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連續的一周多,天上不是在下大雨,就是在下小雨。

  雨季提前一個月就來了,被子、床單、牆壁、地磚,到處都是濕的。晚上睡覺,都覺得床單裹在身上,仿佛翻個身就擰出水來。還好經過了昨晚一夜雨,這一大早的,天氣不錯,難得見了太陽。

  南城警局的早上,一如既往,這段時間一隊較為清閒,倒是二隊在隊長田鳴的帶領下忙裡忙外。

  「借過借過!」

  宋文一進辦公室就聽著老賈一邊喊著一邊從走廊走過,手裡拎著幾杯豆漿和牛奶,顯然是在幫大家帶早餐。上周他和隊裡的幾人搞得關係有點僵,這一周,老賈格外殷勤。

  見宋文走過來,老賈吸了肚子給上司讓路,他努力側了身,可是這過道可走的地方依然狹窄。

  宋文瞥了一眼老賈那日漸豐滿的肚子:「唉,老賈,看你這身材我可得提醒一句,回頭年終的體能測試你可別墊了底。現在市局對刑警要求很嚴,顧局還說要試行末尾淘汰制度,這年頭進人難上加難,案子卻不見少,你要是再淘汰了,那是非戰鬥性減員。」

  老賈笑道:「考核的事情放心吧,我都考核了多少年了,有經驗。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再說了我約了美女下了班去健身房了,不吃飽了怎麼有力氣減肥。」

  朱曉呵呵一笑:「下班去健身房你早飯就多吃上了,你這蓄力時間可夠長的啊。」

  「年終考核?那是什麼?」陸司語抬了頭問了一聲,他對這些事務不太熟悉。

  宋文看了陸司語一眼,今天他帶了一副金絲眼鏡。過了一個星期,陸司語臉上的創可貼已經摘了,傷口恢復得挺好的,基本看不出來受過傷。這幾天大概是休息的不錯,前一段熬夜出的黑眼圈褪去了,又因為今天雨過天晴出了太陽,身上的清冷之氣去了一些,顯得整個人白嫩清秀極了,像是一顆包開了糖紙的大白兔奶糖,透著一股特有的奶味。

  宋文正要講解年終考核的規矩,就被傅臨江搶了先:「做警察也是要考試的,過年的考核,主要是身體檢查,體能測試,心理測試,就和你入職進行的差不多,團隊主要是案件盤點,算破案率,進行團隊總結。」

  宋文看了看陸司語,想起之前周易寧的那個電話,故意試探:「我覺得周醫生好像挺關注你的,最近還和我打聽你的情況如何來著。」

  陸司語噢了一聲,沒有說什麼,也沒有給他表情和反應,低了頭打開了電腦。

  宋文看了看,八點到了,招呼眾人:「都回座位吧,沒案子也不能放羊,朱曉,你的電子錄入做得如何了?」

  最近警局開始推行老檔案電子化補檔,過去的紙質案件資料全都要整理成電子版,幾十年的案子全部需要翻出來進行掃描入庫,整個是不小的工作量,最近這一周一隊沒有案子,這任務就降到了他們頭上。

  朱曉推託道:「做了一半了,老賈那邊有些沒理完呢。」

  老賈這早點還沒吃完,天上就掉下一口鍋:「唉,檔案室就我在收拾,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裡面老檔案發霉的發霉,被老鼠和蟲子咬的也不少,好多文檔都散掉了,都要一頁一頁的找,怎麼可能快得了?」

  陸司語在一旁聽著插了句話:「我這裡上個案子的報告寫完了,要不我和你們一起整理吧,這樣還能快一點。」

  老賈沒想到,他上個案子一直針對陸司語,可到了關鍵的時候,反到是人家不計前嫌對他伸出了援助之手,老流氓的老臉竟是一紅。

  話說到這裡,陸司語側了頭,從玻璃處探出半張清秀的臉問宋文:「宋隊,可以嗎?」

  看陸司語一副徵求意見的態度,宋文只能揮了揮手:「去吧去吧。你們快點整理,把這事早點弄完算完事。」

  南城市局的檔案室有幾間,相關人事資料以及重要文件的有檔案部的幾個小姑娘管理,而他們這裡要收拾的,是專門存放案情的。這些檔案被按照年份擺在了數個大紙箱子裡,每個箱子占著架子的一格。

