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腳板、虞二麻子、婷婷三人,船到嘉定,泊在沿江碼頭上,已是日落時分。鐵腳板向虞二麻子、婷婷兩人說:「你們一老一少從這兒上岸,沒多遠便進城,進城一問楊府,便可找到,我可不能同你們一塊兒進楊府,我得神不知鬼不覺地進門,如果和你們一同進楊家,明天嘉定城內茶坊酒肆。便講開新聞了。他們絕不信楊家有個臭要飯的朋友,準會編個漫天謊,說是:『進楊家的臭要飯,決不是人』……」虞二麻子和婷婷聽得一愣。婷婷笑道:「不是人,是什麼?」鐵腳板大笑道:「是神不然,怎麼叫漫天謊呢?他們定說:『楊家積善之家,楊相公在京高中武進士,楊少夫人又身懷六甲,進去的臭要飯,決不是人,定然神仙下凡來投股的,那臭要飯一進門,定然沒了蹤影,鑽到雪衣娘肚裡去了。』你說,我能吃這個虧麼?」婷婷笑得直不起腰來。虞二麻子笑著說:「神仙什麼不會變化,偏要變個臭要飯?你是不講笑話不過日子,可是人們確是長著一對勢利眼,我們先走一步也好。」
鐵腳板把船家打發了,陪著虞二麻子、婷婷上岸。岸上是高高的一帶長堤,堤上正有一個小姑娘騎著一匹駿驢。蹄聲得得,鸞鈴鏘鏘,從南往北,飛快地跑了過來。看情形也是進城去的。三人從岸下走上長堤,驢上小姑娘飛快地向三人身邊跑過。鐵腳板眼光如電,已看出驢上小姑娘是誰。那小姑娘已跑過了一段路,忽地勒住驢韁,也扭腰回頭,嘴上「啊唷!」一聲。驢韁一帶又跑了過來。到了二人面前,翻身跳下驢背,指著鐵腳板嬌喊道:「咦!你……你不是陳師傅麼……什麼時候回來的?陳師傅回未得不巧了……你不知道,事情不得了,把我們少夫人快急死了,我此刻剛從烏戈寺外老太爺那兒回來,陳師傅!快跟我去,我們少夫人一定有話問你……這兩位是?……」這位小姑娘一張小嘴,百靈鳥似地咭咭呱呱,說得沒頭沒尾,蘋果似的小臉蛋,還顯出焦急之色,恨不得伸手拉著鐵腳板就走。虞二麻子、婷婷兩人,在一旁瞧得莫名其妙。鐵腳板卻從容不迫地笑道:「小苹!瞧你急得這個樣子——算算日子,你們少夫人十月懷胎,還沒滿足呀!這可不是性急的事,如果肚子裡有點不安穩。我不是接生婆,你到烏尤寺請老和尚也沒用……」小苹被他嘔得咬牙跺腳地說:「陳師傅!你和我開什麼玩笑。你知道什麼?我家虞小姐悄沒聲地溜掉了-一我家相公好容易回家來了,聽說從陝西旱道回來的,可沒到家,不知怎麼一來,仇兒和相公失散了。還有多少奇奇怪怪說不清的事,不得了,吉凶難卜,請你快跟我走吧!」鐵腳板聽得吃了一驚,忙說:「此地不是談話之所。小苹!你快領這兩位先回家去,這位是虞小姐的伯父,這位婷婷姑娘,也是虞小姐的幼年同伴,你快領他們家去,我一忽兒就到,從你們後花園進去,一切事,見了你們少夫人再說,你們一塊兒走吧!」
小苹嘴上說的:「虞小姐,悄沒聲地溜掉了。」聽著好像女飛衛虞錦雯,自己不願在楊家留戀下去,才悄悄走掉的。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其中藏著複雜微妙的內情,這內情,楊家上上下下,除出楊老太太、雪衣娘婆媳兩人以外,只有小苹略微明白一點表面,其餘使莫名其妙了。而且虞錦雯離開楊家,還是最近幾天的事,她走了兩天以後,楊家突然得到楊展從陝西旱道返川,中途出事的意外消息,把雪衣娘急得坐立不安。一面派人追趕虞錦雯,一面請破山大師召集僧俠七寶和尚、賈俠余飛等,商量機密。這檔事發生,便在鐵腳板到嘉定的前一天。
從楊展春初上京會試,直到由陝返川,已是夏末,算日子,離家己半載有餘。在這半年之中,楊老太太盼望兒子,雪衣娘懸念丈夫,自不必說。便是以義女的身份,寄身楊家的女飛衛虞錦雯,暗地裡也何嘗不盼望著楊展早日榮歸,盼到泥金捷報到門,楊展高中第三名武進土,欣賞參將職銜的喜訊,傳遍嘉定城,楊老太太盼得兒子成名,當然笑口常開,喜集門楣,滿城親友,鬧嚷嚷慶賀一番以後,一家上下,便只盼這位進士公榮歸的家報。無奈一天一天地過去,楊展的平安家報,魚雁杳沉,連一個便人捎來的口信僅無。這不是楊展忘記了家,他在中式以後,原派兩個長隨,帶著親筆詳信,先行返川,向慈母嬌妻報喜,哪知道這兩位長隨,一直沒有回到嘉定,是否在途中遇險,生死難明。或者荊、襄道阻,到現在還停滯中途,都已沒法考查。