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去開了門問:「誰在樓下吵?」
現在發生了命案,明月樓早就停止營業封了樓了,樓下還有幾位警察在,這時候按理說不應該出什麼岔子。閱讀
「有兩個人找過來了,說是……」張子齊說了一半,看了看坐在屋裡的孟甜甜欲言又止。
宋文皺眉問:「有什麼不能說的?」
張子齊這才開口:「說是孟甜甜公司的老闆和經紀人,要求放人。」
孟甜甜自己都沒料到這一出,她聽到了這句話,啊了一聲抬起頭來。隨後有點胸口疼地錘了錘自己的胸口,做了個想要吐血的動作,隨後小聲道:「來添什麼亂啊……」
這果然是演藝公司的做派,出了事情不了解清楚,首先的第一反應是來撈人,可眼下這個案子,不同於其他的,首先是刑事案件,事關重大,其次孟甜甜目前只是配合調查,默不作聲等調查結束才是最穩妥的。這時候來要人,很容易把事態擴大。可顯然,那公司里的人並不這麼想。
此時,蓮花明月酒樓一樓的大廳里,服務員已經把之前的殘羹冷炙收拾得差不多了,桌椅已經擺好,地板也已經拖過,除了門口陳列著的那一具屍體還在那裡,看不出其他的異常。
大廳內,一位娘唧唧的胖男人正揮舞著蘭花指,和樓下的警察理論:「你們憑什麼扣了我家藝人?你知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對我們公司的名譽損傷有多大?」
樓下的小警察還在那裡試圖解釋:「那個,他們是和受害人最後接觸的人,都是嫌疑人,必須配合警方調查……」
一旁的警察也說:「是啊,又不是只扣了她一個。」
「那證據呢,你們倒是拿證據出來啊?」經紀人依然在咄咄逼人。
小警察道:「警方還在調查之中,並沒有義務給你們出示證據,再說了,他們就是和死者一起吃的飯,在場的服務人員都是證人。」
「一起吃飯沒錯,但是她也不是兇手啊,不是兇手,你們憑什麼扣著,現在應該放人回去,等隨後再配合調查,你們現在把人扣在飯店裡算是怎麼一回事?」經紀人伶牙俐齒,語速飛快,「甜甜是絕對不可能殺人的,她是公眾人物,這件事情到了網上,會引起不好的影響,而且她明天一早還有重要的通告,你們現在必須馬上放人,否則我們要發律師函,你們要賠償我們公司損失!」
宋文正好走下樓,他原本抱著看熱鬧的心理下來看看,聽到這句話笑了:「有本事啊,都敢給警局發律師函了。既然知法懂法咱們就論述一下,你們干擾警察辦案,現在我們直接可以把你們刑拘了知道嗎?」
那經紀人看到其餘幾位小警察給宋文讓了路,知道他是負責的,伸著蘭花指直指了過來:「我告訴你,我們可不是好惹的,就說你們放不放人吧!」
宋文一攤手:「孟甜甜如果沒有殺人,就只是人證配合調查,調查清楚了自然就會放人,配合警察的工作這是公民的義務,演員也不能搞特殊,你們這麼吵吵嚷嚷的,是想要幫她上熱搜吧?」他又看了看面前的人問,「對了,你們是哪個公司的?」
張子齊只說了這些人是孟甜甜的經紀人和老闆,具體是哪裡的卻不太清楚。
一旁的老闆模樣的人盯著宋文道:「南城王朝娛樂,你聽說過嗎?」
他們公司放在全國來說,不算是特別有名,在這南城卻是比較大的,屬於地頭蛇性質,公司下面有七八個小藝人,孟甜甜雖然不算其中最有名的,卻是個潛力股,手上有好幾部待播劇,這時候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他們可是要賠償劇組的。
所以老闆和經紀人才這麼重視,聽說蓮花明月樓這邊出了事,聯想到孟甜甜之前是在這邊吃飯,就讓人打聽了一下,確認是被警察扣了人,風風火火地來要人。
宋文搖搖頭,毫不給他面子:「沒聽說過,我們是南城市局的,你總該聽說過吧?」然後他轉頭對張子齊道,「把公司的名字記下來,回頭送給隔壁部門查查,看看稅都交了沒。」
張子齊急忙唉了一聲。
那老闆聽了以後臉紅得都快炸了:「我叫李齊林,你知道我爸爸是誰嗎?」
宋文皺眉看了看那老闆米其林一樣的身材,心裡想著,這都什麼年代了,還來這一套,回懟他:「我不認識,你這人莫不是智障,自己爸爸是誰都要問別人。」
這一句話說的在場的幾位警察都在那裡憋著笑。
