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晚上六點的華都中學舊址,夕陽西下。

  一隊法醫和物鑒人員來到了後面的一片核桃林,核桃林里鬱鬱蔥蔥的,草木繁盛。

  這片核桃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在華都中學搬遷之後,這裡早就已經鮮有人至。

  刑靜拎著檢測箱,憂心忡忡地問站在她身邊商卿寒:「商主任,譚局是從哪裡得到線報的啊?」

  商卿寒是華都總局的法鑒室主任,今年35歲,早已經閱過千屍,波瀾不驚,他淡然地看了看這四周圍的環境道:「譚局直接下達的命令,應該自有原因吧。」

  刑靜微微皺眉,她覺得今天得到的命令有點模糊了,什麼接到線報,在這片核桃林里可能埋有一具女屍,至於這女屍是誰的,什麼時候被害的,具體埋在哪裡,是誰舉報的一概一無所知。

  可偏偏是這樣一條簡單命令,譚局卻讓他們嚴查,商主任更是接了幾句電話以後就神情嚴肅了起來,隨後讓他們所有人放下了手頭的工作,除了在出外勤的,全部人都帶了過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刑靜對這個消息的來源就更為好奇,她一邊帶著手套一邊試探問:「今天我們能夠有收穫嗎?」

  商卿寒道:「那要查了才知道。」

  二十餘人開始從核桃林的外圍逐步往內搜索。

  只要是有人來過,就會留下痕跡。

  就算時間跨越幾個月,乃至於跨越幾年,還是會有一些線索保留下來。

  踩出的腳印,土地上的劃痕,滴落的血跡……這些蛛絲馬跡全都躲不過專業物鑒的眼睛。

  很快有人在核桃林的西邊有所發現,通過對講機道:「商主任!這邊的植物有被壓過的痕跡。」

  商卿寒急忙走了過去,在那一片區域,植物生長的方向有些詭異,地面植物會追光,而那一片的植物,枝葉向著一個方向統一傾倒,隨後再因為陽光的照射,拐了一個彎朝向著太陽。

  這明顯是被重物拖拽而過以後形成的痕跡。

  那些植物並未因拖拽死亡,而是因為這種碾壓改變了生長的方向。

  商卿寒鑑定過之後,讓幾位物證在這裡拍照,然後把其他的人往過調派:「大家沿著痕跡的方向,重點查找。」

  很快,他們就在前面不遠處發現了一處泥土被翻動過的痕跡。

  儘管那一處早就已經被人小心翼翼地填平,又抹去了附近的腳印,但是還是可以看出來和其他的地方有所不同。

  「應該就是這裡!」商卿寒下了決斷,「你們馬上拍照,留存好證據,然後開挖。」

  十幾位物鑒和法醫都紛紛忙碌了起來,拉起了封鎖線,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刑靜有些不敢想像,這林子的下面竟然還真的埋著什麼東西。

  有男同事在,她們幾個女生不用親自動手,很快就有人挖開了那處有掩埋痕跡的土地。

  二十公分,五十公分……隨著挖下去的越來越深,掩埋的痕跡就越來越明顯,只是一直挖到了一米多,還是沒有見到屍體的蹤影。

  日色逐漸西沉,溫度也降了下來,商卿寒的神情越來越嚴肅。

  物鑒何偉一向對土壤多有研究,看了看附近挖出的泥土道:「這麼深的坑,是被挖了幾次才形成的。」

  刑靜探下身去,再挖下去怕是要有一人深了:「兇手可是真有耐心……」她工作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深的埋屍。

  商卿寒開口判斷道:「兇手不希望別人發現屍體。」

  在挖到將近兩米時,腐爛的屍臭味涌了出來,終於有人道:「挖到屍體了!」

  又有兩人下到了大坑裡,幫著往出清理屍體,刑靜探頭去看,屍體已經有部分白骨化,但是通過衣著可以判斷,遇害人是一位年輕女性,遇害時間是今年春天。

  借著燈光的映照,刑靜忽然想起了什麼,她把口罩往上拉了拉:「這個衣著……難道受害人是……裴薇薇?」

  說出了這個名字,刑靜聲音發顫,她覺得眼睛有些發熱,隨後感覺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作為一直關注著這個案子的法醫,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今天挖到的會是裴薇薇的屍體。

