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晚上十點鐘,明月芳庭小區的四號樓202室,僵持還在繼續著。

  董佳穎的手,手臂,腿上都已經被小刀刺入,鮮血不斷流出,劇痛之下精神已經開始恍惚。她的雙手被綁縛著,自從這場遊戲開始,她再也沒有見過周曄。

  但是從隔壁傳來的聲音可以聽出來,周曄也一直在盡力反抗著,他還沒有放棄。

  覃永辰一身黑衣,坐在董佳穎對面的床上,把玩著手裡的刀,在她的眼前晃動。

  整個屋子裡都是難以抑制的血腥氣,地上滿是血跡,聞起來讓人作嘔。

  「還是那個問題,你和你老公之中,誰來死?」

  這一道題,答錯了死,答對了生,可是什麼才是正確的答案呢?

  董佳穎的臉色蒼白,不時冒著冷汗,所有的傷口都在劇痛著。她的心裡升騰起了絕望,耳朵里響起了耳鳴音,她覺得匪徒不會放過他們了。

  可是她要如何答呢?

  這個問題她已經回答了三遍了,結果就是自己的身上挨了三刀。

  周曄那邊呢?他面臨的問題和抉擇是什麼呢?他是否也是一樣承受著痛苦?

  董佳穎抬起頭,看向劫匪的身後,因為失血過多,眼前的景象陣陣發黑,有一種不真實感。但是她知道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家,家裡的東西都是她和周曄一起挑選,一起買的。

  臥室里床頭上擺著的一排娃娃。那是她們談戀愛的時候周曄送給她的,董佳穎喜歡娃娃機里的恐龍娃娃,周曄專門去練習了半個月,抓了那些娃娃給她。

  董佳穎知道了有點心疼,開口說他:「你這個也太傻了,花的錢都夠買好多娃娃了。」

  可是周曄說:「只要讓我老婆開心,花這點錢就值得了。」

  娃娃已經在那裡擺了很久,每次董佳穎總是小心吸去上面的灰塵,每一隻都起了名字,她捨不得丟掉。

  還有床上的床單,那是他們結婚以後買的。

  那時候他們剛付了房款首付,兩個人都沒錢了,去逛街的時候,董佳穎看到了床品店,進去問了個價,覺得太貴沒捨得買。

  過了幾天,周曄就把那套四件套拎回了家。

  董佳穎驚訝道:「你哪裡來的錢啊?」

  周曄道:「我有個SWICH,現在沒空玩了,走了鹹魚。」

  董佳穎一下子眼睛濕了,她知道周曄就只有喜歡打打遊戲這一個愛好,那個遊戲機他一直在用,怎麼可能會閒置?

  她抱著床單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啊。」

  周曄說:「你在店子裡的時候,雙手就一直在床單上摸來摸去,眼神也像粘在上面了似的,誰看不出來你那點小心思?遊戲機可以買新款,但是睡覺更重要,換了新床單你也能休息好。」

  「快一點!」劫匪又一次開口催促她,打斷了她的回憶。

  董佳穎喘息著,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沒有理會劫匪,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旁桌子上放的一小塊石膏上。

  石膏的上面畫了一個愛心,那是他們結婚一年時,有一次周曄出公差路上回來遇到了車禍,董佳穎那天做好了接風的一桌子菜,怎麼等他也不見他回來,隨後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董佳穎快要嚇死了,哭著打車去了醫院,在治療書上簽字的時候,手都在抖。

  還好最後有驚無險,檢查完以後,周曄只是手骨折了。

  周曄的手上打上了石膏,出來看到董佳穎哭得稀里嘩啦,反過來安慰她:「沒事哈,你老公命硬,能夠化險為夷。看你,哭得鼻涕都出來了。」

  董佳穎哭著擦眼淚說:「壞人!我就是擔心你……」

  周曄說:「真的一點也不疼,醫生說過幾個月就好了。如果加上你的祝福,就會好得更快了。」

  董佳穎看了看白色石膏,掏出帶著的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心形:「那我現在給你祝福了,你要說話算數。」

  後來好了以後,周曄說什麼也把那一塊石膏留了下來,還擺在架子上,說是自己的幸運符。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在聚會上看到周曄,忐忑地想要去要微信號,結果周曄先加了過來。

  她記得兩個人第一次約會,她挑了好久的衣服,怕自己的妝容不夠好,差點遲到。

  她記得結婚時,周曄單膝跪地給她戴上戒指。

  她記得她生寶寶時,周曄在一旁陪產,一直鼓勵她,她終於生出了寶寶,醫生把那個肉肉的小東西放在了她的胸前。

  所有的事,一件一件,都想了起來。

  還有最近論壇上看到的那些帖子……

  那些感人的真愛故事……

  他們雖然是普通人,但是為什麼不能擁有自己的幸福和愛情?

