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南鯊島,天色逐漸清亮了起來,黑夜被白晝所代替,天上還在下著一點淅淅瀝瀝的小雨,風小了很多。
四處還可以看到那場暴風雨席捲而過的痕跡,到處都有一些凌亂折斷的樹枝,樹葉,塑膠袋,以及各種不知名的雜物。
昨天的大火在燃燒了三個小時之後,蛋糕屋內的可燃物大部分被燒盡,大火隨後完全熄滅,燃燒過的焦土留下了一片烏黑色,有的地方還在冒著屢屢的白煙。
肆虐的風雨無疑是雪上加霜,現場的很多東西都已經被雨淋濕,諸多痕跡也被破壞。
這邊小島上的警力是不足的,往往幾名警察就負責管理著十幾個小島,被人們稱為海島巡警。他們在各島之間往來,只能通過船隻,那些海島警察經常需要坐著小船在風浪里顛簸,有時候還要在驚濤駭浪之中蹲守。
由於距離太遠,交通不便,往往等著那些警察們趕來,犯罪行為已經結束,遇上大風停航,來不及趕到現場,痕跡更會消失,提取不到有用的信息,讓破案更難。
而小島,又是監管的難點,經常有人利用海島來進行一些不法行為,之前就有一些利用小島進行動物、毒品走私的案件,蛋糕屋中販賣的笑氣也是鑽了空子。
之前的那場爆炸突然而詭異,他們商量過,還是決定要過來查看一下這次爆炸的現場。
陸司語和宋文一睡醒就直奔了這裡,為了勘察現場,陸司語還專門拿上了他那架新買的,價格不菲的相機。
他們兩人今晨還身處在這處火場之中,之前這裡烈焰燃燒,如今卻蕭索而寂靜。
小雨還在下著,兩人身披了雨衣,隔著鞋踩在那些焦土上,還是可以感覺到一些灼熱,腳往前邁去,就會傳來咯吱的聲響。
直到現在,手機的信號仍未恢復。
隨著天明,無數的海鳥醒來,發出各種的叫聲。
陸司語拿著卸去了長焦鏡頭的相機,時不時看到了什麼,就拍下來,手指按下快門,相機就發出清脆的咔咔聲響。
這蛋糕屋他之前覺得不大,如今看著卻是不小,幾百平的面積都成了廢墟,留下一片過火的痕跡,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這裡查勘。
宋文一邊找著線索一邊打破了安靜道:「我過去有段時間喜歡看一些有關小島的電影,從《小島驚魂》看到《禁閉島》,昨天來到民宿的時候,我還想著,這民宿看起來挺溫馨的,那些旅人們除了那對情侶,其他的都還挺靠譜。沒想到這一晚,就碰到了這樣的事。」
陸司語放下相機,俊秀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我也喜歡看關於小島的故事。」然後他回憶了一下道,「那時候印象最深的是《無人生還》,《大逃殺》還有《金福南殺人事件始末》……」
宋文差點沒噴出一口血道:「好吧,還是你這個夠兇殘,我還想多活幾年……」
玩笑歸玩笑,小島的環境相對密閉,人數稀少,一些城市或者是陸地上便利的交通這裡都沒有。
火災等事故一旦發生,救援和醫療都來不及。就連通訊也容易受限,很多的年輕人都因此選擇了離開這裡,投入大城市的懷抱,這是島民越來越少的原因之一。
也正因為此,小島上遠離城市,遠離污染,可以保留著最為原始的風貌。
兩個人先去了爆炸和燃燒的核心點,也就是蛋糕屋後面的儲藏室。
大火已經把這裡燒得殆盡,小小的儲藏室幾乎完全坍塌,只有一些金屬支架還保持著直立。
陸司語看了看角落,有一些未燒盡的地方還有一些包裝盒的殘片:「這裡應該是存儲材料,也是存放大量笑氣的地方。」
