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貼滿鎮屍符,無頭屍倒下了,
跪在地上,撅著屁股,上半身匍匐著,像是在對著前面的小墳包磕頭。
只是他沒有頭。
他的脖子裡流出黑色屍氣,濃郁至極,甚至匯聚成液體,
仿佛血液一般,澆灌在正前方的一株彼岸花幼苗。
彼岸花幼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了起來,只是無人注意到這一幕。
「可算是解決趙軍門了。」
李伏龍收起鉤屍鎖,長舒了一口氣,
他看向另一側的金睛白虎,白虎沖他眨了眨眼,
虛影漸漸淡化,最終消失不見了。
「蘇小姐,這金睛白虎是哪來的?」
李伏龍走出彼岸花田,向蘇清黎詢問,
畢竟是蘇清黎啟動淨寐陣之後,金睛白虎才出現的。
「我沒看到。」蘇清黎搖了搖頭,
確認無頭屍被上千張鎮屍符封印住,她才消了氣。
「你沒看到?」李伏龍有些難以接受,雙眼中滿是驚異。
蘇清黎和趙無明都沒有看到,為什麼只有他看到了?
一旁的趙九庭也沒有看到什麼金睛白虎,
他只看到鎮屍符一張張覆蓋在無頭屍全身,將之包裹成了一個大粽子。
趙九庭心裡也有疑問,如果是自己這隻毛僵,能不能抵抗住鎮屍符組成的淨寐陣。
這法陣原本就是老婆蘇清黎給他準備的。
封印的威力確實不小。
「李大爺,你看到的金睛白虎,應該和神荼鬱壘兩位神靈有關係。」
蘇清黎不假思索的解釋道:
「在山海經的記載中,神荼鬱壘看守鬼門,他們會把害人的鬼怪,用蘆葦做的繩索捆起來,然後餵給老虎。」
「神荼大將軍執索,鬱壘大將軍養虎。」
「金睛白虎,應該就是鬱壘大將軍的象徵。」
「你只看到虎,沒有看到索嗎?」
蘇清黎反問了一句,她對神靈的了解,也僅限於古籍資料以及師門傳承,並沒有真的見到過。
李伏龍搖了搖頭,還真沒看到索,
不過,他亮了亮自己的鉤屍鎖,玩笑問道:
「這個算不算?」
蘇清黎點了點頭:「算!只要有『象』出現,就會起效果。」
「象?」李伏龍被這些玄乎的詞語給整懵了,「啥是象?」
「象,像也,模仿事物之形。」蘇清黎解釋道:
「比如廟裡的神像,就是一種象。」
李伏龍試圖理解蘇清黎的話,似懂非懂道:
「也就是說,剛剛我拿著鉤屍鎖,是一種象,模仿了神荼大將軍。」
蘇清黎點點頭:「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她並不糾結神靈發揮效果的方式。
看得見也好,看不見也罷,這本身就是一種玄學。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只要符和咒有效果,那就行了。
……
「無頭屍為什麼剛好停在了爺爺的墳前,只是巧合嗎?」
蘇清黎注意到這個細節,總感覺哪裡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
畢竟無頭屍不會說話,不可能回答她的疑問。
而這時候,
周圍的屍潮已經興奮了起來,
它們簇擁在「趙」字大旗周圍,排開陣勢,以趙九庭這隻毛僵為尊,
對人類世界蠢蠢欲動。
「提督大人引頸就戮,請吾皇率領我等稱霸天下。」
「願為吾皇牽馬執蹬,鞠躬盡瘁。」
「殺殺殺!將人間殺成煉獄,打造一個只有屍的世界!」
屍潮顯然沒有趙軍門的情懷,
它們只是想殺戮世界,
這是它們的執念,
即便死後,也要成為王侯將相。
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所有的活人,都變成屍體。
世界大同!
