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幾十分鐘前,陸司語在家中閉目忍住了一陣眩暈,意志在和身體的**做著鬥爭。
他安慰自己,他已經吃了足夠多的胃藥,現在對藥物的需求,更多是心理上的,他並不是真的需要那些藥。
下了決定以後,陸司語跌跌撞撞地走進了洗手間,他打開了熱水一遍遍沖洗著手和臉,過了片刻似是有效果,讓他從嗜藥中清醒過來。
身體內的痛似乎是好了一些,陸司語忍著疼換好了衣服,走到了車上,剛駛出了院門口,手機上忽然彈出了數條信息。
張從雲的舉動,無疑引起了極大的轟動。陸司語一點連結,就進入了趙六兒的直播間。
趙六兒正在哭著,陳述著聖誕夜的罪惡……
張從雲之前在從各處打探霍少卿的消息,接近霍少卿身邊的人就是最好的方法,那麼……不難推理到,趙六兒早就成為了他的目標之一。
她當時也在車上,她是共犯,她也在那個報復計劃之中。而張從雲的目的,就是通過趙六兒為餌吊到霍少這條魚。
就在這時,直播忽然停了,畫面黑屏,彈出伺服器連接斷開,正在緊急恢復的提示。
開著車,陸司語的額上冷汗越來越多,腦中一片混沌,像是著了一團火,燃到極致,轟然爆炸,慘烈的叫聲在腦海中迴蕩著,刺激著每一寸的神經。
那是事態發展的最終結果。現在,阻止一切也許還來得及。
腦內的時間被瞬間倒回,那些火光凝為一點。
陸司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預判變得最為重要。他不能再被張從雲牽著走了,必須走在他的前面。
想到此,陸司語借著紅燈的時候趴伏在方向盤上,他現在不在現場,不能夠確定,畫面是被切了還是卡掉了。不管是怎樣的原因,現在都意味著,張從雲想要當眾行刑的願望要落空了。
在去年的聖誕,張從雲失去了自己的老婆,也是最為親近的人,不久之後又知道了陳顏秋所說的頂包的事,那時候,他應該就在出處心積慮地做著準備,尋找著真兇。
他早就在暗中一步一步地搜集霍少的信息,處心積慮地謀劃這一切。
那種感覺陸司語最為熟悉不過,他自己也同樣是案件的受害者,親人的離去讓他有著巨大的創傷,要報仇,要找到那個人,殺死那個人,千刀萬剮,撕成碎片。
兩人的思維在這瞬間同步交匯,張從雲日日夜夜,靠著幻想著手刃仇人的這一刻,支撐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等待的變長,他已經不滿足於僅僅是悄無聲息地殺掉仇人。
他渴望讓更多的人看到,這是他復仇計劃里重要的一個環節,缺乏了這個步驟,甚至會讓整個行動都失去了意義。
如果是他,他會選擇哪裡?
