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璧人回去船上,再盤問李大慶許多事,當時就決定了一切進行方式,由藥箱中找出一種藥。

  這是一種很名貴難得的藥,叫做馬寶。

  他寫信給賈得貴,只說石岐西的病是癲癇,用馬寶可以醫治,底下詳細說明治法,其餘的事由李大慶口述。

  信寫好封上藥,再鄭重吩咐大慶一篇話,立刻拿路費打發他兼程北上。然後靜下來作書上義父潘桂芳,婉轉悲述石南枝被害詳情,哀求老人家垂念世誼,拘捕何文榮嚴訊口供,出奏官家為南枝申冤。

  這封長函,派一名得力旗牌,星夜進京呈遞。

  初步計劃分發完畢,他便一味裝病,不見客也不理事,整天價躲在艙里,一味的哀毀悲傷。

  潘桂芳這時內調刑部尚書,剛剛履新,接到璧人來稟,怒不可遏。

  他和南枝的父親石人龍本是拜盟兄弟,一向總惦念著石家情況,這一知道南枝遇害,他那裡有不痛心的道理?

  當時強忍著一口氣,專候岐西上京投控。

  李大慶披星戴月趕回河北,見了賈得貴一說詳情,喜得賈得貴老淚涔涔,不住的合掌念佛。

  當天便趕著照方配藥,附入定量馬寶救治岐西。

  說也奇怪,只是兩三天工夫,石歧西居然病疾復原。再調養一兩日,他就帶了賈得貴入京投控刑部。

  潘大人據呈,刻不容緩,立即拘訊何文榮。

  原來何文榮自從卸任真定縣知縣,恰恰夤緣了一個刑部主事,他那一位王師爺卻也在京里開一家古董店。

  潘大人暗地派人拘捕王師爺,就只在一頓鞭背之下,這個時候什麼話都講出來。於是桂芳提出何文榮,讓他們賓主當面對質。

  何文榮仗著口才辯給,一味狡猾。

  潘大人不顧一切,斷然摘去何主事頂戴,坐上大堂,嚴刑拷訊。

  究竟人身是肉,官法如爐,不由文榮不把謀害南枝原由曲節直供不諱。

  桂芳據供定讖,第二天早朝供奏。

  官家怫然震怒。准予遞解趙岫雲回京,訊明定罪。

  桂芳下朝正要函復璧人有關定讖的經過,恰好璧人的奏摺又來了,奏的是趙協鎮縱兵殃民,濫殺無辜。

  官家覽奏,著實生氣,下詔斥責璧人治軍不嚴,著手拿辦岫雲復旨。

  滿朝文武皆知岫雲兩罪俱發勢必無幸,其間便有趙家同寅世好,冒險通漏消息。

  石岐西賈得貴眼見何文榮定罪下獄,主僕倆遵從璧人口訊,即日動身出京。

  一切都是璧人安排好的,李大慶早已離家南下,守在無錫等侯迎接,當即買舟逕駛太湖會晤璧入。

  彼此見面悲喜交集,談起南枝慘死,不免又是抱頭痛哭。

  是夜,璧人秘密親送岐西主僕孤石崗下榻,諄囑盛畹加意調護岐西病後起居飲食。

  他在藥王廟略作逗留,即晚返轅計劃軍務,密令部屬加嚴戒備,提防趙岫雲有變。

  這其間自有一番運籌調派了。

  果然不出璧人所料,拿辦的聖旨還未到達太湖,趙岫雲已先接到京中急報,一想反正是死,何不姑作死裡逃生打算?

  連日置酒高會爪牙鷹狗,計議引兵叛變,一面煽動七十二家寨主,共襄大舉。

  那些無知湖匪,降戰不決,正苦無計自全,一時受騙,莫不帖耳歸附。

  岫雲一看,自料大有可為,全盤統算,足有七千之眾,決計號稱萬人,傾力襲劫璧人水師,取舟奪泊,然後分兵急攻無錫湖州,再圖江浙。

  他這裡積極準備行動,卻不想李麻子帶了一些人混在裡面刺探軍情,隨時諜報龍璧人知道。

  這天岫雲決定派王霸統率各寨匪徒夜襲璧人滇軍,卻又怕王霸靠不住誤機失事,發個狠率性孤注一擲,悉調他統帶的兩千精銳出動合戰。

  他自己帶萬鈞等空營隨後接應,滿想一舉成事。

  可是璧人方面早得了李麻子消息,他卻一直延到酉時光景密傳一班將領,面授機宜,吩咐迅速儘量充實湖裡各處港汊駐防,中軍大小戰船隻准虛設燈火,懸羊擊鼓,扎草為人,誘敵進攻。

