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假期後復工的第一天,天氣格外的晴朗,南城市局的全體警員一進入辦公區就覺得氣氛不對。閱讀

  一些最近沒得到風聲的警員,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辦公桌,所有的辦公用品都被拆開檢查過,放入了一個貼有編碼的紙箱之中。

  手快的朱曉馬上連上了電腦,滑鼠鍵盤主機拼在一起,然後就發現工作郵箱裡躺著一封群發的工作郵件。

  「……近日,為進一步強化公安機關內部安全,南城市局配合全江省局對市局全體警務人員個人辦公物品進行了專項突擊檢查,對市局門禁系統,辦公辦案區域,警具警械進行了系統升級。市局警務人員務必配合相關檢查人員工作。保持警惕性,嚴把思想觀,杜絕一切安全隱患……」

  信件的發信時間是昨日零點,而看這個架勢,明顯是在先斬後奏。已經查完了,發了一封象徵性的解釋郵件。

  朱曉看到這封信有點懵:「這好好的,為什麼忽然檢查了?」

  老賈也在一旁道:「噓,好像是和之前許長纓的事情有關係,你沒看現在市局裡多了好多省局的人?」

  看他們聊著天,傅臨江沒說什麼,大體收拾了一下,就起身拿了水壺去接水。

  十月假期這麼多天,那些省局的人可是不管澆花的,現在有好幾株葉子都蔫了,不知道還救得過來不。

  朱曉看傅隊走過去了,皺眉問:「那個,我知道許隊的後事是全江的宋局來操辦的,不過這都好幾天了,應該人早就走了吧?省局的人還能長期駐紮不成?」

  老賈道:「就算局長日理萬機先撤了,這下面總得留點人查著啊,要不許隊就這麼死了?總得給上面個交代。」

  朱曉小聲道:「我聽說許隊的事,是車禍意外?」

  老賈搖搖手:「這種事,哪有那麼巧的意外?司機的身份現在還沒確定呢,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兩人正八卦到了興頭上,二隊的一名警員也湊熱鬧,探過頭來道:「我聽說,前幾天的半夜,我們田隊長也被叫過來加班來著,當時還保密著,後來才聽說,你們猜是什麼?」

  老賈問:「是找到了什麼線索?」

  那名警員搖了搖頭:「是突襲審了陸司語,不知道他犯了什麼事,會不會他和許隊長死亡的事情有啊?」他頓了一下,反應了過來,「宋隊這位置還沒坐熱,不會因為下屬受到牽連,被停職吧?」

  市局裡一共就這麼多人,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這種警員之間的八卦,沒有什麼秘密可言,現在對著幾位同僚,眾人更是放鬆了保密的那根弦兒。陸司語被查問,這件事當時是機密,可現在發生了快一周,早就傳出了各種的版本。互相一拼湊,又是有了新的解讀。

  老賈聽不得說陸司語和宋文不好:「你可別烏鴉嘴,現在這事才和小陸沒關係呢,那郵件寫得隱晦,你們等著看吧。我這邊得到的消息是,市局裡面有黑警……」

  許長纓死得蹊蹺,如果真的是被警察隊伍里有人出賣了行蹤和案件的進程,現在的檢查只怕還只是個開始。

  老賈這話還沒說完,一旁接了水回來,準備澆花的傅臨江叫了他一聲:「老賈!」

  老賈也覺得這話題有點敏感,頓時低下頭去。

  這一處不討論了,其他幾組人的八卦可是沒停,整個辦公室里嗡嗡嗡的,足像是班主任沒到前的自習室。

  正這時,三隊長程默從外面走進辦公區域,也不知道之前那些對話聽到了多少,嚴厲道:「你們都是老警察了,還需要領導盯著?沒根據的事情,也要說出來討論?都不想幹了吧?沒有案子閒的你們。」