「你是哪裡來的小警察?小心我直接找你領導,把你開了。」那老闆看著宋文年輕,開口威脅,開娛樂公司的,多少有點路數,他自覺自己背後關係硬,拿出來嚇唬宋文。
宋文可是不吃這一套:「行啊,你隨便折騰,但是我話放在這裡,今天案情清楚之前,誰也別想從我這裡把人要走!別以為有錢有關係就能開路,也別以為舔著一張老臉可以倚老賣老,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法不容情?」
說著這話,宋文還回頭似是不經意地看了程默一眼,程默輕咳一下,心虛地低下頭去。他開始的時候,是有心想要保一下譚姍,這樣的話,賣給老師一個人情,比塞多少的錢都管用,可沒想到,宋文如此的強硬。
那老闆模樣的人真還不是說虛的,立時就拿出了手機開始撥打電話:「啊,那個張局長啊,我這邊有點事……對啊,太氣人了……」
宋文一聽就知道這電話八成是打到張副局那邊去了,別說是張副局了,就是顧局親自來了,這案子也得審下去。
陸司語之前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此時漠然走下樓,對那經紀人道:「你往旁邊站一下,踩到死者的衣服了,不要破壞物證。」
那白胖的經紀人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了死人邊上,啊地叫了一聲,兔子一般往旁邊跳了半米,那表情都快被嚇哭了。
兩分鐘以後,那老闆打完了電話,臉上表情變換了一下,就像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噎到了。
經紀人正要問他是什麼情況,他就把經紀人一掌扒拉開,換了笑臉對宋文道:「那個……對不起啊,我剛才問清楚了情況,原來是宋支隊長親自負責這個案子啊,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甜甜是絕對沒問題的,我們配合警方工作,您們慢慢審……」
那經紀人還想說什麼:「那甜甜……」
老闆拉他,咬牙說:「回頭再說,真沒事還沒總扣著不成,你在網上盯著點,別有爆料就好……」
這幾句話倒是像個人話了,看他們往外面走,危機解除,宋文回身往上走。
之前的幾句話卻都是落在了程默耳朵里,老頭越發皺著眉頭一言不發了。表面上宋文是在訓那經紀人和老闆,其實句句話都是在刺他,這位領導,雖然年紀輕輕,並不像表面那麼好說話。
折騰了十來分鐘,幾個人又到了包間落座,孟甜甜看了看這情況,就知道自家的老闆和經紀人應該是碰了一鼻子灰。
想要把她救出來這是好意,貿然前來,卻只是給她添麻煩了……
宋文坐好,等著陸司語拿起了紙筆,就又重複了一下剛才的問題:「孟甜甜,你還知道一些什麼?」
孟甜甜猶豫了一下,她知道,今晚若是說不清,誰也救不了她。她權衡了一下,開口把真相說了出來:「張老師,她……在勒索我。」
聽到這句話,在場的幾人又有些出乎預料,案情到了這裡,又出現了一個反轉,
說到了這裡,孟甜甜雙手抱臂:「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什麼其他的了,我寧願用這個秘密,來換洗脫我的嫌疑。」
她理了一下思路,開始描述事情的經過:「這件事,我是單純的受害者,我本來以為,我畢業以後,就和這個老女人再沒有什麼交集了。我大學學了表演專業,一畢業就拍了幾部戲的小配角,隨後接到了一部戲的女二,終於有了一點小名氣。有一天我下戲回來,忽然接到了張老師的信息。她和我聊了幾句,然後說,她最近在整理過去的東西,找到了一些班上的照片,隨後她就發了出來,都是一些我和同學們的合影。她誇我女大十八變,這幾年變化很大,還說我現在出名了,之前還有媒體採訪她,問我過去有什麼可爆料的。最後她說,她最近手頭緊,找我借錢。」
宋文問:「那些照片很關鍵嗎?你怕她把那些照片公開?」
孟甜甜點頭,睫毛輕顫,大著膽子道:「是的,我承認,我高中的時候,去整過容。」
宋文聽了她的話,轉過目光去確認了下,他對人像較為敏感,現在看去,的確是可以發現,孟甜甜的下頜角又尖又薄,鼻樑也很高挺,雙眼皮略寬,的確是和常人不同。