直播間一時上不去,他一定會有備用的方案。
張從雲早就不畏懼生死,這個被害人的家屬化身為了一位亡命徒,忍了這麼久,他要的是高曝光來彌補心中的不平。
南城塔……
身後的喇叭聲響起,陸司語從方向盤上支起了身子,他的眼神透著清明,微抿了薄唇,調轉車頭向著南城塔的方向開去。
張從雲會選擇那裡,因為這地方是南城的象徵,是階級和身份的象徵,是趙又蘭的畢生願望,也是他的心結所在。
如果是南城塔,張從雲的復仇計劃能夠在這裡形成完美的閉環,在殺掉仇人的時候引起轟動,以壯烈的方式與仇人同歸於盡。
陸司語所在的位置比市局距離南城塔還要近上一些,他開了不久,抬起頭,已經可以看到南城塔佇立在晨輝之中。
上次陸司語登上這裡還是幼年的時候,他拉著父親的手,站在碩大的玻璃前,俯視整座城市。
汽車變成了火柴盒的大小,排著長隊,行人就像是螞蟻,急匆匆在路上走過,整座城市被踩在腳下。
到現在陸司語還記得,那種漫步雲端,俯視塵世的感覺,是多麼的令人震撼。
無論經歷了多少的年頭,多少的變遷,風也好,雨也好,那座塔就那麼一直立在那裡。陪伴著整座城市的成長。它見證過那麼多的歷史,見證過那麼多的離合。
希望這一次,這個預判是對的。
儘管胃裡疼得像是有把刀在身體裡攪動,陸司語的眼神卻是逐漸堅定。
南城塔很快到了,他把車停在了下面就急急忙忙地往樓上走,電梯已經停運,原本有序的塔上忽然出現了一陣騷動。
陸司語的心中明了,這說明警方已經找到了那輛車,而且那輛車正在向著這邊開過來。
「因安全原因,現在需要所有人員迅速撤離南城塔。大家緊跟工作人員,不要走散……電梯已經關閉……請大家從樓梯撤下,不要擁擠,以免發生踩踏……」
樓梯上出現了引導撤離的工作人員和往下走的遊客。
遊客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人群有些雜亂地撤離著。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發著牢騷,還有些走得慢的人被落在了隊伍的後面。
陸司語順著安全通道,逆著人群往上走。感覺自己在逆流而上。
急速上行外加躲避人群耗費了他大量的體力。那些推搡著的人群,有著一張張帶著驚恐和疑問的臉,阻礙了他的步伐。
爬到第八層的時候,陸司語就感覺自己已經有些極限,冷汗直冒,胃裡絞痛不止,他用手扶了扶欄勉力支撐著。
忽然,身邊有一隻手握住了他:「哥哥,你不舒服嗎?」
陸司語低下頭,那是一個僅僅幾歲的小女孩,梳著兩個羊角辮,仰著頭望著他,臉上滿是天真爛漫。
「快走,別管其他人。」孩子的母親顯然不滿意她的拖延,伸手抱起了她。
一位從上面走下來的老太太,自己還腳步微顫,卻關切地問陸司語:「孩子你幹嘛往上走,都說這邊有危險。」
陸司語緩了一刻開口道:「我是警察。」
那老人哦了一聲道:「那孩子你……注意安全。」
人群里有工作人員聽到了這句話,在哪裡叫著:「大家往側邊靠靠,讓警察同志上去。」
嘈雜的撤離人群中自然讓開了一條路。
陸司語望著那條向上的樓梯,忽地覺得身體裡有了一些力氣。這停留的瞬間,才讓他有機會看清楚那些人的臉。
原來,都是一些普通人。
原本惶恐地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周圍是期許的目光,似乎看到了他,就感受到了安全。
陸司語強撐著,邁步向著樓上走去,在過去他不知道這警察二字的意義,也不知道身上肩負了怎樣的責任,到了此刻,好像是有些明白了……
直播間,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在十八層。
幾分鐘後,張從雲拉著霍少卿走上了南城塔的十八層。他之前查了信息,南城塔的直播間就是在這一層。
在塔下時,張從雲曾經有過片刻的猶豫,是否還要上來,可是他想到,這裡是趙又蘭畢生都想登上卻又一直沒有登上的地方,這種信念支撐了他,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南城塔上。
那時候,不管人們以為他的行為是對還是錯,都會牢牢地記住他。
他也會被寫入南城的歷史!
