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在宋文搬入陸司語家的第二天晚上,才吃過晚飯,宋文的手機鈴聲就響了。

  這南城裡有幾百萬的人口,總是有人出生,也總是有人死去。有案子是常態,沒有案子的清閒時刻反而讓人覺得閒得不正常。

  接了電話以後,宋文乾淨利索地收拾了東西,帶著陸司語準備去出現場。陸司語考慮了一下,上樓取了眼鏡帶上,又拿了筆和記錄的本子,小狼看到兩個人忽然收拾東西,跟著激動起來,躥著往宋文身上撲。

  宋文摸了摸小狼的狗頭:「今晚不能帶你,我們辦正事呢,可不能自帶警犬。」

  那隻狗似乎聽懂了宋文的話,唔了一聲,馬上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棄地轉身趴回了狗窩裡,尾巴還示威似地搖了兩下。

  這也太過現實了吧?宋文指著那狗氣道:「小白眼狼,有本事就下回別來找我。」

  陸司語看了看宋文,又看了看自家的狗,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這才沒兩天,你們倒是混得挺熟啊。」

  宋文假裝沒聽出其中的譏諷之意,想了想道:「就我以前和動物相處的經驗來說,這已經是十分和睦了。」

  這次發現屍體的地方在城西外的一處老舊化工廠,車開了大約四十分鐘才到了現場。

  廠房是二十年前蓋的,一家中型的化工廠,名為清河南化,這裡挨著的河原本叫做清河,化工廠也因此得名。可是在那飛速發展的幾十年裡,南化不斷往河裡排污,讓清河變得名不副實。後來這廠子也因為污染嚴重,設備老化,入不敷出等問題,幾年前改制的時候停產了。

  工人下崗遣散,設備賣了個七七八八,這一塊卻沒拆遷,留下幾座空的廠房。城市就算建設得再為完備,也總是會留下一些這樣的地方,像是城市裡的瘡痂一般。

  晚上八點多,這一片區域天色全黑,天空墨藍,幽靜而深邃,在上面還可以看到幾枚星光閃爍。

  宋文把陸司語的車停在了其他警車旁邊,遠遠地能夠聽到各種蟲鳴,他鎖車時感慨了一句:「不得不說,這些工廠停產治理還是有作用的,我小時候外婆家就住在這附近,那時候晚上都看不到星星,現在至少能看到點亮點了。」

  陸司語問:「報警的是什麼人?」

  宋文道:「在這裡練習的地下樂隊。這地方,可是那些青年們的失樂園。」

  這廢舊化學廠的主體廠房高大、空曠,內部結構能夠形成天然的混響。後來不知怎麼的就被一些地下樂隊發現了,這地方附近沒有居民樓,就是唱翻了天都不會有人來理你。再後來這地方就逐漸就變成了年輕人的聚集地。宋文看了看又道:「若是沒有那些樂隊在,這裡倒是個殺人藏屍的好地方。」

  發現屍體的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建築,陸司語在那漆黑的廠房前仰頭站立了片刻,宋文道:「走吧,我們速戰速決,還能趕著晚上回去睡覺。」

  陸司語這才嗯了一聲,乖乖跟上宋文。

  宋文和陸司語到的時候,林修然和傅臨江都在裡面了,廠房外停了幾輛警車,宋文一撩封鎖線,打頭走了進來,和先來的幾個人打了招呼。

  現在是晚上八點,天色已經完全暗了,白日的酷暑消散,這舊廠房倒是一處天然避暑的地方,陸司語一走進去,就感覺一股冷風吹來。

  這裡荒廢許久,還是來這裡唱歌的樂隊為了方便接電吉他,拉了線過來,此時,黑色的廠房中打了幾盞他們平時做地下演唱會的探燈。強光雖然不能把整個廠房照亮,但是足以讓人看清楚四周的狀況。

  廠房的窗戶早已十不存一,周圍的牆上用各種塗料畫了塗鴉,這裡估計很少打掃,地上不光有菸蒂,還有啤酒的易拉罐,各種零食的包裝,在倉庫的角落裡有一些樂器,旁邊還有兩個簡易的帳篷,有一種濃厚的廢土感。

  宋文四下張望了一圈,開玩笑道:「那些年輕人膽子倒是不小,這地方如果拍個喪屍片,都不用搭場景的。」

  陸司語看了看微微皺眉,現場被破壞得挺厲害,恐怕那些年輕人早就把這裡當作第二個家了。

  這裡空了那麼久,空氣中還有著一股淡淡的硫酸味,還好廠房早已經四處透風,才熏得人不算難受。

  傅臨江見宋文過來,把筆往胸口的口袋一別,指了指一旁或蹲或坐的幾位年輕人道:「就是他們幾個發現的屍體,說是排練累了打了會網球,撿球的時候發現的。」

  那幾個人都很年輕,三男一女,著裝前衛,特立獨行。打頭的一個男的帶著一側耳環,他從口袋裡抽出根煙,想要點燃,宋文道:「這裡是犯罪現場!」

  那年輕人在這裡浪慣了,此時一撇嘴,把煙夾在指縫裡:「警官,我們幾點可以回家啊?這都八點多了。我們可是無辜得很,什麼也沒幹,就報了個警。」然後他嘆了口氣道,「早知道這麼麻煩……」言語中大有對報案的悔意。