  陸司語帶著金絲框的眼鏡,站到比他還高一頭的架子前,客客氣氣,文質彬彬地問老賈:「前輩,我從哪裡開始?」

  老賈被他的一聲前輩叫得惶恐不安,加上上個案子對陸司語大發脾氣的愧疚,詳詳細細地教給他怎麼看架子上的編號,然後告訴他:「你整理右邊的那個架子吧。」

  檔案室里還算乾淨,可是打掃得再乾淨也躲不了空氣里的潮濕,擋不住那些聞著紙香跑過來的老鼠和蟲子。

  那些檔案里,年頭越久的,也就受損越嚴重。

  陸司語搬下來一個箱子,開始翻開裡面的檔案,這一步驟主要是對照這些檔案,看是否有缺失遺漏,進行初步整理後,再給朱曉入檔。由於年久,很多卷宗都被翻亂了,各種記錄的資料散亂著,要從新歸攏。

  人類是種自相殘殺的動物,這些箱子,裝著這個城市最為罪惡,最為陰暗的過去,可能有些事情這個城市都忘記了,那些親歷的人也已經忘記了,可是這些檔案資料,還替他們記著。

  陸司語問老賈:「前輩,這些案子是沒破的吧?」

  「唉,你別叫我前輩了,和其他人一樣叫我老賈吧。」老賈聽著前輩兩個字雖然受用,卻是渾身不自在,他走過來看了看陸司語拿著的箱子,指著上面的一個紅色標識道:「對,有這個標記的箱子都是沒破的案子,過去南城市局幾十年未破案件,除了成立過專案組的519,應該都在這裡。」

  陸司語眸子動了動,看著手裡的箱子,再看了看架子上的箱子,數了數,一共有七個。

  老賈撓了撓後腦:「我國的原則說是兇案必破,不過只是原則而已,很多案子因為各種原因成了懸案,特別是過去,刑偵的技術不發達,連DNA都沒法提取,日積月累,就留下了這些案子,每到過年時,或者是專家下來,有些案子會被拿出來曬一曬,討論一下,如果沒有線索,就再放回去。」

  陸司語嗯了一聲,拿起了一本翻開,裡面還是鋼筆記錄的,字跡有些潦草,但是大體可以看出來,是一宗惡性殺人案。

  老賈湊過來道:「我記得,沒破的案子裡,有一個斧子人專砍小孩子的,對了,還有東橋碎屍案,我工作五年那年遇到的,整個人被分成了幾塊,融入了鑄造東橋的水泥中。唉,還有那個最有名的,死亡人數眾多的,蕪山敬老院的案子,惡魔醫生夏未知,到現在還沒抓到呢。」

  老賈說著案子,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故事,而是這座城市裡真實發生過的事。他似是為了證明,陸司語那聲「前輩」不是白叫的,給他隨口講起了那些懸案來。

  這些案子中的兇手,有的可能偽裝在人群中,不再殺人,有的可能移居了,有的可能因為其他的罪行被捕了,還有的可能幹脆是死了,大部分的案子,再也不會有結果。

  陸司語心思細膩,對文案工作有種天生的靈敏,他聽著老賈的講述,速度比他快了很多。很快就整理了兩個箱子。

  等他站起身正要繼續時,宋文忽然推開了門走了進來。

  「陸司語,你和我出去一趟。」宋文說完又解釋了一句,「是出差,去鹿寧那邊,和法醫一起。那邊村子裡發生了案子,申請了市局的援助。」

  南城下屬有七個縣,縣下面還有村,一般縣裡面案子比較少,偶爾發生了較為嚴重的案子,下面人力不夠,就會向著市局申請支援,同理,市里要是發生大案,省里也會有專家和法醫配下來協助調查。

  鹿寧的案子是今早被發現的,那邊的幾位警察九點左右趕到現場,覺得事關重大,急忙打電話聯繫了這邊。

  宋文說完話看了看陸司語身旁一疊碼得整整齊齊的文件,隨手翻了翻,每張紙都被細心地整理過,折起來的邊角也弄平了,一如他記錄的各種文件般整齊,忍不住開口表揚道:「嗯,幹得不錯,你速度還挺快,這些資料夠朱曉掃描半天了。」

