寒氣尖針一樣利入他的眉心。
他打了一個寒噤,脫口一聲道:「劍下留情!」
倫婉兒劍指著雲飛揚道:「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裡,打什麼主意?」
雲飛揚手搔著後腦道:「看你練劍。」
倫婉兒一震劍鋒道:「你知道偷學武功要受什麼懲罰?」
「我是見你聚精會神地練劍,生怕驚著你,才一旁躲開。」
「還不承認,我跟執法長老說去,讓他們問你。」倫婉兒說得似乎很認真。
雲飛揚立時慌起來,不住搖手道:「我現在已經夠慘的了,婉兒姑娘你再去說一說……」
「你現在怎樣慘了?」倫婉兒反問。
雲飛揚一怔道:「我……我……我沒有怎樣。」
倫婉兒目光一轉,道:「那邊的豬怎樣了?怎會趕到這裡來了?」
「是我趕來的。」雲飛揚苦笑。
「怎麼你趕起豬來了?」
「趕豬的那個長工家裡有喜事要回去,找我們商量,看誰肯頂替幾天,這種事又有誰願意干,只有我來了。」雲飛揚一面想,一面說,雖只幾句話,已幾乎累出一頭大汗。
倫婉兒笑問道:「你們是好朋友?」
「交情還算過得去。」
「這樣說,你這個人實在也很夠義氣的。」
雲飛揚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
「方才你去執法堂,就是跟赤松、若松兩位師叔商量這件事的?」倫婉兒接著竟然這樣問。
雲飛揚一聽,一張臉立時紅到脖子那兒,恨不得地上有個洞,一頭鑽進去。
倫婉兒看著他,眨了眨眼睛,道:「什麼時候你學會了說謊?」
雲飛揚苦笑,眼珠子一轉道:「我……我還是回那邊去……」
他方待舉步,又給倫婉兒叫住道:「你還沒有回答呢。」
「我……我……」雲飛揚抓著頭髮,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說話。
倫婉兒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被說破了難為情,以後就不要說謊了。」
雲飛揚只有點頭。
「平日我是怎樣跟你說的?」倫婉兒卻是搖頭道:「只要你爭氣一點,就不會給師兄他們羞辱了,對不對?」
雲飛揚勉強一笑道:「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想當年,韓信受胯下之辱,後來還不是貴封為大元師?」
「你就是這樣。」倫婉兒一再搖頭。
雲飛揚挺起的胸膛早已經縮了回去,又抓抓後腦勺,道:「我還是走了的好。」
倫婉兒又好氣又好笑,方待說什麼,九下鐘聲突然劃空傳來。
雲飛揚一呆。
「警鐘!」倫婉兒黛眉一皺。
雲飛揚目光一轉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有人要闖山!」語聲甫落,倫婉兒身形一動,疾掠了出去。
「婉兒姑娘──」雲飛揚急喚。
倫婉兒回頭一瞥,道:「快將豬趕回去!」身形卻不停。
三個起落,倫婉兒已掠下了山坡,飛燕般往山下掠去。
輕柔的秋風,輕柔的陽光。
石階上的露水已干透,葉尖上的露珠仍晶瑩欲滴。
陽光下,那塊象徵武當派威嚴的解劍岩就像是巨人一樣兀立在上山的石階旁。
在解劍岩之前現在也有一個人巨石一樣立著。
這個人年紀應該在三十歲前後,濃眉細眼,扁鼻厚唇,相貌可以說也很醜陋,身材矮胖卻並非痴肥,一身錦衣,不怎樣整齊,頭髮亦有些散亂,令人感覺一種野獸的驃悍,一股難以言喻的粗獷。
一群武當弟子擋在這個人前面,四個道士正被同門扶開去,肩上都帶著劍傷。
武當弟子無不怒形於色,錦衣人眼中卻充滿了不屑,他衣衫華麗,手握的一柄劍鑲嵌著七色寶石,亦價值不菲!
霍地一個中年道士越眾而出,劍一震,沉聲喝道:「武當玉石敬領高招!」
錦衣人目光一轉道:「石字輩的,應該不會令我太失望!」劍一引刺前!