  各處港汊將領各各分兵一半,合力將匪包圍,不許進兵混戰,一律用洋槍火力配合長弓硬弩,兜抄掃射,但求殲滅,勿得姑息。

  他說:「湖匪烏合小丑,雖眾無能,洋槍火力向所未用,尤足粉碎賊酋鬥志,各位大人可保一舉立功。

  所可慮者,趙岫雲一班接應爪牙,兇悍耐斗,堪稱勁敵。不過,據諜報他們僅留賊兵五百,其餘完全調派入湖參戰,究竟亦無所懼……」

  說到這裡,他霍然起立,凜然說道:「想我龍弼身荷重寄,敢不效死?敵我眾寡懸殊,吾人顧此失彼,龍弼願領五十健兒,獨立截擊叛臣。

  萬一死生不測,軍中請馬大人主持署篆,龍弼業已留折保舉,遠望各位大人各矢忠貞,共維艱鉅。」

  說著,他就親自拿出帥印雙手高擎,力迫馬副將明輝跪接。

  這位馬副將老成持重,素有勇名,也原是鐵錚錚一流人物。

  他看璧人詞意堅決,又知趙岫雲手中一枝槍,不是璧人親自臨敵,別人決難取勝,當時慨然接受委託,璧人大喜稱謝。

  於是再約束了各將領幾句話,便即端茶送客。

  單留馬明輝在船喝酒談心,一邊派人挑選五十名親信滇勇,預備應用戰具,候令出發。

  這時已是掌燈時候,大家分頭備戰。

  千緒萬端,百忙裡卻溜走了李大慶。

  原來大慶這個人非常聰明機警,最近跟隨璧人身邊,眼看他哀毀負疚,著實替他擔心。今天一整天守住璧人,目擊他種種措施,便料到他存心戰死自贖愆尤,趕緊離船登陸,逕上孤石崗報告王氏盛畹,請她們母女火速準備接應。

  盛畹當時大驚失色,力促王氏更衣馳救。

  歧西賈得貴,他們主僕又那裡會曉得璧人和盛畹個中隱事?看了她那樣著急神情,還以為她天性過人,暗目欽佩。

  盛畹王氏疾馳雙龍鎮,半路上剛好遇見璧人領著五十人掩伏前進。彼此一會面,璧人不住的搖頭嘆息。

  經過他一再力勸盛畹不必多事,盛畹竟然淚流滿面,拔劍自刎。

  璧人只得喝住她,沉痛地對她說,聽說趙岫雲一班走狗三十七人,一個個兇悍絕倫,武藝到家,他有言在先,誓要獨力翦屠群醜,所帶五十名滇軍也只許搏擊賊兵五百,以一當十,不許向前幫他一槍一矢。

  說是盛畹母女既然不肯回去,可以一旁掠陣,如果參加決鬥,他就要反刃自戕,一切不管,說得盛畹只好點頭答應。

  於是大家寂靜地埋伏著。

  這是一條頗寬的大路,兩邊卻都是陷人的淤泥沼澤。

  璧人分撥四十人前面路旁草里藏身,他領十個人和盛畹母女這邊路頭守候,專等殊死決戰。

  約莫三更初光景,天容陡變,一剎時星月無光,淒風哀號,接著又瀟瀟地灑下一陣陣細雨。

  遠遠處聽到人馬行聲,璧人引手加額,喃喃禱告南枝在天之靈,盛畹卻怔在一旁流淚不止。

  趙岫雲匹馬橫槍,當先領路。後面五百餘眾銜枚疾駛,離開雙龍鎮撲奔大路,越過璧人前面伏兵,兀自毫無所覺。

  那四十名滇勇,讓他們人馬過盡,立刻攔路疊起沙囊土包,四十張勁弩控弦引矢,寂伏兩隅只管截射。

  璧人眼看叛賊馬來切近,一聲令下,數十塊浸油泥磚,燃上火擲到路中,頃刻亮如白晝,照得岫雲一股魑魅魍魎無處逃形。

  岫雲猛吃一驚,急忙駐馬。

  火光里望前面蘆荻深處,躍出一條漢子,免胄科頭,體無片甲,上下灰布緊身短靠,腳下薄底兒快靴,頸纏髮辮,手使三尺苗刀,當途屹立。

  定睛一看,認得正是龍璧人,不禁毛髮悚然,回馬欲退。後面賊眾不知官兵究有多少埋伏,發聲喊,紛紛倒退。

  老頭子萬鈞暗叫不好,一躍下馬,搶到岫雲馬前,抽出金背大刀,準備死戰。

  萬鈞一世英名,平生並無太多愆過,可憐他老悖從賊,今宵難逃出生天了。

  璧人當時瞠目直視,鬢髮皆張,霍地聳身,一跳七八丈,逕取老賊。絕等功夫,蓋世英才,搭上手好一場慘厲決鬥,璧人他在華山跟隨勺火頭陀學得一身避刃氣功與點穴絕技,藝成下山,勺火頭陀要他發誓畢生不用。

  今天志在復仇,罔恤宿諾,當即渾身運氣,斗到沉酣,破步連環,一個指頭猛戮萬鈞右臂,右手苗刀高盤疾落,一刀把火鴿兒從頭至尾劈成兩半。

  賊眾心膽皆裂,大呼四竄,兩頭五十張伏弩,矢若飛蝗,同時俱發,射得五百兒郎一個個擲在兩邊沼澤里掙扎呻吟!

