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早上七點,陸司語和宋文回到了家中。閱讀

  今天是長假期的第二天,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清晨,城市裡一如往常的陽光明媚,如果沒有發生昨晚那件事的話……

  一路上,陸司語一直沒怎麼說話,他低著頭,抿著唇,除了偶爾眨著雙眼,整個人就好像石化了一般。

  到家以後,宋文坐在了沙發上,對陸司語有點無奈道:「我知道你沒有做什麼對許長纓不利的事情,但是對於那通電話你沒有進行合理的解釋,這件事在市局裡看來,不太合乎常理。這種事情發生在誰的身上,恐怕都會是這種結果,並非是針對你。」

  宋文給陸司語解釋著,他希望不要因為今天的事,陸司語對那些同事還有顧局心有芥蒂。他頓了一下又道:「市局這邊還算好說,省局那邊的人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回頭他們一定也會問你……」

  他不希望陸司語和宋城對上,但是警員死亡本身就非同小可,更何況是許長纓那樣的身份,這件事宋城一定會親自過問的。

  陸司語的頭還是一直低著,秋日溫差很大,太陽出來以後,溫度逐漸回暖,清晨的陽光染了他的發梢,照著他白淨的側臉,可是他整個人卻透著一種冷意。

  這種感覺讓宋文有些陌生,他已經不太習慣兩個人這麼相隔千里。

  沉默了片刻,宋文嘆了口氣起身道:「不管事情怎樣,先洗漱一下,準備吃早飯吧。」

  昨天他們忙著案子,隨後就遇上了那樣的事。他們身上都穿著昨天的衣服,陸司語的衣服上還沾染了一些事故中許長纓的血跡,有點狼狽。

  宋文去洗了臉,然後去廚房準備早點,陸司語去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回到了客廳里。

  過了一會,等宋文把粥用電飯煲熬上,雞蛋煮好,用奶鍋熱牛奶時,陸司語忽然起身,來到了宋文的身後。

  宋文感覺到他走過來,還沒有回頭和陸司語說話,就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從後面抱住了。

  陸司語剛洗完了澡,他的身體是溫熱的,雙手環到宋文的身前慢慢合攏,安安靜靜地抱著他。

  他什麼也沒有說,就那麼靜靜地抱著宋文。

  這個動作把宋文有點弄愣了,一直以來,他都是較為主動的,陸司語雖然不排斥,可是很少主動做這些,他現在的這個動作,感覺明顯想要求和了。

  宋文想,明明兩個人靠得這麼近,能夠聽得到彼此的心跳,可是他為什麼完全不知道身後這個人在想些什麼呢?那個人現在裝得像是一隻乖巧的兔子,可是不知道又在著打什麼主意。

  他現在滿腦子想得都是要怎麼給陸司語收拾爛攤子,可是陸司語卻是依然不言不語的。

  對於昨天的事情,別人不清楚,宋文卻是明確地知道,許長纓一定是和他說了一些十分機密的事情,否則陸司語當時不會對著手機說,我現在身邊沒有人了之類的話。

  宋文拍了拍陸司語的手,他回身道:「等下,吃完飯再談。」

  早飯很快就做好了,宋文端了過去,兩個人面對面吃著,一時,宋文又想起了他第一次來到這裡,和陸司語吃的第一餐。

  那時候,宋文就覺得陸司語是有問題的,他的身上藏著秘密,行為中有些古怪。

  如今,半年多過去了,兩個人坐在同樣的位置上,他們一起經歷了那麼多,更加要命的是,他已經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面前的這個人。

  宋文思考著要怎麼和陸司語來談這件事,又該怎麼繼續往下查。

  隨後他的頭就開始暈起來,剛開始的時候,宋文以為那是昨晚熬夜的副作用。可是隨後他發現,那種眩暈不同於生病或者是受傷。

  他的腦中時而清醒,時而混沌,覺得眼前的世界發生了變化,那是一種讓人有點無措的感覺,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眼前的一切逐漸傾斜旋轉,宋文努力抬起頭看向了陸司語的方向。

