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上午十點已過,新川港口處,那艘雙層的遊輪終於緩緩駛離了港口。

  天空還是一片晴朗,颱風並未提前來臨。

  那個剛剛跳船上來的男人正是宋文,先前拿著相機上來的那位則是陸司語。

  兩個人差不多隔了三天沒見,此時忽然在這船上碰到了。

  在這三天之中,陸司語根據許長纓留給他的線索,一路追尋。

  而宋文也在一直在想盡各種方法,查詢著陸司語的行蹤。

  昨晚,陸司語就定好了南鯊島的行程,他這一趟勢在必行。可時間不湊巧,偏偏趕上了颱風將至。他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買了一張登島的票,還專門查詢了一下這次由於颱風,售出的船票並不多。得知這艘船並沒有因為颱風停運的時候,他鬆了一口氣。

  先前在港口等船時,陸司語確認了人群中沒有宋文。沒想到上了船,宋文還是追了過來。

  船上的一樓船艙空蕩蕩的,此時坐在裡面的陸司語先是看到了宋文,他還沒有想好應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會面,心臟處跳個不停。隨後他下意識地想要躲,急忙起身往一旁的茶水室走去。

  宋文剛從外面跑進來,一邊把包放在一旁的行李架上,一邊環視著四周。

  船上的遊人不多,除了剛才在船舷處碰到的兩位女生外,裡面只有三四個人。他匆匆掃了一眼,馬上就鎖定了陸司語。

  空曠的床艙內,陸司語這心虛的一動,反而暴露了目標,讓他無處遁形,宋文走了幾步,一把把他推入了茶水室里,隨後回手噠地一聲把門鎖上了。

  陸司語知道再也躲不過,後退了幾步,靠在一旁的柜子上。他根本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又和宋文見面,有些緊張地舔了一下嘴唇,目光躲閃,不敢直視眼前的人。

  宋文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他對面,伸出手支在了他的頭側,把他牢牢堵住,他帶著怒意低聲道:「我看看你現在還能跑到哪裡去?」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他們現在在海上的一艘遊船上。

  陸司語感覺自己像是被獵人關在籠子裡的獵物,早已經無處可藏,無處可躲,他一時低了頭沒有說話。

  一走了之,給宋文下藥,不是什麼好的方法,但是那是他在當時,能夠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所以現在這個時候,要說什麼呢?是該道歉?還是繼續解釋?或者是像個逃犯一樣辯駁?他之前想要說的話,都寫在那份信里了,那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勇氣。

  他準備接受宋文的問詢,責備,或者是……

  茶水室通往海面的一側有個小窗,投射進來光亮,船現在應該是已經離岸很遠了,隨著海浪的浮動,這間茶室在搖晃著,那是一種懸浮在水中的感覺,讓人有種不真實之感。

  就在這瞬間,宋文忽然伸出另一隻手攬住了陸司語的腰,然後對著他的唇吻了下去。

  陸司語曾經想像過宋文知道了真相以後對他的態度,也許是懷疑的,也許是鄙視的,也許是氣憤的,可是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這不是溫柔的吻,有點霸道。宋文的手牢牢按住了他的身體,完全不容他掙扎,玻璃眼鏡有些礙事,宋文伸手就把那眼鏡從陸司語的鼻樑上摘了,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宋文拋開了,這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

  在之前,宋文一直以為陸司語是害羞的,慢熱的,他給他時間,小心翼翼,去試探,去接近他,想要融化寒冰一般的他。可原來,陸司語的顧慮全不在此……

  對於接吻這件事,陸司語並沒有多少的經驗,他很快就被吻得有點喘不上來氣,想要推開宋文或者說點什麼,結果宋文只放開了他一秒,隨後就是更加深入,陸司語感覺到自己的唇舌被人撬開,那話又被堵在了嘴巴里,只發出了唔的一聲。

  過了好一會,宋文才放開了他,陸司語微微氣喘,覺得心臟在胸腔里跳得無比之快,他素白的臉像是發了燒,泛起的紅從頰上一直瀰漫到了耳朵尖,宋文的手從他的腰間移到了他的脖子上,修長的脖頸,好看的喉結,他用炙熱的手指在陸司語頸間那顆紅痣上划過,然後額頭相抵著問他。

  「你說,要我把你怎麼辦才好?」

  「我……」陸司語只說了這一個字,就覺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的眼睛熱熱的,好像有什麼想要流出去,拼命克制著。陸司語壓了一下心頭湧起的酸澀說:「對不起,我不想讓你也卷進來。」

  「你為什麼非要把我隔絕在你的世界之外呢?「宋文看著他問。

  「我……」陸司語又卡住了,被宋文緊緊盯著,那人的目光灼熱,他已說不出來謊話。

  宋文又是開口道:「如果你一點也不在乎我,那就把杯子還給我吧。你之所以帶走它,就是因為你還是在意的,對吧?」

  陸司語側過頭去,仍是對宋文冷冷拒絕道:「因為我是個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的不祥之人,爸爸也好,媽媽也好,哥哥也好,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只有我還活著,這樣的我不該得到溫暖而美好的感情。」