  璧人刀光護體,快若狂飆,滾入深圍,騰躍蹦竄,刀下加雨,殺人像割麥一般,轉眼劈死一百多人,單剩岫雲和他的三十來個爪牙肩背相連,結成圓陣,旋轉應戰。他們均知無倖免,奮死苦撐。

  璧人殺得瘋狂,驀然拋掉苗刀,空手闖入白刃,拳若鐵桿,指如利錐,舉賊攻賊,手足牙齒並用,當者洞胸,遇者塌肋,俄頃之間群賊傷亡殆盡,但見肢骸血肉漫天,肝腸腦髓塗地,摧枯拉朽,聲若鳴爆。

  王氏闖蕩半生,何曾見過這般身手、這般戰鬥?直望得老人家引領肢頸,駭動心脾。

  盛畹眼看璧人面目變形,一身褲褂處處破裂,片片飛舞,以為他必定受傷,心痛不已,幾番要拔劍向前相助,總讓王氏拖了回來。

  這時忽見璧人騰空而起,劈手掣住岫雲一枝槍,奮力一拖,岫雲那半截黑塔似的身子卻成了稻草人兒,飄然離地,翻身仰跌。

  璧人乘勢驟落,一腳疾下,踹塌仇人胸膛,驀地伏身倒掄屍體,掃倒左右余賊,雙臂攢勁。平白把死人撕個兩片,跪下去伸手攫取人心,含在口中爛嚼,嘖嘖作聲!

  嚇得王氏縮頸吐舌,緊閉雙眸。

  璧人忽然看住由地下跳起來的所遺三個賊人,獰笑著說道:「我已解除氣功,你們拿刀殺死我吧!」

  賊人彼此相顧躊躇,正待下手。

  這邊盛畹遽爾拔地高翔,使個風飄葉落解數,雙劍騰空而至,劍光上下閃閃,三賊五步橫屍。

  姑娘此時不顧一切,扔下雙劍,撲在璧人身上,抱住他哭叫:「璧人……璧人!你不能死,還有許多事在等著你……」

  王氏也搶過來了,老人家伏地再拜,磕頭如搗蒜。

  李大慶李麻子雙雙趕到,相率膝行向前。麻子高叫:「大人,湖匪分兵猛撲各處港汊,勢極猖狂,官軍失利,急請大人馳援!」

  這兩句話,如雷震聵,聽得璧人一驚,立刻推開盛畹直瞪著眼。

  李大慶帶來一皮囊子酒,急忙向腰間解下來遞給他。

  璧人接過去拔開塞子,往口裡便倒。

  喝了這一皮囊子酒,璧人心神稍定,眼看盛畹一臉血淚爬在一旁,王氏大慶李麻子羅拜左右,心中忽然不忍,長嘆一聲,說道:「大家起來吧,我現在很好了。」回頭又對李麻子道:「傳令集合,準備趕路。」

  邊說,邊站起來伸手攙起王氏,悽然笑道:「媽媽,您滿意了麼?」

  王氏看看左手一對虎頭鉤道:「大人,今天一戰,老婦人覺得半生殺斗直是兒戲。」璧人道:「南枝有靈,佑我成功……」

  說著,又是一聲長嘆!他們這邊說話,那邊盛畹和李大慶不約而同一人撿起地下一枝劍,過去把趙岫雲屍體剁成肉泥。

  盛畹割下仇人首級,排在血泊里,跪下去仰天哀呼:「南枝!」

  俯伏稽首,痛哭失聲!

  李大慶爬在盛畹腳邊,喊著他媳婦的名字也不住哀號!

  璧人瞅了他們半晌,悽然下淚。

  李麻子一看,糟,怎麼還來這一套?趕緊向璧人說道:「大人,趕快回兵,恐怕馬副將獨力難支。」

  一句話提醒了璧人,他點點頭道:「你找腳力送老太太姑娘回去孤石崗。我這就走。」

  李麻子道:「大人換一件衣服……蘆葦里賊人留下很多馬匹,弟兄們都有了……」

  不知道他那兒得來的一件黑緞子披風,也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穿,一下子便替璧人披上肩頭,再去找那一口苗刀,牽來一匹黑馬,立促璧人上馬領隊走了。

  李麻子送走了璧人,急急又去扶起李大慶說:「兄弟,你還哭……你知道妄報軍情是多大的罪?我怕大人悲傷過度,自戕捐生,冒著腦袋搬家,哄他回去,你還不趕快想辦法救救我!」

