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語一邊往出走一邊解釋道:「這個人的腳有一點點的坡,雖然沒到影響走路的地步,但是明顯站在地上的時候,一隻腳比較穩,另一隻腳叉出去,如果是他,留下的腳印應該是八字狀的,不應該是內扣的。��
「還有,他腳上沾的泥土不一樣,身上有黃色的花粉,還有種淡淡的香味,如果我沒聞錯的話,他曾經沾染過一種叫做待宵草的花,這種花顧名思義,只有晚上八點以後才會開,不到早晨就謝了,他的褲腳和鞋底沾了這種花粉,肯定是在大面積有這種花的地方呆過。」
「昨天晚上下了雨之後,褲腳和鞋底上的雨水正好和花粉混合在一起,我們在這小村子裡逛了一圈了,這種花在村子裡只出現在度假村外的那片山坡上。」
「今天我們路過過那片花田,我看到了有多個礦泉水瓶,菸頭,還有一些錯雜的腳印,夜深人靜,這麼多人躲在野外,八成是在放野糊吧,王宇不敢細說,大概是怕張警官扣了他們那一群人。」
放野糊是鄉間暗賭的一種叫法,通常選擇地點是荒郊野嶺,速戰速決,數額較大,一直是警方打擊的對象。
現在這些村民也怕被查,不會帶著大額現金,大家都是網上交易,所以他說要查看王宇的手機,王宇就緊張了。
這些推理看起來玄奧,其實都是靠一些微小的細節,宋文理順了,不由得感慨:「你的鼻子可真靈,我只是覺得那男人身上有點香,根本聞不出來是什麼。」
陸司語繼續道:「還有,他說的話也有點道理,電工要是靠接電來殺人,那也太明顯了,這個人身強力壯的,是為了求財,周楚國是挨打的那一個,田產的事情還沒下來,犯不著這時候把人家全家都殺了。最重要的一點,我覺得如果他昨晚接了線,電殺了這一家人的話,是不會早上睡到九點多才起來。」他停了一停,喘了口氣道,「查到這裡,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宋文跟在陸司語的身後,「唉,你走得慢一點。我們這是往哪裡走啊。」
剛才陸司語忽地起身示意著他往外走,並沒有告訴他要到哪裡去。陸司語轉頭回了他四個字:「去找證據。」
陸司語說完了這些,就一直悶頭往前走著,他走得很快,似乎著急想要趕往什麼地方去,宋文跟在後面,都有些跟不上他。他以為陸司語想去現場再看看,就沒再問。
這麼走了幾分鐘,他們已經走到了案發的院子附近,陸司語卻沒往那個方向去,而是走了另外一條路,往著之前看到的那座不太高的山坡上走。這小山頭上鬱鬱蔥蔥的,植被很多,風景倒是不錯。
宋文沒有閒情逸緻,他被搞得更糊塗了:「案子還沒頭緒,你爬的哪門子山?」問完這句不等陸司語回答,他又是緊跟了幾步追上,「你不等張大海的消息了?」
陸司語微微有些氣喘:「張大海那人不靠譜,等他的消息得到猴年馬月,我還想快點回去呢。而且,王宇說得對,我們缺的是直接的證據。否則就算是遇到了真正的嫌疑人,也很難定罪。」
現在辦案,講究的是證據鏈完整,這個案子之所以卡在這裡,是因為直接的證據太少了,沒有目擊證人,沒有證物,沒有指紋,只有半個模糊的腳印,這種情況十分被動,即便是找到了嫌疑人,只要對方咬死了說沒有做過,他們就無法突破。
越往那座山頭上走,一路就越發陡峭,陸司語一言不發地爬了一段,到快到那座山頂上才回了宋文的話:「我也只是猜測,不一定準確,我之前在揣摩兇手的心理,這個兇手不是激情殺人,而是謀劃殺人。假設你要殺人,制訂了一個自以為很完美的計劃,你會在家裡躺著睡覺,一直等那個計劃實施嗎?」
宋文想了想搖了搖頭:「不會!我大概會直接收拾東西準備逃跑吧……」
陸司語扶額:「你這樣的人,果然是殺不了人。」他解釋道,「這個兇手,是想要滅他們滿門的,他們之間,一定是有深仇大恨。兇手會有惶恐,會有不安,但是更多的應該是期待!是興奮!他一定要親眼目睹那最後的時刻,看著那些人死去,才能夠解心頭之恨,才能夠給他帶來最大的快感。」
這好比是一場戲到了大結局,放煙花點燃了火信,考試到了揭榜的時候,沒有這最後的一步,那麼前面的功夫都成了無用功。
宋文忽地反應過來,「所以我們現在是去……」
陸司語三步並做了兩步,上到了山頭的一個平台上。這個山包並不算大,大概比下面高個幾十米。就高了這麼多的距離,已經可以感覺到山上的風和山下的不同。陸司語的胸口起伏著,眼睛掃了掃,馬上選定了一塊空地,然後他走到邊上,附下身去。
宋文跟著陸司語從這裡望下去,周楚國家的那個小院子盡收眼底,院子裡有點什麼動靜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陸司語輕聲道:「是了,就是這裡,最佳觀測點。」