一路上沒有碰到任何人,更沒有人阻攔他們。
上到樓上時,張從雲只是稍微氣喘,而被他脅迫著的霍少卿,卻是幾乎體力不支,他的手腕已經被那個沉重的箱子勒到通紅,哭著在後面哀求著:「大爺……我走不動了。」
張從雲不理他,查看著各種路徑,然後沉著臉走到了直播室前,這座塔中的工作人員也已經撤空了,仿佛是一出空城計。
直播間的門虛掩著,他一把推開了門,然後把霍少卿一腳踹了進去。
直播間是全透明的,周圍都是大大的落地玻璃,從窗戶中照射過來的光有瞬間讓張從雲的眼睛難以適應。他緊握了手裡的遙控器,看到裡面坐了一個人影,威脅著叫道:「快點!給我打開直播!」
「對不起,作為警察,我對這些並不精通。」陸司語說著話抬起頭,把手機放在一旁,剛才時間緊急,他也過來不久,只來得及拔掉了直播的線路,然後給宋文發了一條信息。
陸司語現在的體力已經不足以讓他站著說話了,還好這裡有著幾把轉椅,能夠讓他坐下來恢復體力。而且他心裡明白,如果現在按照張從雲所說,打開直播,霍少卿和他才是離死不遠了。
「那我現在就殺了他!」張從雲叫著,用手裡的遙控器指向了霍少卿。
霍少卿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大爺,我我……我知道錯了,我什麼都願意做……你別殺我……」
張從雲轉過頭來看向陸司語,似乎這時候才認出了他,他就像是一個膨脹到快要爆炸的氣球,怒氣沖沖地責問陸司語:「為什麼警察會知道我們在這裡?你就不怕我一起殺了你?」
「我到這裡,是我的個人行為。」陸司語說著話,微微向前傾身,迅速對一切做著預估,霍少卿的手腕和一個箱子連結在一起,顯然火乍藥被存放在了箱子裡。遙控裝置就在張從雲的手上,現在,那個富二代早就已經嚇得癱軟做一團。
陸司語胃疼得厲害,搏鬥起來,並不能保證第一時間奪下遙控器,也不能確認是否只有一個遙控裝置。他只能智取,不能蠻幹,而且只能進,不能退。
想到此陸司語舔了下嘴唇,直視著張從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雖然這裡無法直播,但是你有更好的方法,你到了南城塔的消息,很快就會傳播開來,等到媒體記者趕來,大概需要十分鐘的時間。他們會把這裡圍攏得水泄不通。到時候,人們會記住你,也會記住趙又蘭的死。閃光燈照耀,在媒體的關注下,把這個人炸成碎片,那才是你想要得到的。」
張從雲握著遙控器的手緩緩放下,陸司語知道,這個提議他動心了。他繼續開口:「所以,你只需要等十分鐘,這十分鐘內,我們可以隨便聊聊。」
聽了這句話,張從雲反應了過來,眼前的人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可是他看透了又有什麼用,陸司語的提議的確對他而言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法。想到此,張從雲往後退了一步,滿眼都是戒備:「你是來阻止我的?」
「不。」陸司語搖了搖頭,「我增加了你的籌碼。現在你有了兩個人質。我只是想應正一些自己的推理和想法。」
張從雲的眼睛緊緊盯著他,依然是不信任:「你們警方有那個什麼,什麼談判術?我才不會中了你的圈套。」
「上次去你家,我已經報過身份,他們不會讓一位實習警察來面對你進行談判的。」陸司語把自己的身份放得很低。
張從雲一時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期盼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你心如磐石,堅定不移,沒有必要害怕我說什麼。」說到這裡,陸司語吸了一口氣,熬過了一陣絞痛,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一定蒼白到了極點,他攥了攥手指,抓緊身下的椅子扶手繼續說,「我想要尋求一個答案,之前我一直在思考你和陳顏秋的關係,我想,你也對他的死有所疑惑吧,所以,我覺得,你可以聽聽警方的調查結果。這樣,大家一起死的時候,也不會心裡有事情掛念著。」
他在賭,賭著張從雲和陳顏秋的關係並不一般,在那樣矛盾的環境下,他們之間一定是產生了某種的聯繫,這樣的話,張從雲不會對陳顏秋的故事完全無動於衷。
張從雲看著他,「哼」了一聲,卻沒有打斷他的話。