可是楊老太太和雪衣娘,不知楊展已派兩個長隨返川,當然心頭焦慮,盼望彌切。過了不多日子,謠言蜂起,下江義軍縱橫荊、楚、潼關內外,烽火連天,張獻忠窺覷川蜀等等風聲,從下江傳到上江,川北傳到川南。楊老太大頭一個急得求神拜佛,保佑兒子平安。雪衣娘更急得常常向烏龍寺進香,她不是拜佛,是借拜佛為名,去求她父親被山大師探聽丈夫消息。照她暗地想的主意,便要單槍匹馬,萬里尋夫,無奈低頭看看自己肚皮,已經懷孕六個多月,一天比一天往外鼓,身體上也起了變化,實在不便長行。事實上,也沒法丟下楊老太太,如果自己再一走,楊老太太非急出病來不可。幸而這當口,川南三俠,動了保衛桑梓的雄心,鐵腳板赤腳長征,去接楊展回川。鐵腳板這一走,楊老太太和雪衣娘兩顆心,也跟著鐵腳板兩條泥腿走了。每天非但盼望楊展平安回家,還盼望著鐵腳板一路順風地迎著楊展,攜手同歸。再不然,鐵腳板神通廣大,也得有個消息到來。哪知道鐵腳板走後不多日子,下江風聲越來越緊,一忽兒謠傳張獻忠前鋒,已攻下秭歸,直如夔門,一忽兒傳說漢中也有一股義軍,從米倉山殺進川東,已到巴峪關。又亂傳某處某處張貼著張獻忠進蜀的檄文,某處某處有接應張獻忠的伏兵。謠言百出,人心惶惶,非但全蜀百姓,心驚膽寒,已如大禍臨頭,便是蜀中幾位宗室和守土的大員們,也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這樣不祥消息,傳到了雪衣娘、女飛衛兩人耳朵內,也不由得暗暗驚心。暗地裡兩人竊竊私談,還不敢使老太太知道。可是楊家是嘉定首富,產業遍地,頭一個執掌五通橋忙搶著說:「雯姊!我的雯姊。小妹如果能夠把心掏出來,早已掏出來給你瞧了。你只當可憐我這妹子吧,玉哥如果再不回來,老太太非急出病來不可。往大處說,川南三俠,還天天盼望他回來,作個領袖,保衛家鄉哩。雯姊!小妹既然難以出門,雯姊情同手足,替妹子到陝、川交界上探他一探,非但妹子感激一輩子,老太太也要感激一輩子的。不過,老太太也未必讓雯姊單身遠走的。」
虞錦雯嘆口氣說:「瑤妹!不瞞你說,我身在此地,心裡老惦著我的義父,他老人家這樣高年,在這兵荒馬亂當口,走得不知去向,我一樣地不安心呀。偏逢著這位情深義重的老太太,待自己親生兒女,也不過如是,還有你們兩位這樣深情,我屢次想走,畢竟沒法出口。
現在老太太盼子心切,你又懷著身孕,我不自告奮勇,便是沒良心的人了。我此去一面探尋玉弟消息,一面也探尋我義父蹤跡。好在這條路上,你們有運銷鹽塊的夥友來在,好歹我可以托人捎回信來。咱們一言為定,你千萬不要亂動,我準定明天便走,老太太面前,我自有法和她說的。」雪衣娘拉著虞錦雯的手,叮嚀再三地說:「雯姊!我先謝謝你,可有一樣,你在半路里,碰著玉哥的話,可得和他一同回家來,鹿老前輩行蹤不定,知道他在南在北?
決不能踏遍天涯地去找他。姊姊!我們雖然不是普通女子,倒底是女孩子,姊姊說我胡鬧,你自己可不許犯糊塗,無論如何,碰著了玉哥,或者得著他消息,婉姊得馬上回來。如果回來了一位,又走掉了一位,可坑死我了,我們老太太也一樣要急壞的。」虞錦雯笑著說:「好罷!我怎能不回來,我還捨不得你這位好妹子哩!事不宜遲,我此刻便和老太太商量去。」說罷,便自走了。雪衣娘在她出房以後,暗自點點頭說:「但求天從人願,她這一去,非但碰著我玉郎,一同平安回家,也許她這一去,促成了老太太娥、英並美的私願。」原來雪衣娘和虞錦雯說的一番話,井非真箇自己要不顧一切,去尋丈夫,實在是個激將計。一半自己思念丈夫,想虞錦雯代替自己打探消息,一半也想虞錦雯和自己丈夫半途相逢,同行同止,也許可以達到自己一番心愿。因為老太太這檔心愿,始終沒有放下,楊展中進士捷報到後,楊老太太暗地和她舊事重提,有時當著虞錦雯面前,話里話外,也有點露骨。冷眼觀察虞錦雯,似乎沒有不樂意的表示。暗想自己丈夫將來飛黃騰達,虞錦雯也是一條好臂膀,看老太太意思,遲早要促成這段姻緣,自己何樂而不兩全其美。這幾個月來,早夕和虞錦雯相處,彼此交情,有增無減,確也情投意合,捨不得彼此分離。暗地思維了多日,決計想法促成其事。這次自己掛念丈夫安危,故意在虞錦雯面前施展激將法,也算得一計兩用,煞費苦心。
