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展明知這時不動手是不成了,只得又把長袖挽起,把身上直褶前後下襟,一齊撩起,反拽在裡面腰巾上,留神對面江鐵駝身子向下一蹲,全身一縮,雙臂護胸,兩手不拳不掌,五指緊撮,向內微鉤,形如鴉嘴,兩眼灼灼,註定了楊展,活像一個老猴子,楊展一瞧,便知他這是猴拳的架式,功夫全在指上,琵琶功也是指上功夫,把這種功夫,藏在猴拳招術裡面,確是最合適不過,只瞧他一露猴拳架式,全身緊縮,形若木雞,便知武功已到火候,頗不易與。楊展不敢怠慢,暗地運用功勁,抱中守一,屹然卓立,表面上好像神態自若,並不露出過招的架式來,只雙拳一抱,微笑說道:「我們萍水相逢,無非以武會友,請江師傅手下留情罷。」江鐵駝一聽,以為楊展心虛,已露內怯,並不答話,身形微動,真比猿猴還捷,兩條長臂,已到楊展胸前,一開招,二龍搶珠,左臂一起,臂隨身長,右臂往左脅一穿,兩指已向楊展雙睛點來,楊展不接不架,雙肩一錯,左腿向外一滑,江鐵駝一招點虛,右側落空,一轉身,雙臂一伸一縮,倏又變為仙猿摘果,進步撩陰,楊展一個白鶴晾翅,身如旋風,又到了江鐵駝左側,依然沒有進招,江鐵駝兩招落空,看出楊展存心滑斗,倏地一聲怪嘯,身子往後一退,不明白的還以為江鐵駝不願比試了,楊展卻知道猴拳招術,退得快,到得更快,果然,江鐵駝身子剛往後一退,一縱身,又逼到跟前,臂影縱橫,猛雞奪粟,意施展迅厲無比的招術,向楊展猛攻,楊展被他逼得有點發火,劍眉軒動,俊目放光,身法一變,立時展開師傅絕技,把三十六手擒拿,揉雜於五行掌中,吞吐如電,虛實莫測,江鐵駝也把通臂仙猿拳的絕招,儘量展開,偏於抓、拉、啄、掛、騰,閃、摟、摘一路,可是招招都是陰毒迅猛的著數,這一交手,彼此乘虛蹈隙,爭勝敗於俄頃之間,台下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只覺台上兩人,身法如風,進退如電,已分不清一招一式來,打著打著,猛聽得-聲怪嘯,兩人霍地一分,江鐵駝向左邊一退,雙眼通紅,面如-血,雙拳一抱,惡狠狠說了句:「楊相公端的不凡。」立時轉身跳下台去了,這面楊展神色自若,只微笑點頭,並不答話,台下看得莫名其妙,兩人正打得熱鬧頭上,何以沒分勝敗,便草草終局了,但是兩面棚內,有的是行家,早已看出江鐵駝吃了啞巴虧,甘拜下風了。
原來楊展已得破山大師真傳,對於猴拳和琵琶功-類武術,早預備著破解之法。江鐵駝身世,又被七寶和尚探得詳細,楊展成竹在胸,卻不願仇上加仇,傷害江鐵駝,兩人一交手,雖然越打越快,在江鐵駝恨不得,立時制人死命,在楊展卻抱定穩紮穩打,守比攻多。
江鐵駝一交上手,便知楊展雖然年輕,兩臂如鐵,功夫非常穩實,對拆了二三十招,毫無破綻可尋,反而自己一味猛攻,常常露空,明明對方指力掌力已竟用上,竟是寬宏大量,一沾即走,並不存心傷人,這時江鐵駝能夠知難而退,倒也罷了,他卻老羞成怒,立時施展家傳琵琶功,向楊展要害下手,琵琶功練的是五指一正一反的彈掃力,如果被他用上,不死必傷,不意江鐵駝一施展琵琶功,每逢他鐵指頻揮或彈或掃當口,指頭還沒有沾到人家身上,自己寸關尺上,或者是曲池穴上,總被對方用指點上,或者用金龍手斫上,立時覺得全臂一麻,指頭無力,雖然一麻即止。琵琶功恰算碰到克星,而且好幾次都是如此,簡直無法破解,江鐵駝這才明白姓楊的功夫比自己高得多,無奈江鐵駝是個莽夫,到此地步,還不死心,以為對方忠厚。還想占點便宜下場,已知對方無意傷害自己,竟在楊展掌風上身之際,不管不顧,一個毒蛇入洞,身形一挫,十指如鉤,分向對方兩脅抓去,楊展一聲冷笑,乘勢童子拜佛,雙臂向外一展,江鐵駝猛覺兩臂一震,一陣劇痛,同時聽得對方低喝道:「在下不願仇上加仇,尊駕就此停手吧。」