  這是他在心底埋藏已久的話,大概是那些與常人不同的經歷,他總是免不了在心底的深處浮出一種卑微感。

  他看上去有多麼的高傲冷漠,其實就有多麼的自卑和心虛。

  外表會化為枯骨,金錢都是身外之物,他覺得自己是渺小的,骨子裡還是變態的,因為這種自卑感,他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放棄了活人的世界,不能夠和正常人往來,只想和屍體交流,從根本上他就覺得自己配不上宋文。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討論這個話題,宋文伸出手輕撫著他的背:「你的經歷,你的特長,你的優勢,你的弱點,無論是缺了哪一點,都已經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你。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喜歡到無可自拔,喜歡到看不到你就睡不著,吃不好,魂牽夢繞,喜歡到非要跟過來,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陸司語的聲音出現了一絲波瀾,他顫聲道:「我……我不能接受你出現任何的狀況,如果有一天你因為我會遭遇不幸,那是比殺了我還要痛苦的事……」

  「所以你就寧可不接受這份感情?所以你就要拒絕我?甩開我?」宋文真想撬開他的胸腔,看看那顆跳動著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總是和他不在一個頻道。「你這麼想從根本上就是錯的。」

  陸司語搖搖頭,輕輕吐了一個字:「不……」他到此時還是選擇拒絕,難以接受,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這種可能。

  宋文頓了一下,看著他道,「你告訴了我你的秘密,那我也想要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作為交換。」

  陸司語抬頭看向他,不知道宋文為什麼忽然提到了這個:「是什麼?」

  宋文道:「我從小就不喜歡做電梯,不喜歡黑暗,不喜歡下雨,就是因為我小時候曾經被我爸爸帶到了519案的現場。我大概是有幽閉恐懼症,或者是什麼病症的,只要接觸到那些黑暗的小房間,我就難以抑制地心跳加速,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這是宋文第一次主動對別人提起了這件事,還是自己喜歡的人。他曾經花費了很久才接受了這樣不完美的自己,現在他把這個弱點揭開在了別人面前,像是撕開了一道傷疤。

  陸司語對宋文的這些習慣是有一些了解的,他卻是第一次聽到宋文親口說出來,明明是和他無關的,他卻有點自責地輕聲問道:「是因為當時看到了地下室的屍體嗎……」

  宋文嗯了一聲:「我曾經去看過一些心理醫生,也曾經尋找各種方法,想要克服……現在,這種狀況已經好了很多,你知道為什麼嗎?」

  陸司語搖了搖頭。

  宋文看著他道:「因為你……」他頓了一下解釋道,「有一次是進入了蕪山敬老院的地下室,我們兩個人一起被關在那裡,那是一間黑暗的地下室。後來有一次,是因為你上了南城塔,我要儘快趕到對面的狙擊點去,就乘坐了電梯。還有你落水那次,我跳下水的時候,四周圍一片漆黑……」

  他現在說得輕鬆,可是無論哪一次,對他來說,都像是一場與自己的搏鬥,宋文還記得那種感覺,窒息,眩暈,心跳加速,無法控制。可是只要他想到了陸司語,那種感覺就會減弱,好像為了他,刀山火海都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陸司語聽著宋文的聲音,聽他低低地講著這些。他還站在宋文的身邊,被他輕輕抱著,他可以聞到宋文身上好聞的味道,感覺到他手心的炙熱溫度。他一直不敢面對自己的那顆心,當宋文說這些話的時候,陸司語感覺自己的內臟都絞擰在了一起。然後他意識到,他是在心疼他……

  他才知道,宋文為他做了這麼多。有些是他看到過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

  在他面前,在外人的面前,宋文是從來不曾示弱,一往無前的。

  可他也是個人,也有心,也有弱點,也有缺陷,也會痛。

  「我曾經以為那些事情我做不到,但是我做到了,因為我想保護你……所以,你憑什麼要自己擅自主張?不問問我的想法?」

  宋文說著,直視著陸司語那雙好看的眼睛,「我現在已經來了,這說明我做出了我的選擇,我不願意要什麼所謂的不連累,也不把你所做的一切看作是一種保護,我們經歷過那麼多的生死,你還是要把我推開嗎?」

  這句話擊潰了陸司語一直堅守著的防線,一滴淚忽然從他的右眼滑落,流到了唇邊。

  宋文親了親他的唇,然後吻去了那滴淚水,那是微鹹的味道:「你不該把我當作你的軟肋,覺得把我隔絕在外就是在保護我,陸司語,我想成為保護你的鎧甲。陸司語,我喜歡你……」

  「宋文……」陸司語低下頭了,他的手握成了拳,肩膀微微顫抖,心中不停地翻滾著,然後他慢慢地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人。