  失蹤百餘天的女孩終於被找到……她還是不免激動地哭了出來。

  裴薇薇,歡迎回家……

  「裴薇薇?那個失蹤已久的女生裴薇薇?」

  「我前幾天才看過她父母的採訪。」

  「很有可能是她,我記得裴薇薇失蹤時就穿了這麼一件大衣。」

  「找了這麼久,終於是找到了……」

  「她真的是被宋融江殺害的嗎?」

  眾人的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商主任嚴謹道:「現在還不能完全確定受害人的身份,你們儘快把屍體運回,進行屍檢和比對。」

  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是刑靜分明感覺到了,商主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他又叮囑道:「刑靜,你看下現場,我去給譚局匯報一下。」

  刑靜道了一聲是,然後她看著商主任轉頭去打電話的背影,心裡猜測著,之前警方調查了那麼久都一無所獲,譚局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呢?

  這個世界上,難道真的有人能夠窺測出那些兇犯心底的秘密?

  晚上八點,陸俊遲的車終於下了高速路,停在了一處飯店之外。

  之前蘇回希望當天能夠趕回華都,於是陸俊遲完成了交接以後,兩人沒吃晚飯,就開車往回趕。

  現在距離華警已經不遠,陸俊遲再次提出要請蘇回吃飯,蘇回也就沒有拒絕。

  陸俊遲選擇了一家點評上評分不低的粵菜館,點了幾樣清淡的菜。

  陸俊遲是餓了,蘇回卻吃得不多。

  陸俊遲有些歉意開口:「蘇老師這飯菜是不是不合你口味?」

  蘇回搖了搖頭,低頭喝著水:「這裡的飯菜挺好吃的,我飯量一向不大,你不用介意。」

  說到這裡,他低咳了幾聲。

  蘇回這麼坐著的時候,腰又有點隱隱作痛。這一時好一時壞的狀態,讓他完全不敢用力。

  陸俊遲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手,隨後抬頭對蘇回道:「不管咋樣,這一案都要特別感謝蘇老師,如果沒有你的指導,案子是不會這麼順利,這麼迅速破獲的。」

  蘇回側頭:「不用謝我,我只是碰巧幫了一點小忙。」

  實際上,這段時間他每一次遇到陸俊遲都有一定的偶然性,不知不覺的就跟了一個案子。

  陸俊遲又道:「蘇老師,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在這個案子裡,我感覺你是在運用一些犯罪心理的推導,準確率也很高,可是第一次見面時,你為什麼有些排斥犯罪心理側寫呢?」

  蘇回一愣,然後開口解釋說:「陸隊長你誤會了,我並不是排斥犯罪心理側寫,我只是認為,那些心理側寫必須建立在實際案情的基礎上。」

  那次和陸俊遲見面時,時間短暫,很多緣由他並沒有時間說清楚。

  看陸俊遲有些疑惑,蘇回握著手杖繼續解釋:「我個人認為,犯罪心理側寫師並不能坐在辦公室里。僅憑一些照片,文件,是無法得出正確結果的。而伴隨著調查,對兇手獲知的越來越多,並且確認情報真實的情況下,犯罪心理可以作為一種輔助手段存在。」

  蘇回此時的說法,結合這一案的實例,陸俊遲有些理解了。

  他開始去拜訪廖主任也好,詢問蘇回也好,都是讓他們站在案子的外圍進行指導,在對犯罪分子不夠了解的情況下,得出的側寫如同廖主任對他說的那些結果。即便其中有正確的信息,也是和錯誤信息混雜在一起的,並沒有實際意義。