江鐵駝驚心之餘,這才明白萬難占得便宜,只好忍辱含恨地退下台去了。
江鐵駝知難而退,楊展慌不及褪下挽起的雙袖,整理一下衣襟,以為這時可以成理成章地下台了,那知擂主黃龍,始終沒有下台,在台上遠遠立在一邊,把楊展言語舉動,看得非常清楚,江鐵駝一下台,黃龍立即過來,滿面堆歡地向他連連抱拳,嘴上說道:「楊相公非但功夫驚人,而且言行相符,處處大仁大義,令我非常佩服,而且令我非常感動,楊相公今天光降的來意,從楊相公剛才一番金玉良言,便可推測一個大概,楊相公既然有這番美意,真人面前,不必再弄虛套,本年擂台,完全是為了邛崍派和華山派兩家的爭雄鬥勝,此刻江師傅江鐵駝下台時,華山派幾位成名的老師傅,便欲出場向楊相公求教,被我暗地阻止,因為我明白楊相公上台,和別人不同,完全是抱著息事寧人的好意來的,我黃龍兩眼不瞎,還能識得好歹,不過我斗膽想請教一下,聽人說楊相公和邛崍派首領丐俠鐵腳板僧俠七寶和尚等有相當交誼,對於兩派糾葛,諒必有個耳聞,但是這檔事,和個人結怨結仇,大不相同,關係著俺們華山派下許多門徒的衣食,邛崍派獨霸岷江,還不知足,還想在我們沱江涪江各碼頭,搶奪華山派的衣食飯碗,理路上實在說不下去,楊相公是讀書人,文武雙全,前程遠大,這個理請楊相公替我們評論一下,如果沱江涪江也應該讓邛崍派獨占,只要楊相公一句話,我們馬上掩旗息鼓,抱著胳膊一忍,更不必在擂台上見雌雄了。」黃龍這番話,卻比插拳過招厲害得多,楊展初離師門,未涉江湖,邛崍華山兩派之爭,僅在鐵腳板七寶和尚兩人嘴上,得知一點大概,究竟內情如何,非常模糊,現在黃龍單面之詞,說得非常動聽,還請他評一評這段理,教楊展如何張嘴,幸而黃龍話剛出口,右面岷江棚內,有人大喊道:「黃擂主不必來這一套,楊相公是局外人,根本不明白我們的事,你教他如何評理,現在不必多廢口舌,我們龍頭在此,請他上台向大家說明內情好了。」這人一喊,楊展如釋重負,急向岷江棚內細瞧,以為這一喊,鐵腳板定從棚內出來了,不料岷江棚內並沒走出人來,卻聽得台下有人喊道:「請位老鄉,借光借光,讓我臭要飯見見世面。」轉臉一瞧,鐵腳板真是怪物,不知他在什麼時候,鑽在台下人縫裡,拿著哭喪棒似的短拐,擠出人前,鑽進繩欄,高一步,低一步的走上台來。
丐俠鐵腳板一出現,台下人們便交頭接耳,嘁嘁喳喳議論起來,左面棚內還是不少人低喊:「你瞧!這怪物便是邛崍派掌門人。」台上黃龍,一見鐵腳板上台來,立時變了臉色,鐵腳板若無其事的到了台上大抱著短拐,先向楊展拱拱手,笑道:「楊相公真有你的,你不在家納福,居然也會到這種地方來,而且酸溜溜地講了一大套仁義禮智,可惜對牛彈琴,滿白廢了,我臭要飯一字沒有入耳,好鞋不沾臭泥,我勸你少管閒事,息著去吧。」這一頓搶白,楊展明白他用意,借題發揮,罵的是華山派黃龍等人,暗地又點醒他,教他趁坡而下,故意冷笑道:「誰高興管你們這種事,苦心勸不醒鈍根人,這是沒法的事,少陪少陪!」說罷,一撩衣襟,哧地縱下台來,走進對棚,和瑤霜低低一說,且看鐵腳板如何對付。
