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陸司語原本呆在車裡,可是後來他聽到了槍聲,也知道診所裡面打起來了,他猶豫了一下,有點擔心宋文,還是出了車門,走到這邊時,正好遇到薛景明跑了出來。

  薛景明看到有人攔他,威脅著揮舞了一下手裡的刀,鋒利的刀鋒發出破空的聲響。望著渾身是血的薛景明,陸司語猶豫了一瞬,體內的疼痛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越發清醒。看著遠處追來的宋文,陸司語抿了一下唇,迅速做出了選擇,他沒有躲閃而是直接迎上攔住了兇徒。

  兩人交錯之際,薛景明手裡的刀鋒幾乎貼著陸司語的胸口划過,他用了大力,若是刺入進去,定會穿透內臟,血光飛濺。

  陸司語躲過了那一刀,這種離近的死亡,讓他有點興奮。他伸出右手死死地扣住薛景明拿刀的手腕,隨後手上用力,把薛景明的手臂向上旋起。

  薛景明的一隻手被制住,另一隻肩膀上有傷,此時卻是困獸之鬥,發現掙扎不開,便發狠一般往後推著他,陸司語離衛生院的圍牆不遠,生生被推了兩米來遠,後背就撞到了牆上。下一秒,薛景明面露凶光,抬起膝蓋重重頂上了陸司語的腹部。

  那瞬間,陸司語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撞得移了位,體內痛到了極點,不由得唔了一聲。

  「操他媽的,放手!」薛景明怒吼了一句,愈發把身體的重量往下壓去。

  陸司語抬起頭看向他,咬著牙沒有鬆手,眼神中划過一絲狠戾,他單手支著薛景明手裡的刀鋒,另一隻手憑著一股狠勁,把手裡的溫度計直接插入了薛景明肩膀上的傷口之中。

  溫度計像是一枚尖針,刺入薛景明的肩膀,縫合的傷口被刺穿,一時間血光四濺,就連麻醉劑也失去了效果,薛景明疼得啊地慘叫了一聲,終於放開了手裡的刀,叮噹一聲落在地上。

  陸司語得了機會,出手反制,手肘重擊了薛景明的頭部,之前被宋文打傷的傷口出血更多,糊住了薛景明的眼睛,陸司語又是一拳上去,打得對方嘴角出血。緊跟著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一個抬膝側踢,讓薛景明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

  陸司語雖然發著燒,但是他受過良好的專業訓練,就算體內的疼痛喧囂,身體還是會做出自然的應對。這三招一氣呵成,出招狠戾,薛景明完全被反制,沒有還手之力。

  整個過程說來緩慢,其實不過只有十幾秒,此時,宋文終於到了,他從薛景明的身後撲過來,用胳膊肘狠狠勒住了對方的喉嚨。薛景明被鎖了喉,被拉了幾步,身體失去了平衡,宋文腳上用力,把他摔倒在地,身體壓上。薛景明的頭臉著地,激起一片塵土,臉上和礫石擦過,頓時蹭出了一片血跡。

  宋文動作不停,單手壓著薛景明的肩膀按在地上,同時從腰後取出兩個手銬,把薛景明的雙手銬住分別鎖在醫院的欄杆上。薛景明這才不動了,趴在了護欄旁,臉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不住喘著粗氣。

  抓住了薛景明,宋文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回頭有些焦急地問陸司語,喊了一聲:「你沒受傷吧?」

  陸司語剛才在打鬥中,有那麼幾秒鐘,幾乎忘記了自己身體的不適,此時被宋文一提醒,才覺得腹部被重擊以後胃裡被火燒一般,他俊秀的臉色沒有表情,眼中卻滿是朦朧,腿一軟作勢要往前撲倒。宋文發現他有點不對,急忙起身伸手扶住了他。陸司語抬頭看向宋文,想說些什麼,卻覺得胸腹之中浮上一股血腥氣。