  那些議論的人馬上噤聲,一個一個都低埋下了頭。

  正安靜著,宋文和陸司語從走廊里穿行而過。

  老賈用筆戳了一下朱曉,往那個方向一努嘴,意思是謠言不攻自破。

  今天是假期後的第一天,一大早,宋文聽說省局那邊的技偵排查有了初步的結果,就打算來警局看下情況。

  陸司語住了兩晚醫院,今天一早覺得好了很多,也堅持要跟過來。他現在能夠慢慢走,就是腹肌一點也不能使力,一咳嗽就震得傷口疼。

  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宋文想著陸司語手上還帶著滯留針,臉色還沒恢復過來,恨不得像伺候老佛爺似的,小心翼翼地在旁邊攙扶著。

  陸司語實在受不了這特殊照顧:「宋隊,我只是受了一點傷,現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你這樣……會讓人覺得我是怎麼了……」

  宋文這才收了手,貼在陸司語的耳側小聲道:「懷了更好,我保大,我管養。」

  陸司語抿著唇,一雙好看的眼睛看向宋文,然後眼睛一翻,送了他一個白眼。

  宋文這才不開玩笑,扭頭走在前面,進了市局,他故意走得不快,壓低了一點速度。

  陸司語也就低著頭,慢慢挪著,跟著宋文穿過了辦公區域。

  兩人上了三樓,直接進入了領導會議室。

  今日一早,宋城、吳青、葉箏還有顧局早就在了這裡,此時宋城的手上拿著厚厚的一疊列印資料。

  這是技偵最近這幾日通宵達旦的核查結果,所有警員的相關情況事無巨細。

  顧局也翻著那些資料,面色越來越凝重,市局看來是有一些人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

  看到宋文領著陸司語進來,宋城先問了下陸司語的身體情況,聽說已無大礙,這才把那些資料一推道:「你們也看看吧,這幾份是情問題比較明顯的,回頭葉箏和宋文一起挨個問下。

  宋文把那幾份資料拿過來,裡面有他認識的人,也有不太熟悉的人,最後他的手停留在了一份資料上,微微皺眉。

  那人是市局的三隊長程默,也是這些資料之中,級別最高的一個人。

  吳青也看到了那份資料,他低下頭,目光閃爍了片刻,然後開口道:「程默,從他那裡開始問吧。」

  陸司語從吳老師的話里聽出了一些端倪:「程隊是不是當年的專案組成員?」

  吳青合上雙眼,點了點頭,他對程默一直是有印象的。

  當年519案的專案組成員一共八人,十九年過去,有退居二線的,也有調職離崗的,留在南城市局的,只有兩人,程默便是其中一位。當年他還是個小警員,那時候剛結婚一年,老婆生了孩子,每天呆在刑警隊,發愁回家晚被老婆抱怨。

  十九年後,當年稚嫩的小警察,已經變成了南城警隊中資格最老的刑警隊長……

  陸司語看著這些數字、資料,程隊很有可能有一些紀律問題,但是……

  陸司語舔了下嘴唇,然後習慣性地把拇指放在唇邊,咬著指甲,單憑眼前的這幾張表格,他覺得,還有一些事情,他沒有想明白。

  上午九點多,宋文和葉箏把程默叫到了審訊室。

  程默是第一個被叫過來的,有些不明白他們要問什麼。

  幾天以前,同樣的位置坐的還是陸司語。而今天,面對他的卻是宋文,還有一個生面孔的小警察。程默從來沒有見過那人,猜得出應該是省局空降來的親兵。

  宋文沒有耽誤時間,直接開場:「程隊,今天叫你來這裡,是想讓你進行許長纓被害一案的配合調查。」

  程默畢竟工作了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審查審核經歷了無數次,幾乎每隔幾年就會來上一次。他十分淡然地坐在兩人的對面,雙手十指交疊問:「這案子怎麼牽扯到了我這邊?」