楊展一下台,鐵腳板轉身向黃龍一拱手,說道:「在下忝為邛崍掌門人,剛才聽得黃擂主對楊相公說出,邛崍派獨霸岷江,又說邛崍門下,在沱江涪江搶奪碼頭,這話未免含血噴人,一隻手遮不住天下的眼睛,在場的都是明白事理的老師傅老鄉親,用不著我和黃擂主口舌爭辯,是非自有公論,黃擂主不要誤會我上台來和你辯論是非,或者和你拳腳上見高低,這都不是我來意,請黃擂主站在一邊,聽我向本派的同道,分派幾句,也許黃擂主和華山派諸位師傅們,聽了我這次分派,便心平氣和了。」黃龍怒沖沖的答道:「沒有人攔著你嘴,你說你的。」黃龍不明白鐵腳板用意,想聽他分派什麼,再作道理,鐵腳板哈哈一笑,轉身到了台口,向岷江棚內招手道:「狗肉和尚矮老道上台來!」岷江棚內,立時走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和尚是七寶和尚,道士是矮純陽,而且來得非常神速,一縱身一齊縱上台來,在鐵腳板身後分左右一站,對於黃龍,連正眼都不瞧一眼,鐵腳板喚兩人上台,別有用意,一半也防備自己說話時,華山派暗下毒手,有這兩人護衛,便不必顧忌了。
這時鐵腳板把平時嬉皮笑臉一概收起,態度非常嚴肅,把手上短拐,在台板上嗵嗵地擊了幾下,大聲發話道:「在場的邛崍門下聽著,凡是邛崍門下,都應該知道前輩祖師爺傳下來兩大支派,第一支在岷江一帶,現在由我和七寶和尚管理門戶,第二支在沱江一帶,這一支門徒,這幾年因為第二支掌門人,報效國家,命送疆場,弄得群無所歸,異常散漫,其中有幾位同道,看到沒有掌門人,群龍無首,亂了章法,難免做出棄師滅祖,背教離宗的事來,常常和我商量,想把兩支門戶,並為一支,但是我們祖師邛崍老人留下兩個七星蜂符,見符如見祖師,由兩支掌門人執掌蜂符,管束同道,一代代傳下去,在我岷江一支的蜂符,是赤金絲嵌就,沱江一支,是烏金絲嵌就,這兩具信符,是我邛崍派的寶物,也就是威振江湖的獨門七星蜂針,想訪造做假,都不可能,不料沱江一支的七星蜂符,被掌門人遺失,好幾年沒有下落,沒有祖師爺信符,便公推出沱江掌門人,也無法約束同道,現在可好了,祖師爺神靈呵護,不忍沱江同道散漫無歸,居然被涪江第二支嫡派師兄,鼎鼎有名的矮純陽訪求到手,經過兩支派幾位名宿公議,公推矮純陽繼任沱江第二支派掌門人,從此我們兩支派兄弟攜手,患難扶持,遵照祖師爺遺規,各安生業,今天在場如有本門第二支派門徒,務於今晚起更時分,在武侯祠柏林下會齊,自然有人知會,領赴香堂,參拜祖師,面謁二支掌門人,驗看祖師留傳七星蜂符,領受慈悲,從此邛崍派兩大支派。均由兩派掌門人約束領導,各守範圍,不得逞強恃霸,奪人衣食,亦不得受人誘惑,為非作歹,違背祖師遺訓,兩支掌門人隨時監察,查有違背祖訓之人,請出祖師蜂符,按十大家規處治,這是我向本門同道說的話,現在,在下還要在華山派諸位老師傅,和諸位鄉親面前,聲明一下,剛才嘉定楊相公一番金玉良言,說明怨怨相報,不是真理,凡事總要占住一個理字,學武的人外有人,誰也不敢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可見打是打不出道理來的,這番話,真有道理,凡是意氣從事的朋友,何妨各人都退後一步想,剛才黃擂主說我們邛崍門下搶人衣食,憑這一句話,如果意氣從事,今天邛崍華山兩派,定然要打得不可開交,不過嘴唇兩張皮,算不了什麼,我們邛崍振暫時噎住這口氣,諸位鄉親眼睛是亮的,耳朵是靈的,請鄉親們主張公道好了,今天還有一位擂主虎面喇嘛,又無端地鬧了家務,黃擂主大約心情不佳,偶然出言不慎,我們也不願恃強逞能,凡是到場的邛崍門下,立時退場。