  診室藥房的燈復又被人打開,白色的燈光照了過來,燈光的映照下,陸司語的臉色白得像是透明,他低低咳了兩聲,忽然從嘴裡噴出一口血。

  吐出了血,陸司語自己也愣住了,皺眉看了看那暗紅色,想要說些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司語!」宋文叫了一聲,只覺得周身一片冰冷,連骨髓都被凍住,懷裡的人,清瘦的厲害。宋文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吐血,嚇得心臟都要跳停了,他伸出手去擦陸司語唇角的血,不想懷裡的人眼睫微動,脖頸一挺又嗆出一口,暗紅的顏色順著嘴角流下尖尖的下巴,染紅了雪白的衣領。

  宋文剛才無比的英勇,到了這時完全慌了神,上下檢查了一下陸司語身上發現沒有刀口,越發不知所措,那小護士聽到外面的聲音,從門裡出來看了看情況道:「可能是胃出血,把他頭側過來,別讓他嗆到,唉,你還是把他扶進來讓段醫生看看吧,我去聯繫救護車。」

  宋文這才如夢初醒,顧不上處理薛景明,打橫抱起了陸司語,進了衛生院,把他放在診室床上。

  段醫生剛才匆匆給自己的妻子包紮了傷口,這時急忙轉過頭來看陸司語的情況。他之前也在診室內聽到了宋文的病情描述,這時候簡單檢查了一下,撩起了陸司語的衣服,用手剛觸碰到陸司語的胃部,還沒往下摁,陸司語就皺眉按住了他的手,身子顫抖著又輕咳起來。段醫生輕輕叩擊了一下,裡面有水聲,這麼一動,陸司語又捂著嘴巴乾嘔起來,他努力喉結滾動,忍了片刻沒有忍住又吐出一口血。

  「一直噁心想吐是嗎?」段醫生皺眉問他:「這裡疼嗎?有一段時間了?」

  陸司語神志一直還是清醒的,沖他點點頭。

  段醫生問:「以前有胃潰瘍吧?」

  陸司語點了點頭。

  段醫生又問:「之前剛喝過水?」

  陸司語又是點點頭。

  宋文聽了這話心裡一跳,出來時他給他倒了一杯溫水,他那時候並不知道陸司語嚴重到了胃出血的地步,滿心自責。

  段醫生簡單判斷道:「可能是胃潰瘍引起的高燒,受了打擊造成了胃靜脈出血。保持側臥,不要喝水也不要吃東西,物理降溫冷敷下額頭,然後喝點雲南白藥先把血止住吧。我給他用一點血凝還有補液,具體的還要進一步檢查。」

  一旁的張穎剛打完電話叫好了救護車,此時唉了一聲,就去準備東西,小衛生院雖然藥物不多,但是這些基本的東西還都有。

  宋文第一次聽說干吃雲南白藥這種治療方法,陸司語倒是見怪不怪,整個人淡定無比,似乎對此早就習以為常,接過張穎遞過來的藥就灑嘴裡咽下去了。宋文接了濕毛巾,搭在他的額頭上。

  接下來段醫生用個枕頭把陸司語的腳墊起來,說是有利於血液回流心臟,保證大腦供血,藥效起來需要一段時間,陸司語躺了一會。段醫生給他測了血壓,血壓有下降,心率增快,但在還在正常的範圍之內。

  陸司語側頭躺在床上,神志還算清醒,宋文看著他的手指攥緊了床單,坐在床邊問他:「還疼得厲害嗎?」

  陸司語輕輕嗯了一聲,他的劉海被汗浸濕,貼在額角上,眉頭微皺睫毛顫動著,清秀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白,眼圈卻是一直紅紅的。

  「剛才太危險了……」宋文現在還一陣後怕,幸好只是胃出血,如果剛才薛景明的刀刺中了他,那他恐怕要愧疚一輩子。

  「我怕他再傷到別人。」陸司語喉嚨好了一些,終於能夠開口說話,咳了一聲輕聲道,「是我贏了。」

  「好好,是你贏了,你剛才特別英雄,就是……以後一定要注意安全,量力而為。」宋文說著話,攥住他冰涼的手指,幫他擦著指間上沾染到的血跡。他覺得陸司語遇到事情時,對自己的生命有一種漠然,好像對生死都不在意。他有一種倔強,又豁的出去。宋文寧願他一直是個惜命的小祖宗。讓人捧在手心裡護著,也好過這麼讓人提心弔膽。