在虞錦雯方面,心裡也起了微妙複雜的作用。她自從義父鹿杖翁一走,跟著楊老太太由成都回嘉定,她眼瞧著雪衣娘、楊展花團錦簇的成婚,心裡似酸非酸,似辣非辣,沒法說的一種滋味。楊老太太和楊展夫婦越待她情深誼厚,她越覺得心裡委屈。不過這種委屈,實在沒有理由可說,連自己也覺得受著人家這樣情誼,還抱委屈,實在不對。無奈這種沒來由的委屈,還是常常兜上心頭。楊展出門進京以後,自己義父絕無消息。光陰飛快,瞬已半載,雖然在楊老太太百般愛憐之下,心裡時時感覺空虛,時時想到自己在楊家這樣飄浮著不是事,屢次想遠走高飛,心裡卻總決定不下。日子一久,楊老太太不留神,話裡帶出話來,楊家丫環使女們,人前人後,瞎揣瞎指,又透漏出一點消息來,聽在虞錦雯耳內,疑假疑真,似愁似喜,又惹她柔腸百折,萬種思量。雖然還常想遠走高飛,卻敵不過感念楊老太太情深恩重了。直到外面謠言四起,楊老太太盼子,雪衣娘盼夫,一家上上下下,弄得眉頭不展,茶飯無心,她也沒有例外,一樣地盼著楊展早早地平安返鄉。忽然雪衣娘在她面前說出獨身尋夫的話,她使覺得這是義不容辭的時候了,這才自告奮勇,代替雪衣娘去跑一趟。明知自己義父鹿杖翁,是沒法尋找的,也得把這個題目,說在先頭。她自己琢磨著,覺得這一舉動,是光明正大的俠腸義膽,在楊家一門中,除出她自告奮勇,義不容辭以外,第二個人能辦這檔事。上自楊老太太,下至丫環使女,除出感激以外,不能說出第二句話未。只希望此次走沒多遠,迎頭便碰著楊展,平平安安地接他回家。但是她一想到半路上碰著了楊展以後,還是一塊兒聯轡而回呢,還是真箇從此遠走高飛,走遍天涯去尋義父席杖翁呢?這一層越想越委決不下,想下去,又覺委屈似的,只好暫時不作決定,尋著了楊展,再看事行事的了。
楊老太太,對於虞錦雯自告奮勇,去一路探訪楊展歸蹤,又高興,又犯愁。自己兒子,消息杳沉,能夠有個親信有本領的人去探訪,當然是好,可是虞錦雯也是位如花似玉的大閨女,讓她一人獨行,實在不放心,但是除出她還有誰能夠走一趟呢?隨便差一個沒本領的人,一點用處沒有,在這局面之下。只好讓她走了。楊老太太千叮嚀、萬叮嚀的送走了虞錦雯,沒有第二件事可做,只在她手上一串念佛珠,佛堂內一尊觀世音,早晚燒香念佛,保佑兒子平安回來,又保佑虞錦雯碰著自已兒子,快去快回。虞錦雯一走。雪衣娘便把自已兩全其美的一點意思,和楊老太人悄悄一說,又樂得楊老太太不住口地說:「我的好孩子!你真是我賢德的好孩子,知道娘的心,我有了你們姊妹似的兩房賢惠媳婦,在我面前孝敬著我,娘真要樂死了,但願我玉兒早早平安回來,聽了你的勸,不發左性,早點如了我的心愿才好。」
虞錦雯走後第三天午後,雪在娘正陪著楊老太太談話,忽然外面管事的老家人進來稟見,說是:「成都鹽棧派夥友星夜趕來,有要事面稟少夫人。」楊老太太聽得奇怪,便吩咐管事的說:「你去領那夥友進來,難道虞小姐到了成都,便得著消息了?沒有這麼快呀!」管事的領命出去,把成都夥友引進了中堂。那夥友本想避開老太太,獨見少夫人,為的是怕老太太受驚嚇。不想一進中堂,老少兩位女主都在一塊兒,行禮以後,趕忙先報喜信:「老太太!大喜,大喜,我們相公高中榮歸,從陝西、漢中走棧道回鄉,已到劍閣了!」老太太和雪衣娘大喜之下,忙問「你怎的知道?你見著相公沒有?」夥友說:「在下是成都聯號,派到梓潼到廣元一條路上去的,沿途運銷事畢,收齊帳目,從廣元、昭化回來,走到劍門,無意中碰著了相公貼身小管家戴仇兒,這才知道我們相公回來了。」雪衣娘急問道:「你既然見著了仇兒,當然也見著了相公,怎地他們還沒到家?」夥友在女東家面前,沒法使眼色、歪嘴巴,急得抓耳摸腮,沒法子才從貼身掏出一張摺疊得小小的字條,恭恭敬敬的雙手送與雪衣娘,嘴上說:「在下沒有見著我家相公,這是仇兒草草寫成的字條,囑咐我不分晝夜,趕到嘉定,面呈少夫人的,請少夫人一看便知。」楊老太人一聽,便知其中有事,便說:「這是怎麼一回事?瑤霜你快瞧瞧仇兒寫的什麼?」其實雪衣娘兒老太太還急,早料夥友在劍門,見仆不見主,定出事故,忙不迭把字條舒開,只見上面潦潦草草,一筆淡,一筆濃,字不成字,行不成行,不逐字細看,簡直認不大清。她知道仇兒從小跟著鐵拐婆婆,沒有好好兒念幾年書,能夠寫成一張字條,已是不易了,忙一字一字地細認下去,才看清上面寫著:「主母容稟:傻爺結傻友,二傻闖窮禍,害得我主僕失散,快請三俠趕來接應,遍地有黃龍賊黨們作祟,仇兒急煞了,尋不著我主人,沒臉見主母了!劍門仇兒飛稟。」