便是有人挑鬥,我們也決定置之不理,諸位鄉親大約也不願瞧這種熱鬧,在下和同道們就此告辭。」說罷,向四面一拱手,竟沒有再理會黃龍,鐵腳板和七寶和尚矮純陽三人,刷!刷!刷!宛如三隻燕子,竟各自施展輕身絕技,從台上飛身而起,掠過台下一片人頭,飛出四五丈開外,落地時,再一晃身,竟從南面出口飄身而出,三人一走,右面岷江棚內的人們,一齊轉身,拽開後壁葦席,走得一個不剩,再奇左面各棚內,也紛紛走出不少人來,追蹤著岷江棚內的人們走了,連瞧熱鬧的也湧出了一大半,這一來,把台上擂主黃龍氣破了肚皮,萬料不到邛崍派有這一手,最可恨的,鐵腳板饒是口頭上占了便宜不算,不防他找來青城道士矮純陽,已經得到邛崍老人遺傳第二支派的七星蜂符,重整沱江邛崍第二支派,把左面棚內,自己費了許多心機,邀來沱江不少邛崍第二支派的人物,預備收羅入華山派的,竟被鐵腳板三言兩語引走,把自己一番計劃,付諸流水,事出意外,一時措手不及,把黃龍呆在台上,連右面各棚內,幾個華山派厲害人物,也被鐵腳板用話封住。一時確難出場挑戰,表面上好像邛崍派仁至義盡,有意相讓,其實骨子裡有意拆台,把華山派陰乾起來,如果華山派有人攔住邛崍派人們,定要在擂台上當場解決,勝負且不說,邛崍派先占住一個理字,更有話說,何今日邛崍派幾個首腦都在場,人手齊全,也許還請著高手隱在一旁,正棚內坐著的嘉定楊屜和雪衣娘,定然和邛崍派一鼻孔出氣,剛才楊展在台上一番話,此刻看起來,好像故意說的,活像是邛崍派全套的詭計,先由姓楊的上台來說一套冠冕堂皇的話,替邛崍派伏一個下筆,然後鐵腳板照方抓藥,就此做文章,顯得邛崍派大仁大義,面面俱圓,卻把擂台陰乾大吉,把華山派的人們,鬧得哭笑不得,只好睜著眼,看邛崍派的人們得意揚揚地走了,華山派人們這樣一想,未免遷怒到楊展身上了,擂台上爭鬥既失對手,一齊惡狠狠朝著楊展瑤霜,怒目而視。
這當口,楊展和瑤霜,也覺察情形不妙,處在嫌疑之地,有點進退兩難。照說邛崍派幾位人物一走,擂台上定然無人出場,兩人應該立時就走。但是兩人跟在邛崍派人們後面走出,在華山派人們眼中,一發疑心兩人和邛崍派有關了。兩人正在一陣猶疑,尚未離座當口,猛見左面棚內,竄出兩人,縱上台去,卻是女飛衛虞錦雯和江燕兒江小霞,身上都帶著寶劍,兩女一上台,左棚內又飛出一人,也跳上台心,卻是江鐵駝。江鐵駝一到台上,立時解下纏腰軟兵刃,黑黝黝,亮晶晶,是條絞筋騰蛇棍,江鐵駝把騰蛇棍一提,走到台口,向對棚楊展拱拳說道:「邛崍派鐵腳板一般人,有名無實,不敢用真功夫在台上較量,輕嘴薄舌的用話遮羞,悄悄地溜走了,這種人不夠人物,俺江鐵駝還不屑和這種人較量,剛才我和楊相公在台上過招,像楊相公這身功夫,才教人佩服,不過我江鐵駝還想討教幾手兵刃,再說,楊相公同來的那位雪衣娘,聽說也是本領出眾。江湖上已有人傳說,雪衣娘是當年巫山雙蝶的千金,不用說,更是家傳絕藝,現在鹿頭山有兩位女英雄,想乘機會一會雪衣娘,這兩位彼此都已見過。一位便是女飛衛虞小姐,一位是在下妹子江燕兒江小霞,已在台上恭候,請楊相公雪衣娘賞臉,一齊請上台賜教吧。」楊展一聽便知事情不妙,江氏兄妹定然想報當年一掌之仇。江鐵駝竟敢再上台來向自己挑戰,定然別有毒計,何況還有虞錦雯,今天不用殺手,怕不易脫身了。楊展一時心口相商,還未答話,瑤霜已柳眉一挑,霍地起立,把身後瑤霜劍取到手內,向楊展嬌嗔道:「人家指名叫陣,還有什麼話說。走。」