孟甜甜抬起眼睛看向他們:「我初中的時候長得挺丑的,身材也完全沒有發育,每天梳著短髮,人也很黑,就和假小子似的,後來到了高中,留了長發,做了一些手術,才慢慢變得好看了。我現在正在事業上升期,有這樣的東西流傳出去,一定會被黑子抓著不放,對我的職業生涯非常不利。這件事情我沒有在別人面前親口承認過,你們幾位都是警察,還希望你們能夠幫我保密……」
孟甜甜的經歷,猶如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對於演員來說,整容這件事,可以傳聞,但是不能有實錘。張老師手上的照片,足夠多,足夠清晰,能夠證明,她在臉上動了刀子。
人心果然是難測的。師與生曾經是關係無比密切的,朝夕相處的三年,學生對老師完全不設防。
十年以後,她已經走上了社會,成為可以和老師並肩的成年人。孟甜甜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事情會在十年以後被翻了出來。而且自己的過往竟然被自己的老師拿來利用。
宋文皺眉:「於是她就開始勒索你?」
如果之前錢江所說的事情只是沒有師德,那麼現在孟甜甜所說的事情要嚴重得多,敲詐勒索已經構成了犯罪。張冬梅這件事做得非常過分了。
孟甜甜道:「她就是在利用這一點,勒索我,給了我她的帳號。第一次是要兩萬,我給她打了錢過去,過了兩個月,她又來找我,提出三萬,這些轉帳都是有記錄的,你們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查詢張冬梅的銀行卡記錄。」
幾筆錢加起來已經有五萬之多,孟甜甜既然敢叫他們去查記錄,應該不會說謊。
說到這裡,孟甜甜嘆了口氣:「這件事是個無底洞。」她把雙手支在膝蓋上,繼續解釋,「我後來意識到,我初中時候的照片是黑點,給自己的初中老師塞錢,讓她不要發布自己的黑照片更是黑點,前面的一種情況,還需要照片實證,後面這件事,單是標題發出去就足夠人八卦的了。可惜……我一開始沒有想透這其中的緣由。而張冬梅,也沒那麼輕易放過我。」
她以前並不知道,貪得無厭的張冬梅會勒索她到什麼程度,多少錢能夠買她閉嘴,什麼時候才能夠結束這場噩夢。
宋文看向她:「所以,你今天是到這裡來解決這件事的?」
孟甜甜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她已經決定要賣了譚姍,大難臨頭,夫妻都要各自紛飛,別說是初中的同學了。
「就在三天前,譚姍私聊了我,對於這位班長,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她問我是不是最近張老師在找我借錢。我開始不願意承認,可是後來她說,張老師欠的錢很多。她還問我,是不是老師那邊知道了什麼事以此來要挾我……」
孟甜甜頓了一下,「我覺得,譚姍應該知道些什麼,那時候我本來還是不太相信她,可是後來她說,她有辦法,可以讓這件事情結束。」
陸司語記到了這裡,在譚姍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看來,作為組織者的譚姍,可能早就知道更多的信息。
宋文繼續:「譚姍的計劃,就是約老師吃飯,然後錄下羞辱老師的視頻?」
孟甜甜眨了眨眼睛,承認了:「是的,在今天約吃飯之前,張老師根本不知道我們都在,譚姍騙她說有學生想要補數學,幫著介紹下,她才來的。看到我們幾個以後,她就想要跑,可是哪裡跑得了?」
說到這裡,孟甜甜覺得,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讓她如釋重負:「我們錄視頻,除了想要出口氣,更多的是為了捏住她的把柄,我們的手上有了這個視頻等於我們也有了她的黑料,就可以反要挾她,不再受她所治。我是演員,按理說是要注意公眾形象的,只是因為太過生氣,才打了她,我們在錄像之前也約定,這份視頻,只留作我們自己保存。而且後期會經過處理,看其他人都動了手,我也沒忍住……」
「所以,他們其他人,都曾被張老師勒索?」