  王氏剛好走來,她趕緊道:「這妄報軍情可不是玩的。盛畹,我們快回去托岐西向璧人說情。」

  說著,便去把盛畹拉了起來。

  李麻子迅速的又牽過兩匹馬,眼看盛畹拖著趙岫雲首級髮辮,認鐙上馬追著王氏背後飛馳而去。

  好個李麻子,他拍著手,喃喃的自語道:「好,這就好了,一個都不會死,人只是一股氣,拐個彎泄了氣,誰也都不肯死……」

  李大慶道:「阿哥,倒是你怎麼辦?大人火氣很大,說不得真會拿你定罪,你還是上藥王廟去暫住,我們二少奶她會保護你的。」

  麻子道:「兄弟,你以為大人真會殺我?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難道我麻子一片忠心還不夠朋友?」

  李大慶道:「滑稽,你跟大人論起朋友來了!」

  麻子道:「一樣,一樣,在性情中人眼光里,朋友、奴才都一樣的,你相信不相信?我如果讓人害死,他也會拚命為我復仇的!」

  李大慶道:「傻瓜,你別太拿得穩,還是趕快回去吧!」

  麻子道:「忙什麼,我來看看賊人是不是全死光了!」

  大慶道:「算了吧,那能還有活的呢?」

  邊說,邊去牽馬。

  麻子兀自趕在背後道:「兄弟,你想大人是神還是人?他的身體一定是鐵打銅燒的,人那能不怕刀,就說大象吧,也不能那麼厚皮……」

  大慶道:「你把大人比上畜牲了,我不跟你說了!」

  說著,上馬便走。

  麻子大笑,回頭望著滿地死人道:「少陪啦!你們還會作惡害人麼?」

  一邊說,一邊笑,一邊緊追兩步,躍上李大慶馬背,兩個人合騎著回去了。

  璧人領著五十名滇勇,鞭馬疾馳,趕到湖邊恰好天亮。

  看湖上浮屍斷流,賊舟焚毀殆盡,餘燼未熄,官兵業已大獲全勝。

  中軍集結百十乘號樓船,刀槍林立,旌旗招展,當中帥艦船頭上卓豎著那一面飛虎大旗,颯颯迎風,軍容十分威武。

  忽然鉦鈸齊鳴,三軍鼓譟,港汊輕舟爭出,炮響連天!

  原來馬副將明輝高坐舷樓,望見璧人整旅凱旋,暗裡扯起信號,約齊了大小將弁,湖濱恭迎。

  璧人趕緊下馬屏立,靜候馬副將等來舟靠岸,上前一一握手,互相稱賀。

  恰在這時候,石岐西賈得貴也趕來了,見面自是另有一篇話說。

  璧人陪著岐西蒞舟登艦,沐浴更衣,立即鳴炮升帳,聽取各將領報捷,手不停揮!親自予以登記,並加慰勞。

  然後又下了幾道札子,分發辦理善後事宜。

  明輝岐西兩旁侍立,眼看他下筆文辭暢曉,出言恩威並濟,彼此相顧驚服。

  最後傳李麻子,岐西急忙伏在他耳朵上說了幾句話。璧人微笑點頭,於是下帳休息,時光卻已過午了。

  各將領各忙善後,紛紛告辭返防。

  馬副將一夜勞神,究竟年領稍長,精神不濟,他也睡覺去了。

  艙里清靜下來,璧人教人傳話備酒,款待岐西賈得貴,談起酣斗趙岫雲一番情形,主僕流淚離席,再拜稱謝。

  是夜,璧人隨著岐西蒞臨藥王廟,盛畹就藥王神前設下南枝靈位,將岫雲首級上供。

  璧人臨走,要把首級帶回號令,盛畹痛哭不允,堅要留作一生紀念,璧人只得罷了。

  這首級從此一直保留下,整個骷髏隨在盛畹身邊當為玩物。

  璧人回船酣眠忘曉,李總督忽然齎旨親臨。

  璧人接旨謝恩,傳鼓陪同李總督升帳會審俘賊王霸。當場呈驗趙岫雲叛逆證據,偽製衣冠,旗幟印信告示等件。

  李總督汗流浹背,擔心濫保非人,不免參革。

  璧人倒著實安慰他,說好會銜出奏,互相關垂,李總督大喜回轅。

  第二天一早,璧人袖帶奏稿回拜李總督,當天晚上就把摺子拜出了。

  二十天以後,詔旨璧人回師廷見,馬明輝升了參將,李總督幸保頭皮,大家不免又有一番慶賀盛會。

  璧人軍中布署就緒,定日回師,一面派李大慶李麻子護送王氏盛畹先行北上。

  原意要盛畹奉母回去真定縣石家安居,盛畹一味彆扭,偏要跟隨入京,而且堅執把李大慶留下服伺璧人。

  姑娘這一鬧脾氣,誰也都拗不過,於是璧人拿出他歷年在雲貴徵苗所積賞賜金銀,請她到京自行置屋覓居。

  這辦法岐西卻不贊成,他說石家有的是錢,石家人自然應該花石家的錢,說他這一趟出來就帶有廿萬兩銀子,原是預備打官司使用,現在還都沒花掉,盛畹既然要在京里居住,率性讓他帶賈得貴陪她母女一同走,幫她料理一切較為妥當。