她走字一出口,一按桌面,人已掠桌而出。楊展無法,從小苹手上接過自己的瑩雪劍,低囑小苹和自己書童,看守住騎來馬匹,萬一出事,說走便走。瑤霜聽他吩咐小苹,回頭悄說道:「不妥,你忘記小苹和他們有過節,不能叫她走單了,跟我一塊兒上台。」楊展一想也對,提著寶劍,離座跟在瑤霜身後,兩人剛走出棚外,猛聽得右面靠里一座棚內,有人聲若宏鐘的喝道:「兩位留步,買賣人講究兩眼不落空,台上這批貨色,成色不高,倒合小號胃口,兩位請回,這筆買賣,作成小號吧。」兩人聽得一愣,連台下的人們,都聽得詫異非凡,一齊向那面瞧去。楊展和瑤霜並不回座,一瞧那面一步三搖的走出一人,黑黑的圓臉,胖胖的身材,一團和氣,滿臉油亮,全身穿著土頭土腦,宛然是個四川販藥材的道地買賣人,怪不得滿嘴是買賣經幾乎把瑤霜笑歪光了嘴。暗想江湖上什麼角色都有,買賣人也上擂台,而且把台上黃龍虞錦雯等都看作交易的貨色,真是笑話,倒要瞧瞧他有什麼出奇本領,敢這等賣狂。
台上黃龍江鐵駝虞錦雯江小霞四人突然聽到這人可笑的話,又瞧見這樣貌不出眾的藥材販子,居然也敢口出狂言,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黃龍江鐵駝一齊轉向右面,大喝道:「你發的什麼瘋,拳腳無情,你大約是活膩了。」那人並不動怒,哈哈一笑,且不上台,指著台上笑道:「你叫黃龍,連泥鰍都不如。如果改作黃牛,也許可以掏點牛黃,還值幾文。這一位偏又叫什麼鐵駝。為什麼不叫龜板呢。龜板倒有行市。」黃江兩人大怒,嚴聲喝道:「你上來,這兒不是鬥嘴的地方。」那人一笑,便要舉步,忽聽得頭上一個蒼老沉著的聲音笑道:「余俠客遊戲三昧,不必和這種狂妄之輩,一般見識,老夫自有道理。」幾句話突然而來,這位買賣人也吃了一驚,霍地向後一退,抬頭往上一瞧,忙不及躬身施禮,笑道:「鹿老前輩,想不到你老人家有此雅興。多年不見,今天真是幸會了。」原來擂台上面蘆蓬右面卷角上,飄飄然立著一個清瘦老頭兒,鬚眉俱白,相貌清奇,一身道裝,左脅下挾著一根奇特的短杖,杖頭上四面儘是短角。這使楊展瑤霜暗暗心喜,知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鹿杖翁了。
此翁一到,事情立解。冷眼看台上黃龍等一般人,都已變貌變色。但是在台上的人,只聽到鹿杖翁的語音,還未見著鹿杖翁身形,因為人在蘆蓬上面,尚未下來。
片時,鹿杖翁飄身而下,一轉身,便到了台上,台上黃龍等立時跪倒迎接,鹿杖翁用杖擊著台板,喝道:「虧你們不惶恐,連洪雅花溪余俠客當面會認不出來。你們沒有見過面,也應聽人說過他的長相舉動。你們有眼無珠,在江湖上還混什麼勁兒。」鹿杖翁把黃龍江鐵駝罵得啞口無聲,又指著虞錦雯說道:「姑娘,你平日很好,這一手可不對了。你一個姑娘家,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扯著我旗號,趕倒這兒鎮擂來了。