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颱風終於過去,到了下午,天空開始放晴,稍晚些,海運也恢復了通行。

  陸司語和宋文勘察完吳虹悠上吊自殺的現場,去附近的農家樂吃了一頓飯,又給顧局打過了電話,然後他們回到幸福旅社,把所有的情況告訴了杜警官。

  爆炸案和吳虹悠自殺的案件,將由新川市局這邊立案偵查。

  那本筆記本,還有現場發現的那根頭髮將會作為519一案的重要證物,被他們帶回南城市局,進行進一步調查。

  陸司語和宋文早就已經無心逗留,買了下午最早的一班船票,然後又從網上買了新川回南城的汽車票。

  下午一點,南鯊島港口處,一艘中型的渡船緩緩靠近了岸邊。

  這艘船沒有他們來的時候坐的那艘大,條件也沒有那麼好。島上差不多有兩天沒有通航,有一些要出島辦事的島民們,也拿著各種的行李,坐上了這艘船。

  船差不多在碼頭停靠了二十分鐘,等了一會人才開啟。出發時,船上的人大約坐滿了一半的座位,人明顯是比來的時候多了很多。

  剛開了船,宋文的手機就叮的一響,他看了一下,是邱藍發了個流淚的表情,「宋哥我們去海邊查勘海鳥回來才知道你們退房了,你怎麼這麼快就走了?」那語氣明顯有點戀戀不捨。

  宋文思考了一下,還是回了她道:「有事先走了。」

  邱藍過了一會回他:「好吧……我就知道你不是畫家那麼簡單。現在蛋糕店沒有了,我們只能吃農家樂了,蘇老師壓縮一下我們這一行的時間,可能我們也會很快回去了。還有,艾米好像最近和陳醉吵架了,也買了明天回去的票,希望她回去以後能夠戒掉那些東西吧。」

  她似是有預感,可能以後和宋文不會有什麼交集了,有些無措地打了一堆。想給這一場相識畫個句號。

  宋文回了她個:「後會有期。」

  邱藍過了一會,也回了一個:「後會有期。祝你以後開心快樂幸福……」

  陸司語聽著他手機一直響著,側頭問道:「怎麼,有事情嗎?」

  宋文搖搖頭:「沒,邱藍在道別,沒和你發嗎?」

  陸司語坐在靠窗的位置,側頭看著大海小聲道:「我把手機卡換回去了。」

  他臉上有些淡然而冷漠,仿佛那些旁人都與他無關,他不需要和常人更多的交流交往,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對他而言,這次的南鯊島之行已經結束了,那些人是素昧平生,今生應該不會再見了。

  宋文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裡,看向了陸司語,眼前的人是乾淨的,疏離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屬於他的。

  忽然,船上起了一陣嘈雜,船上的人齊齊望向了窗口,陸司語和宋文也扭頭跟著看去。

  太陽不知何時劃破了天邊的雲朵,從中射出了縷縷陽光,不遠處的南鯊島上忽然飛出了大群的海鳥。

  如果不是此時看到,簡直讓人難以想像,那樣的一個小島上,竟然曾經躲了這麼多的鳥。

  大群的海鳥在陽光照射下,從海島上展翅飛起,發出清亮的鳴叫聲,那些鳥或許有千隻萬隻,颱風過後,它們飛向了天空,即將開始它們新的旅程,成群結隊地開始往南飛去。

  海鳥們扇動著的翅膀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被鑲嵌上了一層金色的羽毛,那景象壯觀而美麗,像是一副好看的油畫。