  陸司語眨了眨眼睛說:「我覺得我可以攔下他。」事實也是如此,他說這句話似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蠻幹,是權衡之後的結果。

  陸司語的眼睛裡含著水,看起來晶瑩剔透的。事情再危險,也總是需要有人去做,兇徒需要攔下來,否則有可能造成更多的殺戮,那個人不是他,就是宋文,或者是其他人,與其這樣,還不如事情就在他這裡了結了好。

  宋文幫他看了看體溫計,冷敷了一會兒,體溫降下來了,到了38°左右,看著陸司語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渾身輕輕顫抖,宋文知道他的疼痛並沒緩解,看他難受,不知怎的,他的胸腔里跟著有一種寒涼的痛,心疼得不得了,他不想他受到一點傷害,恨不得代替了他。

  讓陸司語休息著,宋文起身小聲問段醫生:「醫生,能用止疼藥嗎?」

  段醫生道:「兩位恩人,不是我不想用,是這會用了,等下到了鎮醫院還要檢查。最好忍著點。」事實上,很多時候止疼效果會延誤病情,他此時謹慎起見,並不敢給陸司語用太多藥。

  宋文又問:「他現在的情況嚴重嗎?」

  段醫生道:「他這次本來就有潰瘍,又被外力擊打,造成了胃內血管破裂,也就是胃出血,還好處理比較及時,如果出血止住,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若是出血止不住……」段醫生欲言又止,胃出血如果嚴重起來,是有生命危險的,他看了看陸司語寬慰宋文道,「不過現在情況還算是穩定,他還年輕,恢復起來應該比較快。」

  宋文又問:「那除了胃出血,胃潰瘍怎麼治啊。」他只知道胃潰瘍是慢性病,具體的不太清楚。

  段醫生解釋:「胃病麼,就是個嬌貴病,平時按時吃飯,吃藥,按時檢查,不能吃冷的,少煙少酒,適量體育鍛鍊,慢慢養著。還有要保持心情愉悅,胃是最受情緒影響的器官之一,心煩意亂,心情抑鬱的話就容易犯胃病。」

  宋文嗯了一聲,這才知道陸司語平時不是嬌氣,有些事情早就有徵兆,他若有所思地回到陸司語床邊,陸司語眨了眨眼睛,看向宋文,卻發現他的衣袖開了。陸司語忍著胃疼,想掙起身,宋文怕他再吐血,按住他道:「乖,別亂動,醫生說了要絕對靜臥。」

  「現在知道了是什麼問題,醫生又在旁邊,我出不了什麼事。」陸司語說著話,伸出一隻手勾住他的衣袖,啞著嗓子問:「你受傷了?」

  宋文的衣袖上有一些血跡,他原本都忘了,經陸司語提醒,才想起自己剛才和薛景明搏鬥的時候,小臂上被刀劃了一道,他豪不在意地把袖子擼起來,「沒事,一點小傷,不深,現在血都止住了,我等會和他們要點碘酒擦擦。倒是你,好好躺著,等下救護車就來了。」說完話,宋文低頭看著陸司語蒼白俊秀的臉,心疼道,「你看你今天,就該著坐一次120。」

  「你最好打下破傷風的針。」陸司語看了他那道傷口的確不大,這才放下心來,眨了眨眼小聲道,「我要是那會就坐了120,你就抓不到薛景明了。」

  宋文看他話多起來,稍微放了心:「算是你的功勞。」

  這邊正說著,張大海終於到了,早上的時候,他還對著兩個小警察有點不信任,橫看豎看都不順眼,可經過了這一天一夜,早就對他們五體投地。剛才他聽說他們截到了兇手,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此時進了診所就拍馬屁道:「唉,宋警官,你還真有本事,我看到薛景明被銬在外面了。」

  宋文道:「也是湊巧。」

  這事有一定的僥倖性,如果不是陸司語正好晚上發病,兩個人來到了衛生院,恐怕又會有人喪生,後果不堪設想。

  張大海的眼睛瞥向床上,看宋文在那裡照顧著陸司語,那小警察不知道傷在了那裡,此時面色慘白唇角帶血的蜷在床上,也有點嚇到,忙問著:「小陸警官這是怎麼了?」

  宋文看陸司語臉色好點了,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沒和張大海說詳細的,簡單解釋:「抓捕的過程中受了點傷,有點胃出血。」