  當時這樣決定下來,岐西盛畹王氏賈得貴和李麻子,一行五個人先行起站走了。

  說起來做官的全靠運氣,你說璧人縱使趙岫雲作惡,從而迫他叛變,從而假公濟私決鬥復仇,拿辦的上諭還沒有到達,李總督方面也沒有具文,一夜工夫屠殺三千餘人,天地為之變色。

  這種作風,在專制時代,真是說錯就錯。

  而且道光皇帝在有清一代算是最呆板的老古董,他有時精明,有時昏昧。

  璧人回師廷見,吉凶禍福就在呼吸之間。

  好在他一心想殉友取義,「死」一字決不在乎,所以他在廷見時候,能夠從容敷說,不亢不卑,一篇奏對,大稱朕懷,居然給他一個不次拔擢,真除步軍統領,不獨吳淞不必赴任,轉眼竟成極品寵臣。

  這步軍統領就是所謂九門提督哪!威權顯赫,迥非凡流,也可說是稀奇的際遇了。

  官家在極端賞識顧盼之下,詳細查問他家庭狀況,還要為他作媒。

  璧人再拜懇辭,聲容遽變,官家諒他必有隱衷,就也不忍強勉。璧人接著乞假省墓,蒙恩准假半年。

  在沒有出京以前,他一直住在潘桂芳公館,連日忙於應酬,雖然十分想念盛畹岐西,總沒有機會和他們見面。

  原來盛畹早日到京,她在北城鐵獅子胡同買了一座很好的房屋,連購置家具也花了好幾萬銀子。

  而且誰也不知她安著什麼心,獨個兒還去過馬大人胡同找浣青姑娘。可是浣青前幾個月又讓杭州查老太太派人接去了。

  盛畹一片熱腸,滿腔美意,撲了空找不到人,非常失望。

  忽然聽說璧人拒絕皇上賜婚,即日請假衣錦榮歸,她靈機一動,晚上便慫恿岐西上一趟潘公館,教他好歹把璧人請來一敘。

  當然璧人不會不來啦,來了她就說要跟他同去濟南省墓,也就是璧人父母的墓。

  璧人以為不合道理,勸她不必跋涉。

  盛畹力爭,說南枝是璧人的兄弟,兄弟的媳婦祭掃伯婆的墳墓有什麼不該?話只是這樣說,心裡卻還有更合理的主見,不過人前不能直講罷了。

  當時說得激烈,她率性也要岐西一同去。

  岐西認為南枝和璧人相好一場,而且九死一生為南枝報仇雪恨,委實恩重如山,無可報答,上一趟人家的祖墳,多少總是一點敬意。再來也疑心盛畹單獨隨行顧慮不便,所以約他作伴,這就更是義不容辭了,因此慨然答應。

  他們夫兄弟婦一條心,璧人還能攔得住嗎?

  除了王氏賈得貴留京看管門戶,李大慶、李麻子都帶走。

  臨走盛畹又提說先去直隸縣,看看南枝埋骨的地方,這個提議璧人那能反對?於是大伙兒逕奔河北。

  他們在真定縣石家,逗留了一個月光景,才動身前往濟南。

  拜墓這一天,璧人大事鋪張,全城文武素車白馬咸集致祭。

  盛畹麻衣臨墳,她想到和璧人一夜夫妻,身上一塊肉分明墓里人嫡親骨血,卻偏是無從告說,忍不住痛淚橫來,直哭個哀哀欲絕。

  誰又能曉得她胸中萬千哀怨呢?

  璧人出身寒苦,龍氏門衰祚薄,所以無論如何他總不能羈遲故鄉太久。

  然而假期還有四個月,他要上華山拜望師父,盛畹卻要去杭州查家認親。

  這次盛畹卻實在沒有圓通理由可說,但她有辦法用情感動他,哀求他就範,再則岐西也渴望著看查家姑母,一旁力勸璧人不妨逛逛西湖。

  璧人生平未見西湖,倒是十分仰慕,他們一行人這就南下了。

  古農夫婦,突然先期接到岐西急足齎函,函里詳述為南枝復仇經過,極言璧人學問人品性情德行,以及約他來杭拜訪初衷。

  古農讀信欣然色喜!