這還不算,還替江氏兄妹撐腰,訪尋巫山雙蝶後人。你有多大本領,敢這樣目中無人,幸而我趕來得早,從開擂起到此刻為止,我在上面看得清楚。你們這幾個人,可以說沒有一個趕得上人家的。鐵駝自己肚內明白。剛才楊相公對你何等留情,何等寬宏,這樣替你留臉,你還得福不知足,還想討死,我本來不想露臉,你們原是咎由自取,我多年不在江湖露相,此刻現身,我是想會一會大仁大義的楊相公。」鹿杖翁說到這兒,楊展和瑤霜,忙不及把各人的寶劍,仍然交與小苹,向中間走道上緊走幾步,向台上鹿杖翁躬身施禮,楊展說道:「後輩楊展和世妹瑤霜參見,久仰老前輩德高望重,今天幸得拜識尊顏,足慰平時敬慕之願了。」鹿杖翁邁步走到台口,一面抱拳還禮,嘴上說道:「楊相公真是謙謙君子,老夫佩服之至,兩位請上台來。」又轉面向右面台下說道:「余俠客也請上台,彼此都是有緣。」說畢,他又向台下四面拱手道:「諸位鄉親,擂台從此停止,我們無非閒談,沒得可瞧的了,諸位站了半天,也可以散一散了。」
鹿杖翁這麼一說,台下和兩面棚內,散的果然不少,想看個究竟,捨不得走開的,依然有不少人。
楊展瑤霜和買賣裝束的余俠客,一齊走上擂台,鹿杖翁向黃龍等一揮手,黃龍等四人,含愧站起,退立一旁,鹿杖翁指著瑤霜向楊展問道:「這位姑娘,大約是破山大師的嬌女了。」楊展稱「是」,鹿杖翁點頭嘆道:「難得難得,真是珠聯璧合,破山大師得此嬌女嬌婿,畢竟是有福的。」說罷,看了虞錦雯一眼,微微地嘆了口氣,突然面色一整,向黃龍等說道:「你們以為我獨處深山,多年不在江湖露相,萬事都可以瞞住我了,哪知道你們一舉一動,我都清楚,不用說你們,總算和我有幾分牽連,便是鐵腳板七寶和尚這般俠義道,我也略知一二。最近我又聽得破山大師出家苦修,把本領教授了一女一婿。今天我在上面親眼見到楊相公英俊不群,親耳聽到楊相公勸解江湖道怨仇宜解不宜結的話,因為楊相公是讀書人,理解高人一等,說得非常激澈,連我聽得都非常感動,無怪鐵腳板臨時改計,當眾聲明,率領門徒,毅然一走了,可恨你們不知楊相公一番苦心,還以為和邛崍派一鼻出氣,老實對你們說,我在上面看得非常清楚,如鐵腳板七寶和尚矮純陽這般人,不被楊相公用話感動,定要在擂台上和華山派見個真章,今天你們便要吃大苦了,邛崍派交友廣闊,除出在場的鐵腳板等幾個首腦以外,還隱藏著幾個能手,決非你們所能對敵,你們偏瞎了眼,冥然無覺,還以為人家詭計取巧,你們今天能夠有這樣結果,真是不幸中之幸,完全是楊相公片言解紛之德,可笑我們這位干閨女,還想替江氏兄妹會一會雪衣娘,說起當年琵琶蛇江五被黑蝴蝶五行掌打落江中,也是咎由自取,江五事不干己,依恃一點琵琶功,替朋友強自出頭,才受一掌之厄,剛才江奇也用琵琶功想制楊相公於死地,老夫在上面,已經怒不可遏,便想下來制止,後來一看楊相公應付有餘,三十六路擒拿手中,羼著分筋錯骨法,把江奇一點微末功夫,消解於無形,最難得的是楊相公擊穴斬脈,極有分寸,既穩且准,都適可而止,絕不用出殺手,如果楊相公也和你們一樣,手法稍微一重,江奇早已兩臂俱廢,這種寬宏大量,才是真英雄,江湖上尊重的便是這種人,老夫實在感佩得了不得了,從此江氏兄妹,如果不知自量,還要記著這段怨仇,再生事非,從我說起,便不答應你們。」鹿杖翁說到這兒,忽然向虞錦雯看了一眼,向她抬手道:「姑娘,你過來。」虞錦雯眼圈一紅,走到跟前,滿肚委屈地說道。