  而那南鯊小島,作為它們的中轉站,在颱風到來之時成了它們的庇護之所。

  看到了這樣的景象,陸司語忍不住側身貼在了玻璃上,仰頭看著那些海鳥。

  金色的陽光給他的側臉鍍了一根金線,玻璃上倒映出了他的眉目,宋文看著心裡一動,用手臂攬上了陸司語的肩膀,也湊了過來,看向窗外。

  這艘遊船載著他們離開了那座遠離塵世的小島,南城那座繁華的城市,等待著他們的歸來。

  下午,南城市局之中。

  南城這次也受到了一些颱風的影響,昨晚到上午下了幾個小時的雨,到了下午終於放晴,颱風雀鱔這次沒有突破南城的結界,又是在附近打了一個圈,奔著陵城去了。

  風雨剛停,宋城就去附近的旅館把吳青接了過來。

  現在還是在十月一的假期之中,可是南城市局裡卻是一片緊張的工作景象。

  辦公室里所有的電腦以及個人物品都被貼了標籤以後一一搬了出來。

  這些物品大到台式、筆記本,小到儲物箱,列印紙,還有筆,從省局來的一隊技偵人員正在對所有的辦公硬體軟體進行核查。

  從這種種的措施和細節,不難看出領導們掘地三尺也要清查市局的決心。

  宋城推著吳青的輪椅,由顧局陪同著,在南城市局的走廊之中行過。

  技偵的幾名人員看到幾位領導過來,走出來打著招呼:「宋局下午好。」

  宋城問幾人之中打頭的那一個:「葉箏,目前的核查還順利嗎?」

  那人是宋城從省局帶過來的一位技偵的人才,叫做葉箏。這人個子不高,有些瘦小,長了一張娃娃臉,頭髮微卷著,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大學的學生,或者背上書包穿上校服的話,冒充高中人也有人相信。

  可這個人,其實是全江省局的技偵副隊長,今年已經27歲了。

  所謂的技偵就是技術偵察,也就是利用科學技術手段,收集與保全證據。

  葉箏從大學畢業進入省局,做這一行可是個老手。

  此時他轉動著手裡的電子筆匯報導:「所有針對警局內部人員的電腦掃描大約還有兩個小時可以完成,此外,所有的通訊設備,通話記錄,帳戶信息,名下資產也在核實之中。」

  宋城嗯了一聲,提醒了一句:「不要忘記家人的相關信息。」

  葉箏回答道:「配偶的信息也在查詢中。」

  吳青擺了一下手,緩緩開口:「這個案子不同於一般的案子,但凡是一般人能夠想到的,太留痕跡了,你們注意搜查,相關的已退休人員,未成年子女的名下信息,特別是一些犄角的地方,也不能放過。」

  他怕孩子們可能沒有意識到,他們要面對的是一隻無比狡猾的狐狸。

  葉箏笑著道:「吳老師放心吧,我知道要查的是警局內部的人員,作為出賣警情的人,自然熟悉一般的偵察手段。想要把他們抓出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只要給我們點時間,總是會有蛛絲馬跡。」

  宋城道:「你們不要著急,慢慢查,不急於一時。」然後他鄭重道,「我再給你們兩天的時間。」

  顧局聽到宋城說頭一句話的時候。還以為能夠寬限幾天,沒想到後天就要結果,也跟著緊張起來。

  葉箏早就對這樣的工作節奏習以為常,點了點頭:「好!」

  自從宋城處理了許長纓的後事,帶著吳青來到南城以後,就提出要肅清南城市局,找到可能透露風聲和消息的源頭。

  這次的清洗以整個市局為範圍,刑偵科為重點,所有相關警員入職以後的各種資料信息,全部進行排查。

  為了嚴密起見,自從他們入駐了市局,所有與市局近期工作無關的人員全部不許進入市局大樓。

  技偵組更是通宵達旦地開始工作。

  顧局聽著宋城和吳青安排工作,心想這省局果然是效率高,如果是他們自查,只怕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

  現在這幾天正巧沒有什麼案子,看來十月假期過完以後,這場排查就能夠結束了。

  他作為市局的直屬領導,心裡一直十分忐忑,南城市局之中,究竟會不會有人出賣消息,如果有的話又會是誰呢……

  宋城又問:「對了顧局,宋文回你的電話了?」

  顧局忙答道:「是啊,今天中午的時候聯繫上了,宋文說和陸司語在一起,晚些能夠回到南城來。」

  宋城緊繃著的神情終於放鬆了下來,語氣卻依然嚴肅道:「等回來,我要親自聽聽你這位支隊長的解釋!」

  聽著宋城的尾音重了一點,顧局汗都下來了:「好好,我再和他打個電話,讓他下了車馬上趕來市局。」

  宋文是他力薦上馬的,一上任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而且宋文轉頭就追陸司語去了。顧局無奈,只能自己全程應對,還好這位省局局長並沒有過多的責罰此事,就是問了好幾次宋文的行蹤。

  等顧局去打電話,吳青沉思了片刻,抬頭對宋城道:「這一上島就通訊中斷,到現在才恢復過來,這事情有點奇怪啊……」

  宋城聽了這話,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人為破壞?」

  吳青想了想道:「想要破壞島上的通訊,實在是太簡單不過,找到基站,把供應的電源破壞掉,在這人口不多的小島,就足以形成通訊的中斷……如果這不是意外,看來是有人不希望他們聯繫到外面。」話說到這裡,吳青有一絲隱隱的不安之感。