  張大海又探頭看了看陸司語雪白的側臉,他的額角有汗,領口染著血。張大海心裡有些奇怪,為什麼有的人,會是越狼狽越是好看,他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心疼起來:「這可不能大意,希望他沒事,一定要好好養好。」

  說完這話,張大海從個布袋裡拿出幾小包東西:「那什麼,宋警官,陸警官,這次真的是謝謝你們,我呢,就是個挺廢物的老警察,要是沒有你們幾個,這案子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破。你看你們煙也不抽,酒也不愛的,這是我們自家種的茶葉,還有曬的枸杞子,沒農藥沒添加,你們帶過去泡個茶什麼的,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宋文一直對這張大海沒什麼好印象,這時候聽他這麼說,卻從表情和神態里覺出來這人是在真誠感激。張大海世俗,膽小,能力有限,有點油滑,但是絕不是什麼壞人。說他身為警察守衛了家鄉安寧太誇大了,可是若是少了他這樣基層的人,這諸多城鄉又不知成了什麼樣子。

  看宋文不說話,張大海緊張地搓搓手:「那什麼,真不貴,沒幾個錢……」

  「收下吧。」陸司語躺著緩過來一點,對宋文說:「回頭給林哥也留點,可以泡茶喝。」

  張大海聽到陸司語鬆了口,急忙把東西塞給了宋文,「我這會兒知道錯了,要不是之前的溺童案我沒看出來真相,也不會弄成這麼大個事。我已經都報上去了,回頭看領導怎麼處罰……」他嘆口氣又說,「我們這鹿寧,山清水秀,茶葉好喝,景色也還是挺好的,別因為出了幾個壞人,就壞了你們的印象,那個,你們兩個好好休息,回頭再過來玩,我請客。」

  宋文接過了東西,道了聲謝,然後搖了搖頭說:「這裡的東西很好吃,風景不錯,住宿也還行,不過以後大概沒有任務不會過來了。」

  張大海以為又是自己得罪了人,結結巴巴地問:「那個……為啥啊……」

  宋文道:「我開始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麼這裡和南城只有那麼近的間隔,各種的風俗習慣,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還有人的觀念,卻會差了那麼多。到現在我有點明白了,這裡的人們可以變得有錢,城市和農村可以模糊界限,可是還是有一些遺留下來的東西,始終是不同的。也大概是因為此,所以很多人,想要摒棄生養自己的家鄉,奮鬥到大城市去吧。」

  「我懂你的意思,這裡麼,的確是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很多的習俗習慣,都挺害人的。重男輕女,各種繁文縟節,封建迷信,有八卦的極品親戚,也有催婚論嫁的閒人,我女兒也不願意回來,怕逼著她結婚。就算人們的口袋裡有了錢,這些還是一時改不掉,一些成見印在了骨髓里。就像是這個案子,因為流言蜚語,就死了一家人。有人只是張張嘴,就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張大海頓了一下,神情暗淡了下來,「可是這裡,是我的家啊……」

  宋文反過來安慰他:「這次也是比較特殊的情況,這裡大部分人還是善良的,而且,還有很多人會把外面的東西帶回來,這裡也是在慢慢改變的。」

  張大海釋然了:「謝謝你,我明白了,以後看緣分吧。」

  在城市裡,人們面對著滑鼠鍵盤後面的人掏心掏肺,卻不知道自己的鄰居姓什名誰。在鄉村里,人與人之間又缺少了**的空間,被各種流言左右。可是人類社會就是這樣,一代人一代人地繁衍交疊,往前進化。生活總要繼續,總會越變越好。

  陸司語聽他們說得差不多了,開口對宋文說:「我這邊有醫生陪著,好點了,你和他去處理下薛景明的事吧,留他在那裡難免傷人。」

  宋文放心不下他,可畢竟還有事情要處理,他看了看救護車也快到了,對陸司語道:「那你先躺一會,我去交接下,等下陪你去醫院。」

  陸司語嗯了一聲,蜷著身子,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