  在這大海之上,在這安靜的茶室,兩個人緊緊擁抱著,隨著海浪輕輕起伏。

  好像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麼哭過了,從小時候,失去父母開始,陸司語就覺得自己失去了喜歡什麼東西的能力,失去了追逐幸福的能力,也失去了愛與被愛的能力。

  別的小朋友可以毫不費力地揚起小臉,張開小手,奶聲奶氣地說我想要。而他只能默默的,一個人站在黑暗的角落裡,把所有的想法埋藏在心底。

  別的人可以輕易就張口說出喜歡,愛,可以隨意談著戀愛,他卻總是覺得無所適從,不能開口。

  這麼多年,他早已習慣了,假裝自己不需要,假裝自己一個人就很好。他一次一次地把對他好的人推開,可唯獨有一個人,慢慢地走近他,一次一次地給予他溫暖。

  他不止一次把他從彌留之際拉了回來,他是他與這個世界的維繫……

  像是利刃划過冰封,幫他卸去了冰冷的外殼,那顆冷漠的心也開始不斷跳動。

  那些相處的日日夜夜,被保護時,被照顧時,被關心時,他也並非是鐵石心腸。

  他早就喜歡他,這整個世界,幾十億人之中,非他不可,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事到如今,他終於敢去正視自己的內心,正視這份感情。

  陸司語的眼淚流了出來,止都止不住,然後他哽咽了片刻道:「宋文,我也喜歡你……」

  宋文抱著陸司語,他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我知道了……」

  他柔聲安慰著他,眼前的人不像是個比他還大一些的哥哥,倒像是個小朋友。

  過了一會,陸司語才止住了淚水,宋文拿紙巾給他擦了擦眼角,然後低頭看著他,不過三天沒見,眼前的人卻好像又清瘦了一圈,他忍不住再次低頭吻著他的嘴唇,體味著那溫柔軟糯的觸感,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好像怎麼親都不夠。

  他曾經以為自己差點失去他了。

  現在,他又把他抱在懷中了,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溫熱的。

  沒有什麼能夠把他們分開。

  忽然船有些猛烈地一晃,有那麼瞬間失重,茶水間裡的玻璃茶具發出輕響,然後茶室的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宋文走過去開門,陸司語也急忙擦了下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門外是一位船上的服務人員,她遞給宋文一張單子道:「先生你好,麻煩選一下中午的船餐。」

  這一次的單程需要將近三個小時,也就是眾人的午餐都要在船上吃了。宋文拿過那張單子看了看,這邊臨海,還提供了一些蝦類和魚類的套餐。

  宋文選了個海鮮炒飯,就遞給了陸司語,讓他也選了一個。

  女服務員看了看這兩位帥哥,叮囑了他們一句:「等下我們就要臨近颱風的周邊了,你們千萬別開窗戶,船長說颱風期大家最好都聚在中廳。」

  宋文道:「我們知道了,等下就過去。」

  那女服務員終於出去,宋文又把門鎖了。

  這間茶水室不太大,靠著內牆的一排放了一些櫥櫃,裡面都是一些茶具和杯具,在靠中的位置上,有著一張方桌,四張椅子。

  陸司語已經把剛才被宋文摘下來的眼鏡戴了回去,低頭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宋文回身走到了陸司語的身邊,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

  陸司語抬頭問他:「宋隊,那我的狗呢?」

  當初走的時候那麼決然,現在倒是都想起來了,宋文道:「放在傅臨江那邊了,和其它警犬住一起可開心了,那也是個小沒良心的,玩得都不想回家了……」

  這段時間,陸司語已經整理好了情緒,擦去了淚痕,除了眼角的微紅,看不出他剛才哭過。可是看到他這個樣子,宋文的心又軟了,忍不住湊過來親了親他。

  「在船上呢……」陸司語低著頭說,對宋文這三番五次的行為表示抗議。

  宋文笑著道:「那不行,至少要把之前的都補回來,或者……媳婦你親下我,我就暫時放過你。」

  這句話說出來,陸司語抬頭看向宋文,他那張清秀的臉上沒有表情。

  宋文心想,眼前的人不會是覺得他叫得太過分生氣了吧……還沒等他說什麼。陸司語忽然特別認真而嚴肅地湊過來,輕輕碰了一下宋文的唇,然後抬起眼眸看向宋文。

  這個吻那麼地輕淺,可絕不敷衍。不知道為何,這個吻的後勁兒比之前的都要大,宋文覺得自己的臉上也發起燙來。

  陸司語越是這樣冷漠帶點認真的樣子,就越是讓他把持不住。

  如果不是在船上,宋文把人抱上床的心都有了。可他剛剛答應了陸司語,這時候要遵守承諾,還是嚴肅認真了起來,他把話題轉到了之前的事情上,壓低了聲音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陸司語還是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他:「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你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他自認為自己的行蹤掩飾得很好,不知道是哪裡露了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