  不管怎樣,宋文和陸司語聽來已經安全離島了,吳青希望,他的那種感覺是錯誤的。

  下午四點半,從新川通往南城的汽車上,宋文合上了速寫本,揉了揉眉心,他剛才又畫了半張圖,汽車晃動,他這個不暈車的都有點頭暈了起來。

  宋文小心地把本子放入手拎包里,手腕還是不免觸碰到了書包的拉鏈,宋文微微皺了眉,他的左手手腕上的傷還沒好,動作大了就有點火辣辣的疼。

  然後宋文側頭看著靠在他右邊肩膀睡著的陸司語,從這個角度看去,陸司語的皮膚雪白,睫毛長長的,隨著清淺的呼吸輕輕動著。

  車已經下了高速,馬上就要到達南城了,雖然只是短短几日,卻像是隔了許久,宋文雖然不忍心打擾他的好夢,但還是戳了戳陸司語,把他叫醒道:「乖,快到站了,醒一醒,落下汗,等下別著涼。」

  陸司語嗯了一聲,又靠了一會,在宋文的肩膀上像是小動物般蹭了蹭。

  他們坐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船,然後又坐了一個小時的汽車,終於在晚上前回到了南城市。

  無論是坐船還是坐汽車,都是晃悠而嘈雜的。車馬勞頓,陸司語有點發蔫,一上車就蜷起身靠在宋文的肩頭上,也就最後睡著了一會。

  車行入了地下停車場,陸司語這才有些不捨得睜開了雙眼,昨天晚上又是颱風,又是爆炸,一大早又去勘察現場,他根本就沒有睡好。

  宋文幫他理了一下有點亂的頭髮,「等回頭,晚上回家再睡吧。」

  陸司語問:「我們現在是去哪裡?市局嗎?」

  他之前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著宋文接了一個顧局的電話。

  宋文點了點頭,站起身從行李架上單手取了背包下來:「顧局專門打電話來了,等下我們打車直接到市局去。」

  然後他又取下了陸司語的包遞給他:「我爸和吳叔都在。」

  陸司語聽到了吳叔這兩個字,知道指的是吳青,看來這一次省局也好,市局也罷,都在對這件事嚴陣以待。他來之前,只把自己的行蹤告訴過吳老師,之前吳青和宋城有罅隙的事情他也曾有所耳聞,不知道如今宋城是怎麼請回了吳青。

  宋文把裝著速寫本的手拎包放入了背包里,陸司語看著,想到了現在放在宋文背包側面的兩件證物,這是他們此行的最大所獲,那本日記本他們已經用相機拍好,進行過備檔,而那根頭髮,需要送到物鑒科進行化驗。

  除了要交代這些,陸司語還對要見宋城有點緊張。

  在宋文的描述里,他早就對這位嚴父有一些印象,不管怎樣,那也是宋文的爸爸,是省局的直屬領導,對於這樣的會面,他忐忑而不安……

  汽車完全停穩,陸司語和宋文從汽車的地下停車場一路跟著人流走了出來。

  他們平時坐高鐵比較多,這一次是因為新川的港口離著汽車站最近,只有汽車才能夠隨到隨走,才選擇了這種交通工具。這車站他們第一次來,現在兩個人都有點找不到北。

  南城市汽車北站算是在市里偏中心的位置,出口不遠,就是南城市最繁華的幾條街。

  此時旅客出口處,圍了不少的司機,看著他們拎著包往出走,就熱情地圍上去問:「去哪裡?去哪裡?向安走不?向安走不?」

  「價格可商量,還缺兩位,淮西區。」

  還有人直接熱情地過來接他們的行李,要不是素不相識還以為是來接人的。

  宋文一直躲著那些人,走到門口,挑了個面善的問:「南城市局去嗎?」

  那司機沒有聽清,或許是聽清了不敢相信,皺眉問:「什麼市局?」

  宋文摸了下鼻子,又重複了一遍道:「市公安局……」

  司機這次聽明白了,臉色一白:「你問問別人吧,那個我不去……」一句話沒說完,轉身就跑。

  宋文倒是想問別人,一轉頭,那些黑車司機嘩啦啦如同飛鳥一般被驚飛了,四下散了,出口周圍迅速清光。

  「我們真不是釣魚執法,警察也需要打車啊……」宋文嘆了口氣。

  陸司語道:「還是打正規的計程車吧。」

  兩個人一路走出了車站,往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走去,陸司語掏出手機,不太嫻熟地用著打車軟體,宋文則在那裡招手,想攔一輛計程車。