  宋文未做解釋,而是詢問道:「程隊,按照流程,我想先問一下,你是否一直嚴格遵守警官保密協議?」

  程默點頭道:「那是自然。我一直牢記我的職責和使命,也是一直這麼要求下屬的。」

  宋文繼續:「那好,我要問你一些問題,還希望你如實作答。」問到了這裡,他似是不經意地,偏頭望了一下觀察室的方向,隔了一片單面的玻璃,那邊無疑是有人在看著的。

  宋城、吳青、顧局,還有陸司語,此時應該都注視著這邊。

  程默到了這時,終於發現事情不太一般,他的臉被審問的燈光照射著,表情浮現出了一絲不耐。

  宋文拿出了葉箏提供的各種數據,從見到這些單據起,他們的心裡就已經有了評判。

  數據是不會撒謊的,這些資料如果屬實,程默可能會有很大的問題。

  宋文並沒有急著問單子上的數據,還是按部就班地問著:「我們詢問了許長纓下面的幾名現519專案組成員,都反應你和許隊之間來往甚密。」

  程默解釋道:「那是因為,我是當年519專案組的成員,對案情比較熟悉,他們時不時需要來問我之前的事情,我一直在配合他們的工作。」

  「我們調閱的視頻監控也顯示,你經常出入專案組的小辦公室。」宋文繼續。

  程默點頭承認:「有時候我忽然想到了什麼,也會主動告訴他們,這都是工作上的正常交流。」

  「那這麼說,程隊你是對許長纓一隊的查案進度有所了解的?」

  「我了解部分的進展,但是肯定不會有專案組的人員了解得詳細。」程默頓了一下又道,「連他們都不知道許隊長查到了什麼地方,我就更加不清楚了。」

  「你是否和近期其他人談論過這些?」

  程默搖了搖頭,斬釘截鐵:「沒有。」

  宋文的目光牢牢鎖在程默身上:「你是否向別人透露過,許長纓生前曾經給陸司語打過電話的消息?」

  程默沉默了片刻道:「沒有。」

  許長纓一案是最近的一個案子,也是他們可以確定和白鯨有關的一個案子,如果陸司語的被襲和白鯨有關的話,那很有可能是有人泄露了許長纓臨終電話的相關情況。

  這件事發的最初幾日,警局之中知道詳情的人並不多,只有當晚的值班人員,還有幾位隊長,程默是知情人之一。

  現在問起,程默無疑是會給出否定答案的。

  但是如果相關的信息泄露和他有關,他和白鯨或者是其他人有聯繫的話,宋文希望通過這些問題能夠讓眼前的程默開始心虛。

  這樣,才會對他們接下來的審問,更為有利。

  宋文繼續問了一些問題,那些問題多是近些年有關於案件的。

  程默一直答著,有的會解釋幾句。

  等著之前的情況問得差不多了,宋文切到了正題上:「程隊,我們在這次檢查中,發現了一些經濟方面的問題,你的兩個孩子都還在念書吧?就去年一年,你的兩位子女所上的補習班,以及參加的夏令營,總的花銷就已經不少。而你的現任妻子,只是一位無業的家庭主婦,她經常去做美容,也喜歡進行網上消費,這樣細算下來,程隊你的所有工資和積蓄都貼進去還不夠。也就是說,根據我們的預估,你家中是入不敷出的。」