  老賈接話道:「小陸去吧,我一個人能行。」

  陸司語嗯了一聲:這才放了東西跟著宋文出來,宋文瞅著他笑:「挺和諧嘛。我還擔心你們兩個關一起會不會打起來呢。」

  陸司語沒說話,側頭看了宋文一眼。

  兩個人走到走廊里,宋文隨口又問:「你們剛才在聊什麼?我進來是不是打斷你們了?」

  「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一些案子,看到了就聊了幾句。」

  宋文看向他:「你想聽什麼案子,可以問我啊。這警局裡,沒有人比我再熟了。我們還可以討論討論那些懸案,說不定哪個就能被破了呢。」

  陸司語抬起頭來,陽光正好照射到他的身上,映得雪白的皮膚在反光一般,他推了下眼鏡,有一縷陽光照射在他的眼鏡片上,帶出一縷流光:「等下次有空的時候我們討論,現在鹿寧的案子是怎麼回事?」

  宋文站在他的對面,只覺得陸司語整個人就像是畫中走出來的一般,從鼻樑到下頜,每一分曲線都流暢得正好,他定了定神道:「一起滅門案,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電話是直接打給顧局的,宋文也就知道個大概,但是光憑滅門兩個字,就足以知道案子的嚴重性和兇險程度。

  「那……要幾天啊?」陸司語伸手去關電腦。

  「至少兩天吧,具體看案子的進展。你走快點,我們開車去,午飯前能到,不耽誤你飯點兒。」

  陸司語點點頭,默默把記錄的紙筆收到書包里,又從抽屜里取了備用的衣物,為了防止突然出差,他們常備的用品都在警局裡放了一份。

  宋文道:「這周圍的縣城,半年也叫不了幾回援助,誰叫你趕上了呢。一般的話,縣裡的案子激情殺人的多,也不一定會耽擱很久。」

  說著話,宋文和陸司語坐進了警車。兩人回頭,就看到林修然穿了身合身的西服坐在后座上,他的雙手放在身前,翹著二郎腿,看上去像是一位要去機場的商業精英,而不像是一位要趕到犯罪現場去的法醫。

  「老林你這次親自出馬啊?我還以為端午或者是小張去呢。」宋文發動著車。

  「這次的被害人有三人。」林修然開口道,「就算有鹿寧那邊的法醫幫忙,估計也要好幾個小時。他們手太生,不適合。」

  宋文:「唉,一下子三具屍體,你們這個工作,可比我們辛苦多了。」

  林修然淡然道:「就和你們有破不完的案子一樣,這些屍體,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飯睡覺一樣。」法醫的薪資不高,無比辛苦,甚至比刑警還要艱苦很多,卻是整個社會無法缺少的一個職業。

  車一路往前開著,風景變換,陸司語這一側的窗戶開了一條縫,吹進來的風吹起他的頭髮,他安靜聽著兩個人說話,沒有插嘴。

  「對了,前幾天二隊那個案子有結果了沒?」宋文又問。上個案子審完了林綰綰,他正好看到林修然從殯儀館回來,隨口就問了一句。

  林修然知道二隊長田鳴一直把宋文當作假想敵,宋文也對二隊多一分關注,就給他簡單介紹:「拖了一段時間,還沒確定嫌疑人,那天被發現的是一具女屍,位置是蓮花堂後面的荒地里,屍體有點奇怪,被害人的臉上蓋了一塊絲巾,屍體頸部勒痕明顯,喉骨骨折,致死原因是被勒死的,兇器是絲襪。」他沉聲說著這些,回答連貫,如數家珍。

  陸司語聽了描述,把手指放在唇邊咬了兩下,他思考專注的時候,眉是微微凝住的,此刻他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回頭看向林修然。

  「死者身份確定花了半天時間,是一位女銷售叫做李鈴。」說到這裡,林修然頓了一下,「女子今年三十八歲,家住橋坊街。死亡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多,二隊還原了她的行程,推斷她是回家路上被害,最後的監控發現李鈴下了一輛公交車,隨後失蹤,沒有目擊證人,沒有線索,這個案子挺難辦的。」

  聊完了案子,車裡一時安靜下來,宋文開著警車下了一段高速,轉上了國道,車子越往縣城開,路況就越發地不好起來。

  鹿寧縣是個小縣城,離南城不太遠,他們所要去的地方,是縣城和隔壁村落的交界處,這裡的路邊都是電線桿,拉著黑色的線,沿路是建造的二層小樓,樓外面貼了瓷磚,樓間距頗遠,看起來像是過去的城鄉結合部。

