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組之中依然是忙碌的,特別是剛剛破獲了一起大案,還有很多的收尾工作需要進行。
夏明晰的桌子堆上了一座小山,其他人也沒有空閒,一個一個埋頭整理著文件。
陸俊遲開會回來,敲了敲曲明的桌子,把他從辦公室里叫了出來。
兩人前後走進了一旁的小會議室。
曲明搞不清直屬領導忽然這麼嚴肅是要幹什麼,老狐狸十分忐忑。
陸俊遲並沒有坐,而是靠在了桌子旁,雙手抱臂問他:「老曲,你之前是刑偵三隊的對吧,細沙爆炸案你了解得多嗎?」
曲明站在陸俊遲的對面,他的消息靈通,也聽說昨天晚上有一路汽車上出現了炸彈。
很多人紛紛猜測,說這可能是細沙的模仿犯,陸俊遲大概是因此問他。
曲明開口道:「細沙案前期的調查我有參與一些,在最後行動那天我正好休假,沒有參加,但是多少知道得比外面多一些。」
細沙案放在兩年以前讓所有人不敢多言。
可是如今,時間已經讓大部分人對其遺忘。
當年,總局就是在三隊的基礎上成立的專案組,專門調查這一爆炸案,前後將近小半年的時間。
曲明還記得,那是他警察工作生涯之中最難捱的幾個月,整隊人在高壓之下,不眠不休地追查一個像是幽靈一般的兇手。到最後連隊長都因此案遇難。
那天曲明真實感覺到自己逃過了一劫,和死神擦肩而過。
陸俊遲當年做過調查,也對那個案子稍微了解一點,細沙是個連續作案的兇手,多次在城市之中放置爆炸|物。
開始的幾次,爆炸現場發現了一些彩色細沙,他也因此得了這個代號。
特警那邊的排爆專家過來給他們分析過,現場會留下細沙是因為在炸彈之中,兇手用沙粒做了隔絕層。所以爆炸之後,現場會有細沙留下。
當時,以刑警三隊為主成立的專案組專門在追查這名罪犯,而細沙的技術卻越來越嫻熟,也越來越讓人琢磨不透。
警方增加了人力,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抓到這個炸彈客,可是在他們找到兇手的同時,也是一場慘劇的發生。
一棟建築化為火海,數名警員傷亡,嫌疑人也死於爆炸之中。
這件事成為了整個華都警界的恥辱,也是總局中大家默契緘口不提的案件。
陸俊遲問曲明:「這個案子行為分析組有參與嗎?」
曲明嘆道:「那是當然。一直以來,細沙留下的線索並不多,當時的三隊長常雨就求助於行為分析組,不過當時的很多證據都不是實證……」
聽到了這裡,陸俊遲皺眉。
兩年以前,正是行為分析組最為輝煌的時候,領導對這個部門寄予厚望,刑警都極度依賴側寫的案件分析。在總局人們的觀念里,側寫是神奇的,幾乎無所不能的。
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對。
這樣的情況下,所有人都在關注著行為分析組的一舉一動。詩人也曾經和他抱怨過壓力很大,案子層出不窮,很多單靠側寫無法完成偵破。
隨後陸俊遲又記起了蘇回曾經和他說,他很排斥無實證側寫。而且他反覆強調,一定要結合證據和實際情況進行分析……
曲明繼續說著:「……最初的時候,行為分析組就根據犯罪特徵給出了兩份側寫,一份是月光的,一份是詩人的。兩個人的側寫指向不同的方向,當時他們一直爭論不下……」
「發生事故的那一天,爆炸是發生在一處餐廳里的,當時正在舉行一場婚宴。行為分析組給出了具體位置,調動了警員,炸彈爆炸,引起了建築飯店的坍塌,當日參加行動的有多名警員犧牲,此外還造成了民眾多人死亡,重傷,失蹤的後果。」
當年的爆炸案十分慘烈,直到事後很久才確定了死亡以及失蹤名單。
「陸隊……其他的,那就不是官方消息了。」曲明猶豫了一下,想起陸俊遲之前救過他,這麼長時間也是待他不薄,還是說了,「陸隊,關於這個案子和行為分析組的情況,我是還知道一些傳聞的,不過傳聞就不一定是真實的。你也知道,行為分析組由於匿名保護,很多消息是禁止討論的。這些事出我的口,進你的耳,出了這個門,大家就當這話沒說過。」
陸俊遲道:「你放心。」