  所以那時候蘇回一再提醒他,不能把此時的側寫結果當作真實結果,一定要結合實際情況。

  但是隨著案情一步一步進展,已知情況越來越多,犯罪心理側寫就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了。

  陸俊遲又問:「蘇老師,為什麼你會反對行動分析組的存在?」

  蘇回的眼睫眨動了一下,他低頭喝了一口水道:「因為那時候,那個部門已經誤入歧途……」

  陸俊遲忍不住還想反駁他:「你不能這麼說,那個部門畢竟是當年其他人的心血,而他們也的確給出了很多有用的指導……」

  蘇回俊秀的臉上沒有表情,手卻不自覺地握緊了杯子:「正是這種偶爾的正確,讓他們更加意識不到自己的問題。」

  蘇回怕他不明白舉了個實例:「實際上,在犯罪心理側寫開始應用的歷史上,不乏有這種情況出現,比如當初警方追查綠河殺手時,側寫分析就給出了和兇手截然不同的結果,側寫師認為兇手可能抽菸,酗酒,還有可能有過前科,這樣的分析結果導致基層警方多次和兇手擦肩而過。這就是警方太過相信並且依賴犯罪心理側寫造成的惡果。」

  說到了這裡,蘇回似是不願意再討論那些,抬頭岔開了話題:「你們重案組平時碰到的連環殺手多嗎?」

  陸俊遲道:「總還是有一些的,最近的一起你應該聽說過,就是那個殺人司機宋融江,還有的,就是傅雲初了。」

  蘇回嗯了一聲。

  今天他剛見過宋融江,後來又和傅雲初交過手。

  這兩個人有其特異性,他們犯罪的動機,方式都不相同,癥結也不同,但是同時,他們又有著許多的共同點。

  自負,瘋狂,殘忍,在他們的世界裡,其他生命渺小如塵……

  他們都是這個城市裡面的屠夫,面對無辜的女性舉起屠刀。

  裴薇薇也好,寧珂也好,那些被害的女性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她們有父母,有家庭。她們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不該有著這樣的結果。

  陸俊遲繼續道:「我剛回國的時候,發現國內很多地方對連環殺手這種說法很排斥,很惶恐。他們有點諱疾忌醫,希望這種人永遠不要出現,但是同時矛盾地希望警方能夠快速把他們抓捕歸案。」

  但其實,無論是各國,各時,總是不可避免,會有這樣的人存在著。

  每一次警方遇到這樣的兇手,與之交手,都是一個複雜而艱難的過程。

  蘇回:「這是正常的。國內接觸連環殺手這個概念,就花費了許多年。人們對於不了解的東西,第一反應都是否認它的存在,就像是否認了就真的不會存在一樣。」

  就連犯罪心理學,也是源於西方。

  國內對這些理論的接受,研究,比國外晚了不知多少年。時至今日,他給學生們講課時,大家也更多是在以一種獵奇的心態來聽,直到裴薇薇的案子,才讓他們覺得那些窮凶極惡的兇手原來就生活在他們附近。

  他們可能和我們共處在一個城市,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陸俊遲道:「我也聽說過一些,比如隔壁的鄰國,一直聲稱自己的國家沒有連環殺手。」

  蘇回點了點頭:「直到棋盤殺手的出現。」

  正是棋盤殺手的出現,讓鄰國的警方被迫正視了連環殺手的存在。

  因為那些錯誤的觀念,棋盤殺手為惡數年才被人發現,他的出現也狠狠打了那些無知者的臉。

  陸俊遲道:「我個人覺得,環境安穩一些,我們警察努力一點,就會太平一些。反之,底層的絕望與瘋狂就會爆發而出。法律宣判,殺死一個人很容易。可是怎麼追本溯源,了解發生過什麼,找出更多避免殺戮的方法其實更難。」

  人們必須意識到,研究那些連環兇手的心理,正視他們,才能夠挽救更多無辜者的生命。

  這是現代犯罪學的進步。