雪衣娘瞧得心驚肉跳,要命的是仇兒稟內,瞧不出怎麼一回事來?二傻是誰?闖的什麼禍?主僕怎會失散?仇兒肚裡沒有多少墨水,不能怨他寫得不清楚,而且從歪歪斜斜,濃濃淡淡的字跡上,可以看出伙兒是手忙腳亂寫的,可見他急得了不得,事情定然很兇險,照說不能給老太太知道,可是老太太是認識字的,事情又當著面,想掩飾一下都沒法。
楊老太太一回頭,瞧見雪衣娘柳眉深鎖,面色有異,急問:「仇兒寫的什麼?拿來我瞧!」雪衣娘忙說:「仇兒這孩子,沒認識多少字,字也寫得看不清。娘!眼花,一發認不清,我把字條上的意思說與娘聽吧,字條上大概是這樣說,他們已經到了劍閣。玉哥在路上從識了兩個朋友,大約這兩個朋友闖了點禍,玉哥為了這兩個朋友的事,離開了仇兒,仇兒人地生疏,一時找不著主人,急壞了,怕娘責備他,先托夥友送個信來,字果然看不清,話又說得沒頭沒腦,大約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一半夭,她們主僕也快到了。」雪衣娘怕老太大受驚,把字條上兇險的字眼,都去掉了,便覺平和得多。老太太雖然信以為真,沒索字條瞧,心裡一樣焦急,嘴上說:「哦!玉兒心腸是熱的,為了朋友的事,仗著已自有點本領,排難解紛,原也難免的,仇兒這孩子,怎會找不著主人呢?他們既然到了劍門,本鄉本土,比較兵荒馬亂的在外鄉,總好一點,不過為什麼失散的呢?」老太太居然往寬處想,卻又問那夥友道:「大前天,我們虞小姐上成都去了。你們碰著她麼?」夥友說:「老太太,在下在劍門碰上了仇兒。回到成都,便搭船趕來,和虞小姐一來一去,不會碰上頭的。」老太太說:「你快回成都去,馬上再派聯號兩位妥當的人,向劍門一路迎上去,把玉哥兒主僕接回來,最好能夠碰著虞小姐,也通知她一聲,和玉哥一塊兒早早回家,你費心替我趕一程吧。」
夥計領命退出。雪衣娘卻急得了不得,在老太太面前,敷衍了一陣,始終沒把字條讓老太太過目,急急回到自己房內,暗想主意。虞錦雯已走,沒人可以商量,和小苹一說,小苹出主意,說是:「這事非川南三俠出馬不可,鐵腳板還沒回來,七寶和尚和余飛,烏尤寺外老太爺定能找得到。」雪衣娘被她一語提醒,一看窗外日色,已經西斜,急忙抽毫揮翰,寫了一封簡訊,把仇兒字條附在裡面,吩咐小苹帶著這封信,騎著家養俊驢,悄悄從花園後門出去,趕奔南門外烏尤寺求見外老太爺破山大師,面呈書信,立等回渝。這樣,小苹奉命而去,從烏尤寺取得破山大帥回諭,趕回家時,湊巧在城外碰著了剛剛上岸的鐵腳板、虞二麻子、婷婷三人。小苹不料會上了鐵腳板,喜出望外。恨不得馬上把鐵腳板拉到雪衣娘主母面前,可算奇功一件。可是鐵腳板不願和她們同行,於是小苹領著虞二麻子和婷婷先回楊家。
小苹在雪衣娘和虞錦雯談話時,也聽過虞錦雯說起北京有位當官差的伯父。想不到會突然在嘉定出現,還帶著一位貌美腳大的姑娘。她一手牽著黑驢,領著一老一少住城內走,一面不斷地打量婷婷。虞二麻子邊走邊向她問:「姑娘!聽你說,我們始老爺還沒到家,我們侄姑奶奶也出門了,我們這樣去見親家太太,太沒禮貌了!姑娘!聽你隨上稱著『虞小姐』,你是我侄女身邊的麼?」小苹起初聽他滿嘴姑老爺姑奶奶的稱呼,有點發愣,心裡一轉,便明白了幾分,暗暗直樂,不便點破,笑著說:「老先生,你在京里,碰著我們相公麼?」虞二麻子說:「怎麼不碰著呢。非但碰著了我們姑老爺,還碰著了鹿杖翁,我不碰著姑老爺,我這老頭子便不回到家鄉了,回頭見著我們親家太太,我的話多著呢。」小苹明知這老頭兒回來得古怪,偏又會和鐵腳板在一起,其中定然有事,暗地一琢磨,忙說;「老先生,我叫小苹,伺候我們少夫人的,我們少夫人,便是外面稱為雪衣娘的一位。和虞小姐惰投意合,彼此不分,勝似骨肉。老先生!你不知道,我們少夫人得到相公回川,已到劍門的消息,可又不知為了什麼,主僕失散了,其中定有兇險的事。這消息不能讓我們老太太知道,免得老太太急壞了身子,此刻我是奉少夫人之命,出來辦事,也是悄悄地從後花園出來的。依我說,老先生和這位姑娘,暫時避開一點,先跟我進後門,見見我們少夫人再說。老太太盼子情切,早夜燒香念佛,帶點兇險的事,總是避開了老太太的耳目,這也是少夫人一點孝心。
