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1戒律

  朴南子下意識地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從雲子擺手:「誒!這便多想了。這些門道,她那樣的高人豈會不知。斷然不是她。我的意思是說——最近聽說城郊的事情了沒?」

  朴南子覺得自己不大能跟得上這老道的思路了:「城郊?什麼事?」

  「那城郊的莊戶家,最近可是死了不少耕牛哇。還都是夜裡暴斃的。」

  朴南子翻了個白眼:「那些腌臢人的事,我才懶得關心。」

  從雲子仍是意味深長地笑:「道友你這便不及我了。見微知著——那些凡人便好比灑在地上的泥灰。誠然卑微,卻是極有用的。他們被殘了害了。你便可看得到印記。」

  「我聽說赤松子和亢倉子兩位下了山,就與你們分開了。幾個月之後死在清河縣。」

  「那幾天,那附近還有農戶說是被野獸吃了。」

  「你那師兄淮南子,我已探到是死在渭城外的野林了。莫急——屍首已經爛得不成樣子,我著人處理了。」

  「但那脖頸是被咬斷的,頭顱不見了。你那師兄淮南子,幾乎已經入了虛境了,什麼人能咬下來他的頭?唔,也莫急,還有——」

  「大概你那師兄死後,李耀嗣那短命的,家裡也就來了大妖。也是在這幾日,城外的耕牛紛紛暴斃——這些天城裡牛肉價賤,便是因為這個原因了。」

  「那第一家死了牛的,怕官府追究他私殺耕牛,便謊稱是被野獸咬死。後來死得多了才瞞不住。」

  「還有李耀嗣,死得不明不白。」從雲子的口氣冷下來,「是妖魔。罕見的大妖魔。還不止一個。」

  「你只來了渭城幾個月,很多情況還不明了。但我已在渭城有些年頭了。」

  「這渭城附近啊……的確有一個大妖魔。」

  朴南子瞪眼:「啊?」

  「莫慌。」從雲子擺手,「這妖魔倒還規矩,每年只偶爾在渭城附近吃幾個人,並不多。多是在外麵食人——既然如此,我也不管。」

  「但看這一次,那李耀嗣暴斃,城外的耕牛也接連暴斃,便不是那妖魔的手段了。應當是另一個。依我猜……是新來了一個噬魂的妖魔,同原本那大妖起了爭執。」

  朴南子第一次聽老道說這些事。驚詫之餘皺眉沉思了一會兒,覺得這個解釋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也勉強合理。

  他看著從雲子:「你說渭城附近有個大妖魔,是指……渭水龍王?!」

  「唉。那些山神、河神,誠然有不少是妖魔所化。但既然被立了廟、封了神名,便也多是善類。要不然那麼多前輩高人行走世間,不早除了去。」從雲子搖頭,「雙聖也說過,它們護一方百姓,那邊是功德,不去管就是了。」

  「至於這渭水龍王……真是龍的。」

  朴南子又吃了一驚:「真龍?」

  從雲子一笑:「自你來了渭城,還未去過那三河口龍王廟?」

  「你一去便知。那裡的泥塑上真有靈氣。不是妖魔的靈氣,是龍氣。」

  「……你如何得知是龍氣?」

  「你忘記我上清丹鼎派是做什麼了?我們主修外丹術。我們派里,便有龍蛻。據說是兩千年前神龍落下的龍鱗一角,被我派祖師收了。我入門三十年後才得機緣去見了那龍蛻,便識得了龍氣。後來我厭倦修行來了渭城,偶然去三江口那廟轉了轉……才意識到這神位供奉的渭水龍王,當是真龍。」

  「——既是真龍,像神龍、麒麟、大鵬、鳳凰這般神物,

  又怎會是害人的?」

  朴南子張了張嘴:「那……這渭水龍王,如何不管那妖魔?」

  從雲子嘆氣:「既是神龍,怎會真的只在這渭水一處?必然是四處行雲布雨啊?它哪有時間理會那些妖魔?」

  「那麼……這位凌空子此次來是要……」

  「除魔。」兩個字,忽然從屋子裡傳出來,回答了朴南子的提問。

  隨後門被推開,劉凌走了出來。

  從雲子和朴南子目瞪口呆,意識到自己剛才自以為悄聲的談話……

  應當是都被聽到了。

  「你、你、你……」朴南子臉上的顏色變得極快,卻只是站在原地結巴。他一個虛境修士面對化境巔峰的道統高人,當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才好。

  劉凌閉上眼睛嗅了嗅瀰漫庭院的花香,出了口氣:「我又沒心思管你們的事。」

  聽了這一句,朴南子才如蒙大赦,臉色緩和下來:「謝、謝道友……嗯,仙子……」

  但劉凌的話並沒有說完:「此間事了,你回凌虛劍派向你的掌門請罪。」

  朴南子的臉色又變了:「仙子……這……」

  劉凌看看他的臉,微微點頭:「唔。這麼說你們凌虛劍派還不算爛到骨子裡。我在想如果你之前應得隨意,我少不得還要去你們凌虛劍派講道理。」

  朴南子退後了兩步,看著劉凌,低聲道:「凌空子道友,我敬你是化境修士才對你禮讓三分。但是你屬道統,我屬劍宗,本就不是——」

  「不管道統還是劍宗,總有一條戒律是不變的。」劉凌認真地看著朴南子。雖然說話的聲音不疾不徐、也不高,卻輕易地打斷了對方的話,「不可輕害凡人性命。世俗凡人,乃是修行者的根基。自毀根基,便是與道統、劍宗為敵。」

  「我之前就聽說過這渭城裡的事。所以我要除魔。你以為只是妖魔?」

  朴南子與從雲子……同時愣了愣。

  有這條戒律沒錯。

  但就好比世俗間的皇帝也說要勤政愛民……誰會真地當真?

  不可隨意殺傷性命也沒錯——但為了渡劫而殺……怎麼算得上「輕害」?

  雖說不占理,可這樣做的修士還少了麼?這已然是一條潛規則了。洞天宗座、流派掌門那樣的大人物礙於大義,總會對這樣做了、又真地被揪了出來的弟子施以懲罰。但誰也不會像劉凌這樣子,真的用「第一戒律」來說事情。

  除非,是為了尋釁。 kaco

  朴南子皺眉:「凌空子道友,可是我凌虛劍派的某個人……開罪過你?你大可不必用這件事來做文章。我在派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

  「冥頑不靈。」劉凌低嘆了一聲。

  朴南子沒有聽清,再皺眉:「嗯?」

  這是他發出的最後的聲音了。

  嘭的一聲響——朴南子的身體,均勻地灑滿了大半個庭院。

  就如喬佳明。

  從雲子被濺射了滿臉的血肉糊。他甚至沒看清,劉凌是如何出的手!

  足足過了十幾息的時間,他才顫抖著出了一口氣:「饒……命……」

  劉凌看他:「何必求我?你又沒有輕害性命。」

  從雲子艱難地眨了眨眼。聽見劉凌問他——

  「第一戒律,戒輕害凡人性命,對不對?」

  從雲子點頭。

  「朴南子屠人渡殺劫,犯了第一戒律,當殺,對不對?」

  從雲子也只會點頭。

  「那麼講道理,為什麼就這麼難?」

  「戒律寫得很清楚,哪裡不明白?」

  從雲子又愣了足足十幾息,才問:「你真是因為……那第一戒律殺他?」

  「那麼你以為呢?」

  這老道,臉上的表情換了十幾次,才勉強沒叫喊出來、可仍舊忍不住問:「可是你今日也殺了一個凡人——」

  「所以是我同你們講道理。」

  「而不是你們同我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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