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此時正是中午,到了飯點兒,肯德基人來人往,還有幾個小孩子跑來跑去,所有店員們都忙得不可開交,能占著空位就不容易。閱讀

  陽光從玻璃幕牆投射進來,陸司語和宋文來之前吃過午飯,陸司語還是叮囑宋文去買了點土豆泥薯條蛋撻外加一杯熱牛奶。然後他把薯條往灼灼面前推了推,灼灼沒有見外,伸出手去取了薯條,又拿了一包番茄醬,蘸著番茄醬吃了。

  眼前的是位很瘦的女人,眼睛細長,微微上挑,顯得聰明外露,她的嘴唇很薄,薄到幾乎沒有,讓人想到薄情寡義這個詞。

  宋文也跟著吃了一個蛋撻,他的心始終牽在案子上,忍不住開口問:「你昨晚在群里所說的打工,究竟是做什麼?」

  三個人坐在肯德基里臨窗的位置,談的話題嚴肅,看起來卻像是約在這裡吃飯的普通同事。

  灼灼看向他,用餐巾紙擦了擦手指上的番茄醬道:「打工麼,無非就是有僱主出錢,花錢買人來辦事。」

  「具體呢?」宋文繼續追問,他看了看一旁喝著牛奶的陸司語,那人低著頭專注地喝著牛奶,還是一副淡然的樣子。

  「得了病快死的人,膽子總歸比普通的人大一些。」

  灼灼說著話伸出手拿了一張墊著餐盤的紙,隨手撕開,她輕聲細語道:「就我經手過的事,有需要強拆的,有時候,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有個重病人往地上一躺,比說多少話都帶勁兒。還有需要幫人往國內帶東西的,帶的是什麼,我就不清楚了,奶粉?動物標本?或者是……也有需要人捐獻器官的,有一次,就有個僱主,看上了一個女孩的腎臟,那個女孩得了胃癌,還擴散了,我那時候勸那個中間人,要不算了,萬一腎也擴散了,可是對方說,配型配上了,不移植能活半年,移植了,如果成功的話,就算得了癌也許還能活兩年,賺了。」

  她的話讓人浮想聯翩,說著話,灼灼側了頭,仿佛這些事都是天經地義,吃飯睡覺般再普通不過的,「這種需要幫忙打工的事情,過一段會有一件。」

  這些話,宋文聽起來稀奇,這是他作為警察,從來沒有聽說過的,甚至是從來都沒想過的事。這些事無論是哪一件放到網上去,都值得人們討論半天。

  陸司語繼續問:「那麼,陳顏秋的那一次呢?」

  灼灼回憶了一下,「那一次,指定的是需要是年輕的會開車的男人。把病例、生活照、證件照拍給對方。」

  宋文:「那陳顏秋具體幹了什麼?」

  灼灼搖搖頭:「我不清楚,接下來,就是買主和他的事情了。成不成,都在於他們,我只是個介紹人。通知到兩邊,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時間呢?」

  灼灼算了下時間,「去年十二月底吧。」

  「具體時間。」宋文追問,有時候,事件的時間,非常關鍵。

  灼灼翻了一下手機,「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早上,聖誕節的凌晨。找我的時間是凌晨兩點左右,收到錢的時候是凌晨六點,那次很順利,當天就完成了交易。」

  宋文捋了一下時間線,這個時間,是在張瑞死亡前,更是在陳顏秋死亡前,現在僅憑這些信息,他們也無法判斷,這一次的「打工」究竟和陳顏秋後面的行為有沒有聯繫,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打工」以後,陳顏秋還活著。

  宋文想了想又問:「陳顏秋去打工,對方出了多少錢?」

  灼灼低著頭,慢慢地疊著手裡的餐巾紙:「我不清楚,價格是他們自己談的,不過,就我估計,按照給我的抽成來算,不會低於五十萬。」然後她頓了一下,「這五十萬,買他的命,都足夠了。」

  「關於這件事,你還記得什麼細節?」

  灼灼繼續疊著那張紙巾,疊得小心翼翼:「對方,當時挺著急吧,我記得這些,還是因為對方很大方,我睡一覺醒來,就到帳了。」

  「你說的那個僱傭他的人,是誰?」

  灼灼道:「找我的人也是中介,和上游僱主交接的中介,有人會根據不同的事情來找合適的人,他們不光認識我一個人,每次遇到事情,就會進行篩選,找到最合適的人,然後去操作。」

  宋文微微皺眉,這麼聽來,這個地下的市場,恐怕比他想像的還要大,而且買家和賣家都在自主選擇:「那麼陳顏秋那一次呢?中介人有沒有提,是誰要他辦事?」

  「背後的僱主,我不知道,也不認識,更不好奇。」灼灼好像有點被宋文問得不耐煩了,她抬起頭看了窗外一眼。

  陸司語索性把那個裝了錢的信封拿了出來,擺在了桌子上。

  灼灼的目光就被那個信封吸引住了,像是男孩看到了心愛的賽車,像是少女看到了心儀的化妝品,像是餓極了的人看到了人間美味,她微微眯了眼睛:「不過關於這中介,我還是透露給你們一些吧,南城有個叫做魚娘娘的女人,專門接這種打工的活,她的手下養著長工,也養著中介。長工就是需要長期從事特殊勞動的人,很多長工都是從小孩子養起來的。短工會由中介從我們這些下游工頭提供的人選裡面尋找。」

