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惜在拘留室坐著,沒多久,紀堯親自過來給她開門,隔著老遠就聽見一口資產階級洋話:「這位美麗的女士,恭喜您,您的嫌疑洗清了。」
韓惜看了他一眼:「哦。」說完走出了拘留室。
擦肩而過的時候,紀堯聞到,她身上沒有一般女人的香水味,也沒有別的法醫身上的消毒水味,只有一絲輕輕淺淺的檸檬香,再聞的時候就又什麼都沒有了。
韓惜回到法醫辦公室,仔細洗了個手,換上法醫制服。
她桌上放著肖瑜的案宗,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被當成魚殺了的死者周通跟肖瑜的跳樓案有關係。
那一絲淺淡的關聯很微弱,稍一不注意就會斷掉。具體是個什麼關聯,韓惜將兩個案子放在一起對比了好幾遍,依然看不出端倪。
甚至這兩個死者沒有任何交集,連認識都不認識,唯一的關聯大概就是,都住在麗竹苑。
韓惜一度相信肖瑜那種熱情善良的人是不會自殺的,但屍檢報告非常清楚明白地告訴她,肖瑜確實是跳樓自殺,毋容置疑。
或許真是她想多了。每個活人都是複雜的,包括她自己,展示給別人的和真實的性情之間是有差異的。
肖瑜也應該有她不為人知的一面吧。
韓惜感到有點疲憊,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這才想起來,午飯還沒吃,從抽屜里拿出一條巧克力。正準備拆封的時候,接到市局門衛處的電話,說有她的外賣,讓她過去拿。
韓惜感到詫異,她從來不點外賣。
門衛老劉看見韓惜,將一大包外賣遞過去,笑了笑說道:「咱們紀隊,別看平時皮了點,人是個好人,體貼。」
韓惜接過外賣,很重,精緻的包裝占了大半的重量,包裝盒上印著一家五星級餐廳的名字。
她看了一眼外賣單子,上面沒寫留言,於是問道:「您怎麼知道是紀隊點的?」
老劉:「咱們市局,除了那小子,還有誰這麼腐敗。」又好心提醒道,「對了,不要讓蔡局看見,不然有人又要被罵破壞警隊形象,還得計入年終考核。」
韓惜笑了笑:「好,謝謝劉叔。」
老劉擺擺手:「這都下午兩點了,怎麼還沒吃上飯,年輕人,工作要緊,身體也要緊啊。」
韓惜說了聲:「嗯,下次記住了。」說完轉身往走進市局大樓。
面對不熟悉的人的關心,令她有點無措。
這個世界或許是溫情的,但她也見識過最刺骨的冷漠。她每天遊蕩在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和對悲慘過去的回憶中,像溫暖的人間四月天下了一場暴雨,前者是渴望,後者是無處可躲。
韓惜叫來助理朱涵一起吃,吃完問她要了紀堯的微信號。
紀堯正在審訊室外面的監控屏幕前坐著,桌上放著一瓶喝了一半的香蕉牛奶。靖靖和美麗正在審訊死者兒子周通。
中場休息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手機,有新的微信好友請求進來,對方備註:韓惜。
他正愁怎麼把她微信號要來,這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趙靖靖看了紀堯一眼,毫不留情地點評道:「你這笑得太賤了,辣眼睛。」
紀堯晃了晃手機,有點無奈的樣子:「瞧這女人,追人都追到微信上來了,朕真是不堪其擾啊。」
「女人真麻煩。」他說完將手機屏幕遞到趙靖靖眼皮下面,生怕別人看不見似的。只是眼裡閃爍出來的炫耀之光將他的口是心非臭美之心,襯托得淋漓盡致。
紀堯:「這肯定約我出去吃飯呢吧。回頭我還得看看行程。」
趙靖靖面無表情:「消息來了。」
紀堯看了看,對方先是轉了個帳。其次發了一行文字:「謝謝你的外賣,下回不要這樣了。」
紀堯想要回復的時候,發現對方把他給拉進黑名單了。
趙靖靖拍了拍紀堯的肩膀,忍住笑:「皇上,您可還真是,不堪其擾哪。」說完就再也憋不住了,跟周莉一起笑作一團。
紀堯看著自己無法發送的消息。打臉它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半個小時之後。
嫌疑人周林坐在椅子上,表情看起來有點疲憊,摻著憤怒,偶爾拿手擦下眼淚,表達自己對死去父親的感情。
「說了不是我殺的,你們不去抓兇手還我父親一個公道,在這浪費時間。」
加起來已經審了兩個小時了,他反反覆覆都是這兩句話,其他一句有價值的都問不出來。
紀堯推門進來,扔給周林一根煙,探過身幫他點上。
周林吸了口煙,對剛才的警官說道:「你看看人,學著點。」
警官站起來:「紀隊。」
紀堯點頭道:「行,你先出去吧。」說完拿起桌上的審訊記錄看了看。
等嫌疑人抽完一支煙,紀堯才說道:「再來一根?」他態度看起漫不經心,一雙眼睛卻如一把利劍,不放過嫌疑人任何細微的表情和肢體動作。
