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時間一分一秒推移,在困在別墅里的這些日子裡,每天黃昏時,吳虹悠會潛入別墅。帶給他們食物還有外界的情況,她的每一次到來,都帶來更壞的消息。

  警方已經發布通緝,全城都在搜捕幾位劫匪,尋找人質。

  之前策劃師為他們謀劃的退路已經不可用了,只要出了這座荒廢的度假村,他們無處可逃。

  劫匪們開始在別墅里很大聲地爭吵,他們毫不避諱被關在樓上房間裡的兩個孩子。

  餌子和安奎在這個時候產生了動搖,他們希望和策劃師和解,得到解藥和後續的方案,為此他們願意給策劃師大部分的錢款。在毒藥的作用下,他們甚至考慮過去自首,換取治療的機會。

  在藥物對身體的摧毀之下他們難以維持神志,每個人都變得虛弱無比。

  龍進榮一直覺得,剩下的孩子們是他們最後的籌碼,他們要占據主動,用孩子的命來要挾策劃師。隨後他發現,主動聯繫他的策劃師已經斷了聯繫,暴跳如雷的龍進榮甚至想要把孩子們都殺掉。

  餌子和安奎不同意他這樣的做法,認為再把孩子們殺了,就把他們自己越發逼上了絕路。

  幾次爭吵之後,別墅之中已經變成了一場殺局。

  龍進榮對兩個小弟動了殺念,餌子和安奎也想要治住龍進榮。

  所有矛盾的爆發在綁架案發生後第五日的黃昏。

  季識風聽到外面有各種雜亂的聲音,慘叫聲,槍聲,腳步聲。季司語被嚇壞了,被從睡夢之中吵醒,有些惶恐地看向哥哥。季識風面色也有些發白,他摟著弟弟,等著最後的時刻。

  然後房間的門開了,餌子搖搖晃晃跑了進來,他的臉已經形如枯槁,身上有血止不住地流著。然後他走到裡面,解開季識風和季司語手上的繩子。

  「我不殺小孩子的。」餌子低聲說。

  季識風說了一聲,「謝謝。」他知道這個男人快要死了。

  他可以聽到外面安奎的慘叫聲,還有龍進榮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做了一輩子的錯事,希望臨死,能夠做一件對的事。」餌子解開了繩扣,「跑,跑吧……否則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季識風拉著司司在那棟別墅里像是在和龍進榮玩捉迷藏一樣。

  他憑藉著之前的記憶,進入了二樓的一間房間。季識風看到了角落裡擺放著一些舊的家具,其中有一個陳舊的柜子,他迅速下了決斷,打開了櫃門,然後抱著季司語坐了進去,叮囑他:「司司,你在裡面藏好,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也不要出聲。」

  然後季識風想起了什麼,問季司語,「之前的那些零食,你還帶著吧。」

  季司語抬起小臉,他的臉上還帶著淚痕,乖乖嗯了一聲:「還在衣服口袋裡。」

  季識風道:「省著點,你得熬到有人來救你。」

  季司語的眼神里滿是惶恐:「哥哥,那你呢……」

  「我去引開他……」季識風顧不上說太多,他在季司語柔嫩的小臉上最後摸了一下,然後就關上了櫃門,那櫃門破舊,有點合不上了,地上有一些散亂的鐵鉗,他就用一根別住了櫃門。

  季識風向著反方向跑去,順著樓梯下到了一樓,他晃了晃大門,上面加了一把銅鎖,沒有鑰匙,他無法打開,別墅里所有的門窗都被鎖死了。

  他的身後不遠處,響起了龍進榮的腳步聲,餌子和安奎都已經死了,只剩下了他和季司語。

  千萬……千萬不能讓他發現弟弟……

  季識風迅速規劃著名最佳的路線,無論是怎麼逃,最多是衝出別墅十米,那依然是在龍進榮的射程之內。

  龍進榮不會放過他的,他要殺了他泄憤,死在別墅里和死在別墅外的結果是一樣的。

  他考慮了一下,跑進側面的房間,拿起一把椅子,揮動了兩次打碎了一處玻璃,發出玻璃破碎的聲響。

  窗外是一片視野開闊的院子,雖然雜草叢生但是並沒有什麼地方可以遁形。

  破碎的窗洞不太大,季識風沒有馬上鑽出去,而是用碎玻璃割破了右手,然後在破碎的玻璃上留下一些血跡,他故意伸出手,把血跡留在外面的窗台上,然後用手一摸,在外面的窗台上擦出一道向外延展的痕跡,隨後他才踏上窗台,準備從玻璃上的洞往出爬。

  龍進榮終於也殺死了餌子,被聲音吸引著追了過來。

  季識風剛爬上窗台就聽到了一聲槍響,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從後面重重推了一下,然後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身上綻放開了一朵血紅色的花。下一秒,他的腿發軟,從窗台上仰面摔了下來,重重跌在地上。