老先生!你見著我們少夫人,和見著你侄小姐是一樣的,她們兩位親上加親,和同胞姊妹一般,老先生,前面石獅子大牆外,便是楊府,請兩位跟我繞後門進去吧。」虞二麻子聽她口齒伶俐,說話婉轉,便說:「也好!請你領我們去好了!」
小苹把虞二麻子、婷婷兩人領進了後門,天色已黑下來,屋內已掌燈了。一進門,在花園內,碰見了獨臂婆。小苹和獨臂婆悄悄一說,囑咐獨臂婆,領兩人先到靠近內宅一所精緻內客堂坐候。自己飛也似地向雪衣娘報告去了。
雪衣娘驟然聽到鐵腳板已經回來。而且還有虞錦雯的伯父和一位姑娘到來。驚喜之下,忙不及吩咐廚房安排款待酒食。一面又囑咐下人們,暫先瞞著老太太,等自己探聽明白以後,再行稟報。安排妥貼,才和小苹到了後面,和虞二麻子、婷婷相見。雪衣娘對於虞二麻子,依禮拜見,口稱「伯父」,對於婷婷也問長問短,顯得非常親熱。一陣周旋以後,虞二麻子忙不及把自己出京經過,和楊展身入盜窟,救他一命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最後又說到鹿杖翁隱身賊營,和婷婷先行回川,路遇鐵腳板,結伴同行的經過。他說得非常詳細,連楊展在武闈得寶馬,京城鬧血案,都說得一字不遺。幸而楊展在塔兒岡內一段離奇經過,他毫不知情,沒有漏出來。饒是這樣,雪衣娘聽得自己丈夫在北道上,經過了這許多驚奇故事,一個勁兒問他:「齊寡婦怎樣的一個人?伯父見過她沒有?外子和她並沒認識,怎能替伯父說情?」虞二麻子也是老江湖,一聽雪衣娘問得緊,才明白自己嘴上說得太急,這位少夫人面前,有點避諱,忙說:「我沒見著齊寡婦。我們姑老爺多大能耐,藝壓當場,怕她們不乖乖地聽他吩咐當真,我們侄女怎的沒等姑老爺回來,便獨自出了門呢,為什麼走的呢?上那兒去的呢?偏不湊巧,我們到此偏沒碰著他。剛才這位小苹姑娘說,我們姑老爺到了劍門,和仇兒失散了,究竟是怎樣的情形呢?」雪衣娘聽他一口一個姑老爺,非常刺耳,定又是鹿杖翁在他面前,說得活靈活現,當作真有其事了,這樣半空里飄的侄姑老爺,敞著口喊個不停,被下人們聽到,定然當笑話講,將來雯姊知道了,也不是事,初見之下,又不便細細解說,正在心口相商,略一遲疑當口,門外哈哈一笑,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了鐵腳板。
也不知他從那兒進身,尋到這屋子來的,一進門,便向雪衣娘笑道:「姑奶奶,臭要飯這趟萬里迢迢可不易呀!虎落平陽受犬戲,蛟龍離水被蝦欺,足足打掉我三千年道行,連我命根子,一條討飯棒都掉在黃河裡了你說,為的是誰呀?為的是姑奶奶你呀!好容易把我們新貴人進士公、欽賜參將前程、外加靖寇將軍旗號的一位姑爺請回來了,奇功一件,姑奶奶定有上賞?」說罷,哈哈大笑。
剛才虞二麻子一口一個姑老爺,雪衣娘聽著刺耳。此刻鐵腳板嘴上的姑老爺,卻聽著覺得受用。抿著嘴笑道:「不用忙,早已吩咐廚下,預備著接風洗塵的筵席,但是你誇了半天響嘴,人呢?人還沒到家呀!」鐵腳板脖子一縮,舌頭一吐,扮著鬼臉向虞二麻子笑道:「老先生,你聽聽,我們路上過五關、斬六將、出死人生,差點把我臭要飯一身臭骨,葬在千軍萬馬之中,還討不了姑奶奶一個好來,這差使真不易呀!」虞二麻子笑道:「這也是真話,陳師傅這一趟真不易。」雪衣娘笑道:「虞伯父!你不知道,這位鼎鼎大名的丐俠,不講笑話不過日子……咱們說正經的。」說罷,從身上掏出仇兒寫的那張字條,送與鐵腳板過目,說道:「這是仇兒在劍門碰上了我家收帳的夥友,才送回家來的,剛才我派小苹送到我父親那兒討主意,我父親看得平淡無奇,在上面只批了『放心』兩個字,真叫人哭不得,笑不得,他老人家現在面壁功深,不問世事,連自己女兒都不管了。」
鐵腳板把仇兒字條,略微一瞧,隨手還了雪衣娘,笑道:「姑奶奶,你莫急,剛才叫小苹領著虞老先生兩位先到尊府,我甩開兩隻臭腳,便奔了烏尤寺,早已領了破山大師法諭,已派幾個同道,連夜趕奔成都,分頭知會藥材販子、狗肉和尚、矮純陽幾個寶貨,設法向梓潼、劍閣一路,探查姑老爺行蹤。現在姑老爺,是我們龍頭,龍爪龍尾和龍頭是分不開的,姑奶奶!你望安,臭要飯千里迢迢,回到家鄉,沒有缺臂少腿,天大的事,也有法想了。姑奶奶有什麼軍國大事,且放在一邊,現在可得先救臭要飯一條命,飽人不知餓人飢,臭要飯肚皮餓癟,已不得了,酒蟲偏又在嗓眼裡打群架,實在受不了!」雪衣娘笑著,忙命小苹到廚房催擺筵席。一面卻向鐵腳板探問他楊展深入塔兒岡、和齊寡婦打交道的細情。鐵腳板雖然到處裝瘋賣傻,性好詼諧,遇到有關出入的地方,不論大小事情,他卻機智絕倫,一絲不亂。雪衣娘一打聽齊寡婦的情形,他肚內雪亮,如果實話實說,楊大相公回家來時,苦頭定然不小,急忙口上戒嚴,撿著好聽的說,而且說得有板有眼,一絲不亂,簡直無懈可擊。其實他在塔兒岡,僅僅只留了一夜功夫,察言觀色,舉一反三,早瞧料出風流小寡婦和美丈夫的楊大相公,裡面大有說處,身落虎口的虞二麻子,居然能夠三言兩語,逃出命來。這裡面便可看出機關,否則,哪有這樣容易的事。