周林疲憊道:「不用。」
紀堯坐下來,將煙盒和打火機往周林那邊一推:「行,自個兒隨意吧。」說完他就出去了。
紀堯出來對負責守衛的人說道:「先晾他兩個小時,不給水喝。」
兩個小時之後,紀堯再次進入審訊室,周林的精神狀態明顯比剛才還要差,桌上的煙也已經全被他抽完了,菸頭扔了一地,喉嚨又干又澀。
紀堯坐下來:「不好意思,剛才去忙了,他們沒有苛待你吧?」說完遞了杯水過去,宛如一個救世主。
周林三兩口喝完一大杯水。
紀堯:「那老頭死了,房子就是你的了,將來是想賣了還是出租?」
稍微放下警惕心的嫌疑人想都沒想:「賣了。」說完才想起來這裡是審訊室,後悔地想要閉嘴。
紀堯好似沒有察覺似地說道:「哦,我家是做房地產生意的,我幫你估了下,那套房子起碼能賣兩百萬。」
周林沒說話,眼神卻閃著貪婪的光,那是悲傷所難以掩蓋的。
紀堯有點遺憾地說道:「可惜,辛辛苦苦殺的人,遭受著弒父帶來的良心道義的譴責,這錢卻沒命花了。」
周林像是一隻被戳中痛點的野獸,終於在聽見弒父兩個字之後爆發了。他抬起手來,重重砸在桌子上,近乎嘶吼地說道:「我沒有殺他。」
他稍微平靜了一下,低頭說道:「昨晚我們確實發生過爭執。我做生意失敗,欠了高利貸一百多萬,不還錢就得還命。他見死不救,死活不肯賣房子,就是想看著我死。」
紀堯看著他:「昨晚八點半到九點之間,你在哪?哦,對了,你之前提供的不在場證明人就在隔壁審訊室,因為偷車。」
周林不信:「不可能這麼快就被抓。」
紀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偷的車?」
周林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說話。
紀堯笑了笑:「我來告訴你吧,那傢伙把自己的身份證落在人家的停車位上了。」
周林吃了一驚,顯然不信世界上會有這麼笨的賊。
紀堯:「還真就是。」他話鋒一轉,「你那朋友已經交代了,你是同夥。殺人罪和偷竊罪,你選哪個?」
周林梗著脖子:「我沒殺人,也沒偷車。我沒做過的事為什麼要承認,你們警方就會詐人。」
這種死到臨頭還嘴硬的,紀堯見得多了。
這時,趙靖靖走進,在紀堯耳邊說了句話。
紀堯看著周林,笑了笑,還真被他給詐對了,那蠢賊已經招認,周林是盜車同夥。
他看了一眼周林,轉身對後面的小警員說道:「暫時先把他轉過去,配合一下二隊的工作。」
走到審訊室門口,紀堯停下腳步,轉頭對周林說了最後一句話:「昨晚七點四十分,你前腳剛離開,你父親打了他人生中最後一個電話,他打給一家房產中介公司,說要賣房子,救兒子的命。」
周林呆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是回憶到了什麼,突然號嚎大哭了起來。
不管生前父子倆關係如何,他最終是沒有父親了。
紀堯回到辦公室,有氣無力地躺在椅背上,叼著一瓶香蕉牛奶續命。
所有的線索到這又都斷了。紀堯想,或許他們的偵查方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麗竹苑、周通、魚湯、解剖,這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
狡猾的兇手或許他們已經見過,就在某次的問詢中,又或許根本就沒出現過。
但不管是誰,只要犯了罪,就一定會留下線索。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
眼看著到了下班時間,紀堯決定重新去一趟案發現場。
順便還能送美人回家。
紀堯到法醫室門口,敲了敲門,扒著門框邊上,探著頭進來,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同志,我看今天天氣不錯,送你回家可好?」
韓惜轉頭看了一眼,朱涵已經走了,病理法醫辦公室就剩她一個人,那人應該是在跟她說話。
「不用了,謝謝。」韓惜說完,抬頭看了他一眼,「今天不用相親嗎?」
她這才第二天上班,就已經被迫聽了不少這位大隊長的血淚相親史。
從她們病理科到隔壁幾個科室,有人的地方,就有這位傳奇人物的八卦。
紀堯一臉茫然,什麼相親,誰相親了,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他舉止神情恰到好處,裝得一手好純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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