宋文搬開了一塊掉落下來的木樑,燒焦的木樑揚起的灰傳來一陣焦糊味,宋文被嗆得咳了兩聲:「這裡,有一具屍體!」然後他又蹲下身仔細觀察了一下,「屍體看起來不太大……」
陸司語走過去查看,這是他們發現的第一具屍體,那屍體因為爆炸和大火,整個呈黑炭色,已經不太完整,但是從屍體的外觀還是可以辨認出一些特徵。
「是因為長期高溫炭化了,身長有所縮短,死者是女性,應該是顏敏了……」陸司語仔細看著屍體,拍了幾張照片,然後伸出帶著手套的手,簡單查看了一下屍體的口鼻,屍體已經燒到了焦黑,觸碰起來十分堅硬,想要搬動和查看都非常困難。
死者的嘴巴被燒到了變形,不進行解剖很難看到裡面喉管的情況,他開口總結:「初步判斷應該是爆炸致死,隨後屍體被焚燒,具體的還要驗屍……」
陸司語說完又看了看死者的雙手,是拳斗狀,這是因為全身炭化時,肌肉遇到了高溫收縮,屈肌所致,看起來像是拳擊手比賽中的防守姿勢,這也是高溫灼燒的特徵之一,不過並不能輔助判斷是生前還是死後被燒。
宋文之前也見到過燒死的人,不過都沒有燒得這麼嚴重的,有點難以想像昨日的那位老闆娘,如今縮成了這樣小小的一團。
隨後宋文又開始查看四周,這處儲藏室位於整個蛋糕屋的後方,是獨立的一處建築,離居住區至少有五米左右的距離。
他有些疑惑道:「昨天台風,這裡又很早就停了電,這大晚上的她不在屋子裡睡覺,來這裡做什麼?」
陸司語看了看周圍道:「也許是來查看儲藏室是否進水……」然後他又加了一句解釋,「很多製作麵包的材料都怕水。或許還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她是被什麼聲音或者是人,引到了這裡。」
廢墟里可以依稀辨認出,一些盛放咖啡粉,糖粉,麵粉等材料的袋子,還有盛裝笑氣和氣球的包裝。不過裡面的東西,已經盡數被大火和爆炸燒毀。
宋文低頭又看了看屍體道:「她的屍體在這個位置,我懷疑,這火不是意外點著,而是因為她做了什麼,導致了這場爆炸……」
如果是因為電線短路失火,那麼受害人應該都在床上睡覺,爆炸是突然發生的,十分猛烈,就算是從屋子裡跑來查看,都來不及。
陸司語嗯了一聲,他拍了幾張照片,又看了看四周,最後目光落於廢墟之中的幾塊塑料物上。
現場十分雜亂,但是這些塑料塊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塑料經過高溫已經燒到了變形,幾乎熔化,變成有些怪異的圓餅,他一時不確定,這東西在被高溫燃燒之前究竟是什麼,如果是塑料盆,感覺不會這么小。
宋文探過身來看了看:「這個顏色,看起來讓我想起了一種東西……」
陸司語問:「是什麼?」
宋文想了想要怎麼表述:「就是像是小孩子玩沙子時,用的那種小桶,」然後他又觀察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做蛋糕所需要的磨具。」
陸司語聽了他的話心裡一動,他撿了一塊大一些的塑料,伸出手拂去了表層的黑炭,摸了摸裡面燒剩下的東西,拿到鼻端下聞了一下,輕輕皺了眉。
宋文看他的表情變了,低頭問他:「是什麼?」
陸司語沒有答話,又用手指往下探去,在漆黑的顏色之下,桶底的邊緣出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宋文的眉頭也跟著皺起:「這不會是?」
難道這蛋糕店除了賣笑氣,還會賣其他的違禁品?