  菊人這一位少奶奶樂得什麼似的,她報告過老太太,立刻分發修理兩邊花廳房屋,調整枕衾被褥,忙得不可開交。

  浣青姑娘現在該是十九歲了,情海餘生,無波古井,自信再也不作沾泥落絮。但是她卻染了幾分憂鬱病,來到杭州幾個月,雖然有說有笑,可總不像當年活潑天真,同時脾氣也似乎好了許多。

  這時她由菊人手中接了岐西的信,拿著慢慢念給老太太聽,念到最後,老太太喜得兩淚交流,合掌誦佛。姑娘卻一逕陷在沉思狀態。

  老太太抹去眼淚,對他道:「寶寶,我們家該又有一番熱鬧了。這個龍璧人據說非常相像南枝,我真願意見見他。

  不過人家是一品大員哩,雖說是南枝的盟兄,我可不能當他做侄子看待。岐西大表哥也好久沒見面了,他的年紀比大哥大,我們不可以對他太隨便。

  再來盛畹現在是個青年寡婦,我們也應該表示敬重,這一次招待他們實在馬虎不得,你快去幫你嫂子忙。南枝過去住的房間比較好,就留給璧人住吧。那兒該怎麼陳設,由你去辦,好不好呢?」

  浣青拿信放在桌上,交叉上一雙手,靠在椅背上搖搖頭道:「我不,我的一雙手不吉利……把盛畹交給我吧,我們倒是一對不祥人……」

  老太太道:「青兒,快不要這樣說,你怎麼好跟盛畹比?你當時能夠躲開南枝,就是你的福分大。

  看看吧,璧人一定長得厚重,不然怎麼會一下子做到九門提督呢?大約他還沒有夫人,如果真像岐西所說一切都好呢,我還想給你作媒……」

  聽到這兒,浣青忽的站起來,一摔手抿抿嘴道:「你老人家慣會作媒,我可不敢聽。」

  說著,她就走了出去,剛剛走到屋門口,屋檐上直垂下來一隻喜蛛兒,恰恰落在她的頭上。

  姑娘生來怕蟲兒,嚇得一聲尖叫!

  正好菊人站在廊前跟廚子講話,趕緊搶過來替她捉下喜蛛,笑道:「小鬼頭,這也值得嚇死人,是喜蛛兒,敢怕你要大喜了!」

  說著,又著實的把姑娘看了兩眼。

  姑娘一張臉微泛紅潮,還人家一個微嗔道:「我勸你留一分口德好不好,你還忙不過癮嗎?」

  菊人道:「好妹妹,我算定他們明天正午就會到達,現在我一個人委實沒辦法。你上花廳去指揮一下,免得把好好房間弄得像雜貨鋪子一般,沒得丟人。」

  姑娘道:「你不會支使玉屏,專門找我麻煩。」

  菊人道:「天哪,玉屏趕著整理鋪蓋呢!家裡那一個不忙?只有你沒事人兒……乖乖,去吧,去吧……」

  姑娘道:「豈有此理,我倒成了你的乖乖了?」

  菊人三不管,強把姑娘推進右花廳,自去了。

  這天一家人差不多亂個通宵,第二天清早,一切才算妥當,大家就抽空兒胡亂歇了一覺。吃過中飯,上下娘兒們都忙著調脂弄粉,更換新衣,靜候迎接貴賓。

  不一會工夫,長行車馬臨門。

  古農攀轅迎迓,賓主悲喜交集。

  當時先把璧人攔在首進客堂待茶,讓後面老太太和岐西盛畹來個抱頭痛哭,然後由菊人出面跟盛畹商量,應該用什麼樣儀式接見這位九門提督。

  岐西盛畹都說盡可隨便,菊人就也不再斟酌,派人到客堂悄悄通知了古農,古農就把璧人帶到老太太屋裡來了。

  璧人進來時低垂眼帘,菊人浣青站在老太太背後,放大膽細看,不見呢還好,這一看,少奶奶和姑娘兩對眼睛都紅了,只見他活脫脫石南枝化身,一樣美貌,一樣身材,就不過凝重沉著處卻是南枝所不及。