打造一個屬於屍的理想鄉。
趙九庭掃視著這些屍潮,該說他們雄心壯志呢,還是發癲做夢呢。
就你們這幾千號屍兵,還妄想把活人都殺沒,那簡直天方夜譚。
除非把全世界的老祖宗,都從棺材板里挖出來,組成億萬屍潮,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但是趙九庭可不會去幹這麼一件缺德事。
第一,他沒有這方面的執念。
第二,太危險了。
人類世界的實力,非常恐怖。
就在這時,
夜空之中,傳來一聲轟鳴,響徹方圓百里。
那是音爆聲。
當物體的移動速度超過音速,就會產生音爆。
抬頭望天,
一隻銀色的機械鳥,低空掠過。
從東向西而來,划過這片玉米地,而後突然爬升抬起,做出了詭異的姿態改變。
在空中划過的飛行痕跡,就像是一條眼鏡蛇。
「我就知道,會有後手。」
李伏龍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機械鳥,發出感慨。
而趙無明躺在地上,眯著眼睛,眼神渙散道:
「原來,我是個炮灰。」
蘇清黎有些緊張,她有點害怕那機械鳥會丟什麼東西下來,
但是仔細一想,應該不太可能。
因為趙軍門的無頭屍身已經被封印了,
機械鳥剛好在這個時間點出現,顯然卡的很準,只是為了對屍潮起到威懾作用。
不過,如果屍潮真的失控了,說不定會激怒那隻冰冷無情的機械鳥……
「都散了吧,各回各家!」
趙九庭對著屍潮發出指令,他很清楚那機械鳥是多麼恐怖的大殺器。
即便自己的綠色皮膚能扛得住,但屍潮絕對要灰飛煙滅,
老婆蘇清黎的嬌軀,也是一碰就碎。
屍潮們匍匐在地,都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機械鳥,
尤其是響徹夜空的音爆聲,讓它們膽寒,屍氣大減。
雖然趙九庭發出命令,讓它們回家。
但是,
家,在哪裡?
這些屍潮已經忘記了回家的路。
何處是家?
就在這時,
「各位,隨我歸家!」
一道悠長的聲音響起,吸引了所有人和屍潮的注意力。
熟悉的聲音,是趙軍門!
循聲望去,
聲音似乎來自無頭屍!
但是仔細一看,
無頭屍身前的那朵彼岸花竟然已經成熟,並且結了一支花骨朵,徐徐綻放開來。
火紅色的彼岸花,在夜色中搖曳著,釋放出淡淡的幽光。
一縷幽魂,緩緩從彼岸花之中浮現而出。
身著麒麟官袍,體態魁偉,容貌威嚴。
正是九門提督趙軍門!
「吾乃趙氏第一百九十七代子孫趙邦昭。」
「請諸君,回家!」
話音剛落,
屍潮似乎看到了回家的路。
不知是誰第一個開了頭,向彼岸花田走了過去。
當它踏進花田,屍身便瞬間腐朽,化作一堆枯骨。
而它一身的精華,盡數被花田吸收。
一朵彼岸花幼苗快速生長,直至綻放出火紅色的花朵。
一縷幽魂緩緩浮現,一襲青衫,文質彬彬,像極了一位書生。
「我乃趙氏第二百零二代子孫,趙雙城。」
「大清最後一屆舉人。」
「諸君,有禮了!」
緊接著,屍潮們紛紛湧向彼岸花田,登上了回家的路。
「俺是趙氏第二百零六代子孫,趙小六。」
「俺是個種地的。」
……
「吾乃趙氏第二百代子孫,趙無遐。」
「一生戎馬,無疾而終。」
……
「小女是趙氏第一百九十九代子孫,趙九霜。」
「女子無才便是德,若我是男兒身,該有多好。」
……
當屍潮踏入彼岸花田的時候,
便是屍身分解,化作枯骨,成為養料。
一朵朵彼岸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起來,如血般綻放。
「妾身是軍門大人的結髮妻,顧如梅。」
「軍門大人便是我的家。」
……
「吾乃趙氏第一百八十六代子孫,趙養葵。」
「吾自幼學醫,不為名相,便為良醫。」
……
「吾乃趙氏第一百三十九代子孫,趙弘殷。」
「吾有一子,名為香孩兒。」
……
一縷縷幽魂,顯現而出。
那是屍身中殘留的執念,
而彼岸花,將把它們接引回家。
「吾乃趙氏第九十九代子孫,趙九勝。」
……
「吾乃趙氏第八十七代子孫,趙括。」
……
「吾乃趙氏第六十七代子孫,趙石。」
……
一道道聲音訴說著。
屍潮盡數投身於花田,
一畝地的彼岸花,足足上千株,全部綻放開來!