「乾爹,你老人家說我扯著旗號,到此鎮擂,可把我怨苦死了。」鹿杖翁笑道:「我都明白,你自己還不知道,人家利用你,到處說是女飛衛代表鹿杖翁鎮擂,江湖上卻早已傳開了,如果我不趕下山來,連我這張老臉皮,都被你們抹黑了,我的干閨女,你是完全靜極思動,想到成都來開開眼界了,可是你要明白,江湖上交朋友,最得當心,像這兩位楊相公陳小姐,才是你應該結識的好友,姑娘,乾爹老眼不花,快過去,和陳小姐親近親近吧。」虞錦雯雖然老練,不由的粉面一紅,低下頭去,瑤霜卻玲瓏剔透,乘機過去拉著虞錦雯的手,說道:「姊姊一身本領,小妹非常佩服,如蒙不棄,改日請到舍下盤桓,小妹可以面受指教,多交閨友。」虞錦雯除出懊悔自己疏忽,被人利用外,心裡又多了一種難受,她這難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嘴上只好和瑤霜謙遜幾句,心裡卻想哭,在鹿杖翁未嘗不愛惜這位干閨女,如果楊展沒有一段姻緣,鹿杖翁早把這愛婿抱在手中了,在鹿杖翁心裡未嘗不暗稱可惜,所以他剛才說出破山大師是有福的人,還嘆了口氣,這時看得瑤霜和虞錦雯互相周旋,他心裡又想了一種微妙念頭,可惜他這念頭一時不便出口,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鹿杖翁一出面,豹子岡擂台,算是瓦解冰消,最難受是擂主黃龍,鬧得八面不是人,他被鹿杖翁一頓訓斥,雖然不敢說什麼,心裡越發把邛崍派恨之入骨,連鹿杖翁也恨上了,因為他野心甚大,為了這座擂台,費了許多心機,因友及友,也請了不少厲害能手,預備最後出場,對付鐵腳板七寶和尚等人,邛崍派雖然巧言惑眾,退出擂台,事不算完,擂台還有幾天,自己早有安排,不怕邛崍派躲著不見人,好歹要把沱江涪江兩處水碼頭,歸華山派獨占,自己覺得穩操勝券,萬不料事不由己,多年不下山的鹿杖翁,竟會在這緊要當口,趕來以大壓小,反而幫敵人說話,左面棚內自己請來的幾位江湖能手,大約也恨鹿杖翁多事,枉稱華山派尊宿,一個個都悄悄溜走了。
那班溜走的人,逃不過雙眼炯炯的鹿杖翁,朝著左面棚內,一聲冷笑,向楊展說道:「凡是總要講個理字,無奈江湖上多一勇之夫,和他們費盡唇舌,也難使頑石點頭,但是公道是在人心,楊相公涉世尚淺,這十幾年內,四川有十三家山賊之稱,黃龍虎面喇嘛,以及搖天動等。都是十三家以內,偏偏這十三家內,有不少是華山派門下,被人們說起來,脫不了這個賊名,因此老夫獨行其是,息影山林,讓他們自生自滅,今天老夫多事,不明白的人,還以為老夫不替自己華山派做主,反而胳膊楞往外彎,哪知道老夫和楊相公一般存心,總想替他們感召祥和。免去多少殺身之禍,可是此刻默察情形,恐怕迷途難返,枉費我們一片好心,老夫這把年紀,也管不了許多,從此老夫絕不干預他們的事。不過有一事,老夫要拜託楊相公,虞錦雯從小孤苦伶仃,由我收養成人,名為義女,實和親生一般,老夫從來不收徒弟,只有她的功夫是老夫親傳,平日心情品德,都還不錯,老夫風燭殘年,務請賢伉儷看老夫薄面,萬事照料,老夫言深了,似乎不應該說這些話,但是楊相公胸襟遠大,陳小姐也是賢淑女豪,大約不致見怪老夫的冒昧的了。」 鹿杖翁說出這番話來,言重心長,別含深意,聽在黃龍江氏兄妹耳內,越發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