曲明這才說了:「細沙案爆炸的時候,月光其實已經離開了警局。最後的側寫是詩人完成的。行動當天,詩人發布了側寫結果,警員們抓住了嫌疑人,炸彈卻正好在這個時候爆炸。雖然當時撤離了少部分的群眾,卻沒有能夠阻止這場悲劇發生。」他說到這裡低下頭,「所以我個人來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評述這件事。」
陸俊遲皺眉,消化著這些消息。
他不覺得詩人的做法存在問題,如果詩人沒有進行側寫,兇手可能會逃離,可能當時細沙案會繼續,會有更多的民眾死亡。
一直以來詩人的側寫是有目共睹的,他的準確率很高,沒人有能夠保證一直正確,也沒有人能夠在第一時間參透謎題,爆炸會在那個時間發現,詩人可能也是沒有防備的。
在處理這個案件時,詩人的不足之處可能在於,這次沒有更早地找到兇手,沒有能夠阻止悲劇的發生。
陸俊遲心裡這麼想著,他卻很清楚有些人會怎麼想。
市局之中,反對犯罪心理側寫的人也不在少數,很多人對側寫的準確性,側寫會造成的後果保持懷疑態度。那些惡意的揣測大概會覺得,側寫是這次行動失敗的原因,是詩人把那些人誘向了死亡。
月光離開,詩人失蹤,側寫受到質疑。
也許這就是行為分析組解散的原因。
可這不是詩人造成的,更不會是他的本意。
陸俊遲凝眉沉思片刻,他還有一些問題想不明白,如果蘇回就是詩人的話,他是在那次行動之中受傷了嗎?為什麼當時的傷者名單之中沒有蘇回的名字。
是因為特殊保護嗎?或者有可能,當時他們外部看到的名單,本身就是進行過處理的?
譚局無疑是知道一些實情的,如果蘇回就是詩人,如果真的是詩人的原因造成了嚴重的後果。他肯定不會讓蘇回再來做重案組顧問的。
只是事情中間的情況不明,他似乎更不好開口親自問蘇回這件事了……
陸俊遲對曲明提到的一件事還有些奇怪,繼續問他:「月光為什麼會離開?」
曲明道:「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有一種說法是他和詩人不合,所以才離開了警隊。」
兩個人正說到這裡,有人敲了敲會議室的門。
陸俊遲忙回身開了門,只見喬澤站在門口道:「陸隊,在雙華區發生了一起案件,需要重案組出警。」
陸俊遲沒想到新案子來得這麼快,他回了辦公室,點了喬澤和鄭柏跟著,讓夏明晰和老曲一起繼續上個案子的文案工作。
聽說有了新案子,蘇回也主動拿著手杖站起了身。
一行四人下了樓,仍然是陸俊遲開車。
上午十點不到,路上的車已經開始逐漸少了。
喬澤坐在后座上,抓緊時間,捧著電腦,把情況先介紹了一下:「這個案子接警的是第七分局那邊,他們接到報案以後,趕到了一處廢棄廠房,在一個滿是油的鐵桶里發現了一具浸泡已久的男屍。」
鄭柏奇道:「這案子聽起來挺普通的啊,有什麼奇怪的點?怎麼這麼快就通知了我們這裡?」
陸俊遲握著方向盤道:「喬澤還沒把案情說完吧。」
一般分局接到案件,就算是流程再快,通知到他們也得一個小時以後了,很難看到拋屍的第一現場。這個案子這麼快通知了他們,那一定是加急了。
加急的重大案件恐怕不會只有一具屍體。
果然,喬澤繼續道:「那是因為分局的刑警在發現屍體的不遠處,發現了另外一個浸滿了油的屍桶,裡面也有一具男屍。」
「雙桶油屍案?」鄭柏終於驚訝了,「這回聽起來不簡單了。」
之前蘇回一直側頭看向窗外。
聽他們說到這裡,他終於忍不住忍不住抬起頭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簡單的殺人案……」
然後他又解釋了一句。「無論是一具屍體,兩具屍體,只要死了人,每個案件的犯罪動機,犯罪過程都會不同,再加上犯罪者的性別,性格,年齡等差異。犯案的年代,家庭,教育,宗教,等等因素,還有初犯,累犯,慣犯,故意,過失,有組織,共同犯罪……論述起來根本沒有簡單兩個字。」
沒有簡單的案件,只有斷案人自以為是的簡單。
而他們的工作,就是探尋那些案子之後隱藏著的關係和秘密。