  說到這裡,灼灼又垂下了頭:「我是拿錢辦事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那些打過工的人,是生是死,是去做什麼了,她完全不關心,也不在乎,甚至是去送死,她也不介意,那冷漠的表情,好像她胸腔里跳動的,不是心臟一般。

  「你知道,怎麼聯繫對方嗎?」

  灼灼搖搖頭:「我不知道,因為,每次都是他們聯繫我。你們查不出什麼,那些人很小心,他們知道我們可能會有他們的信息,所以每過一單,就會清空一次。若是知道我透露了什麼,我可是惹不起他們。」

  「關於張瑞呢?你對他知道多少?」宋文又補充問了一句。

  灼灼道:「他麼,一直想打工,不過,他的運氣沒有陳顏秋那麼好,報了幾次名……」她到了這裡,欲言又止。

  宋文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停頓:「怎麼?這件事中間有波折?」

  灼灼搖搖頭:「也不算是波折,其實最初,僱主選的人是張瑞,還問了一些他的基本情況,可是他忽然說自己去不了,問陳顏秋能不能頂上。」她嘆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張瑞這個人,沒有什麼運氣,之前怎麼想來都選不上,好不容易選上了又不能去,只能把機會讓給了朋友。」

  宋文的問題問得差不多了,實在是忍不住,表露自己的厭惡:「你把被選中,叫做運氣?你就不怕對方是在做什麼違法犯罪的事情,牽連到你嗎?」

  灼灼沒有回答他的話,轉頭問陸司語:「我提供的信息夠不夠?」

  陸司語沒有說話,直接把那個信封遞給她。

  灼灼拿過來,聞了聞,然後用指尖搓了搓那紙幣的質感,「我在生病以前,是個會計,那時候每個月做帳,總是會經手很多錢,那些錢不是我的,卻都是被我親手清點,我年輕的時候,不覺得這些東西多麼精貴,到了得病以後,我才愛上它們了,新鮮的紙幣有種味道,聞起來特別好聞。」

  「生病以後,我家逐漸被掏空了,做頭髮的錢沒有,買新衣服的錢沒有,買水果買肉的錢沒有,我爸爸把家裡的房子賣了,然後四處去借錢……」灼灼說完話把袋子收到了包里,然後她用手指玩弄著剛才折好的那張餐巾紙,眼睛在宋文和陸司語身上撇來撇去:「你們是警察吧?」

  宋文沒說話,陸司語把牛奶放在了桌子上回答她:「你要是不犯法,就不抓你。」言下之意,你要是犯了法,那就說不定了。

  「我就是好奇,你們這支出能報銷嗎?」灼灼低著頭,她問完了話忽然咧嘴笑了,這時候,宋文才注意到,她原來有個梨渦,這麼一笑起來,她並不難看,可是她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刀子一樣。

  「你威脅我的話沒有用,道理大家都懂,不過,我們死都不怕了,還怕這些?繩之於法也好,至少到了監獄裡,有人給吃飯看病,我們中的很多人,連那些基本的保障,都沒有呢。對於我們來說,死前能夠給親人留一筆錢就夠了。如果有人給我一百萬,留給我父母,讓我現在去死都可以。」

  灼灼笑著問面前的兩個人,那笑容很好看,卻有毒:「做個好人,能夠讓我多活兩天嗎?」不等他們回答,她就搖了搖頭,然後她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包,裡面有陸司語剛給她的一萬塊錢,她的眉眼都笑得彎了起來,眼睛裡卻閃著星星點點:「但是,它能。」

  宋文看向這個遊走在黑暗之中的女人,她和他過去接觸過的人一樣,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可是,哪裡又不一樣,好像從內心裡,性狀就發生了變化,讓人難以用人類社會的道德感去苛責她。

  若是用法律來衡量,她似乎又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違法犯罪的事實,能夠抓住她,審判她。看著讓人噁心,可是又忍不住有點同情。

  陸司語看了看她又說,「得了病,很辛苦吧?」

  灼灼仰起頭看他,表情有點孤高,似乎在說自己不值得他來關心:「得了病,就好像抽了一支下下籤,我恰好運氣不太好罷了。等你們將來就會知道,人生來,就是一個身體瓦解的過程,只是這個速度,有的快一些,有的慢一些而已。」

  她的語氣,非常平和,裡面透露著願賭服輸,但是陸司語卻從那表象之下感到了一種倔強與不甘。說完話,女人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道:「我下午還有化療呢,先走一步,警察先生們,祝你們破案順利。」

  宋文目送灼灼離開,然後嘆了一口氣:「就算是要死了,人生活成這樣,又有什麼意義?」

  「反正,她不是兇手,現在我們需要查清,當時陳顏秋去做了什麼,這件事是否和他的死亡有關係,而當時他收的其他錢又去了哪裡……」陸司語說著話,嘆了口氣,「人是會變得,也許她過去,不是這樣的人吧。」

  灼灼其華,這本來該是個熱情如火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