  現在是晚上五點多,最近天黑得早了,天色將暗未暗。

  城市就像是他們出發之前,路上車水馬龍的,。這個時間點,大家都在趕時間,計程車趕著交班,私家車則是怕遇上高峰期的堵車。

  過了兩分鐘,才有一輛計程車停在了他們身旁,司機搖下車窗:「你們往哪邊走?」

  宋文急忙道:「去西財街那邊。」

  估計是還算順路,司機一揮手道:「快點上來,我趕著去交班呢。」

  宋文這才放下心道:「師傅,麻煩開下後備箱。」

  陸司語接過了宋文的包:「我去放行李吧,你傷還沒好呢,別折騰了。」

  宋文第一次看他這麼主動,聽了陸司語的話,心裡暖暖的,他沒固執,把包遞給了陸司語,靠在車身旁看著他,等他回來。

  陸司語接過了包,之前他看宋文拎著的時候,他看著覺得挺輕鬆的,現在他拎著,兩個包還挺沉的。

  後備箱輕聲彈開,陸司語剛放好了一個包,低頭要放另一個,他一抬頭,就看到有個男人站在不遠處的路邊。

  那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人,頭髮凌亂著,身材枯瘦,他佝僂著腰,一雙眼睛血紅,緊緊盯著他們的方向,急速地喘息著,看了看他的方向,又看了看宋文。

  陸司語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腦中完全沒有印象,但是又直覺覺得,男人是在看他們。

  然後那個人飛快地沖了過來。

  「宋文!」陸司語幾乎是下意識的,叫了宋文一聲。他的手還沒從書包上移開,就被那男人撞了一下,手裡的書包應聲落地。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迅速到陸司語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一聲極輕的聲音破空而過,隨後他就覺得腹部一痛,有什麼尖利的東西刺破了衣服,劃破了血肉,扎入了身體裡。

  那是一把水果刀,陸司語的身體隨之癱軟了下去,半靠在車上。他用一隻手捂著傷口,另一隻手拉住了那人拿刀的手,把那人死死拉住。

  那人還想把刀奪過來,拼命地用手絞擰了幾下,陸司語用手死死拉住他,堅硬的刀子扎在身體裡,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刀尖的划動,金屬冰冷,像是凍住了內臟和血肉。他覺得自己一向擅長忍痛,這時候還是不免低低地「唔」了一聲,強忍著劇痛才沒有撒手。

  男人沒有把刀搶過來,這才放棄了兇器轉身就跑。

  這時宋文沖了過來,抬腿一個提膝擊中了對方的腹部,隨後手肘重擊了對方的耳側。那人吃痛下,伸手抓住宋文的左手手腕,宋文的傷處被帶到,一時沒有拉住他。隨後那男人像是瘋了一般,掙脫開了宋文,翻過了路旁的綠化帶,向著馬路中央跑了過去。

  男人跑得很快,像是早就規劃好了這條脫身的路線,宋文顧不得手腕上的傷,向前追了幾步。

  男人所做的無疑是一個自殺式的舉動,這裡是南城汽車站附近的鬧市,就在他衝到路中央時,一輛想趕紅燈的轎車來不及剎車,嘭地一聲和他撞擊在一起,男人被撞飛出了三米多遠,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這樣的變故幾乎發生在瞬息之間,整個路口一片譁然,車輛紛紛停了下來。

  人們都難以想像,這樣的一幕就發生在南城最繁華的鬧市區。

  宋文回過身來看陸司語的狀況,陸司語已然堅持不住,眼前發黑,身體向前倒去,正好被趕過來的宋文扶住。

  傷口傳來陣陣劇痛,陸司語的手牢牢按著傷口,急速喘息著,他的眼睫眨動,想說些什麼,卻覺得血腥氣往上翻湧,疼得身體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宋文把他攬在懷中,只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不敢去拔那把刀,眼見著陸司語的唇色白了下去,額頭冒出了冷汗,他用左手打著急救電話,右手疊在陸司語的手上,幫他捂著腹部的傷口,指縫裡不停滲出溫熱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