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人忙碌了一天,到了傍晚終於可以收隊回家。
蘇回上了車看了看手機說:「廖主任忽然問我有沒有空,晚上想約我在學校附近吃飯。」
陸俊遲上次也跟著去過犯罪學院的答辯會,知道廖主任和蘇回不太對付,聽了這話有點奇怪道:「他怎麼忽然想起來和你吃飯?」
蘇回搖了搖頭:「不過我上次聽你弟弟說,之前我教的那門公開課現在是廖主任在教。我還是去一下吧。」
他在華警的教師工作並沒有完全離職,並不想和學校的老師鬧得太僵。
陸俊遲不放心:「我和你一起去吧。」
蘇回有點猶豫:「那我要不要和廖主任打個招呼?」
陸俊遲問:「廖主任和你說晚上要聊什麼了嗎?」
蘇回搖搖頭:「沒說,就說想約我吃個飯。」
「他話都沒說全,你擔心什麼?」陸俊遲聽出來廖主任是故意藏著,給他分析道,「你們關係又不熟,他約你還能聊什麼機密事情?而且我和廖主任也認識,萬一他打什麼主意,也能給你撐下腰。」
蘇回之前對於這些人情世故全不在意,要不然也不會在學院裡得到那樣的評價。
陸俊遲卻不一樣,他猜著,廖主任可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現在找到蘇回,還主動說想要請他吃飯,說不定是什麼事情想要麻煩他,或者是有鍋想要扣在蘇回身上。
如果廖主任是老老實實談正事,他就在一旁不說話,如果是另有打算,蘇回不好回絕,他可不會客氣。
這頓飯廖主任自作主張約在了學校旁邊的一個粵菜館,直接給了蘇回一個包間的名字。
蘇回進去報給了服務員,兩個人被領著上了上樓。
進去以後,是個大桌,蘇回覺得自己果然是想多了,看這包間的大小就知道還會來不止一人。
廖主任熱情的一擺手:「蘇老師,你這學期沒有去學校上課,好久不見啊。」然後他對著陸俊遲微笑著,「陸隊長也來了?」
陸俊遲道:「我正好下了班順路送蘇老師過來。」
廖主任也沒介意,主動道:「那正巧,一起吃飯吧,就是加一幅筷子的事。」
服務員進來擺餐具,問了廖主任一聲:「您好,今晚一共幾位啊?」
廖主任道:「一共五位,馬上人就齊了,可以走菜了。」
正說到這裡,從包廂門口又走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年歲稍微大一些,看上去三十多歲,戴著眼鏡,男的稍微年輕一些,也是文質彬彬的。
廖主任忙站起身迎著,然後給蘇回介紹道:「我來給大家介紹下,這兩位是華都法制的記者,這位就是蘇老師了,另外一位是我們華都總局重案組的組長陸俊遲。」
那位女記者扶了下眼鏡,自我介紹道:「陸隊蘇老師好,我是華都法制報的記者盧青青。」
旁邊的男生也自報家門:「大家好,我叫江里。」
兩個人落座,菜也擺了上來。廖主任熱情張羅道:「來來來,華都就這麼大地方,大家都是一個方向的,多個朋友多條路,吃菜吃菜,都別客氣。」
蘇回看了這陣仗,拿著筷子夾了兩口菜,一直低著頭沒說話。
陸俊遲轉頭和那兩個人應和了幾句。
吃了一會,廖主任這才說到了正題:「那個,蘇老師啊,他們華都法制最近想要做一期關於犯罪側寫的專題,聽說你在華警這裡任教,又在市局做重案組的顧問,所以想來採訪一下。」
說到了這裡,盧青青來了興致:「對啊,我聽說蘇老師你有個筆名是霧先生,寫了很多有關犯罪學的論文。」
蘇回謙虛道:「只是發表過幾篇……」
江里也道:「正好陸隊長也在這裡,重案組最近不是剛破獲了一起直播殺人的案子麼,我聽說,側寫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這才能一晚上就抓住兇手,避免了更多慘劇。」
「側寫並沒有那麼大的作用,很多人會把側寫神話,可往往破案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蘇回說著話低了頭,用勺子舀著面前的湯羹。
江里還不死心,又問了一些問題,想要打探出點細節。
蘇回過去在市局的時候,一直是被保護著的,躲在幕後。他不喜歡和這些記者們打交道,可是又覺得直接拒絕的話太不給廖主任和這兩人面子,答了一些場面話。
陸俊遲看他為難,在一旁開口道:「廖主任一直在學校教書,可能對我們系統內的流程不太了解。我們總局那邊有統一的媒體宣傳口徑,每個人都簽了保密協議,破案過程,案件細節這些話題都不能和媒體講述。蘇老師雖然算是華警的老師,但是更是我們重案組的顧問,是我們總局的人。什麼採訪,稿子什麼的,就需要通過我們總局那邊了。」
陸俊遲一句話把事情推到了總局那裡。
如果按照正規的流程去走,譚局了解其中的緣由,回頭自然會幫蘇回擋掉。