陸司語鬆了一口氣,他猜對了,胃裡的絞痛迫得他咳嗽了兩聲,他強忍著繼續說:「我們是在一個星期前,在一處化工廠里發現了陳顏秋的屍體。他被人刺中了胸口而死,屍體被放在了化工鹽的池子裡,變成了一具乾屍……」
那些事是張從雲過去不曾了解的,他手握著遙控器,轉過頭來看著陸司語,表情變成了傾聽……
所有事實,前因後果。陸司語覺得,他已經掌握了真相……
南城塔下,媒體果然是陸續到了,只是此時一道警戒線攔著他們,數十位警察已經把南城塔下完全控制,讓他們只能站在外圍,不能近前。
一隊特警已經集結完畢,領隊的是南城特警一隊隊長,張國棟。他拿著南城塔的結構圖和許長纓宋文在一旁討論著,情況並不樂觀。
「……以我們剛才發現的危險品推斷,嫌疑人現在所帶的可能是這裡的數倍。南城塔的直播間的位置,離近南城塔的承重柱,爆炸有可能引起塔身的部分垮塌,而且這個方向,從下方突擊的話,難度比較大。」張國棟說著話,手指在圖紙上划過。
許長纓問:「所以硬闖的話,你這裡的把握有多少?」
張國棟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那是最後的方案,最好,你們有別的方法能夠阻止嫌疑人進行引爆。」
許長纓:「無論如何,都必須想辦法阻止嫌疑人,對方手上是大當量的火乍藥,一旦發生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宋文:「現在最關鍵的是確定方案,他看了一下手錶,張從雲爬到十八層需要一段時間,我們最好在三分鐘之間,結束這場討論。」
徐悠悠感覺這邊都是南城的人,自己和許隊長受到了欺負,哼了一聲:「這邊還不是你們的人多?」
宋文:「各位都是優秀的警察,我相信大家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當然要綜合大家的意見,許隊長,你先說。」
許長纓:「首先,需要進一步疏散周圍的群眾,控制住媒體,做好一切準備。」
宋文點頭表示贊同。
許長纓繼續,他咬了一下牙下了決斷:「張從雲的資料上說,他有位孫女,我建議把女孩迅速從學校接過來。」如果女孩過來,能夠阻止張從雲按下遙控器,他覺得這個危險值得冒。
宋文對此有所異議,許長纓在賭,如果張從雲的孫女到了他不會引爆,他搖了一下頭:「時間上不允許,而且那女孩才十歲,裡面隨時可能爆炸,女孩可能被炸傷,就算防護完善,你要讓她親眼看著她姥爺把自己炸死嗎?」
如果真的趕得及,而不幸發生,這個女孩說不清會變成怎樣的怪物。
「好吧……是我思慮不周。」許長纓也明白了這其中的問題點,放棄了這個計劃,他又開口道,「其他的,我覺得需要談判專家和張從雲進行對話。」
宋文遲疑一下道:「市局有談判專家在隨時待命,可以迅速到位,不過前提是先與裡面取得聯繫。」然後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認為可以動用狙擊手。」
許長纓搖搖頭:「我剛才觀察過地形,這距離太遠了。」
宋文看向一旁的張國棟:「張隊長,從右側的經貿大廈二十層左右的位置,是否可以射擊到南城塔的十八層。」
張國棟伸手測了一下風速:「順風,位置有點極限,但是可以一試。」他補充道,「南城塔下有一處備用電梯,可以升至二十層,懸掛破空擊碎玻璃進入直播層。不過,這是最後的方案,爆炸是瞬間的事,這種強攻十分危險,不一定能夠迅速解決危機。」
宋文又道:「我覺得,要儘可能和塔內的陸司語取得聯繫。這個時候,他可能已經和張從雲在一起了。」
「你之前不是說他病假了嗎?為什麼他會在南城塔內?我們尚不能確定他能否和張從雲相遇。」許長纓道,「此外,陸司語雖然非常優秀,但是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把希望寄托在一位實習警官身上。」
「許隊……」宋文抬起頭看向了他,「相信我,他比談判專家,還有用。」
宋文現在無比擔心陸司語的安危,可是他努力在讓自己冷靜下來,必須應對好眼前的危機。
兩個人終於放下了成見,商量出了可行計劃,許長纓點頭道,「那我在這裡疏散人群,配合特警準備突襲。徐悠悠,把談判專家帶到這邊,商量計劃,嘗試狙擊和與陸司語進行聯繫的事,就麻煩宋隊了。」
宋文點頭道:「時間緊急,張隊長,我們先去狙擊點吧,弄清楚現在直播間的內部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