  董佳穎的胸口起伏,鼓起了勇氣說:「我願意為了他去死,你們不要傷害我老公,你們就算是問一千遍,一萬遍,也會是這個結果……」

  她相信,周曄也會抱著同樣的心情。

  她還有那麼多的留戀,她不想死,如果非要選一個去死的話,她更不希望那個人是周曄。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幾刀,能夠堅持多久,但是她寧願死的人是她。

  「傻女人!」覃永辰抬頭看向她,咬著牙說:「你知道你死了以後會有什麼結果嗎?那個男人馬上就會娶新的老婆,他會馬上忘記你,他會對別的女人說那些花言巧語,你的屋子,你的東西,都會有別的人使用,你的孩子會管別的女人叫媽媽,而他的生活一點也不會變!」

  這一段時間,自從他們開始這一趟殺戮之旅之後,他見過太多的人做出出乎意料的選擇了。

  有丈夫大哭著求他們殺掉妻子的。

  有子女希望父母幫他們擋刀的。

  有母親選擇犧牲掉女兒的……

  那道題那麼簡單,可是人們答不對這道題。

  這就是骯髒的世界,到處都是滿是罪孽卻沒有得到懲罰的人。

  他一邊聽著那些抉擇,一邊狂喜,一邊殺戮。

  他們看盡了那些人死前求生的醜態。

  人性不可靠,家人不可靠,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並不是偶然,還有千萬的人,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只有他們才配擁有家人,擁有愛。

  那些丟棄自己家人的人,那些背叛的人都該死。

  那些人們的反應,甚至讓他忘記了自己想要尋求的答案,自己開始的目的。

  可是為什麼,還是有人能夠在層層拷問下堅持下來?

  他望向眼前的女人,她普通極了,個子低矮,身材瘦小,就像是走在街上能夠遇到的路人,可是她的身上有著一股讓他畏懼的堅定。

  董佳穎抬起頭來,她的臉上已經失了血色,滿是淚痕,額頭上疼得都是冷汗,她笑了一下回答他:「可是我願意,我愛他。」

  覃永辰聽了這句話,有瞬間的表情讓人分辨不出是痛苦還是喜悅,他把刀壓在了董佳穎的胸口:「你真的這麼有勇氣,那就去死吧!」

  他的話這麼說著,手裡的刀卻頓住了,以往在殺戮之前,他會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他期待刀子扎入那些背叛者的心臟。

  可是現在,他的心裡一點快感也感覺不到。

  真的就要這麼殺掉這個女人?他的內心遲疑了。

  董佳穎閉上了眼睛,等著最後一刻降臨。

  忽然有人敲了敲房門。

  覃永辰鬆開了董佳穎,快步走到了門外。

  米舒站在門外,抬起頭對他說:「覃哥,那個男人已經被捅了四刀了,一直沒有鬆口。」她從覃永辰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來,這邊也是一樣的結果。

  看覃永辰沒有說話,米舒試探著開口:「覃哥,我們放過他們吧……我們已經問了三個小時了。」

  他們努力過了,兩個人的手機和各種的信息也都翻找過,可是其中並沒有什麼嚴重的背叛。任他們說些什麼,冷嘲熱諷,那一對夫妻一直沒有放棄彼此。

  覃永辰的眼睛是血紅的:「我不信!他們現在還沒鬆口,一定是刀子扎得還不夠深……」

  米舒還有理智:「再深的話,他們失血過多就會死了,我們已經捅了四刀了,你知道的,一般的人,一刀就會改口了,兩刀下去就會為了求生口不擇言了。你必須相信,還是有人之間是有愛的……」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目光轉向覃永辰。

  覃永辰猶豫了一下:「可是,我們要殺掉他們,才能夠找到答案……」

  米舒望著他道:「我覺得現在我們已經有了答案……」

  覃永辰一時沉默了,然後他說:「他們看到了我們的臉。」

  米舒嘆了口氣低下頭:「我們做了那麼多事,殺了那麼多人,我今天出來的時候還聽說,最近警方一直在搜查入室的劫匪,他們恐怕早就找到一些線索了。還有之前被放走的那對夫妻,你真的以為他們會那麼信守諾言嗎?他們連彼此都可以背叛……」

  覃永辰的目光閃動,他咬牙道:「不,我不相信他們的話,遊戲還沒有結束,我會再捅一刀,進入第五輪!」

  他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拷問,只是不甘,但是在殺戮的過程之中,他逐漸感受到了快感,逐漸享受其中,現在這對夫妻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覺得殺掉他們才能夠讓一切回到正軌。