  朦朧之中,那人的表情冷漠,他面前的牛奶一分未動……

  宋文的心裡一冷,明白了過來,藥是趁著那個擁抱,他分神的時候,下在牛奶裡面的。

  他以為那是個求和的溫暖的擁抱,而陸司語那時候只怕一直在想著,要怎麼甩脫他。

  「你給我吃了什麼?!」宋文艱難地開口,他的喉嚨乾澀,感覺自己在飛速旋轉,眩暈的感覺讓他有點想要嘔吐,可是又什麼都吐不出來,身體裡面好像所有的力氣都被抽離,呼吸和心跳都變得吃力,思維也變得遲鈍。

  陸司語沒有解釋,他坐在桌旁,轉過頭看向宋文,那雙好看的眼睛睫毛低垂,一如他們初見時那般精緻,讓人難以忘記,可是此時他的臉上連半點表情都沒有,眼神冷到了極致。

  有瞬間,宋文甚至覺得,陸司語就像是個冷漠無情的殺手,他像是在看著解剖台上等待解剖的屍體,思考著是否要殺掉他。

  宋文仿佛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他伸出了右手,用盡全力想要拉住他:「你要到哪裡去?」

  許長纓現在剛剛身死,那個電話的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如果陸司語這時候離開的話,會被列入懷疑對象,情況會愈發的糟糕與混亂。

  宋文的腦中想到了這裡,發現自己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替陸司語擔心。

  陸司語還是沒有動,也沒有給他任何解釋。看著這樣的他,宋文覺得身體裡一片冰冷,心口隱隱作痛,讓他一時難以分辨究竟是大腦的反應,還是藥物的作用。

  或許陸司語早就準備要走。

  工作,金錢,愛情,甚至是生命,他原本就什麼也不在乎!

  宋文想到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他是他的直屬上司,是他的同居室友,可是從過去到現在,陸司語似乎從來沒有把他考慮到他的生活,他的未來裡面去。

  事到如今,他可以不帶任何留戀地抽身離去,仿佛之前幾個月的相處都是假的。

  似乎從相聚時,陸司語就不屬於他們這裡。可是宋文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一直想要拉住他,可原來步步深陷的只有他而已?

  宋文感覺,自己的那顆心臟像是被鐵絲無情地絞緊,讓他有片刻窒息。藥效發作,他的身體再也無法維持平衡,宋文倒在了地板之上,一切遁入了黑暗之中……

  等宋文迷迷糊糊地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樓客臥的床上,窗簾被拉上了,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靠窗的地方有一些光亮。

  宋文的頭還在劇烈地暈著,眼前的東西不停旋轉,他好像只是暫時尋回了片刻的意識,想要掙動一下,然後他發現自己的手被手銬銬住了。

  手銬銬住了他的左手,連在床頭的支架上,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響。

  陸司語並不在房間裡,外面傳來一些聲音,像是有人在拖拽著箱子,那聲音在宋文耳中聽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碾壓在了他的大腦上。

  宋文努力忍住眩暈,額前冒出了冷汗,然後他看到,手銬的鑰匙好像是放在床頭柜上了,他努力掙動起身,想要伸手去拿那把鑰匙。

  身體此時無比之重,就連動動手指都要花費全身的力氣,宋文的手指還沒觸碰到那把鑰匙,鑰匙就被人推得遠了一些,那隻手手指修長而蒼白,他曾經無比熟悉。

  宋文吃力地抬起頭,他不知何時,陸司語進入了房間,來到了床邊,他低頭抿著唇看向他,神情冷漠而淡然地說:「你不該醒過來的。」

  在他的計劃里,或許就是要等宋文睡去他就離開,或者是還要做些什麼。

  宋文放棄了那把鑰匙,轉過頭來看向他,他努力集中了意識,問他道:「陸司語,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陸司語終於還是動了,窗外射進來的那一抹光線的照耀下,他的皮膚像是上好的白瓷,長長的睫毛沾染著水光。

  他伸出一隻手,撫摸上宋文的臉頰,宋文可以感覺到他指尖冰涼的觸感,可以聽到他冷清的聲音,他還是給了他一個解釋:「宋隊,你最初的直覺沒有錯,我接近你,我來到南城是有目的的……對不起,我騙了你,利用了你……」