  看他從容走到老太太跟前,古農介紹過了他便要屈膝行禮,老太太趕緊攔住他,連說「不敢當」。

  作怪的玉屏姑娘卻飛快的把手上拿的拜褥子鋪在地下。

  璧人略一抬頭,嘴裡輕輕的道:「姑媽請坐……」

  這就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去大拜了兩拜。

  老太太要還禮,卻讓盛畹給架住。

  菊人退在一旁急忙道:「古農快攙住!」

  古農伸手時,璧人已站住了。

  盛畹道:「見過大嫂子、浣妹妹……」

  璧人閃動鳳眸,看定菊人牽著浣青走出來,他便兜頭作了一個長揖。

  老太太搶著道:「太勞駕了,請坐,請坐,少奶趕快傳點心,玉屏倒茶……」邊說,邊就先坐下了。

  盛畹菊人浣青緊緊的圍在老人家背後,古農再讓坐。

  岐西道:「璧人,我們總算是客,坐吧!」

  璧人依言坐下了。

  老太太笑道:「我越老越胡塗,我應該怎麼稱呼呢?」

  璧人起立道:「請姑媽賜呼賤名。」

  盛畹道:「當然哪,難道還要稱你提督、大人……」

  老太太笑道:「那也不好。」

  岐西道:「這兒那一位年紀最輕?」

  說著,把眼看住浣青姑娘。

  姑娘迅速的垂下了脖子。

  菊人笑道:「浣妹妹今年十九歲,該是她最小了!」

  岐西笑道:「那麼姑娘算除外,大家都喊璧人的次章別名吧!我是大表哥,古農是大哥呢!」

  老太太笑道:「浣青稱龍哥哥,璧人喊浣妹妹,底下人叫龍少爺吧!」

  菊人笑道:「媽媽講話欠斟酌,怎麼好說底下人叫龍少爺呢?」

  古農大笑道:「你們瞧這瘋婆子……一見面就開玩笑啦!」

  老太太笑道:「這壞東西,老會找我的毛病取笑!」

  這時璧人飄目細看菊人,美麗若籠煙芍藥,華貴如牡丹吐綻,端的可親可敬。

  再一看浣青姑娘,亭亭妙相,灼灼濃妝,彷佛明珠出匣,分明皓月停空,尤見分外動人。

  一雙眼漸漸的轉到盛畹臉上,盛畹卻望著他微笑,璧人這才趕緊低垂了頭。

  他們在老太太屋裡吃過點心,又閒談了一會路上風塵,官場瑣碎,古農便護璧人過去花廳里歇息。

  夜裡盛宴款待遠客,岐西璧人菊人拚了很多的酒。

  璧人覺得古農脫略忘形,菊人豪邁放縱,一對夫婦,誠懇待人,絕無虛偽;老太太一片慈祥,浣青靜雅如仙,一家和氣瑞靄,使他油然感念家庭樂趣。

  盛畹連宵與菊人同榻共枕,夜深入寂,她悄悄把胸中隱事含悲飲泣告訴菊人。說她如何專心一志報仇,倍嘗險阻艱難,如何不料璧人改姓變名,如何設計招婿,如何牽成一夜孽緣。璧人如何羞恨欲狂,如何奮死報仇,以及此次奏凱回師,璧人如何獨蒙聖眷,如何拒絕賜婚。

  說她和璧人一度春風,珠胎暗結,冤孽纏身,固不難捐生一死,自贖愆尤,卻又怕璧人追隨殉義……

  又說過去破壞了浣青一段好姻緣,現在應該償還她一個好夫婿,說是這一趟強迫璧人來杭,就為著要牽合他和浣青百年偕老……

  說是只待作媒成功,便要回去河北自戕南枝墳上……

  一篇話聽得菊人陪了不少眼淚,她勸著說盛畹腹中一塊肉關係甚大,決不可沉迷禮教,糟塌犧牲。

  她說南枝絕了嗣續,華家沒有後代,再說璧人以後究竟有無兒女,也還是不可逆料,是則此一塊肉關係三家香火血食,啟容漠視?

  又說盛畹志在為夫復仇,不惜失身,此事只有令人讚嘆憐憫,不容與一般偷漢淫奔並論,問心無愧,神鬼同欽,何至自戕?

  又說璧人如果能與浣青結合,確是珠璧交輝,但是既說皇上為媒,尚遭璧人拒絕,可見牽合此一對良緣,頗非易事,力勸盛畹不可躁急,必須暗裡促使他們自己發生感情,然後自然一拍即合。

  她們連宵商議的事也實在太多了。

  璧人留在查家忽忽一個多月,漸漸的混得熟了,尤其對菊人顯得親熱。

  這天菊人支使古農兄妹陪著岐西璧人遊玩西湖,她和盛畹玉屏便來老太太屋裡開個秘密會議。

  大約也總是天意哪,第二天老太太居然真的病倒了。

  本來她肚子裡有個痞疾,那是古農和許多名醫所不能治的老毛病,這次算是宿疾暴發。

  菊人還沒有來請璧人過去診視,他已經自動趕到老太太床前問候了。經過一番謙遜,他就著手為老人拔除病根。

  這種痞疾必須攻破,可是老年人體力有所不勝,因此擬方下藥大費斟酌。

  老太太存心裝假,菊人玉屏竭力附和,症候顯見得極端嚴重。

  璧人本來是個孝子,一來他對這一位假姑媽已有深切感情,二來眼看一家人焦急非常,不容他不多加一分心診治。

  他整天都在老太太屋裡,乃至親自煎藥服伺。

  老太太病中除了浣青璧人誰都討厭,床前單留他們倆支使呼喚。

  老人家進了幾劑藥把痞攻下,在理說病已是好了,可是她老睡在床上而且性子越變越壞,時常把許多人罵個望影而逃,睡覺也好,醒了也好,除非夜靜更深,總不許璧人浣青離開屋裡。