這平台可能被人走得多了,沒有生長植被,都是一些泥土地,宋文低頭找了找,果然如果陸司語所說,在不遠的地上發現了幾枚清晰的腳印,那紋路和之前在周楚國家門口被張大海無意中破壞的一模一樣,而且那腳印下還有點棕紅色的泥土塊,也和周楚國家門口地上的顏色一樣。
陸司語用手機拍了幾張照。
宋文蹲下身,取出隨身帶著的物證袋,從草叢裡小心翼翼地夾出了一隻菸頭觀察著:「昨天下過雨,這菸頭卻是乾的,很有可能是兇手早上留下的。」在那菸灰的旁邊,地上又有一團緊密的腳印。
兇手在周家門口的時候,還保持著警惕,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可是到了這裡,完全放鬆了,留下了諸多的證據。
菸頭可以化驗出兇手的DNA,他們又得到了完整清晰的兇手腳印,有了這些證據,兇手就會被釘死了。
陸司語站起身來往下望去:「他昨晚接了那根電線以後,一夜都沒怎麼睡,不等天亮就爬到了山上,站在這裡,看著那些人死去的。這殘忍的殺人方式,恐怕在他的心中是個『傑作』。」
從菸頭和鞋印可以看出,兇手曾經在這裡焦急地等待著。今天的早晨,天色蒙蒙亮之時,他就在這裡,一邊抽著煙,一邊來回走動,等著那令他激動的慘劇發生。
宋文側身去看陸司語,如果是一般人,是不會想到案發的當時兇手就站在不遠的山頭上看著這一切的。就算要擴大搜索範圍,也最多是把附近多搜尋一下,不會來到這附近的山頭之上。
陸司語因為剛運動完,他的面色潮紅著,眼角眉梢卻帶了一點應證了自己想法的得意,風吹起他前額的頭髮,露出雪白的額頭。分析案情的時候,陸司語看起來不再像平時那麼冷冰冰的,整個人明艷極了,卻也讓宋文覺得有點陌生,陸司語的那種語氣,仿佛殺人是這世界上一件讓人沉醉的事,是一種無人能夠理解的藝術。而他能夠與兇手同情,了解這種感受。
宋文站在陸司語的身邊,被冷風一吹,有片刻錯覺,他覺得陸司語並不像是個刑警,更像是個會去殺人全家的變態殺手,可他那麼聰明,那麼敏銳,那麼好看。
宋文喜歡破案,抓到壞人會讓他有成就感,最初,他只是憋了一口氣,想讓宋城看得起他,可後來,他發現他真實享受這種過程,即使身處黑暗,也想追尋正義。
陸司語不一樣,如果每一個兇案是一局迷棋,他就是在做著復盤,勘破這一切能夠給他極大的快感。
同是破案,他們一個正,一個邪,兩個人的目的是一樣的,出發點完全不同,如果能夠維持一種平衡,就能夠很好的互相彌補。
可如果這平衡被打破的話……
迎著山風,站在這小小的坡頂,宋文有點恍惚地想,如果眼前這個人是個殺人的兇手,那他能否抓得住他呢?
說完了那些話,陸司語卻忽地覺得身體裡浮上來一種鈍痛,他被這感覺迫地低咳了兩聲,蹲下身來,按住痛處,剛才爬山的時候,胃裡面就有些輕微的痙攣,他沒有在意,現在一停下來,感覺身體裡有隻手把柔嫩的內臟像張廢紙一般揉成了一團。
宋文看著他臉色一白,然後就蹲了下去,急忙問他道:「怎麼了?」
陸司語穩了穩,想著可能是中午貪嘴多吃了幾塊加了辣的白肉,估計引得胃病要犯了,他不想讓宋文擔心,開口道:「可能是剛才上來的太急了,岔氣了……」
宋文急道:「你剛才那麼著急幹什麼?我一直叫你慢點。」
這一陣難受來的很兇,陸司語額頭上冷汗直冒,修長的手指緊緊攥住了衣服,狠狠地頂在胃部,恨不得穿透到身體裡,他覺得體內像是有把刀在絞動,那種感覺就像是身體裡的器官抽筋了一般,他咬著牙說:「你讓我歇會,就……沒事了。」他的聲音發著顫,怎麼聽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宋文看向陸司語,短短時間,他的唇色就變了,額上也出了冷汗,顯得俊美的面容越發蒼白,這架勢讓他有點慌,拉著陸司語道:「你別撐著了,要不我背你下去吧。」
陸司語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宋文在一旁,什麼忙也幫不上,想扶他起來,可是陸司語的身子團著,眼睛緊閉,睫毛抖得厲害,過了片刻才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別碰我。」這一句甚至帶了點哭音,嚇得宋文再不敢動他。
陸司語的心裡清清楚楚,下午他等宋文出去的時候,偷偷吃過止疼片,算著時間也要起效了,運氣好的話熬一會就能過去。
宋文還想說些什麼,陸司語又緩過來一口氣,側頭說:「你手機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