聽蘇回說到了這裡,陸俊遲忽然想起了什麼,他輕聲接話道:「殺人的原因各種各樣,甚至通過一個刀口,一個痕跡,會折射出人的一生,很多人誤以為案子簡單普通,其實是因為只看到了案子的表徵,而沒有了解到那些案子背後糾纏的人,了解到他們的經歷,了解到背後的故事。在這其中,最讓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人的心理……」
這就是當年詩人和陸俊遲說過的理論,他早就牢牢背了下來。
對比起來,詩人的聲音更加好聽,蘇回的聲音卻更為沙啞。
兩種聲音跨越了時空,好像有瞬間重疊到了一起。
雖然有時候蘇回的理論是和詩人相悖的,但是有的理論又是出奇的一致。
陸俊遲時常在蘇回說話時感到一種恍惚,那是一種似曾相識之感,這種感覺在現在他開始懷疑蘇回可能是詩人之後尤為強烈。
蘇回聽了他的話,覺得有些耳熟,他感覺陸俊遲好像是說了他想說的話,因這心有靈犀一時愣住了。
陸俊遲看蘇回沉默不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對他身份的試探過於唐突了。
討論到了這裡,空氣瞬間凝固了,車裡坐了四個人,卻安靜到能夠聽到車載空調發出的絲絲換氣聲。
兩位老大忽然都不說話,坐在后座的兩位下屬愣住了。
鄭柏平時和喬澤開玩笑慣了,原本只是隨口閒話,沒想到引出了這些長篇大論。
還是喬澤先反應了過來,「那個那個,我覺得蘇老師和陸隊的話都特別有道理,我現在就記下來,回去以後每天背誦!」
鄭柏也跟著道:「老大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吐槽案子簡單了,每個案子都是人命案,我一定萬分重視……我他媽再說一次,年底考核你記我不及格。」
蘇回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低低地嗯了一聲。
還好眾人並沒有尷尬太久,拋屍現場很快到了。
他們走到廠房的外面,遠遠的,已經拉起了黃白色的警戒線。
這是一個廢舊的小工廠的廠房,只有一層,窗戶被打的大部分破損,就連樓頂上都長滿了青黃色的雜草,地上都是磚塊瓦礫。
陸俊遲走在前面,走過廠房門前的那片草叢時,地面踩著咯腳,他怕蘇回摔倒,回身伸手扶住了他,蘇回的眼中,是朦朧一片的。手被陸俊遲牽了以後,走得穩了很多。陸俊遲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把蘇顧問拉了過來。
有小警察迎上來給他們介紹具體的情況。
這個廢舊廠房之前忽然換過一把新鎖,附近撿破爛的看到裡面的牆角多了個油桶,聞著還有油的味道,就想著來偷油,沒想到抹黑進去以後打開來發現油下面浸泡了一具屍體,嚇得急忙報了警。
警方在現場搜尋時,在不遠處一個相隔了不到百米的廢棄小型養殖場裡又發現了一具男屍。這才叫了重案組來。
陸俊遲讓喬澤和鄭柏去另外一邊的現場,拉著蘇回進入了廠房內,這裡環境廢舊,從那些破碎的窗洞裡投進來陽光。
油桶很大,足足半人多高,一米多的直徑,由於油桶的蓋子被打開,屋內都是濃郁的油味,蘇回被嗆得咳了幾聲,掩住了口鼻,有個小法醫過來,給他們遞過去口罩和手套。
那油桶鏽跡班班的,遠遠看著有些慎人,裡面的油已經被舀出來了一些,透過那些半透明的黃色粘稠液體,可以看到下面透出來的腳,那是一具頭衝下倒著蜷縮著的男性屍體。
「陸隊!」有物證抬起頭來提醒他們,「這邊有油,讓你下面的人小心,不能有明火。」
陸俊遲道:「放心吧,我們隊裡的都不抽菸。」
有法醫已經在換衣服,準備進行屍體的打撈,為了小心不打火,他們需要穿棉服膠鞋,也不能佩戴金屬物品。
各種照片拍好,很快屍體被打撈了出來,放置在一旁的帆布上,由於浸泡在油里,屍體被很好的保存了下來,腐爛並不嚴重,味道也沒有一般屍體那麼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