  「都是你多管閒事……」幾人中那個女孩瞪了他一眼道:「我媽讓我今天十點前務必回家呢,回頭要是不能回去,我饒不了你。」

  「你吵什麼?」那沒抽成煙的男青年回頭懟她:「還不是你,非要玩什麼網球,你要是打羽毛球,不是早就沒這事兒了?!」

  那女孩一時沒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問:「為什麼?」

  「羽毛球輕,打不了那麼遠。」宋文聽不下去,咳了一聲:「別吵了,你們是情侶吧,這點小事推來推去,犯不著。」

  那男孩有點驚訝,回頭問宋文:「你怎麼知道……」

  宋文指了指他們的手:「情侶戒指都帶著呢。」然後他安撫兩個年輕人,「又不是你們殺的人,等下就放你們回去了,說說你們發現的過程吧。」

  女孩聽了這話,低下了頭:「就是撿球的時候發現的,在那邊的坑裡,我一找球就扒拉出來一隻手,乾瘦乾瘦,就和木乃伊似的,當時嚇死我了……」她現在回憶起那畫面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用這裡做排練場的?」宋文又問。

  女孩回憶了一下:「差不多是三月,我們當時想參加五月的音樂節,在別處排練,被投訴了好幾次,就找到了這裡,音樂節以後,覺得這地方人少安靜,就繼續沿用了下去。」

  宋文聽著他們把故事講了一遍,三人中那個胖子看有物證在查看一旁他們擺放的設備,緊張地叫了起來:「我的貝斯是新買的,你們可別給弄壞了,唉,我這個……是可以拿走的吧?你們不會把東西都沒收了吧?那可是私吞人民財產。」

  宋文指指傅臨江道:「你們等下讓物證看下東西,然後跟他回局裡,把筆錄做了,就可以回去了。」

  工廠的另一邊,陸司語已經找到了林修然,從他那邊拿了手套和口罩。

  今天就林修然一個法醫過來,他也早就習慣把陸司語當半個法醫用。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廠房裡的設備雖然早就賣空了,當初的化學品卻還剩下很多,還有幾個巨大的池子,裡面倒了一些粉末樣的東西,走近了聞上去有淡淡的揮之不去的化工品的味道,倒是沒有什麼屍體的氣味。

  那屍體就藏在其中的一個堆放化學品的坑洞裡,那坑洞三米見方,坑洞深大約有一米五左右,裡面鋪了大約半米厚的白色化學粉末,看上去像是埋了一池子的雪。

  此時,屍身已經被先到的警察幫忙拉了出來,在上面不可避免地沾了很多白色的粉末。

  現場已經把大部分的燈光聚集在這邊,但是光線依然不太明亮,陸司語把口罩往上拉了拉,低下身去仔細看那軀體。這麼看起來,那東西簡直難以稱作為「人」。屍體的臉部和軀幹都受到了腐蝕,全身的水分都被吸乾,大腿萎縮到了正常人三分之一的粗細,已經變成了一具乾屍。

  陸司語看了看,只是能夠初步辨認出是一位男性被害人。從骨架上判斷,受害人並不低,身高大約接近一米八。

  林修然也低頭看著可怖的屍體,面不改色地用帶了手套的手探了探屍體的頭部,屍體上的白粉掉落,終於露出了臉部。

  林修然卻是忽然眉頭一皺,低罵了一聲:「見鬼。」

  陸司語和林修然出過好幾次現場,不知道是什麼讓這位老法醫都覺得奇異,他隨著林修然的目光看去,那屍體的面容已經乾枯,閉著雙眼,但是卻能看出,嘴角上揚,似乎是在笑著的。他見過屍體的各種表情,大部分是恐怖的,痛苦的,鮮少看到表情是笑著的。

  深夜裡,一座空曠的廠房中忽然出現了一具乾枯的屍體,而且還是笑著的屍體,這場景不得不說得上十分詭異,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林修然很快恢復了鎮靜,用手按了按胸口處的一處疑似的刀傷,「可能是面部肌肉被腐蝕造成的肌肉變形,是位年輕人,年齡大約是二十五歲上下,死因疑似是被人刺傷胸口致死,死亡時間由於有化學品的侵蝕,不好判斷。」說到這裡,他又用手按了按那屍體身上的肌肉,「保守估計,至少有幾個月了。這個角落偏僻,所以才一直沒有被發現。」

  屍體的死亡時間是偵破案件的重要線索之一,可是這樣乾枯的屍體,無疑給推斷死亡時間造成很大的難度。

  「腹部……好像有個傷口。」陸司語說著話,用手指摸了摸那一處,雖然皮膚已經受到侵蝕,但是還是可以依稀看出,那裡的皮膚異於別處,有個明顯的褶皺,他摸了摸隨後又咦了一聲,那觸感和傷口完全不同。

  「不像是傷口……」林修然也伸過手去,他可以明顯感覺到那部分的皮膚和其他的地方不同,但是沒有血跡,也沒有貫穿。

  陸司語沉思了一下判斷道:「也許是一處舊傷。」

  林修然對這個推斷表示贊同,但還是嚴謹道:「有可能,等回頭驗屍的時候我重點看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