玉石冷笑,挑劍急封,當一聲,兩劍交擊,錦衣人手腕一翻,又是兩劍剌出。
刺到一半,兩劍已變成八劍,玉石連接八劍,已被迫退一步。
錦衣人旋即搶攻,眨眼之間,剌出三十六劍,又將玉石迫退好幾步。
他左右腳忽然左弓右箭,忽然左箭右弓,身形變化,與劍法同樣靈活。
三十六劍刺過,三十七劍緊接剌出,玉石一劍方接下,三十八劍已閃電刺到,封架已不及,又急退一步。
劍勢不絕,追擊,玉石連換了七個姿勢,竟然都擺脫不了錦衣人的長劍,第八個姿勢方展開,手腕一涼,已被錦衣人的三寸劍尖壓在上面。
錦衣人一聲:「棄劍!」手中劍已順著玉石手臂連敲了三下。
玉石整條右臂立時都麻木,「叮噹」一聲,劍終於脫手墜地。
錦衣人並不追擊,大笑道:「亦不外如是。」
玉石驚怒交集,眾武當弟子兵刃早已經出鞘,這下再也按耐不住,一起圍上前去。
實時一聲暴喝道:「住手!」兩個人從山上如飛趕至。
一個是謝平,另一個是中年道士,四四方方的一張臉,神情肅穆,也就是武當派掌門青松座下的大弟子白石。
錦衣人目光落在白石臉上,一揚眉道:「你又是──」「武當白石!」
「青松的大弟子?」
「施主……」
「公孫弘!」
白石似有所憶,面色微變,道:「無敵門白虎堂堂主?」
「正是!」公孫弘微笑,不可一世。
無敵門威震江湖,聲勢早已凌駕九大門派,他就是無敵門門主獨孤無敵的大弟子,氣焰自然亦甚盛。
白石沉聲接著問道:「施主不遠千里而來……」
「奉師命,將兩份禮物送上武當給青松!」公孫弘一抖外罩披風,露出手奉著的一個錦盒,那上面壓著一張大紅帖子。
他直呼青松,眾人都勃然大怒,謝平脫口一聲:「放肆!」
白石卻轉向眾人叱道:「人家送禮物到來,我們怎能夠這樣無禮?」
玉石急忙分辨道:「師兄有所不知,這位施主一定要帶劍上山,叫我們怎能不阻止?」
白石「哦」了一聲,轉向公孫弘,道:「過就是施主的不對了。」
公孫弘目光落在解劍岩上,道:「岩前解劍,是武當派的規矩?」
白石正色道:「自三豐祖師開山,武當派便有這條規矩。」
公孫弘點頭,忽一笑道:「可惜這只是武當派的規矩。」
「入鄉隨俗,入境問禁。」
「我七歲學劍,十二歲仗劍殺人,縱橫江湖十七年,用的就是這柄劍!」公孫弘劍壓眉心。
白石道:「貧道也看得出這是一柄好劍!」
公孫弘冷笑道:「這麼多年來,除了我師父,沒有人能夠要我將這柄劍留下。」
一頓,又接道:「這次我出使武當,又是代表天下第一的無敵門,所帶的任何一樣東西,都是代表無敵門的威信與尊嚴。」
白石沉聲道:「武當派也有武當派的威信與尊嚴。」
「若是我一定要帶劍上山?」
「就等如與整個武當派為敵。」
「無敵門與武當派,三百年來,一直就是敵對的。」公孫弘大笑道:「師命難違,禮物非送上山不可,劍嗎,卻是一定不會留下。」
「施主一意孤行,貧道無話可說。」白石手一揮,道:「布陣。」
七個道士一旁閃出,身形迅速變換,將公孫弘圍在正中。
公孫弘目光一閃,道:「武當派的北斗七星陣?」
「正是!」白石退下。
公孫弘大笑揮劍道:「寶劍無眼!」
「施主亦請小心!」白石面寒如水。
語聲甫落,一聲龍吟,七道士劍一起出鞘!
七個道士動作迅速而整齊,只看這拔劍的動作,便知道這七人久經訓練,早已有了默契。
公孫弘應聲目光一落一寒,那一臉不屑之色逐漸消失。
七個道士右手握劍,左手一提劍訣,目光齊落公孫弘臉上。
目光凌厲,七個道士的太陽穴俱都高鼓,內功精湛,絕無疑問。
公孫弘目光一掃,冷笑,「颼」的一聲,劍一抖。
七個道士一領劍訣,長劍亦同時展動,平肩指向右方。當中道士一聲「無量壽佛」,接道:「七星劍陣,七劍齊施,閣下一人,貧道師兄弟也是七人齊上。」
「七星劍陣,名震武林,公孫弘早就有意見識一下!」語聲一落,公孫弘人劍急上!
七個道士齊宣「無量壽佛」,人劍齊展。
衣袂聲響中,各自移前七尺,已將公孫弘困在陣中。
公孫弘只覺劍氣蕭森,眼前人影閃動,一個道士彷佛變成七個。
他暴喝震劍,寒光飛閃,一劍化八劍,「八方風雨」,分從八個方向削出!
「錚錚錚錚」七聲金鐵交擊聲響,七個道士即接了公孫弘一劍,公孫弘向東南方的一劍卻削空。
他身形立展,欺向東南方,哪知道才欺出半丈,人影一閃,兩個道士已出現眼前,雙劍交剪刺至!
公孫弘長劍左挑右抹,接下了刺來的長劍!
雙劍一二三變,一變急一變,公孫弘再接下其餘的兩變四劍,身形已被迫回原位!
兩個道士並沒有追擊,身形交錯,方位-那間互易。
其餘五個道士亦同時變了方位。
「七星劍陣果然名不虛傳!」公孫弘劍護胸前,旋身一轉。
他看準角度,劍方待剌出,一個聲音已劃空傳來,道:「掌門有命,來使上山,不得阻攔。」
第一個聲音甫落,第二個聲音接起,第三個聲音已經非常接近。
白石立時喝一聲道:「停!」
七個道士身形一頓,長劍立即入鞘,白石接著擺手道:「施主請!」
「不打了?」公孫弘按劍冷笑。
「掌門有命,豈敢不從。」
公孫弘劍入鞘,道:「有機會我再領教你們的七星劍陣。」
七個道士一聲不發,白石亦不語,舉步向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