每一朵彼岸花上,都站著一道虛幻的幽魂。
那是執念、是殘魂、是生生不息的傳承。
他們隨風搖曳,像是在揮舞著手告別。
「吾乃趙氏第五十代子孫,趙父。」
「吾生前,為穆天子御車!」
那具諸侯王黑僵,走進彼岸花田,
一道古老的幽魂,隨著綻放的彼岸花,浮現而出。
「子孫們,我來為你們開路!」
「隨我一起,回家!」
……
一輛古老的車馬,朝著夜空奔騰而去,留下一條血紅色的虛幻道路。
這路上盛開著彼岸花。
一縷縷幽魂踏上這條歸家的路,走向遙遠的盡頭……
「祖宗們,一路走好!」
趙無明強忍著肚腹的傷口,跪了起來,恭送各位先祖。
而趙九庭的碧綠眼瞳,看著一畝地的彼岸花不斷綻放,
一縷又一縷幽魂,踏上了黃泉路。
他在尋找熟悉的身影,爺爺趙七斗。
但是找來找去,也沒有找到。
「爺爺可能沒有屍變。」
趙九庭猜測,畢竟他看到爺爺的墳墓,仍舊是完好的,沒有屍體從裡面爬出來的跡象。
他在屍潮中,也沒有發現爺爺趙七斗的蹤跡。
隨著幽魂們漸行漸遠,
花田之中,只剩下趙軍門的身影。
他踏著彼岸花,踩過無頭屍,朝著趙九庭一步步走來。
「小傢伙,你叫什麼?」
趙軍門對於這隻長著綠毛的毛僵,格外關注。
在臨走前,有話要說。
「趙九庭。」
蘇清黎代替趙九庭做了回答,
她始終牢牢抓著丈夫的冰涼手掌,生怕趙軍門圖謀不軌。
「本督不是在問你!」
趙軍門對蘇清黎的插話,顯然不太滿意,尤其她還是個女人。
「光天化日抓著男人的手,你也不害臊!」
「你們倆是夫妻?」
見蘇清黎點頭,趙軍門嘆了口氣說道:
「真是紅顏禍水!」
「年紀輕輕就被剋死了。」
「我問你,為什麼你可以操控他的屍身,而且他屍變的速度這麼快!」
趙軍門的聲音中,不威自怒,充滿了質問的語氣。
他想要知道的,並不是蘇清黎和趙九庭的夫妻關係,而是另一層關係。
「九庭是我養的屍。」
蘇清黎沒有避諱,如實回答道:
「我捨不得他死,只能通過養屍的方式,陪著他。」
「直到白頭。」
蘇清黎的言語中,充滿了真情。
趙軍門有些震怒,雙目瞪大道:
「養屍!」
「你竟敢拿本督的後人養屍!」
「好大的膽子!」
趙軍門大喊了一聲,
但他現在是亡魂,還真奈何不了蘇清黎。
而且,他看得出來,蘇清黎確實是一片痴情,並沒有任何壞心思。
趙軍門沉默了片刻,幽幽開口道:
「聽你這麼一說。」
「本督,好像也被養屍了。」
「只是我不知道養屍人是誰。」
回憶生前的往事,以及死後的屍變過程,趙軍門總覺得不對勁。
這句話,讓蘇清黎打了一個冷顫。
老祖趙軍門當年可是九門提督,官銜從一品。
誰敢養他的屍?
「老祖,難道當年你被砍頭,是有人做局?」蘇清黎問道,
既然趙軍門覺得不對勁,那最有問題的地方,肯定是砍頭這件事。
趙軍門有些詫異,這孫媳婦真是非常聰慧。
「沒錯!當年本督罪不至死。」
「而且本督沒有留下全屍。」
「不過,這還不是最可疑的地方……」
說著,趙軍門回頭看了看那具跪在地上,被封印的無頭屍,說道:
「本督的無頭屍身太強了。」
「而且,本督感覺很陌生,仿佛那不是我。」
「有著別的意念在控制屍身,也許就是像你一樣的養屍人。」
蘇清黎聽著趙軍門的說辭,思考道:
「即便是真的,也已經過去三百年,那養屍人應該也死了。」
趙軍門對趙九庭和蘇清黎說道:
「我想託付你們夫妻倆一件事,看看本督的無頭屍身,會被如何處理。」
「如果有人用它做壞事,一定要想辦法,幫本督摧毀這具無頭屍身。」
「本督可不想死後,晚節不保。」
面對趙軍門的囑託,蘇清黎點頭答應。
她本身就是養屍人,所以對養屍這方面的事情,也很感興趣。
如果真的有一位養屍人,在三百年前就開始布局設計,用趙軍門的屍身來養屍,
那這件事可就非常恐怖了。
蘇清黎養屍是為了愛,
三百年前的養屍人,是為了什麼?
趙軍門說完囑託之後,揮了揮衣袖道:
「本督……走了。」
剛邁出幾步,又有些不放心,扭頭對趙九庭叮囑道:
「你小子,以後可千萬別怕老婆。」
「雖然她是養屍人,但本督知道,你是個有主見的男人。」
說完這兩句,趙軍門走了幾步,又有些戀戀不捨,
這些小輩,真是讓他不放心。
他回頭看向了磕頭的趙無明,說道:
「別磕了,本督受不起你的頭。」
「再不療傷,本督就要帶你一起走了。」
說完這幾句話,趙軍門發現周圍的幽魂,全都已經踏上了回家的路,
而且越來越遠,只有他還在躊躇。
不能再磨蹭了。
「老祖們,等等我啊。」
趙軍門衝著最前方開路的先祖,喊了一聲,立馬追了上去。
漸行漸遠……
李伏龍發問:
「他們這是去了陰曹地府,還是登往彼岸?」
蘇清黎回道:
「落葉歸根,他們只是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