小苹指揮下人們,在內客堂擺起一桌盛筵,美酒珍餚,流水獻上。可笑虞二麻子以新親自居,還要謙讓再三。鐵腳板滿不理會,早已虎踞高座,酒到杯乾。雪衣娘拉著婷婷貼身就座,自己親自相陪,殷殷勸酒。酒過三巡,雪衣娘在三人嘴上,已探出楊展在京的大概情形,便盈盈起立,向三人告罪,說是:「三位到來,上面老太太還沒知情,因為怕老太太聽得外子一路兇險情事,難免受嚇擔驚,故而先和諸位見面。此刻趁老太太還沒安睡,理應去稟報一聲,尤其虞伯父和婷婷姑娘,初次光降,老太太也許要出來面談,回頭如果老太太出來,諸位口頭還得留神一點,撿著可說的說。」說罷,便要走向內室。
鐵腳板一看雪衣娘要去請老太太,忙不及雙手亂搖,喊著:「慢來!慢來!我的姑奶奶,我剛喝得滋滋有味,老太太一到,還讓我喝不喝?我這一身臭要飯的鬼相,不用說老太太瞧著堵心,連我自己也覺得八下里不合式,姑奶奶諒你還記得,你大喜日子,我們三塊臭料,躲在後花園吃喝得海晏河清,沒到老太太面前,叩頭賀喜,此刻如果你把老太太請來,他們兩位,認親認眷,有說有道,我臭要飯夾在裡面,算那棵蔥?姑奶奶!你行好,饒了我罷!說實了,我實在捨不得這桌美酒佳肴,否則,我便溜之乎也。」雪衣娘笑道:「你是沒話找話,我很可不是嫌窮的人,你千里迢迢的找外子去,我娘還早晚叨念著,感激不盡呢,出來見見何妨,一聽你到,娘還非出來不可,想當面謝謝你呢!」
鐵腳板笑道;「姑奶奶!你且安坐,聽我說剛才我說的是笑話,可是笑話裡面有文章,你不是怕老太太聽著我們講話,擔驚受嚇嗎?如我本想肚子治飽,酒蟲往下,再和你說軍國大事,現在被你姑奶奶一逼,天生窮命,沒法吃頓安心飯,這有什麼辦法!」雪衣娘笑道:「誰不讓你安心吃喝呢?一面喝,一面說,也礙不了什麼事呀!」
鐵腳板幾句話,把雪衣娘留住,暫不進內去請老太太,他卻安心大吃大喝。吃喝得差不多了,才說道:「姑奶奶,臭要飯兩條臭腿,剛從千山萬水,掙著命似地跑回來,滿心想找個叫化窩,睡幾宿安穩覺,養養精神,哪知道命中注定我一對鐵腳板,沒福氣安定一忽兒,剛在城外上岸,便碰著小苹急急風地一報,不由我不腳板打屁股,急急風地跑到烏尤寺,你們外老太爺破山大師,和我一說仇兒字條內沒頭沒腦幾句話。破山大帥雖然在宇條上批了『放心』兩個宇,這是他老人家怕這兒老太太和姑奶奶愁急,才下了兩個字的安心藥,其實他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姑老爺,哪會不關心。一見我狗癲瘋般跑進山門,馬上吩咐我:『劍門接近川東,小婿主僕失散,仇兒字條雖沒寫出細情,已可看出那條路上,定有黃龍賊黨作祟。說不定已和小婿為難,沿途攔截,想報前仇。也許賊黨一心勾結亂軍,怕小婿回鄉,和你們聯合一氣,壓制賊黨們野心。發生阻礙,不外乎這樣情形,現在你們川南三俠,得火速想法打接應。再說,虞小姐孤身已向這條路上趕去,也頗可慮。』大佛似的老方丈這麼一說,姑奶奶你想,我還能安心在嘉定睡覺麼?」雪衣娘一聽,急得站了起來,睜圓了一對杏眼,嘆口氣說:「我也料定他碰上黃龍這般賊黨了,怎麼好呢?雙拳難敵四手,他強煞是單槍匹馬呀!」虞二麻子也說:「此刻老太太不在這兒,我們隨便說著不妨事。姑老爺如果在那條路上,真箇被賊黨們困住了,救兵如救火,我們可不能呆在嘉定了。我雖然老朽無能,我也得趕往前去湊個數。婷婷姑娘惦記著我侄女錦雯,她是金鷲姆姆的傳人,輕功更出色,也得前往。幫手不怕多,我說,陳爺!咱們得趕快想法打接應!」