  林修然來過這裡,給他們講了點鹿寧這邊的情況。

  再往前走,車路過了一個牌坊,進了山,盤山路上行了幾公里,宋文拐到一個山坳處,看到前面停了兩輛警車,剎了車道:「到了,發的定位就是這裡。」

  雖然這事歸鹿寧縣的派出所管,但是其實這裡已經是下面的鄉了,這一塊有山,有水,是個相對獨立的小村莊,叫做蚊頭鄉。因為挨著縣城,離南城也不遠,很多農家以種茶為生,山頭上有很多的茶園,再往深處走,山裡有各種山貨,所以這裡還算是富裕,並不是窮鄉僻壤。

  現在正是上午十一點,陸司語背了包下來,林修然去後備箱拿了他的法醫勘查箱,山里昨晚剛下完雨,十分涼爽,踩在地上,腳上有點沾泥。這裡到處都是樹,是一處天然氧吧,林間可以聽到各種鳥叫聲。

  發生命案的一家是在這一處的頭起位置,坐西朝東,獨門獨院,和其他的幾間民宅隔了幾十米遠。陸司語抬頭看了看,今天難得是個大晴天,陽光照得他輕輕眯起了眼,這地方前面是路,後面就是幾座山。最近的一座山不算太高,是個百米左右的小山包,山頭上面是平齊的。

  這麼看去,這一家樓蓋的有些氣派,兩米高的圍牆圍了小院,門口一道近三米寬的雙扇鐵門,現在正虛掩著。

  正這時,門裡出來了一位老警察,看到了林修然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直奔過去:「哎呀,老林,你可終於來了!」

  鹿寧這邊三年前出過一個腐屍案,被害人的屍體被發現時就已經基本腐爛,驗不出來死因,那時候市局派了林修然過來,兩天就搞定了案子,鹿寧這邊配合的刑警正是這位,當時這位大哥就對林修然五體投地,還要拉他去喝酒,恨不得要當場結拜兄弟,對此林修然理智地拒絕了,沒想到這次鹿寧出了案子,兩人又在此相遇。

  林修然給他們介紹道:「這位是鹿寧派出所的張大海張隊長,他就是這蚊頭村的人。所以這邊治安歸他分管。」

  宋文自我介紹:「我叫宋文,南城市局刑警隊一隊隊長。」然後指了指陸司語道,「這位是我的搭檔陸司語。」

  陸司語取出了記錄本,乖巧地打個招呼:「張警官好。「

  那張大海有點自來熟,先給他們帶了個高帽子:「唉,我這昨天晚上右眼皮一直跳,就覺得要出事,今天一早接了報警的電話,帶著人來一看,大家都慌了,還好顧局派了人來,三位都是市局的精英,有你們在,我心裡就有底了。」

  宋文不動聲色把皮球踢了回去:「我們對這裡不熟,這次聽說案子重大,顧局讓我們三個過來幫忙,要是抓犯人,還少不了你們的配合。」言下之意是我們只是來幫忙的,不要全指望我們三個。

  「是,是,宋隊說的沒錯,你們別見外,我們派出所這幾個人隨便指使。」那張大海說完,指了指裡面:「那現在……我們先去看看?」

  林修然帶上手套問:「聽說這次死了三個人?是個滅門案,怎麼個情況?」

  張大海搓了搓手,把他們往門口引:「唉,這個案子說來奇特,這一家人,是被電死的。」

  「電死?」林修然的腳步一頓,「你們確認是謀殺,不是什麼漏電事故之類嗎?」

  這些自建房往往布電不是那麼規範,有著安全的隱患。觸電事故夏季多發,主要原因是這段時間人們穿著較少,觸電的危險較大,而且這段時間雷雨多發,地面潮濕,電氣設備的絕緣電阻降低,又正好是農忙時節,觸電意外時有發生。

  「確定。」張大海說著話指了指那房門口旁的一處地方。

  宋文定睛看去,如果不是張大海指給他,他幾乎都沒有發現,那是一條拉來的電線,此時拴在那鐵門的頂部。

  這東西自然不可能是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的,肯定是被人故意拉過來的。

  「電我們已經斷了,怕破壞了現場,沒敢把電線取下來。」張大海說著話拉開了門,「幾位放心,現場被我們保護得好好的。」

  在這處農宅的小院子裡,昨晚下雨積攢的雨水還沒有蒸發完,院子裡趴著三具屍體,面前的門緩緩打開,像是打開了一扇通往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