那名叫做江里的小記者笑了:「陸隊長多慮了,我們一直是做法制報的,各個口子的人都接觸過,犯人見過,總局的領導也採訪過,知道你們的流程,如果蘇老師接受的話,我們再去走個過場。你放心,我們明白什麼可以寫,什麼不可以寫……」
盧青青聽出陸俊遲的話是軟釘子,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蘇回,斷了江里的話,解釋道:「哦,我們是看之前隨良逸隨教授給首都日報做了一期訪談,寫的挺好的,以為這邊也可以做,這才讓廖主任幫忙介紹的。既然陸隊長這麼說,那沒事,我們就當認識個朋友了。」
見陸俊遲幫他擋了,蘇回又在一邊謙虛了幾句,說隨良逸比他的經驗豐富,做採訪更合適。
陸俊遲心想也不能把廖主任得罪光了,在旁邊應和著,說廖主任在犯罪心理方面也很精通,他最初還拿著案子過來請教,得到了廖主任的指點,而且廖主任在學校這邊,可能管得沒有他們那麼嚴。
廖主任聽到這裡,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打圓場道:「沒事沒事,我也是好心,哪知道總局這一塊這麼嚴格呢,回頭稿子的事我們再聊。」
報社那邊本來是廖主任搭著關係找過去的,他覺得自己的論文夠了,酒香也怕巷子深,需要在媒體宣傳上下點功夫。沒想到那兩位記者覺得他咖位不夠,又說聽說霧先生也在這邊任教,非讓他幫忙介紹,說是如果能夠採訪到霧先生,就和領導申請大版面。
現在紙媒的傳播力度雖然不如網媒,但是華都法制的公眾號也是做得不錯,在社會上很有影響力,廖主任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想要鍍鍍金。
他擔心不給引見的話版面就飛了,這才哄著蘇回來吃這頓飯。
在蘇回來之前,廖主任就打過如意算盤,他知道按照蘇回的身份和性格,這種事情是不會配合的。
大家見了面,知道了蘇回那邊行不通,回頭自然還是需要找他。
一頓飯吃飯,陸俊遲推說組裡有事,要早點回去,帶著蘇回出了包間。
兩人還沒上車,就看那個男記者江里從包廂里追了出來,「蘇老師,陸隊長,我是常年寫法制板塊的,大家今晚幸會,能不能加個微信。」
陸俊遲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對專訪的事情沒死心,主動掏出手機道:「你加我的吧,回頭有事可以聯繫我。」
江里也就沒有強求,加了陸俊遲的微信,又回去了。
陸俊遲看向蘇回,嘆口氣道:「廖主任那個人,果然是不會做無用功的。」
蘇回大度道:「沒關係,這家做的菜還挺好吃的。」
夜晚,蘇回已經休息了,陸俊遲把關於新案子的資料匯總完,然後躺在了床上。
他一時有點睡不著,腦子裡想著很多的事,詩人和他說過的話,兩個人一起處理過的案件……
再到那一枚一枚閃亮的星星。
兩年前的事情,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是在刻意迴避的。
他因為詩人把那一段過往塵封了,可是現在,他想因為蘇回把那些封條撕開,他想查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由於那時候他短期在外地出差,本來約好了詩人回來以後就見面的,卻忽然收到了那條手機留言信息:「對不起,我們不能見面了。」
對方的語氣一如往常的理性。
最初收到這條信息時,陸俊遲是有些詫異的,這句話來得毫無徵兆。他們甚至前幾天還在商量著在哪裡見面,還在熱烈的討論問題。
他再打過去,手機已經關機。
陸俊遲儘快處理完了案件,急急忙忙回到了華都,這才知道,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出事了。幾天前發生了一起惡劣的爆炸案,造成了諸多人員傷亡,隨後關於案子的一切也被封鎖,行為分析組被解散。
當時那一案件十分敏感,媒體追著想要知曉案件的真相,高層曾經下令在警員內部外部禁止討論此案。
從那以後詩人這個帳號就再未登陸過。
再後來,行為分析組解散,詩人的帳號直接顯示已註銷。他給他的手機號再也沒有打通過。
陸俊遲被這一連串的事情弄蒙了,他曾經想弄清楚當時發生過什麼,也去調看過所有的傷亡名單。他去探訪過那些爆炸案中受傷的警員,可是其中並沒有符合詩人的人。
那時候陸俊遲感覺自己快要急瘋了,他想盡方法想要聯繫詩人,他想問清楚那突如其來的留言,他更加想要確認他的安全。
可是接下來,陸俊遲就收到了接手重案組的調令,他說不清是百忙之中,很多事情無法顧及,還是他為了逃避那些事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偶爾空下來時,陸俊遲想不通,如果詩人還活著,為什麼再未出現過,又從來沒有聯繫過他,他是去執行什麼特殊了任務了嗎?