鐵腳板向虞二麻子瞧了一眼,提起酒壺替他滿滿地斟了一杯,笑道:「我的親家老爺!你且安心喝了這杯會親酒,聽我說。」雪衣娘聽他喊親家老爺,忍不住別過頭去暗樂,暗罵鐵腳板「缺德!」驀地計上心來,拉著婷婷,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了一陣。雪衣娘暗地說的是:「老太太確已作主,將來錦雯姊姊和自己共事一夫,事情不久成熟,不過得等外子回來,才能正式辦事,現在親眷們和家中上下,還沒知道這樁事的內情,替錦雯姊姊著想,還是隱瞞一點的好。」婷婷一聽這幾句要言不煩的話,便明白了,這位虞老頭子滿嘴「姑老爺」,非鬧成笑話不可,如果被虞錦雯知道,真難為情,非恨死這位伯父大爺不可,也許這檔好事。還被這位伯父大爺鬧決撒了。忙向雪衣娘暗暗點頭,附耳說明:「自己得便暗地知會虞老頭子,叫他把這『姑老爺』三字,先藏一藏。」
雪衣娘和婷婷私談當口,鐵腳板和虞二麻子對幹了那杯會親酒,忽地一扮鬼臉,向雪衣娘笑說:「兩位咬完了耳朵沒有?」雪衣娘笑道:「你不用管我們咬耳朵,我正等著你酒蟲掉頭,說正經話呢!」鐵腳板忽地面色一整,向婷婷說道:「姑娘!你既然和女飛衛虞小姐有交情,姑娘胸襟,又勝似男子,我們斗膽,要請姑娘替我們四川幾千萬生靈出點力。」婷婷看他一本正經地說得鄭重,便昂然說道:「陳師傅,有話只管吩咐,鹿老前輩叫我回川,原預備跟著諸位義士,效點微勞,只要辦得了的事,沒有不遵命而行。」鐵腳板說:「姑娘言重,我想請姑娘依然掩飾本來面目,臉上用藥搽成以前在神策營時一般,和我們同到成都,再行分手。分手以後,姑娘假裝負著神策營使命,去見黃龍這般賊黨。姑娘剛到嘉定,又是恢復本來面目上岸的,料想賊黨們絕不疑惑姑娘和我們有關。黃龍等見著姑娘,是神策營派來的人,定然遠接高迎,姑娘便可隨機應變,窺探賊黨一切動靜,隨時可以假借一種理由,脫離賊黨,飄然遠行。我不必細說,姑娘便可明白這裡面用處很大,姑娘這一去,從賊黨裡面,非但可以探出賊黨們是否沿途攔截回川的楊相公,或者和單身前往的虞小姐為難。還可以替我們探清賊黨們最近的舉動,將來在我們力圖保衛家鄉的一樁大事上,得益匪淺。我們也卞願姑娘長留賊巢,日子一久,也許要露出馬腳來,我們另外還得挑選幾位同道,暗隨姑娘,潛身賊巢近處。萬一姑娘感覺孤掌難鳴,需要同道幫助,暗通消息之處,便可隨時和他們接頭辦理。」婷婷說:「一切聽陳師傅吩咐行事,我多年不見面的雯姊,已經走了兩三天,事不宜遲,我得趕快就走。」鐵腳板說:「姑娘且自安心,橫豎今夜來不及動身,我已派人雇好妥當快船,明早我還有幾位同道和我陪著姑娘同赴成都。」說罷,又向雪衣娘說:「狗肉和尚和藥材販子兩人,據此地同道們說均在成都,矮純陽是在沱江一帶出沒的,剛才我和破山大師見面以後,立時派遣得力同道,連夜起早出發,分頭知會他們,各人挑選得力同道,立時向梓潼、劍閣一條道上消去。我相信狗肉和尚一般寶貨,他們耳目靈通,平時原派著精細同道,在黃龍賊巢一帶,暗探動靜,楊相公從那條道上回川,不論中途出事,狗肉和尚們,定比我們先得消息。賊黨如有動作,也許早已趕往接應。現在算他們是第一撥的接應人馬,我們是第二撥的接應人馬。我相信我們龍頭一一楊大相公本領驚人,他身邊還有仇兒以及那位傻曹爺和新婚燕爾的劉大奶奶三姑娘,都有幾下子,黃龍等這般賊坯,未必敢虎口捋毛。使是單槍匹馬趕去迎接的女飛衛,也是非同尋常的女英雄,碰著賊黨,足夠對付一起,不必過分擔憂。」
虞二麻子說:「久仰陳師傅,英名遠揚,是邛崍派的龍頭,手下袍哥們到處都有,自然聲氣廣通,容易辦事。但願我姑老爺和我侄女仰仗大力,平安無事。我明天也得跟陳師傅一同前在,湊個數,讓我也會會本鄉本上的高人。」鐵腳板笑說:「虞老前輩吃了蛇膽,病體剛剛復原,依我說,你可不必勞動了,且在這兒高樓大廈,安息幾天,聽我們消息。我們這位姑奶奶,身上有喜,不比往時可以動槍搶劍,令侄女虞錦雯又走了,楊府上也得有人守護,老前輩千萬不要動了。」雪衣娘也說:「虞伯父多年沒回家鄉來,一切情形,多半隔膜,這麼遠道回來,路上受了許多辛苦,務必在舍下靜養一下。萬一老前輩一走,雯姊回來了呢?再說,今晚沒通知老太太,明天老太太知道了,難得要和虞伯父見面,談談北方情形,有虞伯父在這兒,和老太太談談外面的故事,我們老太太盼子的心腸,也可寬解一點,如果虞伯父再一走,老太太便要責備我不是了。」虞二麻子一聽說得很懇切,便沒法再說別的了。