  這樣他們倆天天幫著作事,天天守在一塊兒。

  菊人又乘機給他們送來一付圍棋,幾個骰子,他們藉此消磨時間,一混就是二三十日,慢慢的談笑無忌,慢慢的略脫忘形了。

  菊人曉得大功將次告成,委實歡喜不盡。

  可是盛畹仍然急不能待,原因是她的肚子時刻都在作怪,不由她不著急早日遠走高飛。

  這天夜深,她決計冒險行事,率性連菊人都瞞住,袖著一枝短劍,逕上花廳來找璧人。

  璧人剛剛要睡,看她滿臉淚痕由窗戶上跳進來,一開口便道:「璧人,我有樁事請求你,無論如何要你答應,否則我……」

  說著,抽出短劍刺在胸口上,靠著牆站住。

  璧人大驚道:「什麼事?這個時候了,你……」

  盛畹道:「你要知道,龍家並無近支血親,南枝亦無子息。再說潘桂芳一力栽培你,無非希望你為他綿延後代,豈容你終身不娶,絕嗣斷宗……

  你拒絕皇上賜婚,使我十分難過。因為我和你的一段孽緣,斷絕三家香火,我對得起天地神祗麼?今天我要你親向我的浣青妹妹求婚,你能答應麼?」

  璧人道:「我一顆心已經很痛苦,何苦還把這些話來說……」

  邊說,邊想向前奪劍。

  盛畹急忙道:「站住,你再走一步,我就一劍……」

  說時滿面飛霜,劍尖刺透胸襟。

  璧人趕緊退到床沿上坐下道:「假使浣妹妹不要我呢?」

  盛畹道:「當然,我不是傻瓜,如果浣妹妹不要你,我們馬上離開這地方。明天晚上,你到浣妹妹那邊求婚。當心,說錯了一句話,窗兒外便是我的死所……」

  說了,躍窗走了。

  第二天一早時光,浣青姑娘在窗前梳頭,鏡子裡望見璧人紅著一張臉躡足進來,佯為不知,低頭忍笑!璧人遠遠站了一下,壯膽說:「浣妹妹,早……」

  姑娘動也不動道:「啊!龍哥哥,我剛剛梳頭呢!請坐,請坐。」

  「早上見過盛畹麼?」

  「沒有呀!她怎麼啦?」

  璧人強笑道:「沒有什麼,我以為……」

  姑娘道:「你以為什麼呢?」

  璧人搭訕著坐下,一張臉越發紅了。

  姑娘放了梳子,旋過身子來,盯著他道:「找我下棋麼?你真的上了癮了!」「不是,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沒有什麼,說錯了再說,我不怪你!」

  璧人又是一陣囁嚅,萬分難為情的道:「我……我是不是可以向妹妹求婚……」

  聽了他這一句幼稚求愛詞令,浣姑娘幾乎笑出聲來!但是她偏要再逗他一下,說道:「你講什麼?」

  璧人低頭看著地下道:「我們有結合的可能麼……」

  姑娘看他臉上紅得發紫,而且滿頭流汗,一寸芳心忽然不忍。

  她慢慢的站起來,斂笑正容說道:「璧人,我願意……不過你要曉得,昨兒晚上盛畹持劍劫持我……」

  說著,她伸出一隻手給他看。

  正在這當兒,耳聽得玉屏在前面嚷起來道:「快來呀,表少奶帶著包袱出門去啦!」

  璧人聽了大驚失色。

  恰在這時候隔壁小丫頭銀鈴兒房間裡門兒開開,大少奶菊人打扮得渾身吉兆兒,笑吟吟地走出來。

  菊人看定他們一對子,剪拂著道:「姑老爺,姑奶奶大喜啦!」

  浣青趕緊奪回握在璧人掌中的一隻手,飛紅著臉道:「你沒聽見玉屏在叫什麼?」

  菊人道:「讓她走吧!你們倆也應該感激她。」

  璧人急著問:「她上那兒去?」

  菊人一扭脖子道:「別問我,我不曉得。」

  說著,眼眶兒便紅了。

  浣青道:「哪能不曉得,沒有你,一齣戲就唱不起來,我們只問你要人。」

  璧人一旁又趕著道:「嫂子,不能說不曉得,她一定要跟你商量好的,不然,你還能不著急?請告訴我們吧!」

  菊人迅速地咬了下櫻唇,橫著眼看定璧人,點點頭道:「我說,你們也未免太快了一點兒,一忽兒工夫,還沒有下茶定呢!左一個我們右一個我們,聽得我臉上熱剌剌怪難受的呢……」

  浣青搶著往她臂膀上擂一拳頂,罵道:「野婆子,你串通人家捉弄我們,現在又來打趣我……麼?」

  菊人躲閃著道:「沒關係,多說幾個我們吧,滿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