  問到了財務狀況的問題,程默明顯緊張了一下。

  大數據,電子信息,各種電子支付方式……這些讓原本沒有痕跡的金錢流動更加的具象化,有記錄可以查詢。

  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甚至每一筆的支出,花到了哪裡,金額多少,都可以查出來。

  「說來慚愧,我家中確實有兩個孩子,花銷比較大,還好家裡的老人有退休金,我妻子的家裡也比較有錢,所以有時候,是有老人們的支援……」程默苦笑道。

  宋文又拿出了幾張流水單,程默的汗都要下來了。

  「我們的確是查到了一些打給你妻子的錢款,也有一些是她存入的,這些款項,是不定期的,程隊你對這些錢款的來源,是否知情?」

  「程隊麻煩解釋一下,去年你家購買理財產品的三萬是……」

  「前年,你父親的名下多了一處門面房,這筆購入款的支出來源是……」

  然後宋文繼續低頭勾畫道:「程隊,還有這筆、這筆的存入,錢款每筆金額不大,還請程隊解釋清楚來源。」

  一連串的問題,程默的回答開始漏洞百出,他擦了擦汗道:「這些錢,有的沒有過我的手,我是銀行卡直接上交我老婆的。其他的,小筆的那些……」

  宋文聽出他話里的猶豫,側頭問:「也就是說,程隊你不願意交代這些具體情況?」

  程默這才結結巴巴的解釋:「你們也是做警察的,這麼多年,多多少少會有一些應酬吧?稍後我去查查看,問過我老婆,再給你們答覆……」

  宋文仍不肯放過他:「麻煩程隊現在就好好回憶一下,說得再具體一些。」

  程默皺眉:「宋文,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你不要欺人太甚!這些和許隊的案子根本就毫無關係!那些錢就是一些個人應酬!你們又不是檢察官,我憑什麼給你具體解釋?」

  宋文抬頭看向他,目光透著冷意和鄙視:「程隊,你不肯說,那我替你回答,一般我們把你的這種行為叫做受賄。」

  一說到這個詞,程默的臉上掛不住,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那張老好人的面具頓時在臉上撕裂開來:「受賄?我不過是養家餬口,就這點金額,比不上別人一個零頭,你們就沒有遇到過嗎?托人辦事幫忙打聽,別人事後表達謝意之類?你要用這些說我受賄?」

  宋文繼續問:「所以程隊,還麻煩你解釋清楚,否則我們有理由懷疑,你的這些金錢交易,是不是和出賣警方的消息有關。」

  事到如今程默已經明白過來,這一次就是完全衝著他來的,什麼調查許長纓的問題,不過是個幌子,他們是在懷疑他賣警局的消息,懷疑他是黑警!

  審問室的燈光下,程默微微眯了眼睛,壓低了聲音問:「宋文,今天是誰讓你來問我的?」

  宋文抬頭看向他道:「程隊,這是在問詢之中,還請你自重。」

  牽扯到了這些問題,而且是讓宋文來問他,程默如何還能夠冷靜?

  他呸了一聲:「老子幹了二十幾年警察,工齡比你們年齡還要大,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幾個小兔崽子來問我?說到違反規定,你怎麼不查查你自己?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們家一共有多少套房子,你又是怎麼坐到這個位置上來的?宋文你不就是靠著有個好爹?!」

  這些話程默埋在心裡很久了,他為什麼不爭不搶,因為他一直覺得,那個支隊長的位子就該是自己的,他看著田鳴和宋文兩個人毛頭小子,爭來爭去,想要漁翁得利。

  沒想到,最後卻是資歷最淺的宋文坐了上來。

  他程默人如其名,默默奉獻了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他憤憤不平了許久,直到他偶然知道了,宋文其實才宋城的親兒子……他才想起來,當年宋城家是有個兒子,還帶去過犯罪的現場。只是他一直沒有對上號。

  程默積怨在心裡的怨氣發泄而出,就開始倚老賣老,胡攪蠻纏,他覺得自己受賄的行為並不過分,甚至覺得,現在的審問是故意針對他。

  看他說得口無遮攔,宋文和葉箏都有些同情地看向了他。

  程默衝著一旁的玻璃一揮手道:「我是經濟上小有問題,但是罪不至此吧?憑什麼這麼針對我?懷疑我?你們誰又能保證自己清清白白,沒有半分問題?不管你們怎麼說!老子真的不是黑警!想知道什麼,讓顧局當面來問我!」

  審問室的門忽然打開,出現在門口的是坐在輪椅上的吳青,而陸司語站在他的身後。

  審問室里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下來,程默也愣在了當場。

  吳青抬起頭,一雙眼睛看著程默,緩緩開口:「程默,他們不夠資格來問你,我來和老同事聊聊天,夠不夠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