  一枚子彈從他的後腰處射入,以極快的速度擊穿了身體,鮮紅的血液順著洞穿的血洞蔓延而出。

  停頓了一瞬,神經才把劇痛感傳入了大腦,季識風疼得想要叫出聲來,但是他咬住嘴唇生生忍住了,他可以感覺到,那些汩汩流淌的紅色液體,正在帶走他的生命。

  隨後龍進榮才走了過來,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躺在地上的季識風。

  龍進榮的情況也並不好,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他的眼窩深陷,滿臉胡茬,紅色的血順著額頭流下來,一直染紅了他半張臉,繼而流到了肩膀上。

  龍進榮用手裡的槍指著季識風的腦袋,季識風喘息著,抬起眼睛看著他。槍已經威脅不了他,反而對他而言是種解脫。如果手裡有刀,他一定會努力爬起來,毫不猶豫地刺入眼前這個男人的身體。

  「你的弟弟在哪裡?」龍進榮問季識風,他的聲音沙啞。

  季識風挑起嘴角努力笑了一下,用右手捂住腹部的傷口,他不想讓龍進榮看到他手上的傷,兩處傷口流出的血混在了一起。

  然後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自然是在安全的地方。」他希望,那些匆忙留下的痕跡,可以騙過眼前兇殘的劫匪。

  龍進榮跟著季識風的目光看出去,他看到了玻璃上留下的血跡,然後他皺眉走到了窗邊往外看去,血跡一直流到了外面的草地上,還在外窗台上留下了一些痕跡,外面是一片院落,可是那個孩子卻是一點也沒了蹤影。

  看起來,小的已經趁著這段時間鑽了出去,那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比大人容易躲藏很多。

  龍進榮用槍瞄了一下外面,隨後放棄了。事到如今,他就要死了,多殺一個與少殺一個並無區別。

  隨後龍進榮扭過頭,重重地咳了兩聲,他的手捂住嘴巴,明明胃裡已經空了,卻難以抑制的想要嘔吐,血跡從指縫裡滴落下來,流到地板上。他的眼前已經開始模糊了,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紅色。

  他已經沒有體力,再找到最後的那個孩子了。

  策劃師,都是因為那個策劃師……

  他殺死了大部分的人質,殺死了自己最好的兩個兄弟,天色漸暗,和吳虹悠約定送飯的時間就快要到了。

  龍進榮跨過了季識風的身體,仿佛他已經是個死人。

  他沒有再補槍,就那麼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去,他走得很慢,身形搖晃。他想念自己的父親,想念吳虹悠柔軟的身體。

  他不想死在外面的房間,這裡可以見到光,讓他覺得不自在,他喜歡那間陰暗的地下室,儘管那裡已經放了兩具屍體,他還要把餌子和安奎的屍體帶下去,他們活著的時候,是他的小弟,死了以後,也必須做他的小鬼……

  那是季識風最後一次見到龍進榮。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幾天前的河邊,他扣動扳機,殺死了季正由,他殘爆,囂張,不可一世。

  而此時,窗邊橙黃色的夕陽斜照進來,把他佝僂的身形拉出長長的影子,他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準備迎接他生命的終結。

  到後來,季識風感覺自己的意識逐漸開始朦朧了,他的身體越來越冷,呼吸也變得困難,傷口一直在疼著,不停刺激著神經,好像是有什麼人走入了別墅,又好像有人把他抱了起來。

  他感覺身體在搖晃著,不知要把他帶到哪裡。

  迷迷糊糊之中,他好像躺在了媽媽的膝蓋上,就像是小時候一樣。

  那是一片大大的青草地,夕陽照射了下來,可以聞到草香,爸爸早就已經搭好了帳篷,在不遠處做著燒烤,烤好的羊肉串發出滋滋的聲音,撒上了孜然,透著誘人的香氣,司司在跑來跑去,抓到了一隻美麗的蝴蝶,興奮地轉過頭來給他看。

  媽媽拉著他的手,低低地在唱著好聽的歌,曲調婉轉而熟悉。

  他緊緊拉著她地手,哭著說:「媽媽,我錯了……媽媽,我好想你……」

  那像是夢中的畫面,眼前人的臉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努力想要把眼睛睜開,看清楚那一切。

  他想要把一切深深印在腦海中。

  可是現實和夢境割裂了開來,洞穿的傷口疼得他一直不停冒著冷汗,身體好像變得無比之重,連睜開眼睛都做不到,他低吟著說:「媽媽……我好疼。」

  女人沒有回答他,她一隻手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壓著他的傷口,讓血流的速度減緩,耳邊還是那首熟悉的歌,那歌聲溫柔極了,裡面卻有無盡的憂傷。

  然後他想起來,媽媽已經死了,這不是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