  米舒眨了眨眼睛輕聲道:「你這樣,就算最後殺掉他們又有什麼用呢?遊戲是有規則的。你忘了我們當初是怎麼制定規則的嗎?」

  遵守規則,才會有遊戲的意義。

  和覃永辰不同,米舒從這種殺戮之中體會不到快樂。

  她是覃永辰的支持者,在那麼多人反對覃永辰的行為,在那麼多人都以為他已經瘋了時,她卻堅定地找到了他,跟隨著他。

  她真正和覃永辰在一起時,帶著濃烈的崇拜感,那時候的覃永辰已經走出了迷茫期,開始探尋答案。

  米舒認為這個男人是可靠的,如果她成為他的女朋友,他們不會丟棄彼此。

  她認為覃永辰要做的事情才是正義的,她強烈的想要加入,想要去懲罰那些人。

  最初的時候,米舒感覺是在報復自己的前夫,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質疑。

  死於他們手下的那些人,那些危難之時拋棄至親的人,真的罪大惡極到該殺嗎?

  如果沒有他們介入進來,他們真的會傷害彼此直至死亡嗎?

  隨著一樁樁的殺戮,米舒越來越不確認這些了……

  覃永辰越走越偏,他享受殺戮,看著那些背叛的人掙扎,樂在其中。

  他嘲弄警方的無能,他們屢屢犯案警察卻無法抓到他們。

  現在,他們已經殺死了那麼多人。

  米舒越發的不安,她已經感覺到,警方追逐他們的步伐越來越近,這一切快結束了。

  兩人對話之間,張小才一直站在窗前望風,他吃著雪糕,忽然看到院子裡開進來幾輛車,回頭道:「哥,情況不太對,有人開車過來,還有好多人在往樓道外面走……」

  張小才看到有人下車,他進過幾次少管所,一眼就認出對方的身形和體態和一般的居民不同,顯然是受過訓練的。他轉身罵了一句,「媽的,是條子,那些人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張小才是怕了,順手就把沒吃完的雪糕扔在地上,過去的牢獄之災每次回憶起來都讓他痛苦。就算在這次殺戮之旅中,他沒有動手,但是他分得了大部分的錢,他是幫凶。他知道一旦被抓住,等待他的會是什麼,他迅速拿起了地上的包:「我們逃吧!」

  米舒也拉起了覃永辰手:「覃哥!我們走吧……」

  覃永辰看了一眼在外面已經開始逐漸包圍靠近的警方:「逃?逃到哪裡去?那些人是被通知撤離的,警察已經圍過來了!你們現在出去,等著被打成篩子嗎?」

  聽了他的話,已經打開門的張小才瞬間停住了腳步。他關了門走回來看了看窗外,很多人已經被警方和街道人員引著撤離了,還有人在外面對人員進行引導盤問。

  他知道,他們逃不出去,混不出去。他們已經錯失了最佳的逃跑時機。覃永辰說的是對的,他們逃不掉了。

  「你現在逃出去,我們才是死定了!我們有人質,有武器,那些警察,不敢把我們怎麼樣!」覃永辰說著話走到了屋子裡,把董佳穎從裡屋拖了出來,現在她已經重傷,就算去除了手上和腳上的束縛,她也跑不了了。

  刀子狠狠扎入了她的小腿,直沒入底,董佳穎已經疼得滿臉冷汗,啊地慘叫了一聲,這是第四刀了。

  「你們以為警察來了能夠救你們嗎?」覃永辰蹲下身來,抓著她的頭髮說:「不要做夢了!還沒有結束呢!你們不是很能忍嗎?你們不是都為彼此考慮嗎?那就堅持到最後吧,把你們的愛,證明給我看。」

  然後他回身道:「遊戲繼續!」

  院子裡的那些人正是趕到的一隊刑警,包括重案組和刑偵一隊,為首的正是陸俊遲和齊正陽。

  陸俊遲扭頭問喬澤:「救護車通知了嗎?」

  喬澤點頭:「已經在路上了!」

  「附近的居民撤離的如何了?」

  「這一棟樓內已經挨家挨戶通知過了,正在有序撤離。」

  夜色之中,其他樓層的燈已經陸續關了,只有二樓的202室,拉著窗簾,裡面亮著燈。因為是二樓,並不高,警方已經從前後把這一棟樓圍住了,也有人埋伏在門口,隨時準備突擊。

  現在,那些劫匪們就是插翅也難逃出去。

  「三名人質,那對夫妻和他們的孩子。」鄭柏取瞭望遠鏡出來,「現在尚無法確認,兇犯手裡有什麼武器。」

  蘇回也從車上走了下來,陸俊遲回身,穿過人群望向了他。蘇回微低著頭,細瘦的身形拄著手裡的權杖,在這雜亂之中,他是堅定的,平靜的,仿佛那些邪惡都無法摧垮他。

  正在這時,二樓的陽台窗簾嘩地一下被拉開了。

  覃永辰出現在了陽台之上,他的左手裡抱著一名剛剛一歲多的嬰兒,另一隻手中握了一顆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