「譚姍我不清楚,因為她是張老師的同事,情況更為特殊,其他人,我估計是,但是我不太清楚他們被勒索的原因,錢江瞞著你們,大概是不想把他被勒索的原因說出來。」
講到了這裡,宋文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也終於了解了,為什麼剛才錢江的描述中,他們覺得學生們的動機不足,是因為錢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隱藏了部分的事實。老師掌握著這些學生的軟肋,是在勒索這些學生,這樣一來,學生們的報復就說得通了。
「今晚,你們對張冬梅結束了虐待,從包間出來以後,你在哪裡?」宋文依然沒有放棄對孟甜甜的懷疑,一個被勒索的學生和一個殺害老師的兇徒,僅僅是一念之差。
「那時候,是趙雨亮提出,不能讓張老師這麼出去,她那時候滿頭的蛋糕和啤酒,看起來狼狽極了,我們給她紙巾,讓她自己擦了擦,然後讓她穿好了衣服,由我們三位女生帶著她去洗手間洗臉梳頭。我喝的有點多,去上了個廁所,在裡面磨蹭了一會。等我出來的時候,張老師,譚姍還有姬美雲都不在了。然後,我就聽說老師從天台上墜下去了。」孟甜甜的描述,和之前她的供述差不多。
「也就是你不在場,可是沒有人能夠替你證明?」宋文指出了關鍵點。
孟甜甜遲疑了一下,點了一下頭。
「你覺得,是誰殺了張老師?」宋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孟甜甜道:「反正不是我。」她的一雙眼眸漆黑而平靜,看不出一點對老師死亡的悲傷,然後她又說,「無論是誰,都很了不起,真的,我對兇手沒有恨意,反而心有感激。」
宋文推測道:「因為老師死了,就結束了對你的勒索,解決了你的難題,而你也就可以對當年的事情高枕無憂了是嗎?」
孟甜甜搖搖頭:「一位好老師,可以拯救孩子們的一生,而一個壞老師,足以毀掉一切,殺了張老師的人,讓她不能再禍害學生,也是件好事。」
等孟甜甜出去,宋文扭頭問陸司語:「今天要記的東西很多,要不我幫你記點?」
就這麼一會功夫,審了三個人,案情層層推進,陸司語一直在奮筆疾書著,快寫出去半個本了。
這審問還有一半,宋文有點心疼他。
陸司語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搖了搖頭:「你的字我看不太懂,回頭我還得自己整理一遍。」
宋文委屈,他原本是好心來著:「你這是嫌棄我字丑嗎?」
陸司語搖搖頭,抬起頭來淡然而又真誠地說:「嫌棄談不上,只是的確不太好看。我覺得你可以練一下領導簽字。」
宋文摸了摸自己受傷的心,自我安慰道,我雖然字寫的不好看,但是我畫的畫好看,這麼想了想,心裡舒服多了。他轉頭問程默:「案子審到這裡程隊怎麼看?」
程默嘆了口氣,案情歸納到這裡,已經有了一些進展,他摸了摸自己有點疼的臉,老實地說:「譚姍,應該是有很大的問題,另外還有兩個學生沒有問到。這個,我們還是要秉公執法,如果真的是譚老師做了什麼,我也絕不姑息。」
案子發展到了這裡,真相還是有點撲朔迷離。
陸司語看了看自己的記錄冊,在一旁習慣性地舔了一下唇:「現在的信息還有點少。」
宋文道:「是的,譚姍說了謊話,錢江說了一半真話,我覺得,孟甜甜學校的經歷說得不多,關於今晚和近期的事,應該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我推斷,每個學生被老師勒索的原因可能都是不一樣的,孟甜甜的這一條可能算是裡面輕微的了。」
宋文說著話面前的紙上畫了一張關係圖,五個學生圍在周圍,死者的名字寫在中間。
宋文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副詭異的畫面,五位學生站在南城繁華的鬧市街角,垂頭望著地上張冬梅的屍體,表情陰冷,鮮紅的血在張冬梅的身下蔓延而出……
「我現在有點好奇,這整個的故事拼湊出來,會是個怎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