於是大家按照鐵腳板的主意,決定了一切。鐵腳板走後,雪衣娘替虞二麻子安排好寢宿之所,吩咐下人們好好照料。然後拉著婷婷回到自己房內,暢談一切。一面替婷婷預備改頭換面的應用藥品,和出門的應用東西。婷婷碰著這位嬌艷如花、溫情厚待的雪衣娘,大有相見恨晚之慨。兩人談談武功和張獻忠同夥的古怪事情,講得非常投機。雪衣娘派人打聽得老太太已經安睡,索性明天,再說明一切。第二天婷婷離了楊家,和鐵腳板等幾個同道,同赴成都,然後分道揚鑣,按計行事。鐵腳板等也奔赴劍閣一帶,暗探楊展和虞錦雯等人的行蹤去了。
編者說明:
當楊展中舉返川之際,得知仇敵欲引張獻忠入川,於是舉旗保衛家鄉,以阻止兵亂。然而故事卻告一段落了,就沒有寫下去了,似乎對張獻忠的抗擊還沒有開始。可以說,真正的高潮,張獻忠與楊展之間的對決,似乎還在醞釀中。然而本書的結構布局之多變,是很令人驚嘆的,那一波三折的情節,以及細膩傳神的寫情,更令人目眩神迷。在這本所屬民國的小說作品裡,可以說是了不起的,書中的雄奇瑰麗,超絕無倫,甚是奪人眼球,只是此書未完,可能就是一個最大的心結。朱貞木他於集大成的特點,給予了後來武俠寫作者很多的啟迪,特別是將奇幻派的瑰麗神奇,展現於現實的江湖世相之中,又將俠情派的纏綿婉約,結合於江湖的壯烈淒艷之中,在以歷史背景的厚重,融合於小說的虛構幻想之中,在武功的領域更是開創了很多奇功,為後來的寫作者所繼承,以及眾女倒追男的新派武俠模式,成為了五十年代以來香港,台灣眾多武俠小說家模仿的引子,經久不衰。
正是因為《七殺碑》等作品對港台新派武俠的影響,朱貞木被後人稱為「新派武俠小說之祖」。
有讀者認為本書是民國武俠經典,文筆情節氛圍形象俱是上佳之選,怨不得古龍當年也說武俠小說至本書為之一變,惜殘卷未完,傳奇難續,大憾!
又有讀者說:此書看了好幾遍,自覺此書之雄奇瑰麗,超絕無倫。開篇「新娘子步步下蛋」,奪人眼球,高人隱於民間,誠所謂「絕世奇事傳聞里」。至後來「小腳山」一章,更是驚裂駭絕,莫可名狀。每次讀到最後一頁,都悵然若失。原因?此書未完,從此成為讀書生活的一大心結。
但作為後來人,我們應該理解作者朱貞木所處在的時代。
因為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作者沒有良好的創作環境來完成這部武俠小說史上的里程碑作品;這些遺憾只能證明了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中國人民、中國文化等等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同時也證明了中國抗日戰爭,是中國人民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正義戰爭,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國近代以來抗擊外敵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勝利的民族解放戰爭。在這場戰爭中,中華民族同仇敵愾,浴血奮戰,創造了弱國打敗強國的光輝業績。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是1840年鴉片戰爭以後抗擊外來侵略戰爭的繼續,是一場反對日本侵略、奴役和掠奪的正義戰爭。這場戰爭是一場中國人民奮起救亡的民族解放戰爭。為實現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在中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旗幟下,中國各民族、各階級、各黨派、各社會團體、各界愛國人士、港澳台同胞和海外僑胞,同仇敵愾,共赴國難,義無反顧地投身到這場決定國家前途、民族命運的抗日戰爭中,以鮮血和生命鑄就了反侵略戰爭的歷史豐碑,以其輝煌的勝利載入了中華民族解放戰爭的史冊。同時,我相信任何困難都難不倒英雄的中國人民!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