  這句話像是一把冰刃刺入了宋文的身體,讓宋文的血液逐漸凝固。

  可是陸司語一個低垂眼眸的動作,又讓他識破了他,只要在說謊的時候,陸司語的目光就會閃躲他,這個習慣到現在都無法改掉。

  藥效的麻痹有片刻被意志壓制其下,讓他可以如常思考。

  宋文忽然想明白了,那些冷漠是假的,無情是假的,陸司語更不會傷害他。

  他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騙子……你這只會騙人的小狐狸,你一定是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了。你什麼也不肯和我說,還給我下了藥,因為你知道……如果我清醒著不會放你走。」

  陸司語聽到了這句話,他的眼神忽然變了,冰冷褪去,目光逐漸柔和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炙熱,好像想要把宋文整個人都封印在腦子裡。

  「你無論跑到哪裡去?我都會把你找回來的……」宋文的眼前陣陣發黑,為了保持清醒,他努力地拉動著手銬,手腕和冰冷的鐵器相互摩擦,劃出帶血的傷痕,疼痛深入骨髓,可是這些還不夠,意識在一點一點消散。

  整個世界都在被黑暗吞噬,好像像是在夢裡,那麼不真實。

  隨後的一切更為不真實了,陸司語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宋文可以感覺到那綿軟的觸感,像是觸碰到了易碎的花瓣。

  他感覺自己隨時都在失去意識的邊緣。

  宋文想要的並不是這一時的溫存,像是帶有歉意的補償。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問他,有太多的事情還沒有搞清楚。

  他伸出那隻還未被控制住的右手,挽住了陸司語的腰,他們之間的距離貼得那麼近,他可以感覺到,此時陸司語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著,脆弱得像是一隻受傷的動物。

  然後宋文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好像是咬破了陸司語的嘴唇,口腔里感覺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身上的人低低地唔了一聲,卻沒有停止這個吻,反而更為瘋狂。

  唇舌之間細細密密的觸感撩撥著神經,有什麼濕濕的東西沾在他的臉頰上,好像是淚水。

  整個世界隨之傾斜,翻轉,宋文的腦中混沌著,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又是那個夢,又是那一棟別墅……

  那是519案的現場。

  雨嘩啦嘩啦地下著,電閃雷鳴,那些樹影映照在牆上的姽嫿,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漆黑的地下室,滿地的屍體,腐爛的血肉。

  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轉,他的渾身被雨淋濕了,滴滴嗒嗒地往下滴著水。這地方又冷,又讓他覺得害怕。

  「你在這裡幹什麼!」宋文聽清楚了,那是宋城的聲音。

  隨後宋城伸出手,把小小的他提溜了起來,直接拉到了樓上。

  對於這棟陳舊的別墅,物證搜索還未結束。那是一間有些雜亂的房間,屋子裡亮著橙黃色的燈,這裡沒有屍體,比樓下的情況要好上太多了。

  屋外的天空又開始打著閃。雨水從破敗的窗戶里掃了進來。

  就在這風雨交加之中,宋文聽到了一種有些詭異的聲音,那是有人在敲擊木頭的聲音。

  宋文逐漸被這個聲音吸引,走到裡面,看到了一個大大的柜子,此時櫃門被人用鐵鉗子把把手別住了。那種詭異的敲擊聲,就是從柜子里傳出來的。

  宋文大著膽子,走到了柜子前,伸手拉開了那根鐵栓,他打開了櫃門。

  就在那瞬間,他看到了柜子里躺著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男孩,燈光映照在他蒼白的臉頰上,長長的睫毛蓋住雙眼。

  宋文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他從柜子里拉出來,然後抱住他,他已經極度虛弱,那纖細的手腕只有他手腕一半粗細,宋文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他回過頭,拼命地叫著那些大人……

  這些從未在噩夢中出現過的情形,被時間牢牢封鎖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他曾經因為幼時的那次高燒忘記了這段過往,現在不知道是否是藥物的作用,卻忽然在夢中記起。

  過去與現實交疊,記憶和夢境重合。

  在那個漆黑的夜晚,他緊緊地抱著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他,像是現在,仿佛擁抱著整個世界……

  就在這一刻,半睡半醒之間,宋文忽然意識到了那時候自己懷中的人是誰。

  他以為陸司語是和519一案有著一些聯繫的,可是宋文一直不能確認……

  原來那麼多年以前,他們早就已經見過了……

  原來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

  宋文再次醒來的時候,屋內依然拉著窗簾,四周圍一片安靜。

  他睜開眼睛,看向雪白的天花板。還是那間客臥,他不知道中間自己醒來時的那一段記憶究竟是夢還是真實存在的,直到他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纏著的紗布。