陸司語這次又用手指沾了一些,聞了聞:「他搖了搖頭,不是你想的那個東西,可能是麵粉。」
宋文也用手沾了一些,摸了摸,那質感果然是麵粉,他疑惑道:「那這麵粉為什麼不儲存在麵粉袋子裡,要放在這些小桶里?是用於做蛋糕的嗎?」
陸司語也有些想不通,開口道:「也許是有什麼特殊的用途吧?」
儲藏室位於整個蛋糕店的最後面,兩個人查看完了這一處,又到了前面來,前面顯然是住宅的區域,這部分過火的面積並沒有昨天晚上看起來那麼大。頂面也沒有被完全破壞,為了保護現場,陸司語取出了鞋套遞給了宋文。
陸司語和宋文進入了臨近的一間,在裡面有一張雙人床,在屋子側面,有一間小小的洗手間,此時地上趴著一具屍體,這裡明顯沒有儲藏室燒得那麼厲害,死者雖然面目全非,但是從剩餘的頭髮和身上的衣著殘片可以看出,這位死者應該是他們之前見過的那位蛋糕師楊翎。
爆炸以後,大火很快波及到了這裡,他的屍體沒有穿鞋,匍匐在地,只有少許的掙扎痕跡。
陸司語前前後後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蹲下身看向了屍體:「死者的毛髮捲曲,是因為大火所致。」
然後他看了一下死者的雙眼,「外眼角有緊閉雙眼導致的鵝爪痕,角膜沒有煙塵,應該是生前遇到了火災,他身處火災的過火區域,大火和有毒氣體,很快就導致他死亡了。」
宋文仔細進屋翻看了一下,總結道:「床上有兩個枕頭,這一間是主臥,衣櫃裡有女人的衣服,隔壁的員工宿舍幾乎被搬空了,大概原來的老闆死了以後,楊翎就和顏敏同居在了一起。」
這屋子裡還有部分的東西沒有燒盡,他又指了指地上幾個已經打開了的銀色子彈道:「看起來他們也吸食笑氣……」
陸司語嗯了一聲,把那些痕跡都拍了下來。
宋文看到這裡,開口總結道:「不像是電線短路,也不像是普通的意外,我現在越來越好奇,這場爆炸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呢?總不會是那女的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自己起床把家裡的房子點了吧?」
陸司語邊走邊用相機拍著,他們路過了一個櫥櫃樣的小型儲物間,宋文打開門看了看,都是一些拖把,掃帚,工具箱之類的。
宋文正要關上門,陸司語叫了一聲:「等下。」
然後陸司語對著裡面的一個鋸子拍了幾張照片。
宋文有些不解:「這東西是?」
陸司語抬頭道:「你還記得我們在海邊撿到的那根骨頭嗎?」
宋文點了點頭。
陸司語解釋:「我上學時曾經做過一個課題試驗,老師帶著我們用各種不同的鋸子鋸開屍體的骨頭,總結會留下怎樣的痕跡。那根海邊骨頭上的骨鋸傷應該就是這種類似的鋸子留下來的……」
也就是說,如果女孩的失蹤和這個蛋糕店有關係的話,眼前的鋸子很有可能是分屍的兇器。
宋文道:「那我記一下,回頭等這邊的警察來了以後,讓他們化驗下上面是否有血跡和指紋。」
鋸子明顯是被反覆清理過,但是這種鋸子上的痕跡很難完全消除,只要檢驗以後,就可以確認,這蛋糕店究竟和之前失蹤的女孩,有沒有關係了。
工具箱旁,再往外走,就是一間的小房間,此時門半開著,未燒毀的地方還可以看得出一些粉紅色的布置,看起來這是女孩睡覺的兒童間,這裡的確是離後廚和前廳比較近。正因為此,小女孩存活了下來。
此時的床上,床單被褥凌亂,有一些灼燒的痕跡,上面落了一些黑色的碎片還有一些灰燼,陸司語卻是輕輕咦了一聲,拿起相機拍了幾張照片。
宋文問:「有問題嗎?」
陸司語點頭:「這床鋪有點規整了,不太像是有人睡過之後半夜匆忙起身的。」
宋文也明白了過來,在熟睡之中被驚醒,首先的第一反應是撩起被子下床起身,而此時這被子雖然有點亂,被角卻是平平地蓋在了床上,看起來有點小心翼翼。