真正讓他絕望的,是在爆炸案之後的一段時間,有一次他去找譚局交結案報告,無意之中聽到譚局在接電話。
那時候譚局的語氣十分驚訝,「什麼?詩人?」過了片刻他對著電話又問,「已經確定了死亡了嗎……這件事先不要公開,我回頭會去下醫院……」
譚局說的聲音不大,但是陸俊遲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那一瞬間,陸俊遲覺得自己的思維停止了,他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麼從譚局的辦公室走出來的。
然後他請了三天假,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睡了三天。
幸好這三天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案子發生。
那本該是他人生之中最為甜蜜的季節,卻變成了一個最冷的夏天。
陸俊遲記得,他曾問過詩人:「你為什麼想要做一位側寫師?」
詩人那時候反問他:「你為什麼做了一位警察?」
他說,「我做警察是我從小時候的夢想,小時候看到同學被欺負,我就會站出來,在我看來,公平公正很重要,我媽媽也是那麼教育我的。後來,我的舅舅考上了警官學院,做了一名警察,我也就跟隨他的腳步。去學了相關的專業。」
「我和你不太一樣,我最初考上相關的學校,只是因為對犯罪學感興趣,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為惡的人,他們走上罪惡道路的原因卻是千奇百怪。研究他們,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後來我遇到了一位很好的老師,他說我很有天賦。我覺得既然我有這種能力,那就不能浪費,誰不想活在別人的鮮花掌聲與讚譽之中呢?」
詩人頓了一下繼續說,「可是,當我真正做起了這份工作,我覺得我所面臨的和我想像的不同,那是城市裡的罪惡,是普通人不會知曉的陰暗。我發現,我能夠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我的心裡生出了憐憫,我希望自己能夠偵破那些謎題,改變某些人的命運。」
為了世間能夠有更多光明,他願意深入黑暗。
那個一開始只是想要獲得他人鮮花與讚譽的詩人,變得希望讓這個社會充滿鮮花和陽光。
陸俊遲覺得,他或許不應該將詩人比作浪漫主義詩人,因為那樣的詩人會追求更美好的世界,俗世有太多罪惡,是令人失望的,所以留不住那樣美好的詩人。
詩人已經死了。
在接受了那個事實以後,陸俊遲把關於詩人的所有東西都收拾了起來,僅留下了那一罐子星星,他把自己完全投入了工作之中。
他判斷最後的那個留言,可能是詩人在知道將要發生些時候的情況下留給他的。
一個婉拒的簡訊,還會讓人留有那麼一絲的希望,好過戀人逝去的悲傷,詩人可能不希望他的年華蹉跎,空空等待一個無法歸來的人。
時間不斷流逝,在經歷過了迷茫,絕望之後,他像是一個得過重病的病人,終於恢復了過來。
再到後來,這成了他不想觸碰的傷疤……
陸俊遲第一次見到蘇回時,發現他的理念,性格還有聲音和詩人完全不同,在這樣的前提下,他認為他可能是月光。可是這段時間的接觸下來,他開始懷疑蘇回的身份。
陸俊遲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最近,他對蘇回進行了幾次試探,他感覺,自己好像離那個答案越來越近了。
結果無非兩種,第一種,蘇回並非詩人。
第二種,蘇回就是詩人……
他現在又想知道答案,又有點害怕。
陸俊遲能夠感覺到的是,自己對蘇回的好感是日漸增加的。
他想要了解他,保護他,走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