  宋文掙扎了一下,身體還是有些軟綿綿的,但是眩暈感已經消失了。然後他一偏頭,看到了蹲在一旁搖著尾巴的小狼,狗子低低叫了一聲,有些喪氣地垂下了頭。

  「連你……也被他留下了嗎?」宋文嘆了口氣,那個人還真的是,無情無義……

  宋文爬起身,那支手銬的鑰匙已經近在咫尺,他想不通為什麼之前他花費了那麼多的力氣都沒有拿到。

  宋文迅速解開了手銬,隨後摸到了床頭的手機,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半,他大約睡了六個來小時,可能有藥物的作用,也有可能是身體太過疲憊了。

  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分別是顧局,傅臨江,林修然,李鸞芳的。

  宋文挨個回過去:「我沒事,稍後和你解釋……」

  他在樓上樓下看了一遍,整棟別墅里空蕩蕩的安靜極了。小狼也跟著他走著,嗚嗚地圍著他轉,有些無措。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但是一切卻又好像不同了。

  最後宋文的目光落在了餐桌上,他一下子愣住了,上面早已經擺好了精緻的午餐,每一道菜都是他愛吃的,他摸了一下餐盤,如今還是溫熱的。

  宋文遲疑了片刻,低頭看去,在桌子上,壓了一封信。上面的字體娟秀好看,是他所無比熟悉的。

  宋文,宋警官,宋隊:

  你好!

  我知道你從未放棄對我的懷疑。

  是的,我來到這裡是有目的的。

  作為519一案的倖存者,吳老師讓我來到這裡,是希望能夠查清楚十九年前那樁懸案的幕後之事。

  這個目的,對我來說,比我來當警察,還要重要得多。

  相關於這個案子,相關於幕後的人,是非常危險的。

  你也看到了,正因為此,許隊付出了他的生命。

  在昨天的那通電話里,許長纓告訴了我最後的線索,也告訴了我一些其他的事,警局裡面有他們的人,一旦我說出任何的信息,都有可能遭到泄露。

  所以我寧願讓大家誤會,讓你誤會。

  我把你迷暈,不告訴你那些事,不是因為我覺得你不可信任,恰恰相反,我現在能夠信任,能夠珍視的只有你了。

  許長纓把信息傳遞給我,這件事已經無法掩藏,我不能再把你卷進來。

  宋文,你是個正直,溫暖,善良,正義的人。

  而我,我是個冷漠無情的人,我有過那樣的經歷,看慣了那些屍體,不想和常人為伍。我不相信正義,也不關心生死。

  我的生活曾經是一片黑暗的,你卻像是照進我生命里的一束光。

  或許在你看來,我沒有正視過我們之間的感情,也許你覺得我總是若即若離,總是不予以回應。

  很多事情,我也清楚明白。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在害怕,怕自己的秘密被你發現,怕把你捲入危險,給你帶來厄運。我也時常反思自己的不夠完美,覺得這樣的我配不上你。

  寫到了這裡,我忽然覺得這封信有點雜亂無章……

  我是想說……你的感情是我人生中擁有過的最為美好的東西。

  可是那件事是我這二十幾年生命中一直在追尋的結果,是我必須要去面對的一切。

  這是我最後的一次一意孤行。請原諒我最後的任性。

  我會跟著許隊長留下的線索調查下去。

  如果我沒有回來,就把我忘記吧。

  陸司語

  Ps:之前,你三番五次說要給我房租,麻煩幫我照顧好我的狗,就與之相抵吧。

  宋文看完這封信,眼睛就濕潤了,他想起了什麼,去看了一下,陸司語的衣櫃裡少了衣服,有一個大的旅行箱不在原處,車沒有開,藥箱裡面的藥少了幾種,然後他看了看自己之前沒收的止疼片,都被拿走了。

  陸司語就這麼消失了,仿佛他從未出現過。

  這個人怎麼能這麼狠心?

  宋文愣了一會,然後去翻找屋子裡的各個角落,櫥櫃裡沒有,餐廳里沒有,桌子上沒有,陸司語的房間沒有。

  那個保溫杯被他帶走了。

  生日快樂,陸司語。

  我會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