宋文道:「也有可能是她的反應時間較長,順手把被子蓋了一下。」
陸司語拍好了照片,看了看地面,問宋文:「你昨天救她的時候,她腳上穿著鞋嗎?」
宋文回想了一下細節道:「是穿著的。」
陸司語道:「那看來時間比較充足,不能排除誤判,畢竟這些痕跡只能起一些輔助推理的作用。」
如果時間穿鞋都足夠,那被子的痕跡,就沒有足夠的參考價值了。
這裡的屋頂還比較完整,屋中被弄濕的地方有限,地面上沒有什麼腳印和有效的痕跡。
陸司語又走到了屋內的書桌前,桌子上有一些小學的課本,還有課外書,因為爆炸和颱風,已經四處凌亂。
宋文也走過去隨手翻了幾下,從中掉出了兩張畫。這兩張畫因為昨天的火災,周圍已經被烤得有些焦糊了起來,
這兩張畫看起來是和外廳之中的畫是連著的,不過畫上的內容並不是那麼美好。
第一張畫中有很多的人,每一個都是閉著眼睛,嘴巴抵在氣球上,一旁有一個男人在笑。
下一張畫已經被火燒得只剩了一角,畫上被紅色顏料塗滿了,看起來像是血又像是火,旁邊是一個穿著死神衣服的人,手裡拿著長長的鐮刀。
「這些畫……」宋文一直覺得,畫畫能夠體現繪畫者本身的心境,他指了指,陸司語就把這兩張圖也拍了下來。
兩個人走出了兒童房,不遠處是後廚,宋文指了指其中的一張桌子道:「我昨晚就是在這裡發現那個女孩的。」
再往前走了一段,就是昨天宋文破門而入的地方。
除了後面的幾間房間,前面的地方燒毀的程度相對較輕。
蛋糕屋的主體相對完整地保留了下來,那些彩燈墜落了地面,幾張沙發也被燒得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
整個現場查看得差不多了,陸司語又順著走廊往後走去。
這條走廊坍塌了大半,昨天墜地的那根主梁被燒到了一片炭黑,地上十分凌亂。
陸司語一路走回到了儲藏室邊,這裡應該是核心的案發地點。
他環視四顧,讓自己安靜下來。
雨聲已經細不可聞,海浪的聲音逐漸清晰。
清晨的陽光照射下來,映照在他清秀的臉龐,雨滴墜落在他拿著相機的手上,讓他感到一絲涼意。
昨天他們就是身處於這樣的火場之中,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大火吞噬了兩條鮮活的生命,雖然那兩個人並不是善類,但是這樣的死亡還是讓人不免唏噓。
他的四周都是廢墟,被火燃燒至最後只剩下黑炭,鼻子裡可以聞到焦糊的味道,陸司語的目光在廢墟之中掃過,不錯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如果這一切是人為的,那麼是誰造成的呢?兇手是死了,還是活著?那個人又是懷著怎樣的心境,讓這樣的慘案發生?
宋文在前面發現了一些痕跡,過來叫陸司語,抬起頭就看到他一個人,穿著雨衣站立在廢墟與小雨之中。
陸司語長身玉立,穿著一件綠色的雨衣,微微仰起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看起來整個人細瘦的一條,孤零零的,像是這山野之中幻化出的精靈。那些燃盡的黑色薄片與塵埃飛散在他的周圍,像是地獄而來的黑色蝴蝶。
宋文喊了一聲:「司語。你過來這裡看一下!」
陸司語快步穿過了廢墟走到了宋文的身邊,路過一片狼藉之處,宋文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兩個人又到了前面過火較少的地方,陸司語隨著宋文的視線,看著眼前地上留下的痕跡,那是一些白色的淺痕,不仔細去看,難以發現。
沉默了片刻,陸司語道:「我覺得,現在應該可以確定,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